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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二 霸王枪寒,别离刀影

    盛夏之日,饶是天空飘着大片云彩,依旧难掩骄阳毒辣,河北沧州府的大地被烤的焦热,田间路上竟是无人出没,偶有农夫弯腰给田地浇水,小心呵护着麦苗。他们一面骂着贼老天,一面又盼着老天降下甘霖。

    沧州府人士素来尚武,家家户户皆练得些许把式。在一户四进四出的大院中,一位约莫二十七、八上下的少妇正站在堂屋门口,她身材窈窕模样极美,生了一张鹅蛋脸一双丹凤眼,白玉般的肌肤被阳光衬得闪闪发光。妇人身着薄纱,左右丫鬟正不住用羽扇向她扇风,以解酷暑。她此时正目不转睛的盯着前方,只见一个十岁上下的男孩正在大院当中舞弄着一把九尺长短的木枪,男孩眼睛浑圆,周身黝黑,却甚是壮实,一杆木枪挥舞的虎虎生风。大院的门口抬头挂着“李府”的牌匾,而四面则摆满了刀枪剑戟,想是一个习武世家。男孩名唤李呈旭,乃河北沧州霸王枪家主的独子,少妇则是现下李家主母。

    忽地李夫人拍了拍手,道:“好了呈旭,先练到这罢。”男孩听她叫停,登时收势站挺,将木枪搁在西侧的武器架上。

    李呈旭练了一上午枪法,似非常疲惫,他垂着手走向母亲,哀叹道:“妈,现下太阳恁地大,孩儿实是疲惫的紧。”李夫人微微斥道:“爹爹才和你说夏练三伏冬练三九的道理,你便忘了?你这孩儿怎地如此吃不得苦?”男孩忽地搂住自己母亲的腰,娇声道:“妈,孩儿不是不肯吃苦,只是整日练的皆是杨家枪、八分枪这般入门的枪法,实是无聊的紧。”李夫人颇为无奈,轻轻地拍了拍他圆乎乎的脑瓜,叹了口气道:“爹爹说你下盘不扎实,出枪不果敢,皆是你基本功懒散的缘故,是以须得多练这些枪法。你切勿未学会走便要想着跑。若要现下教你使咱们李家“霸王枪”,只怕你一个枪花都使不出罢。”他知道母亲所言极是,也不反驳,而是将头埋在自个妈妈怀中撒娇道:“妈,妈!我饿了,咱们可以吃晌午饭了罢!”李夫人无奈的拍了拍他的背脊,李呈旭在烈日下习武多时,自是汗湿衣襟,直教她摸了一把汗,李夫人素喜洁净,便道:“你先去洗个澡罢,你爹爹说晌午便归,等他归家咱们便开饭。”说着便吩咐左右丫鬟给小少爷沐浴。她抬眼望了望天边,见一大片乌云堆拢在天北,自言自语道:“啊哟,看这天是要下大雨的光景。峰哥若再不回来可就糟糕的紧了。”

    李呈旭这边刚刚洗好澡,换上了母亲昨日刚织好的靛蓝新衣,李夫人女红手艺高超,选的又是上等的棉帛料子,穿上后不仅轻若鸿毛,更是通气解暑分外凉爽。

    李呈旭大步走到堂屋,下人已然将一桌菜肴摆上酒桌。他见母亲仍面对门口兀自俏立,知她仍在守着爹爹归家,他腹中饥饿便想趁机偷偷夹一块大肥肉吃。岂料刚伸出手,母亲却轻轻斥道:“你这混孩儿,莫要偷吃。”李呈旭吐了吐舌头,只得作罢。李夫人叹了口气,召来丫鬟,吩咐道:“去给少爷盛一碗酸梅汤垫垫肚子,多放些冰珠子。”

    李呈旭一口气连着喝了三大碗冰镇酸梅汤,登时暑意大消。母亲缓缓走到饭桌前,摇摇头心疼道:“也不怕吃坏肚子。”李呈旭笑了笑,问道:“妈,爹爹怎地还不回来,我瞅着菜都要凉了,咱们还要不要等他?”母亲坐了下来,说道:“你爹爹这个人从未食言,他信上既说会赶回来吃晌午饭,他便一定会赶回来。”

