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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外之痕,青衣门人

    柳问风将独孤天南夜救鱼青衣的故事粗粗的说给了卢逸尘听,卢逸尘听罢对这独孤天南好生敬仰,问道:“师父,独孤大侠定是娶了青衣姑娘罢。”柳问风摇了摇头道:“那夜以后,独孤天南果然遵守诺言,悉心教导鱼青衣武功,她虽然先前没有任何武学根基,但好在天资聪颖又异常刻苦,加上独孤天南又是百年一遇的良师,是以不出几年功力便已跻身当世一流高手之列,两人相伴于江湖,便成就了后来赫赫有名的“铁剑青衣”。他俩虽相伴十几年,可造化弄人,最终二人分道扬镳。”

    卢逸尘原以为独孤天南会和鱼青衣相知相伴一生,但听师父这么一说心里好生惋惜,拍了下大腿道:“啊哟,可惜可惜。想来独孤大侠定是难过的紧。”柳问风微笑道:“你怎知他心中所想。”卢逸尘叹了口气道:“高山流水,曲高和寡。人生难得再觅相知的伴侣。”

    卢逸尘自幼在乡下长大,整日价的就是练武读书,很少有能够交心谈天的好友,是以年纪虽小,往往也会觉得无聊寂寞的紧。虽然他不认识独孤天南,但隐隐觉得自己与他一般孤独,竟尔产生了心意相通之感。如果换做是他失去了一个知他懂他的知己,心里定然难受的紧。

    柳问风性格豁达,见他小小年纪却如大人一般大言炎炎只是暗自觉得好笑,怎会想到此节,更何况剑神一生痴于武道,怎会因此而难过?他笑着说:“也罢,你若说他难过,便当他难过罢。”

    卢逸尘见师父隐隐有嘲笑自己之意,脸上一红低声道:“咱们问问剑神前辈便知。”柳问风斥道:“小鬼头胡言乱语,剑神绝迹江湖数十年,你怎地能寻到他。”卢逸尘奇道:“这次咱们去杭州,不是去见剑神前辈吗?”柳问风方知自己此前光顾着讲故事,忘了告诉徒弟此行之目的,一拍脑袋道:“啊哟,光顾着和你说故事了,你要见独孤大侠可为时晚矣。”

    卢逸尘对独孤剑神充满了敬仰和向往,忽一听师父却告诉自己见他不着,登时好生失望,赌气道:“师父,你又胡说故事蒙我。”说着把碗往前一推,双手叠在胸前身子转了过去。柳问风见徒儿生气,慢悠悠地喝了一口酒,道:“师父可没拿故事蒙你,为师说的故人,哈哈,原是指故事里的那位鱼青衣姑娘。”

    卢逸尘一惊,立时转了过来奇道:“噫!师父您说的是那位青衣妹子啊!”柳问风弹了一下他的脑袋,斥道:“你个猴精,她年纪在为师之上,你师父见了她都须当叫声“姊姊”,你倒是胆大包天,尊卑不分!”

    卢逸尘脑袋吃痛,连连求饶道:“师父师父,徒儿不敢了。”柳问风见他求饶也就罢了手,缓缓道:“江湖上的耆老名宿见到她尚且尊称一声“青衣主人”,日后你见了她需毕恭毕敬地叫她婆婆,可别让人笑话我们不懂礼数!”

    卢逸尘忙道:“徒儿晓得,但不知剑神去哪了?可是去世了么?”柳问风摇摇头道:“我也并不甚晓,你青衣婆婆和独孤大侠相伴十余年纵横江湖,二人当真是潇洒至极。一日独孤大侠忽然离去,之后青衣一人走遍天南海北寻他数年,真可谓是孤苦无依、漂泊不定。寻了多年寻不到他的踪影,慢慢也心灰意冷。唉,她天资本就异于常人,加之后天又端得勤奋,待到中年时忽地有所顿悟,在剑神所传武功基础上独辟蹊径,另创了一套刚柔并济、海纳百川的功夫,成为一代宗师。此后便在西湖旁开宗立派,以一己之力打造了与少林、武当齐名的“青衣坊”。”

    柳问风提杯喝了口酒,抬头望向窗外,脸上忽然闪现出一阵落寞,但转眼便又恢复如初,道:“为师当年在西北被数位仇家寻上,虽重创敌手但也身负重伤,唉,也算是九死一生。幸得她路过,将我收留又给我好生调养,我才得以保下一条命。咱们造化门的武功博大精深,你师祖过世的早,只留我自个独自钻研,是以自打那以后,每每有疑难之处,我便去向她请教,她也总是不吝相授,很多问题一经她点拨便豁然开朗,可谓亦师亦友。为师心中对她当真敬仰的紧。”

