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功参造化,天剑叁式

    此时已是成化七年的春天,松江府上各家都拉出了织机开始了日夜不休的织布,有道是“关山东去复山西,棉布松江尺阔齐。似比蚕桑衣被广,空梭停织唱头鸡。”说的便是这松江美布。因为质地精美,松棉深得宫中贵人妃子的喜爱,每年江南织造局都会从松江府征收挑选大量的上品棉布进贡宫中。当地的农户几乎家家户户都有几亩棉田,收得棉花便织成布匹,小户人家往往是男人日出耕田,女人入夜织布,大户人家有良田百亩的,则是招些能工巧匠,在自家作坊里织布,这些织工则按商量好得约定领工钱。一时间当地百姓,即便家中无田,也可靠替人织布,挣得供养一家老小的银钱。整个松江可谓是百姓勤劳,安居乐业,家家夜不闭户,路无拾遗,一派安详。

    在松江府十三乡五十保之中,属云间乡产的棉质地最佳,云间乡民风淳朴,几乎家家都有自家的作坊,唯独一家既不产棉亦不织布,这家主人姓柳,名问风,约莫六十几岁,十余年前来此定居,还带着一个约莫两岁的男童,男童姓卢名逸尘,乃是柳老爷好友的儿子,临终前嘱托给他照顾,柳老爷平素既不种田更不织布,只是教这小逸尘早早地读书识字,待得逸尘三岁,便削了把木剑,传授武功。爷孙俩以师徒相称,住在云间乡野马浜河东头一套三进三出的大宅子里。极少与周围邻居打交道,柳老爷素来仗义疏财,若是时节不好或是乡里出了些麻烦,总是会掏出些自家银两补贴,又因得柳老爷一身好武功,乡里人都十分尊重他,遇到些事也都晓得找他商量。卢逸尘长到了十三岁,在柳老爷的悉心教导下练得一身好功夫。

    这一天下午,柳家大院正中央立着一位少年,他身着蓝色粗布衫,头上包着方巾,长着一张白净的国字脸,浓眉高鼻,眼睛不大却细长,正是卢逸尘,他虽然年少,却已是身形高大。

    练完了一套师父传授的剑法,卢逸尘从后院走向大堂,刚跨入堂内却发现师父正坐在西首的太师椅上和河西头的竹叔喝茶聊天。竹大叔也是外乡人,约莫四十岁上下,驼着背,头发灰白,但眼神却分外清澈,他平素靠在农忙时帮各大户人家做做长工过活,有时也会挑着担子去别的镇子上买卖些小货物,一个人住在河西的小土屋里。

    柳老爷年约花甲,但身形却甚是高大,长的是五官清俊,精神矍铄,留着三缕青须,面色红润,今天他身穿一身青袍,与这竹叔相谈甚欢,看到卢逸尘进屋,抬起手招呼道:“逸尘,你竹叔从苏州回来,带了些新鲜的果子点心给你,还不快来谢谢他。”

    卢逸尘与竹叔相处甚好,时常缠着他讲些外面的故事,竹叔也时常带些糕点吃食给他。此番竹叔自四个月前便离开松江前往苏州无锡挑货,卢逸尘自然是非常想念他。他三步两步冲上去紧紧搂住竹叔激动地说道:“竹叔您可算回来啦!逸尘想死您了!”

    竹叔一时没反应过来,殊不知这卢逸尘自幼修习武功,膂力远高于常人,被这一搂登时翻白眼连呛三声,卢逸尘赶紧松开手,竹叔咳了好一会才缓过劲来,柳老爷斥道:“逸尘不得鲁莽!竹叔受了外伤,受不了你这般大力气。”卢逸尘听闻赶忙松开手,急急问道:“竹叔,是谁打伤您的?逸尘替您教训他!”