    李呈旭不以为意,心想:“爹爹几时从不食言?上回答应给我打一把刀,到现在还没给我。”但见母亲神色甚是郑重,这话就咽回了肚子里。

    忽地,大门嘭的被推开,一个身形高大的大汉大喇喇地走了进来,他三十七八岁上下,着青布短衫,肩上扛着一杆铁枪,方脸阔鼻胡须浓重,样貌甚是豪迈。大汉笑着喊道:“玥儿,呈旭,我回来了!”此人便是李家家主李青峰。他声若洪钟,响彻大院,竟震得桌上碗碟隐隐颤抖。李夫人见自己丈夫归来,立时起身拽着儿子一同奔去。李青峰大笑着搂着自己的妻子,蒲扇般的大手抚摸着自己儿子的脑瓜。妇人被他抱在怀中,轻声娇斥道:“你怎地这个时辰方才回来,我和呈旭都等了快一个时辰了。”李青峰吻了吻妻子白皙的额头,他知自己此行去得有数月,妻子定是思念自己,道:“自济南府归来的路上碰到了几个响马,耗了些时间对付。”妇人一惊,瞪大眼问道:“咦,可是遇上厉害对头了,峰哥,你没事罢?”她知自己丈夫武功甚高,能教他耗费些时辰对付的定不是好相与之辈。说着俯下身仔仔细细检查丈夫周身,生怕他受了伤。

    李青峰一把搂住爱妻,朗声大笑道:“哈哈哈,你夫君我纵不说独步武林,区区几个毛贼倒不必放在心上。”说着冲李呈旭眨了眨眼,道:“小子,爹爹不在这些日子武功练得怎样?来,把爹爹的枪接过去。”说着将背在身后的钢枪塞到李呈旭手中。此枪长九尺,通体乃深海寒铁打铸,枪头隐隐泛着光,正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霸王枪。

    霸王枪约百八十斤重,李呈旭顿觉身子一沉,险些摔倒,连连后退三步方才站稳,心中暗叫侥幸。他双手紧紧抱着长枪,吃力的将它放回堂屋东首。李青峰见他步履蹒跚,笑道:“嘿嘿,怕现下还不是将这杆枪传给你的时候。”

    妇人虽被紧紧搂在怀中,心中仍是担心丈夫安危,她不安地问道:“峰哥,你与我说实话,此行是不是遇上要紧的仇家了。”李青峰见妻子一脸担忧,心中登时泛起柔情,亲了亲她的脸颊,道:“玥儿不必担心,我不过在山东遇上了山大王,他们人多又有弓箭,我花了些时辰。”妇人听得并非仇家寻仇这才稍稍心定。但想到相公竟在儿子面前亲了自己,俏脸登时一片红晕,嗔道:“你,你也不怕羞。”说着趴在自己丈夫宽阔的胸膛上。

    李青峰见妻子羞涩,大笑起来,对着自己儿子道:“呈旭,待你长大,须得找你妈妈这般美貌又知疼人的女人做媳妇儿!”李呈旭年幼,见到父母亲热浑身业已万般不自在。听得爹爹这般说,更是臊红了脸。

    李夫人见他说话没个把门的,啐了一声,伸手摸向丈夫腰间便欲将他腰间悬着的长刀卸下。岂知李青峰忽地向后一退,低声道:“这还光天化日呢,怎地夫人便要解你相公的腰带?”李夫人本是名门之女,素来高雅文静,见他越说越低俗,立时捶了他一下,斥道:“怎地这般不正经,我是要替你卸下佩刀。”李青峰讪讪一笑,道:“原来这样,我还道夫人心中焦急,想替我宽衣呢。”李夫人哼了一声,便把手收了回去。她转向李呈旭,拉着他坐到桌前。

    李青峰却不依不饶,走到妻子面前,把肚子一挺,道:“喏,刀还没解下呢。”李夫人羞红了脸,没好气地道:“你这黑心死鬼,就晓得浪荡。”话虽这般说,她还是将佩刀从丈夫腰间卸下,小心地捧着走到堂屋里面刀架旁,将刀恭恭敬敬地放在上面。