    卢逸尘心里却另是一番思量,他想不通剑神为何不辞而别,但见师父神情似有些不快,便不敢再追问,二人均默默无语。良久,柳问风忽地一拍桌子,道:“不早了,睡罢。”便翩然出得门外。待到晚上睡觉前,师父突然走进卢逸尘的卧室,正色嘱咐他这几日好生练功,待到下月初便一同前去杭州拜见这位武林奇人。

    自打那日,卢逸尘每每想起剑神凌虚御敌的神技,便不由得心驰神往。奈何师父那晚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心中似是不快,他不敢妄自去问,便想日后有机会再做询问,谁曾想而后几日师父竟忽地不见了踪影。

    自打卢逸尘记事起,柳问风便经常不声不响离家而去,这一走有时是数日,有时却是数月,问他所去何处他也不说,是以卢逸尘早就习以为常。于是他便自个翻阅师藏古籍,结果却是一无所获,为此他颇感郁郁。

    在小小的卢逸尘看来,这位剑神前辈与自己的经历倒颇为相似,心中竟起了惺惺相惜之意,但每每想到他终抛下鱼青衣,内心却始终无法释怀,以至于身体里便仿佛有团火在燃烧。自那以后,他一改以往心浮气躁偷奸耍滑的做法,整日刻苦练功,心里所想却是学好本领,但教日后遇到珍重之人,定护得其周全,不重蹈剑神覆辙。

    如此过得数十日,这天清晨,卢逸尘兀自躺在床上睡得正香,忽觉有人在拍自己得脸颊。他迷迷糊糊睁开双眼,却见师父站在自己床前。柳问风见他醒了过来,道:“逸尘,你且收拾收拾,咱们这当儿便出发罢。”

    卢逸尘听后一阵激灵,立时跳将起来,这些日子他虽天天在小院里苦练,心里却无时无刻不在算着何时能够出门。他心情激动,恰似一刻也不欲耽搁,一溜烟便把自己的衣物打点成一个小包裹背在身上。

    师徒二人匆匆用过些早点便出得门外。只见马车已在等候,车厢做的是宽大考究,足供师徒二人躺卧其中,两面分别开了两扇雕花小窗,想是旅途中透气之用。车厢门口挂着一对开的青花布帘,两匹骏马生的清健高大,鼻息浑厚,四蹄壮硕有力通体毛色油亮无一杂毛。松江本地虽也产马,但都是些矮脚劣马,哪有这般神骏风采,想来是柳问风从外地精心挑选、购置,卢逸尘心中暗暗喝彩。

    万福正兀自将几个大木箱子从房内搬出欲装上马车。柳问风叫住万福,打开其中一个箱子,从箱内端出一个长长的物件,这物件用粗布严严包裹,瞧不出是为何物。

    柳问风小心地解开粗布,里头赫然是一柄长剑。柳问风手持长剑走到卢逸尘面前,正色道:“逸尘,你跪下罢。”卢逸尘见师父面色严肃,心中一惊,双膝跪下。柳问风端着长剑站在他面前,道:

    “我造化门祖师有祖训,本门向来一脉单传,师父应当将其毕生所学倾囊相授,徒弟则应勤学苦练,早日习得本门神功。收得一徒后,不论是兄弟姊妹、抑或是夫妻子嗣,均不得再相传授。如此往复,蒙先祖庇护,现下到我这一辈已逾千年。为师当年本当挑选一位人品、资质、样貌俱佳的青年才俊收之为徒,再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但因你爹爹妈妈所托,为师破例违逆了本门收徒的规矩。将尚在襁褓中的你收入门。所幸你这孩儿根骨奇佳天资异于常人,性格又是朴实良善,自你拜入我造化门下已有十余年,为师传你武功教你学业,自问无愧于本门先祖教诲。你现下虽年幼,但假以时日定能悉数习得本门真传,日后将我派绝技传于后人。”

    卢逸尘听师父对自己期冀甚高,心中大是感动,双手抱拳道:“徒儿自打记事起便和师父在一起,受师父传道授业养育之恩此生不敢忘怀,自当不负师父所望。”

    柳问风忽地抬头望向天空,继续道:

    “我造化门祖制有训,为师者一生之中当铸一剑赠予其徒,此之为传灯于后人;为徒者一生当时刻伴此剑于身旁,剑在人在、剑亡人亡,此之为永念师恩,问风时刻牢记于心未敢忘怀。现问风谨奉师命,铸得此剑传于贤徒卢逸尘。”

    说罢目光转向伏在地上的卢逸尘道:“逸尘,你且接剑。”