    老竹有小半年没归家,这卢逸尘个头样貌都比上次见面有了很大的变化,看到这小小孩童逐渐长成眉宇不凡的年轻人,他颇有感慨,摆了摆手,说:“竹叔挑货走南北,哪有不碰到个泼皮无赖的,倒是你这段时间不见,个头又高了,力气也大了,柳老爷当真是把你教的很好啊,咳咳。”

    见竹叔咳嗽的厉害,卢逸尘不禁怒道:“逸尘下手没轻重,还请竹叔原宥,但教您告诉我到底是谁对您下此毒手,我去帮您报仇!”竹叔笑了笑,说:“没得事没得事。打个两拳踢个几脚,须不算得什么。这回竹叔给你带了苏州的糕团,快来吃点罢。”说着把桌上的油布包裹打开,里面约莫是十个油浸浸的糕团。

    团子散发清香,卢逸尘终究是少年郎,但凡有这类细致的糕点果子总会忍不住食指大动。他刚想动手,忽地想起平素师父教导,无论吃饭喝茶,都须得先想到在座的长辈,于是慌不迭道:“竹叔和师父先吃。”竹叔呵呵笑道:“竹叔牙口不好不能吃甜的,这次是专门带给你吃的。”卢逸尘不由得看向师父,他自幼门规极严,没有师父的允许,终究还是不敢擅自吃这些点心的。柳老爷捋了捋胡须,示意道:“把点心端到厨房里去吃吧,师父和你竹叔还有事情要谈。”

    卢逸尘大喜,一天练武下来,他早已饿的前胸贴后背,兴奋地说了声:“谢谢师父和竹叔!”说罢,便端起包裹冲向厨房,还未冲到门口,他忽地想起什么事一般,立时又停了下来,对师父说:“师父,竹叔是谁打伤的,咱们需当去报仇!”柳老爷听他开口闭口不忘报仇,不禁不喜,斥道:“小孩子家家,懂什么叫做报仇,竹叔走南闯北,若要赚得银子,这点小亏岂能放在心上?为师平时教你凡事要淡然,一点小事便要报仇,那天下岂有你立足之地?”卢逸尘本是高兴至极,忽地突遭师父训斥,当下低头小声道:“师父,徒儿知错了。”竹叔见柳老爷生气,忙出来打圆场道:“柳老爷别动怒,逸尘也是一番好意。”柳老爷哼了一声,道:“这次便不责罚你了,你去吃罢。”卢逸尘得到赦令,爬起来冲二人鞠了一躬,抱着点心便走了。

    待得到了厨房,卢逸尘兴冲冲地将包裹放在灶台旁,打开油布,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直冲鼻子,他搓搓手,拿起一个就放到嘴里,这糕团是江南人家年节前必吃的点心,讲究点的人家会将芝麻馅儿拌进事先打好的糯米粉,再用手工揉匀,最后放在笼屉中蒸透,既软糯可口又可以填饱肚子。

    虽然两个时辰前才吃过中饭,卢逸尘仍然是食指大动,转眼已经吃了四个,不由觉得有点撑着,右手摸了一个瓢,揭开灶台旁一个大水缸的盖子,舀了满满一瓢水,咕嘟咕嘟尽数喝了下去,他拍了拍肚子,刚想吃下一个,听得有人朝自己走来,回头一看,确是师父雇的小杂役万福。万福年纪与他相仿,自幼因为饥荒便没了爹娘,前年要饭来了云间乡,柳老爷看他可怜便收他做了小杂役,平日里负责煮饭抹地等杂活,万福比卢逸尘要矮一个头,尖嘴猴腮,眼睛细小,看到卢逸尘寻他,笑道:“少爷,老爷唤我来烧点热水,顺便准备些酒饭。”