    李青峰笑眯眯地坐了下来,捏了捏李呈旭的小脸,道:“呈旭,你瞧见没,找媳妇儿就得找你妈妈这般,一面嘴上骂你一面心里对你好。”李呈旭点了点头,道:“孩儿知道了。”这边李夫人刚坐回桌旁,听得丈夫这般说,斥道:“呈旭才九岁,现下说这些做甚。”李青峰摇摇头,道:“还早么?我心中总觉着那年你背着你爹爹半夜教我带你走便是昨儿的事。”

    李夫人娘家是河南有名的武林世家,她年轻时乃是当地数一数二的美人,不仅美貌贤淑,且自幼习得一身家传好武艺。但家族到了她爹爹这一代已然有些没落,是以家中原指着教她嫁给朝中大员之嗣以振兴家族。未曾想这些只晓风花雪月的纨绔少年没一个入得了她的眼,偏偏此时李青峰因有要事在自己府上盘桓,二人一个情窦初开一个英雄豪迈,竟在她爹爹眼皮底下情投意合,已至私定终身。

    后来,家里逼着她嫁给朝中大臣之子,在定亲前一晚,她抱着家传宝刀和刀谱来到李青峰之处,两个青年男女当晚便连夜私奔,几年后她便生下了李呈旭。李青峰武艺高强,凭着一杆霸王枪打遍天下未遇敌手,很快便成了中原地区鼎鼎有名的武林高手。他也因着此被召入六扇门,官拜五品带刀侍卫。李夫人家中丢了女儿心中自是恨极了李青峰,本想去寻他晦气,但怎奈他本领甚大,派去的弟子门人无一不对李青峰的武艺心悦诚服,加之李青峰对自己女儿是好之又好,最终也只得作罢。李青峰英雄盖世,前些年为救同伴一人独闯敌穴,最终落得重伤,幸得同僚相助才保住一条命,但一身武艺也只剩了三、四成。是以他辞去公职,带着妻子和年幼的李呈旭回到河北隐居。

    李夫人听自己丈夫说道二人私奔之事,一时思绪万千,叹了口气道:“那都多久之前的事儿了。峰哥不必提它。”李青峰嘿嘿一笑,道:“那是我李青峰一生中最快活的时刻。你怕家中寻仇,还特意带着你爹爹的刀和刀谱,教我仔细研习这六十四路泼风无极刀,以钻研出破解之道。唉,这把刀不知救了我多少条命,现下想想,我李青峰的命一大半都是娘子救下的,嘿嘿。娘子这般高贵的千金,本该找个青年才俊一辈子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偏生带着这般贵重的嫁妆叛出家门,嫁到我李家,还跟着我受了一辈子苦,这恩情我李青峰一辈子也还不清。”李青峰感念妻子对自己的情意,提起酒盅一饮而尽,旋即将她搂在怀中,伸出手掌摩挲着她白嫩的脸颊。

    李夫人听听到自己丈夫的肺腑之言,心中一片柔情蜜意,柔声道:“峰哥,你你懂我爱我体恤我,和你在一起,我心里快活的很,也一点也不觉得自个受苦。”她的秀发抚触着李青峰的鼻尖,李青峰只觉鼻子微微一酸,低声道:“玥儿,我恨不得这辈子便和你天天厮守一块。”李夫人脸颊泛起红晕,道:“你便不管咱们的娃娃啦?”李青峰微笑道:“你若不在这世上,我便也不愿独活,子孙自有子孙福,何必管他。”李夫人直觉甜蜜万分,嗔道:“你这爹爹当真胡说八道没个正型。”李青峰笑着看向自己儿子,缓缓道:“呈旭,爹爹妈妈只盼你今后能找到一个同样懂你爱你的人相伴一生,不论她长得丑还是美,年纪比你大还是小,只消二人心意相通,爹爹妈妈便会为你开心。”李呈旭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这家人感情甚是融洽,分离月余今日得以团圆,自是有说不完的话,李呈旭缠着父亲问道路上有趣见闻,李青峰亦是耐心讲述,李夫人则在旁边帮父子俩夹菜添酒,偶尔李青峰说至好笑之处,亦不时在一旁抿嘴微笑。