    柳问风这几句话说的既像是对卢逸尘得嘱咐,又似是对已故去的造化门先人的宣告,卢逸尘不明就里,只听得一颗心噗通直跳,听见师父让他接剑,赶忙直起身板毕恭毕敬的双手从师父那接过这柄剑。

    只见此剑乃仿唐剑样,身长约三尺有余,剑鞘乃用上等良木所制,通体呈红棕色,木身丝丝纹路清晰可见,透出淡淡檀香。剑柄长约八寸,足可双手而握。剑鞘首尾、中段镶着灿金的装饰,上面刻着龙腾之纹,做工极为精致,而剑格则做龙首状,阔约三寸,剑柄末端亦是雕着龙首,想来也是用相同材料打造。卢逸尘用手摸了摸剑阁,竟是赤足黄金。卢逸尘不敢小觑,当下气凝丹田,将剑横握于胸前,只觉这柄剑比寻常长剑要更为沉重,饶是他力气颇大端在手中也兀自觉得沉甸甸。他右手微微用力,剑虽未出鞘便似隐隐传来龙吟之声,一股寒气便直透而出,真是一把罕见的神兵利器!他心下大喜,遂俯下身谢道:“逸尘不忘师父传剑之恩!”

    柳问风点了点头,对他说:“你既为造化传人,现与为师同访武林同道,身上须得带有我造化门之兵。这柄剑就是师父为你所铸,此后余生,当时刻将此剑带在身旁。你可记住了?”

    卢逸尘恭敬道:“谨尊师命。”说罢他缓缓将剑拔出,只见刃长和身阔均较寻常长剑多出了一寸,剑刃四面开锋、通体闪亮,剑槽和刃边隐隐有一圈暗红的纹路,必是一把锐不可当的重剑!

    卢逸尘见了甚是喜欢,不由地右手用力将长剑比划了两圈,昏暗的街上霎时间剑光如水银泻地,剑风劲急传来呼呼地破空之声。卢逸尘定下身子,见周遭花草树木业为被剑势倾倒,心知此剑实是厉害之极,不禁高兴坏了。

    柳问风见他欣喜,对他说道:“这柄剑说来也与你有缘,你出生于夏天,就在那年夏天,天上忽降陨铁,后为湖北铸剑山庄所得。铸剑山庄耗费三年时光将陨铁炼化,此铁质地坚硬无坚不摧,任何兵刃只消掺进些许陨铁材料,均无一不成削铁如泥的神兵利器。这块陨铁最神奇的在其铁心。起初铸剑山庄欲将其打造成一把绝世神剑,但谁料这铁心太过霸道,任何铸剑工具往上一锤立时便会断为两截,烈火也无法消融它半毫,最后他们试着用陨铁其他部分制成的兵刃打磨此剑,也是无功而返,荒废神兵。铸剑山庄认定铁心乃上天之神器,凡人决计不得强行将其炼化,遂将其收藏于剑阁之中。为师数年前曾向山庄庄主求得此剑心,这一月来以心头精血为引,又用毕生内力催动烈焰施加于此剑,万幸最终将此铁心提炼,而后加入至西域精金予以炼化而成。铁心蛮霸,有妨主之害,我又将早年从天竺收来的小叶紫檀做成了剑柄和剑鞘,并缀之以黄金,这小叶紫檀曾蒙佛陀渡化,而黄金又有镇邪避灾之用,此二物想来可以压制此剑之霸道。”

    卢逸尘得知师父大耗精力方为自己铸得此剑,一时悲喜交加,眼眶登时就红了,他跪在地上涕零道:“徒儿不肖,怎堪如此连累师父!”

    柳问风把他扶起道:“这本是为师的天命,现下见此剑甫与你相遇便有剑鸣之音,可见它认了你这个主人。为师也不枉这番折腾。只盼你早日成才。”

    卢逸尘泣道:“徒儿平常老惹师父生气,好生后悔,从今往后定好好练武,好生侍奉师父。”柳问风敲了敲他的额头道:“你这小子知道就好。以后习武需得更加勤快方可。”卢逸尘一边抽泣点了点头。

    柳问风又道:“十四年前天下大旱,那块陨铁从天外落入尘世,此后天降暴雨数十日,铸剑山庄的人和我说这陨铁是不忿老天不降甘霖,不忍苍生受苦,是以将老天给砍了一个口子,教老天爷不得不降雨于苍生。这等妄言为师自是不信,但那晚陨铁划过长夜,为师乃是亲眼所见,便当真如同剑痕般。既是天上的剑痕所化,为师自作主张,这柄剑就叫做“天痕”罢。”