    卢逸尘和万福年龄相近,少年人总是容易玩到一起,虽然一主一仆,但是两人关系却亲如兄弟。卢逸尘锤了万福一拳,道:“死万福,白天我寻你一道去河边捞鱼吃,怎知怎么寻你也寻不着,你跑哪去了。”虽然卢逸尘并未用上气力,但毕竟从小练武,力气大于常人,也让万福痛的不轻,他一边哀嚎一边说道:“哎哟,逸尘少爷,您可真是冤枉我了,昨儿个老爷让我今一早便去镇上找木匠,我整整跑了一天的路,回来还没一盏茶的功夫呢,再者说了,自从入了春,老爷便吩咐过你白天需当从鸡鸣第三声起练功直到太阳落山,除了早午饭功夫,你哪有时间去捉鱼呢?若耽误了你练功老爷可要打死我了。”

    卢逸尘说:“那剑法我一早就会啦,一直在师父面前故意使不溜,如此这般省下时间出去耍。今儿个师父又不在,现在的鱼是又肥又美,你要是在,我们就便可以一道饱餐一顿,岂不美哉!”万福无奈道:“少爷您可别害我了,上回老爷打我的伤还没痊愈。”

    卢逸尘见他如此惧怕,不由的觉得没意思,便又问道:“对了,你说师父叫你去请木匠,那是为何?”万福搔了搔脑袋,说:“老爷说是要打个马车事物的。”卢逸尘一惊,问道:“师父要马车做甚?”万福说:“我也不大清楚,他只是吩咐我一定要寻镇上最好的木匠,还给了十两纹银做酬劳,今儿我先交了五两押在那做定金。十日后便把马车交过来。”卢逸尘心想:“师父这老头打的什么算盘?莫不是打算带我去游山玩水?嘿嘿,不论怎地,能出去耍耍倒是极好的!”不由得想到自己所读过的书中记载的花花世界,卢逸尘极少出过松江府,唯有小时候随师父去过无锡惠山寺,心念至此,登时心情大好,他拍了拍万福道:“我去问问师父,灶上有团子,你吃些罢,但记得留些给我。”说完一溜烟跑将出去,却是奔向了前厅。

    卢逸尘满心里想的都是外面的花花世界。只见竹叔已然离开,师父一人站在窗边正背着手,遥望窗外的夕阳。听到动静,柳老爷回过头道:“逸尘,何事这么慌张,是了,想必你是见过万福了,万福这个嘴上没把门的,定是把马车的事情告诉于你了。”卢逸尘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兴奋地说:“师父,是真的吗?咱们要出去玩儿啦?”

    柳老爷见他如此心浮气躁,摇摇头,叹了口气道:“你这孩子,都十三岁了却还是像个孩童。为师近期确有打算去杭州见一位故人。”

    卢逸尘忙问:“师父带我去吗,我没去过杭州!”柳老爷笑了笑,道:“带你去也不是不可,只是我这个朋友武功绝顶,弟子也是个顶个的拔尖。你的功夫若是还如之前一般,那为师何必带你去丢人。”卢逸尘急忙道:“师父,弟子已经武艺超群冠绝群雄了,端得称得上是打遍云间无敌手,笑傲松江群英豪!”柳问风笑着啐道:“你这小崽子,只会开口说大话。”卢逸尘吐了吐舌头。其实卢逸尘天资聪颖,柳问风传他武功往往他听一遍便已经融会贯通,稍加练习,便如同浸淫多年的高手。只是他天性贪玩,总觉得天天练着一看便会的功夫甚是枯燥,是以偶尔也会偷奸耍滑。柳问风心底实际相当喜爱这个小徒弟,也知道这徒弟是个练武奇才。但玉不琢不成器,故对卢逸尘习武一事要求甚高。柳问风道:“你现下便将“道剑”使一遍给师父看看。”

    柳问风、卢逸尘二人所在一脉称为“造化门”,传自魏晋南北朝时期的南朝传奇剑客怆然子,历经几十代,每一代都是一师一徒再无旁人,是以江湖上对这一门派知晓甚少。这个门派虽然人丁不旺,但师承武学乃是天下武功之巅峰。门派绝学均记载在代代相传的《造化心经》中,这心经分上下两册,上册是门人所练的内功称之为“造化神功”,据传这造化神功可达到天人之境的“功参造化”,卢逸尘此时已然苦练数年,内力业已不俗。下册记载着拳脚轻功、兵刃暗器等诸般外门武艺,其中最厉害的要数“天剑叁式”,分别是“道尽天下万剑”的道剑式,“化气乘风御剑”的化剑式,以及“绝圣弃智问剑”的绝剑式。此剑法在修习时须得和内功相互承济,而若要练成最艰深的绝剑境界,则修习者势必具备功参造化的内力。

    天剑叁式虽为剑法,但本就是破解、防御天下诸般武功的顶尖武学,它自身浩瀚无际、包罗万象。而造化神功浩瀚玄妙,乃天下最顶尖的内功,练成后全身真气澎湃,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可至取万物为兵之地步。此二门武功分主内外,相辅相成。是以造化门人便是不持兵刃,亦可催动气劲凭空掌替剑,使出那道化绝三剑。

    造化门武学艰深无比,不仅需要卓越的天资,更需要天大的际遇,造化门开宗立派数百年来,只有寥寥数人修成功参造化堪破绝剑,自南宋高宗年间以降,更是只有柳问风一人神功大成。柳问风向来低调不喜张扬,是以纵然他神功盖世,但江湖上听过他“造化老人”名头的人并不多,知晓造化门的人更是屈指可数。

    由于卢逸尘年纪尚小,柳问风在他习武的前几年均是教他一些打坐吐纳、拳脚棍棒的基本功夫,渐渐地再开始传授一些高深的武艺,现如今卢逸尘功力已然不俗,是以他于数月之前便将道剑传授给自己的徒儿。

    卢逸尘知师父有意考校自己武功,也不慌张。大剌剌的走向庭院墙角,从前边的架子上抽出一把紫红色的桃木剑,旋即返回小院中央。他双眼微闭身体绷直,右手虚握木剑竖于面前,左手捏剑诀按在剑身,忽地眼睛睁开一声清喝,木剑向右迅速挥出一道弧线,一柄木剑在手上或砍或刺或挑或转,化成一道道红色的光圈,包围在他的周遭,不时的发出“嗤嗤”的破空之声,只见卢逸尘身形如风,脚踏罡步,一时间小院里四面八方便都是剑影。

    一盏茶的工夫后,卢逸尘又站回了小院中央,气定神闲的将剑背于身后。见师父看向自己,颇为得意的说:“师父,你看徒儿这套剑还成吗?”柳问风也不答话,忽地身形一晃,欺身上前,右手一掌劈向卢逸尘的面门。卢逸尘急忙后退一步,右手持剑斜刺挡下这一招。柳问风招不用老,左掌又拍向了卢逸尘的左胸,卢逸尘顺势将长剑回撤横在胸口,柳问风又如此先后攻得十招,招招攻向卢逸尘剑势不及之处。

    卢逸尘腾转挪移,施展毕生所学将师父的攻势一一化解,样子颇为狼狈,他暗道:“不成,这般下去得叫师父牵着鼻子走了。”遂一声清喝,待柳问风攻势稍减,立刻提长剑连刺,那木剑剑尖便如同雨点般落向柳问风,柳问风长袖一挥,将这暴雨般的攻势全然抹去,卢逸尘将剑回转,化做一道道光圈立时罩住柳问风身上各大要穴,柳问风也不躲闪,只是伸出右手食指点向卢逸尘使剑的右手,眼看长剑就要被师父击落,卢逸尘右手握拳横握剑柄,一拳向柳问风击出,此拳力道惊人,竟尔挡住了柳问风这一指。

    柳问风笑了笑,左手食指忽地又击向卢逸尘的膻中穴,卢逸尘大惊,急欲撤剑回护,却发现自己的右手已被师父的指力牵引住,只好左手化掌回封,岂知柳问风指力透掌,一股劲力直点身上,卢逸尘感觉小腹像被人用锤子敲了一下,当即吃不住劲,接连倒退好几步倒在地上。好在柳问风这一指并未用上内力,是以卢逸尘没什么大碍,拍拍屁股就爬了起来。