    卢逸尘忽得师父所赠神剑,心下又是高兴又是感激,兀自捧着天痕兴奋不已。柳问风见太阳升起,不想耽误行程,便催促其速速上车,自己亲驾马车,一路向西自松江府行往杭州。

    卢逸尘对沿途的风景感到分外新鲜,柳问风知道他自幼没出过远门,便放缓行进速度,好教他看个仔细。柳问风青年时期曾游遍中原,对各地景貌民俗均有了解,是以卢逸尘见到什么新奇的事物他都会一一耐心给他讲解。松江距杭州也不过三百里地左右,早晨出发,若快马加鞭总是能在子时之前赶到,但柳问风有意相让卢逸尘见识见识外面的风景,是以师徒二人一路走马观花、游山玩水,竟尔到了傍晚才刚过蒋家镇,距离杭州尚有百里地。

    柳问风见天色渐暗,恐夜间赶路不便,便将马车行至一座土山脚下,打算今晚就在这儿对付一宵。他教卢逸尘留在马车中看管好随身行李,自己则向北奔出十余里寻到一处村庄,向农户买了一些干粮和草料。返回马车的路上,柳问风心道:“走了一天才刚刚过半,明儿须得加快脚步,莫教他们等的心焦。”于是第二天一早,他便急忙催促上路,便也不再如昨日一般停停走走。他挑的这两匹马当真是百里挑一的神骏,一路奔驰竟不需停歇,未时刚到,师徒二人便已经看到杭州府的城门了。

    杭州城内人头攒动,三丈宽的青石板路两旁楼宇林立。街边每三五步就有小贩的摊位,挂着各色各样的玩意,不时有人拉着马车、牛车穿过街道,街面上飘着往来人群的嘈杂声、商贾沿街叫卖声、屋坊里说戏声。现下已经入冬,在松江这个时点街上已经很少见得到路人,便算有零零落落的人经过,也多半是来去匆匆的旅客。

    卢逸尘对一切都充满好奇,瞪大双眼这看看、那瞧瞧。柳问风也听之任之,兀自在前头领着他向前走。待得走了五里地,便到了西湖旁,师徒二人走下大道,沿着岸边小径向西行去。西湖烟波浩渺,岸旁栽满了柳树,虽然柳叶落尽,却别有一番萧瑟之感,湖面上偶尔漂过小舟,甚是悠闲快哉。这一路但凡经过一些有名景点,柳问风都会拉着卢逸尘的手指给他看。

    过了约莫一顿饭的功夫,两人沿着西湖来到了一处渡口,渡口处停着一艘乌篷船。船不大,约莫可载十人,船头靠着一个竹蒿,船主却不知所踪。

    柳问风走上渡口,朗声问道:“船家,观音庙走不走。”只听得船舱内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观音庙生意不做,请回罢。”柳问风又道:“那便去普陀山罢。”那人说道:“普陀山浪大,怕不好走罢。”柳问风笑道:“我这多是银钱。”船舱里那人顿了顿,道:“敢问客人去普陀山做甚。”柳问风答:“诚心拜见女菩萨。”

    只见忽地一下门帘先开,船舱内蹿出了一个身影。卢逸尘大惊,他原道方才说话的人乃是粗蛮的渔老大,结果却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笑吟吟地俏立船头,她身穿绛紫色衣裙,头戴蓑笠,一头乌发束成一绺挂在肩上,紫色地发绳绕在发梢,纤细的手指不停的绕弄着。这姑娘长着一张鹅蛋脸,肌肤通白如玉,一双杏眼如噙着秋水,藕节般的皓臂上戴着金闪闪的镯子,显得分外秀丽娇俏。女子目光扫了一下二人,嗔道:“柳大爷你怎地才到,我一早便在这边等候,一直等你不到。”

    卢逸尘只觉得那少女的声音如春风一般听着好生舒服,柳问风拉了拉他道:“是欺霜罢,五年没见,长成大姑娘了。上次你送我走,你才这般大,当真认不出来了。”说着伸出右手比划了一下。少女用手指刮了刮自己的脸颊,嗔道:“柳大爷自己个五年不来看咱们,还不准我长个吗?我现下都十六岁啦!”

    少女目光看向卢逸尘,道:“这位小少爷想必就是柳大爷的徒儿了吧。”卢逸尘见少女问道自己,心中有些慌乱,慌不迭地束了束腰带,支支吾吾道:“我,我是我师父的徒弟。”那少女掩嘴格格娇笑,道:“啊哟,我自然知道你是你师父的徒弟,但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

    卢逸尘知自己说错了话,心中大窘,忙道:“我姓卢,叫卢逸尘。”那少女又是嫣然一笑,柳问风见徒儿窘迫,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他说:“这位是青衣婆婆的二弟子沈欺霜,她大你三岁,你须得叫二姊。”卢逸尘作揖道:“卢逸尘见过二姊。”沈欺霜福了福,也还礼道:“青衣坊沈欺霜见过卢少侠。”说着便示意他们上船。

    待二人上了小船,沈欺霜却不忙着开船,只见她摊开玉手,问道:“柳大爷,我的东西呢?”柳问风哈哈一笑,道:“你长大这许多,却还是这般鬼机灵的。”说着往怀了一掏,掏出了一块玉佩递给了沈欺霜。沈欺霜笑吟吟地接过玉佩,拜了拜说:“谢谢柳大爷。咱们这便出发。船舱里有我刚煮的茶,现下要凉了,你俩快喝一点罢。”说罢纤腰一扭,走向船头,便将船撑离了岸边。

    卢逸尘长这么大从未和如此美貌的少女这般近距离打过交道,他不知自己怎地,自打见了沈欺霜,心脏便如同敲鼓一般咚咚的撞个不停。沈欺霜一边摇船,时而回头看看这爷俩,柳问风倒是悠闲地喝茶观景,卢逸尘则局促不安地坐在船边,兀自低着头。

    沈欺霜见状笑道:“逸尘兄弟第一次来咱们杭州,需好好瞧瞧这西湖的景色,可惜时间早了点,若是你开春来,岸边柳叶都发芽了,整个西湖就像一块琥珀,那可美的紧呢。”卢逸尘看了看周遭,发现小船已经驶到湖心,湖岸渐渐的淡成了一条线,湖面上虽无春风和睦,却也是凉爽的很。他点了点头,道:“西湖确实很美。”

    沈欺霜接着道:“本来啊,你们沿着岸边走也可走到咱们青衣坊,但这相较走水路就要多绕十余里的大圈子啦。是以师父一早叮嘱我划船来接你们,也好教你瞧瞧这湖面的风光。”卢逸尘连连点头道:“谢谢婆婆。”沈欺霜见他回答的驴唇不对马嘴,不禁抿着嘴笑了起来,道:“你这小孩,师父又不在此处,你要谢也谢得太早了。”

    卢逸尘忙道:“不不……谢谢……姊姊。”沈欺霜嗔道:“那就是了,你是觉得我长得老,所以叫我婆婆,是罢?”说完俏脸微微一沉,佯装着恼的样子。卢逸尘急忙挥舞双手解释道:“不是不是,姊姊不是婆婆,姊姊不老。”

    谁知沈欺霜得理不饶人,嗟怨道:“那你便是说师父长得老,是也不是。”她虽生的一张樱桃小口,说出的话却如万箭穿心一般。卢逸尘招架不住,一时失了主意,道:“婆婆也不老,谁,谁都不老。”

    沈欺霜莞尔一笑道:“那大家都不老,岂不都做妖精了。”说着哈哈笑了起来。卢逸尘本来也是一个机敏聪慧的人,只是不知怎的见着了貌美的少女就变得连话也说不好的拙笨之人,现下他不敢再说话,抱着自己的天痕,心里对这位温婉清丽的二姊是又害怕又敬畏。

    柳问风见二人斗嘴,心里暗自觉得好笑,说道:“欺霜,怎地这次念伊没有同来。我记着上次我走的时候,可是她牵着你送我出城门的。”

    沈欺霜道:“大姊本是要和我同来的,前两日晌午我们正要吃饭呢,她不知从哪听说有人在城外遇到了先前有过节的头陀,喊了声“我去去就回”,便跑了出去,师父拦都拦不住她。个记好嘞,吾今早出门额辰光伊还勿归家,啊勿晓得伊撒辰光才回来。”她本是江南一带长大,一想到大师姐行踪未定,心中不免有些着急,便把自小说惯的当地土话说了出来,说罢摇了摇头,似对自己这个大师姐颇为无奈。

    柳问风苦笑道:“啊哟,我倒忘了,念伊今年也十八了罢,我总是记着上次我来的时候她才和现在逸尘一般大,拉着你一齐管我要银子给妹妹买点心。现下都是大姑娘了,不会再管我要银子了罢。”

    沈欺霜听到柳问风提及小时候的事,俏脸微微一红,笑道:“柳大爷记性真好,糖果糕饼倒是不必了,银子嘛倒还是要的。”柳问风微笑不语。她生性顽皮,见柳问风避而不答,眼波流转望向卢逸尘道:“卢小哥,我比你大三岁,你虽然比我高一点点,但叫我一声姊姊不亏罢。”

    卢逸尘虽年幼,身形却甚是高大,而沈欺霜偏又身材娇小,是以两人尽管相差三岁,却竟似一般高。他正兀自发呆,听见沈欺霜问自己话,心里又是一阵紧张,挠挠头道:“这自然……自然,理所应当,姊姊好。”说着又做了一个揖。