    他本来对自己修习的成果颇为自得,却没料到师父轻描淡写的便把自己的招式化去,不由有些羞愧地低下了头去。只听柳问风道:“逸尘,你的剑法练的不错。所谓道剑一百零八式,你皆已熟记。之所以师父能轻易将你点倒,是因为师父功力远高于你,你不必自责。”

    卢逸尘心下稍慰,抬起头问道:“师父,您刚才那指法好生厉害,有什么说法吗?”柳问风摇摇头笑道:“哪有什么说法,师父就是随便点出几指。你剑法纯熟,内劲充沛,这都很好。但你每招似乎都用足了劲力,这就没法做到咱们道剑式里临变的精髓了。”

    卢逸尘道:“徒儿一直有所不解,这套剑法共一百零八式,千变万化包含无穷后着,能一一使出来就已不容易了,如何可以做到临敌而动。”柳问风见徒弟尚能反思自身所学,心下甚喜,耐心道:“咱们这套道剑被称为“道尽天下万剑”,本就是可以破解天下各门武功路数的玄妙武功,虽然招式有一百零八式之多,但要论“道尽”天下万剑,又谈何容易。现下你虽已学会了这一百零八式,但若论临敌时破解之术,你倒是还没掌握。”

    卢逸尘挠了挠头,道:“师父说的是。这道剑玄之又玄,想是不会这般简单。”柳问风接着道:“天下武功无奇不有,别人可能使流星锤,可能用铁砂掌,也可能使降魔杵,咱们未必要从起手式开始一一与对方拆招。如果咱们能瞧出对手的变化使出相应的破解招数,便能做到一招擒敌了,是也不是?”逸尘点点头道:“是……”但心里想的却是“这谈何容易?”

    柳问风继续说道:“现下如有人用峨嵋金顶剑法刺你眉间,你该如何抵挡?”卢逸尘想了想,道:“我该当用第三十六式抚眉弄月荡开剑锋,随即用第四十七式流星万点直刺他幽门、谷中和四满三处要穴。”柳问风说道:“你这一路剑法也未尝不可,但他若后退三尺,你这一剑就被避开。换做为师,便头向右倾,左手化掌攻他腋下,他定得回剑回护,咱们再欺身向前,自前而后横劈他腰间,定教他退无可退。”

    卢逸尘想了想,师父说的这一招不但直击敌手弱点,且暗含后着,若当真临敌,定是教人防不胜防。他不禁叫道:“妙极妙极!只是师父这一路剑法似是将第五十七式和第八式连在一起,这两招剑法路数完全不同,徒儿可能没法施如师父这般连贯,临敌之时只怕没法想那么快。”

    柳问风缓缓道:“这是因为你将道剑当作寻常剑法来练,每一招每一式全力相倾,没有回转余地。道剑本身自然是一门威力惊人的顶尖剑法,若你只是将其看成伤敌的剑法,无异于将自己局在了剑谱记载的招式路数之中。就如为师方才轻轻几指,你便抵挡不来。”

    他见卢逸尘低头不语,拍了拍他圆圆的脑袋,笑着道:“为师刚刚说过道剑一百零八式,包含的是天下武学的精义以及破解法门,天下诸般武学无论是剑法、刀法、鞭法、枪法、掌法、拳法都有其规律,而这些规律皆不出道剑的藩篱。你只顾练剑法却不深究每个招式后面蕴含的精义,自然没法料敌先机,遑论一击制敌。只有堪破道剑的奥秘,方能做到“临敌而动、剑随意展”,那时候你便可只消花一分力而制敌。”

    卢逸尘豁然开朗,点了点头,他先前修习道剑,只觉得这是一门凌厉精妙的剑法,于是一招一式都用上全力,实是落了下乘,现下听师父一番教诲方才恍然大悟,原来自己所练的每一剑,都蕴含着天下诸般武学的套路和规律。

    柳问风道:“纸上得来终觉浅,为师慢慢地将江湖上各种武功教授与你,你再根据所学好好领悟道剑里的破解之术。此后遇敌,无论他是赤手空拳还是使刀枪棍棒,你都能如庖丁解牛一般轻松破解。待你道剑大成,再学化剑式,化剑式则是以气为剑,不再拘泥于招数本身,较之道剑,更高了一个层次。待得那时候,你便不需理他何等招式,只管用剑气牵引挪移他的进攻,教其不攻自破。”

    卢逸尘听后大喜,忙道:“太好啦!徒儿定当刻苦修习!早日将天剑叁式学全!”说到这,忽地心中一动,踌躇道:“天剑叁式,道化二剑皆有剑谱记载,可独独这绝剑的剑谱,师父,徒儿可是一直没见过。”天剑叁式虽有三剑,可心经中只记载了前面二剑,单单少了这绝剑。卢逸尘先前并未留意,现下忽地想起。

    柳问风摇头道:“绝剑是没剑谱的。”卢逸尘大奇,道:“啥?没剑谱,那怎么练?”柳问风叹了口气道:“绝剑就是造化,造化变幻莫测,上可抵九天,下能潜黄泉。纸笔又如何能记录?”他见卢逸尘大为失望,宽慰道:“逸尘,你天分聪颖,师父晓得。师父也信你能将道化二剑练成。只是这绝剑艰险万分,如无天大的机缘,光是靠苦练是极难练成的。咱们造化门几百年的历史,练成此剑的也不过寥寥数人,无一不是凭着天大的机缘方才练成。”

    卢逸尘知道师父已经练成绝剑,便道:“师父定是遇到了这个大机缘才练成绝剑罢!”柳问风低吟了一声,良久方道:“逸尘,绝剑又有颂曰“绝圣弃智,民利百倍”,这句话说的其实是天子治天下的大道理。咱们祖师爷依据这句话领悟出来了无上心法,从而创出了绝剑,是想告诉咱们,倘若习武之人心中想的只有更加精进武艺,到头来未必能够大成。唯当你有无问前路、一切可弃的际遇时,方能反璞归真功参造化,练成绝剑。人的心性各有差异,绝剑原是不能强求的。咱们叫做造化门,便是指这路绝剑能否练成尽数皆看各人的造化。”卢逸尘失望道:“如此说来,弟子如果机缘未到,这一生怕都无法练成绝剑。”柳问风见他心情低落,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也不必沮丧,造化既成,这一剑自然便会找到你。”

    柳问风这番话说的是玄之又玄,纵然卢逸尘天资聪颖,也一时参悟不透其中玄机。这时万福从后厨探出个脑袋示意他们晚饭快好了。对于卢逸尘来说,练成神功远不如结结实实吃饱肚子要来得重要,也不啰嗦,径自去了后厨,想看看今晚吃些什么。

    进了厨房,万福正在给灶膛里填柴火,大锅盖着盖子,里面咕嘟咕嘟地冒着声响,香气透过锅盖的缝隙传入空气里,满厨房都是炖料的香味儿,旁边灶台上摆了四个大瓷碗,里面兀自满满的盛着肉、蛋、鸡、蔬四道菜。香气激得卢逸尘只咽口水,急急催促道:“万福,饭菜可做好了?”万福抬起头道:“少爷,菜倒是都炒好了,我这锅里还坐着鲫鱼炖汤,人得看着,您先把菜端过去和老爷先吃吧。”卢逸尘高兴地盛了两大碗白米饭,一并和菜端到前厅,摆了碗筷,又烫了壶黄酒,师徒二人围着一桌简单又丰盛的农家菜吃了起来。

    扒拉了两口饭菜,柳问风见卢逸尘身子日益长大壮实,忽地沉吟片刻,道:“年后我须得去杭州一趟。”