    沈欺霜见卢逸尘甚是憨直,心下觉得好玩的紧,她自小青衣坊长大,鱼青衣曾立下男子不得入内的规矩,以至于连平素里的佣工、下人都是从乡下找来的妇女,是以她和卢逸尘一般,自幼便极少与异性接触。可她毕竟年长三岁,且天性俏皮机灵,看卢逸尘局促的紧,一时童心大起,便有意想要捉弄他一下。

    只听她接着说:“你师父平素里都教你吃些什么好东西呢?长得这般高大。”卢逸尘此时脸早已涨的通红,他低着头道:“师父,师父,平素里……那个……总教我,那个,多吃菜,少吃饭,还要我,要我吃饭的时候把话也给一并吞落肚子里去。”

    柳问风素来喜静,卢逸尘却兀自话多,师徒二人吃饭时尤甚。是以柳问风经常喝斥他:“你小子把话给我吞回去。”沈欺霜奇道:“啊哟,啊哟,这可笑死我了,柳大爷也当真不怕你吃坏肚子。”卢逸尘摇了摇头,认真道:“师父说把话吃落肚子里,这样……有助于……体内真气运转。”这本不过是柳问风的一句气话,本意是“你把话憋回去当屁给放了”。未曾想卢逸尘不知其意,还道对内力修为有好处,是以从那以后吃饭话倒真的少了许多。

    沈欺霜不禁笑出声来,她何等聪明机灵,自然是听出了柳问风的本意,她笑了一会,方捂着肚子问道:“这么说来,你平素的话很多吗?这可奇了,怎地我倒觉着你的话少的紧?”

    柳问风见卢逸尘一看见貌美少女便丢尽脸面,当真无可奈何,道:“逸尘自小没离开过家,没见过外面花花世界,更没见过你这鬼精灵的小丫头,所以我这次要带他出来见见世面,你们姐妹几个需好好帮我照应照应他。”说罢,感觉一道感激的目光向自己射来,那自是来自卢逸尘。

    沈欺霜双手抱拳,佯装正色道:“欺霜得令。卢小哥好玩的紧,我们姐妹几个定好好待他。”说罢又咯咯的笑了起来,自顾划起船来。

    柳问风喝了口茶,问道:“你师父近来可好?”沈欺霜道:“师父身子倒挺硬朗,自打前些年收了小七以后她便和我们说从今以后便不再收徒啦。这两年她教我们姐妹七个互相指导、研究武功,她自个倒躲在小屋里总也不出来,旁人没她允许也不许进。”卢逸尘此时方知青衣坊有七个女弟子,他暗自惶惶,一个沈欺霜就已让他丑态百出,听到还要面对其余六位这般伶牙俐齿的女子,他便当真想抱着“天痕”宝剑跳进西湖中,再也别浮上来了。

    柳问风道:“是了,你们都长大了,同门之间本就该互相提携,不能老是依靠着师父。”说罢看向卢逸尘,只见他正紧紧地把天痕抱在胸口,一双眼睛紧紧盯着湖水,心想自己的一番话实际是说给逸尘听得。但他却不知卢逸尘现下正在认真思索是否可以从西湖游回松江,压根就没注意他说了啥。他接着问道:“你们这些女娃呢?一切可好?”

    沈欺霜叹了口气道:“大姊十六岁那年,师父便说她功力已到,可以出师去外边儿闯闯了。临走的那晚她兴奋的要命,睡觉的时候和我说以后要带我一齐去江湖闯闯。我听了心里好开心,从那以后就盼着早日出师能和大姊一块儿闯江湖。”

    卢逸尘虽不认识沈欺霜的大姊,但师妹尚且如此厉害,何况师姊乎?更何况他们还有五位同样厉害的师妹。一想到今后这两位女魔头带着五个年纪小一点的小女魔头横行江湖,他便顿感江湖险恶世道艰难,本来豪情万丈誓要将师门发扬光大,登时便如同湖面的涟漪一般,风一吹便散了。思来想去觉得还是松江安全,于是又低下头看着湖水默默不语。

    柳问风道:“你师父真是位罕见的武林奇人,培养出念伊这般厉害的女侠,她这两年可是在江湖上行侠仗义大出风头,人们提到青衣门人都会翘起大拇指夸一句名不虚传。”卢逸尘听后,心中一动:“不知见过这位大师姐的武林同道们是否会游泳。”

    沈欺霜接着道:“大姊武功高,人生的既漂亮又聪明,自然人人都夸,我们几个姊妹也都从心里以她为榜样。大姊入门最早,该当她来教导我们功夫,但因为现下她时常外出,是以几个妹妹的武功现下都由我来教。师父只是在一旁指点一二。”

    “糟了,想必这二姊的武功定然高的紧。”卢逸尘暗自心道。

    柳沈二人自然不知他此时心中所想,沈欺霜接着说道:“今年年初,大姐应北边鹰爪门之邀前往山西去捉拿一伙奸贼,以往她外出也就短则数日长则个把月,没曾想一去便是两个月未回。这下可把我们给急坏了,师父提着剑便想要去鹰爪门问个清楚。”

    她看了眼卢逸尘,又道:“谁晓得,有一晚她忽地回来了,一进家门就冲进她屋子里哭。这一哭就是一晚上,饭也不吃水也不喝,把我们都吓坏啦,师父看不下去便进屋劝她,也不知道她和师父说了些什么,起先是她哭,后来师父竟尔也跟着她哭了起来。我们其余六个姊妹不知发生了什么吓得要命。到了第二天晚上,师父方才牵着她走出房门,哄她吃了些馄饨,又喂她喝了些汤药,这才好一点。这以后大姊便不怎么出去了,只是一个人经常坐在窗前发楞,也不怎么教导我们功夫。”

    卢逸尘听罢大奇,暗道:“是了,定是大姊遇到高手比试输了心下难过,江湖果然深不可测。”柳问风也关切地问道:“念伊是比试输给了旁人吗?这孩子功夫好性格也傲气,若是比武输了伤心,却也正常。”

    沈欺霜摇了摇头,道:“我们起初也道这般,但这次她一路同行得江湖同道甚多,断不会教她与敌手单打独斗。我们也问过她,她只是摇头说不是。”

    柳问风奇道:“这真奇了,到底是为何?莫不是有人欺负了她?但教我知晓此人姓名,我定把他好生收拾一顿。”

    沈欺霜叹道:“若是如此简单倒也好了,我们那些天轮番问她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只是什么都不说,总是一个人坐着,师父也是三缄其口,偶尔会把大姊唤到房间里不知聊些什么,最后总又是二人大哭一场。我们怕惹他们心烦,也不敢再多问什么。直到前些日子,大姊方才好些,又如平常那般与我们打打闹闹了。只是,只是我有时也看到她一个人独自坐在院子里,一副愁恼的样子。”

    柳问风道:“怎地连老姐姐都这般悲伤?不过念伊年纪尚小,江湖本就险恶,陪伴师门也未必不好。况且这段时日里你们姐妹都在,定是热闹的紧吧。”沈欺霜嗔道:“热闹是热闹,只是大姊这般难过,我们几个妹妹心里也不好受。我这个做二姊的可就好生糟糕了。”

    柳问风奇道:“你怎地糟糕了。”沈欺霜哀怨道:“师父先前说待我十六岁就可以出去闯闯。原本我今年四月便年满十六岁啦,本来开开心心地请师父让我下山。可是因为大姊这番出事,师父却告诫我江湖险恶,我年纪尚幼,还是在家多呆一段时日,悉心教导几个妹妹罢。”说罢小嘴一撇,委屈至极。

    卢逸尘听后不禁暗自佩服:“鱼婆婆不愧是一代宗师,她这一句话可给江湖换来了几年的风平浪静。阿弥陀佛。”

    柳问风道:“我需得问清楚到底念伊发生了什么,好教日后替她讨个说法。”沈欺霜忽地一拍手,喜道:“妙极,若是柳爷爷问师父,师父定然如实相告,待纠纷解决,我便可以外出去闯啦。”

    柳问风笑骂道:“你这个小妮子,心里想着尽是外面的花花世界,自己的师父、姊妹倒是落在一边了。”沈欺霜顿时面色一变,委屈道:“柳爷爷这可冤枉煞欺霜了,我这些年整日价带着几个妹妹练武,教他们读书、跳舞、琴艺,也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大姊怎么说也去逛过一圈了,为什么轮到我便偏生不成。”

    柳问风笑道:“也罢也罢,这次便替你去打听打听,助你早日冲出师门。”沈欺霜向柳问风福了一福,笑道:“冲出师门我可不敢,我只是想去屋外边儿瞧瞧。”

    柳问风问道:“外面有什么好瞧的?”沈欺霜一双美目转向正在暗骂师父多管闲事的卢逸尘,幽幽道:“我想瞧瞧这江湖上的少侠是否都生的与逸尘小哥一般好玩。”

    柳问风哈哈大笑。卢逸尘脸上又是一红,反正现下说什么可能都是错的,不如装作没听见,默默低头望向湖面。

    沈欺霜见卢逸尘尴尬至极,她心思实则极为细腻,心道自己玩笑开过了头莫不要伤害了新认识的这位弟弟,便坐到卢逸尘身旁,柔声和他说:“逸尘,姐姐之前尽是和你说些开玩笑的话,话说得有些过了,姐姐在这给你赔个不是,希望你不要往心里去,千万别不开心。”说着站起来对卢逸尘款款施了一个礼,