    柳问风时常外出远门,卢逸尘早已习以为常,说了声:“哦,徒儿好好看家。”柳问风敲了敲他的脑袋,道:“傻小子,你和师父一道。”

    一听这话,卢逸尘登时欣喜若狂,不可置信道:“真的么?师父,您没骗我?”他性子好动爱玩,听了这个好消息,饭也不吃了,整个人高兴的手舞足蹈。

    柳问风见他少年心性,也只是摇了摇头,道:“逸尘,这次咱们是去看望我多年的好友。你跟着我那么多年,便是养了头驴子,也该拉出来溜溜了。你到了那边可得好生听话,切莫顽皮生事教人笑话。”

    柳问风从未带卢逸尘出过远门,但他知道这孩子向来胆大淘气,怕他初到陌生的地方人来疯惹祸,是以先提前警告一番。

    卢逸尘心里好奇,问道:“师父,您这次是去见哪个朋友?”柳问风故作神秘道:“为师这个朋友乃是武林一等一的奇人。”

    卢逸尘自幼听柳问风说江湖上的奇闻异事,自是对这些武林高手心之向往,而师父武功甚高,能与他做朋友的必然也是鼎鼎有名的大高手,这次有机会亲眼见到自是十分兴奋,拍手笑道:“妙极妙极!不知这位前辈是哪位大英雄?”柳问风微微一笑却不答话,卢逸尘少年心性,一听此人来头甚大,而偏偏师父又在卖关子,心中如百爪挠心,急道:“师父,这位前辈是比少林派正观大师、武当派九阳真人还要厉害的高手吗?”

    卢逸尘说的都是江湖上公认的数一数二的顶尖高手,他虽长在松江,未涉入江湖,但这两位绝顶高手的大名却是自小听到大,柳问风夹了一箸鱼肉到逸尘碗里,示意他多吃菜少吃饭更要少说话,自己又舀了一勺鸡蛋羹拌了拌米饭,卢逸尘做了个鬼脸,柳问风佯装动怒举起筷子便作势要打他的脑袋,卢逸尘坏笑着向后躲闪,他们师徒情同父子,卢逸尘自幼除了读书和武功外,师父所管极少,乡间生活甚是无趣,平素里师徒二人也时常开开玩笑逗逗闷。

    柳问风见徒儿一脸淘气,无奈摇摇头,道:“此人可是比你说的这两位来头大得多。”卢逸尘一听这话,起劲地问道:“师父,这位前辈到底是何方神圣,哪个门派的?您快说与徒儿听罢。”说着就抱住师父使筷子的手不住的摇,柳问风无奈放下碗筷,正色道:“为师既已决意带你前往,本就该当教你知道。”卢逸尘当下把碗筷往桌上一扔,双手托腮,聚精会神的听师父说。

    柳问风问道:“逸尘,你自幼我便教你多读书,这么多年过去了,为师倒要考你一考,你可曾听说过剑神这么一号人物?”柳问风收养卢逸尘十几年,不仅教他武功,还督促他读书,且不仅读四书五经,也要读江湖游侠的列传,虽然只有十四岁,卢逸尘业已博览群书,对古往今来的大侠客、大英雄的故事都有涉猎。卢逸尘挠了挠头戏虐道:“那可麻烦的紧了,光是书上写的剑神就如过江之鲫,不下十几个啦。”

    卢逸尘虽不知晓师父说的这个剑神是谁,但他深知盛名之下其实难副的道理。他曾读到过在北宋年间,中原武林出了一个姓卓的剑客,因其剑法高超,可以内力催动半尺剑芒,人们遂奉其为“剑神”。因之此事,他还特地向师父讨教剑芒之技,此后他又在书中发现,这位剑神虽自称打遍河朔无敌手,但在后来遇到了真正顶尖儿高手时,却不堪一击,远配不上“剑神”的称号;他还在另一本奇书中读到过一个被称为“古往今来剑法第一、拳脚第一、内功第一、暗器第一的大英雄,大豪杰,大侠士,大宗师”的妄人,只是依着书中记载,卢逸尘觉得他的剑法便有甚多破绽,勿论他的内力也是稀松平常的紧,想来多半也是旁人胡诌法螺的虚妄之词。故甫听剑神之名,他立时就想到了这些古往今来的“大英雄,大豪杰,大侠士,大宗师”。