    卢逸尘只觉她吐气如兰,分外受用,赶忙站起来回礼道:“逸尘见到姐姐很是高兴。”

    这一句话他未加思索便说出了口,甫一说出,他便惊讶于自己立场转变之快真真堪比师父上月上树摘果子时施展的轻功。

    沈欺霜笑了笑,拉他坐了下来,牵着他的手望向他,卢逸尘只觉得一双手被沈欺霜的柔似无骨的素手牵着,内心兀自荡漾。

    只听她继续说道:“逸尘你可知道,我们七个姊妹自幼都生自穷苦人家,若非师父收养我们,我们便要被卖去烟花之地。师父自然是我们最敬仰的人,而柳爷爷则是在这世上除了师父最为亲近的长辈。你是柳爷爷的徒儿,是以在我们七个姊妹心里你早就如亲兄弟一般不分彼此,我们心里也希望你能把我们当作自个儿的亲姊妹一般。日后如果有谁敢欺侮你,你二姊定第一个站出来教他尝尝青衣门人的厉害。”

    沈欺霜语调温柔婉转,这几句话又的确是她肺腑之言,卢逸尘听后只觉得一片眩晕,之前的紧张担忧早就飞到了九霄云外了,心下不住感动。只听她接着说道:“逸尘弟弟,虽然我们之前未曾见过,但柳爷爷每次向我们提起你,总说你是位根骨奇佳、天资聪颖且心地善良的好男儿,我们姊妹每每想到都会为有你这个兄弟而骄傲,是以大家心里早就都盼着你能过来玩儿。你是造化门的传人,我们都打心眼里相信你注定是要同你师父一般,成为一位大英雄干一番大事业,你千万不要辜负我们的期许。你现下还小,有朝一日你神功大成,希望你能好生回护你的七个姊妹,不教别人欺侮我们。”

    这般真挚的温侬暖语,在卢逸尘耳边听来便如同天籁之音,他见沈欺霜眼眶微红、黛眉微蹙,暗含恳求嘱托之意,只觉二姊当真是清丽温婉我见犹怜,登时心中豪气顿生,也不再想着西湖的水冷不冷了。双手抱拳道:“但教我有一口气在,定不让姊姊们受委屈。”

    沈欺霜当即起身深深作了一揖,郑重道:“欺霜代青衣坊众弟子先行谢过卢少侠。”

    说罢,她笑盈盈地拉着卢逸尘站在船头,一面撑船一面向他讲述西湖各处的景色,她的讲解又详尽风趣如春风细雨,让人听了好生受用,没一会卢逸尘心下便全然没了之前的局促,与她欢声笑语起来。

    便这般过了一顿饭的功夫,三人看到一个小岛渐渐浮现在前方,岸上种着郁郁葱葱的树木,隐隐望去树木之中似有白线。待小船慢慢驶进,沈欺霜忽地伸手遥指,对着卢逸尘兴奋地说:“逸尘你看,这便是咱们家!”

    卢逸尘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原来方才看见的白线便是一道极长的围墙,中间隐约有一扇朱红色的大门。不一会,沈欺霜将船停在渡口,欢快地拉着二人走上前去。这是一个从岸边突出的半岛,除北面接邻岸边以外三面皆环水。岛上皆是郁郁森林,虽然已至冬季,此处却是一片生机盎然之景。卢逸尘方始发现这青衣府邸原是一座气派的园林,约莫两丈高的围墙向两边绵延,围墙后隐隐露出园林内阁楼屋宇的屋顶,上面均铺着琉璃青瓦,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三人行至大门前,大门的屋檐下挂着一道牌匾,上面用鎏金颜料写着“青衣坊”三个字,大门两边是两根二人不得合抱的圆柱,尚有丈余之距,便传来一股淡淡沁人檀香,想是上好檀木所铸。两个圆柱上用烫金颜料分刻对联,右边那根写道“长剑逐日万年无休”,左边则写道“清风拂月千古不止”。对联上的字迹娟秀工整,但撇捺细节之处却隐隐透露出一股英挺之息,多半便是那不世出的奇人青衣主人所做。

    沈欺霜走向大门,用拉环轻轻扣了三下,大门忽地打开,只见一个驼背老妪出现在门口,她见到三人登时作揖道:“二小姐回来啦,老俾恭候多时了,还请柳大爷和卢少爷进来罢!”柳问风道了声谢,拉着卢逸尘便跟随沈欺霜进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