    柳问风见卢逸尘似乎不以为意,也不着恼继续道:“几十年前江湖上出了一位不世出的奇人,人称“剑神”独孤天南。现下人们多少不再谈论他,你不知道也原在情理之中。”卢逸尘笑道:“师父,这剑神的武功当真如其名号一般响亮吗。”

    柳问风正色道:“若论武功,这位独孤天南是近百年来首推的天下第一。自他以降,大家再也找不到这样公认的武学奇才,近年来武林中曾推选出了十位杰出人物是为天下十大高手,但为师看来,这十大高手一起上,只怕也敌不过独孤剑神。”

    卢逸尘原本以为独孤天南也和他读到的那些“大豪杰”一般,现下听师父说的严肃,兀自吐了吐舌头。

    柳问风道:“故人曾云独孤天南可催动三尺剑芒,使起剑便如剑仙转世。而且他天资极其聪颖,什么武功他瞧过一遍便能如浸淫几十年的老手一般使出,不仅如此,他还能一一点出其破解之道。这剑神放对的敌手多是江湖有名的高手,而且其中不乏先前输过又再次挑战的,他赢了之后,总是答允别人养好伤再战,但勿论再战几次,他始终未尝一败。加上他一生行侠仗义,日子久了旁人也就对他心服口服。”

    卢逸尘听到剑神能一一点出敌人武艺的破解之道,奇道:“这……岂不是和咱们道剑没甚么分别?师父,此人师承何处?”柳问风摇头道:“咱们门人修行道剑,是早已将天下武学诸般变化路数了熟于胸,才能看出敌人出招的破绽,与剑神临敌破招自是没法去比。”卢逸尘点点头道:“是极,若待到临敌之际再想出破解之道那自然是难上加难了。”

    柳问风道:“这世上便是有这等悟性绝顶之人,即便不修习道剑,也可堪破对手占得先机。逸尘莫不要以为学会道剑便可轻视天下英雄。”卢逸尘点点头。柳问风接着说:“独孤天南二十岁下山,期间打遍天下无敌手,这纵然和他自身天赋有关,一大半也与他师承的天山神剑宫分不开。相传他少年时期拜在天山神剑宫门下。这天山神剑宫说来还与……”

    他忽地止住话头,佯装咳了两声,见卢逸尘并未在意自己的异样,这才继续说:“天山神剑宫本就是江湖上最为古老神秘的门派,早在先秦时期就已经开宗立派,他们的门人极少在江湖上走动,是以人们知道的不多,相传此派所传剑法内功皆是古时剑仙飞升时所留下,精妙绝伦天下武功无出其右。为师听说他少年时武艺便已经冠绝师门,后因与门派有间隙,方才下山进入江湖,闯出了一番名堂。他一心追求武学的至高境界,嗜武为痴,每天除了与人比试武功便是钻研武学。”

    柳问风见卢逸尘神色专注,心想:“这孩子平日里猴精儿一般,练武读书都是没个正形,想来这下可教他知道什么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岂知卢逸尘此时心中想的却是:“这么算来剑神应该也有八九十岁了,不知道师父见了剑神该怎么喊,前辈?老师?大哥?啊哟,这可好玩的紧。”想到平素一脸严肃的师父对着另一个古怪的老头叫大哥,他便暗自觉得好笑。

    柳问风见他忽然笑了起来,心中甚是奇怪,忽地只觉口干舌燥,给自己舀了一碗鱼汤,咕嘟咕嘟喝了下去。擦了擦嘴道:“须当先和你说说剑神独孤天南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