    饭罢,李青峰将李呈旭拉到院中考校武艺。李呈旭一套三十六路杨家枪使完,李青峰沉吟片刻,正色道:“呈旭,你这套枪法的招式虽能演练熟习,但也只达形似,未通神韵。”

    杨家枪乃是北宋杨家将的家传武学,杨家满门忠烈,所学之武皆是源自战阵杀敌的杀人技,其门人凭着这一路枪法抵大辽、抗西夏立下赫赫战功。此后,杨家一脉深感宋王朝的文弱不武,故将自家枪法精要传播于江湖,盼百姓能亦能习得一二,将来为国抵御番邦胡虏。但战场杀敌毕竟不同于江湖比试,学来甚是繁琐。是以后辈武人依着原版的枪法精要又进行了多次的删繁去简,现今传于世上的便是这修改后的三十六路杨家枪,虽更易于演练但威力却大大的削减。

    李呈旭初学这套枪法时只觉甚是简单,不消几日便已将其中精髓领悟,现下听爹爹这般说,心中不服,道:“爹爹,孩儿可有哪一路招式未使对吗?”

    李青峰摇摇头,道:“你使的招式是没错的。”李呈旭奇道:“既然孩儿招式没错,为何爹爹说孩儿只练了个形似。”李呈旭道:“杨家枪乃是战场拼杀时的杀人技,战场不同于比武较量,战阵瞬息万变,可能前一刻你还在冲锋杀敌,顷刻便需突围保命,刀枪剑戟、弓箭暗器无一不得防备。这时候咱们不见得还可以与敌人一一拆招较量罢?”李呈旭觉得爹爹言之有理,点了点头。李青峰接着道:“杨家枪之所以威震华夏数百年,便是因着它能在万军从中一击毙敌,如入无人之境。但若非有战阵杀敌的经验,寻常人如何练得其中精要。后人为了便于习练,数次修减杨家枪,只是将其当做一门普通的江湖武艺,却不知删去的正是杨家枪中的精髓,这般用法到若要放在兵家之地,怕是早已威力不复往昔。”

    李呈旭只道杨家枪甚是寻常,现下方知原来皆是后人删减之故,忙道:“爹爹,孩儿现下方知其中缘故,还望爹爹教孩儿该当如何练就。”李青峰见儿子颇为好学,心中甚是满意,点点头道:“杨家枪招招凌厉,虽名为枪法,实则杀招威力皆暗含在其三十六天罡步法之中,杨家先烈能屡次在绝境中全身而退立下赫赫战功,靠的便是这天罡步法抢占先机,避实击虚,一招致命。只是武人不通战争,只道步法多余繁琐,将它一一简化,实是可惜的紧。”说罢拿过一杆长枪站在院中央,只见他深深吐纳了一口气,忽地怒目圆睁,大喝一声,便如同疾风暴雨一般舞了起来。李青峰一杆长枪使得密不透风,身形却是千变万化,或突、或退、或斜踏、或转身,一时间竟劲风大作,四丈方圆的大院里皆被枪锋席卷,教人无处遁逃,真如万夫莫当的猛将一般。李呈旭见爹爹所使的招式与自己无一不同,但是所踏脚步却是纷繁复杂玄妙无比,在自己眼中平平无奇的杨家枪法此时施展出来威力竟陡增了数十倍,不由欣喜万分,转念想到自己曾颇为轻视杨家枪,又是一阵惭愧。

    李青峰很快便将三十六路杨家枪施展完毕。李呈旭拍手叫好道:“好!好!爹爹你快将这套步法教于孩儿。”李青峰将长枪掷回,笑着道:“这套步法爹爹实是早就教给过你,你初练武的时候,我教你每日练的绕桩功夫,便是这杨家枪的步法。”李呈旭恍然大悟道:“原是如此!”李青峰点了点头,道:“咱们李家霸王枪源自大唐开国功臣靖国公李靖,原也是上阵杀敌的战法,包罗了九九八十一套玄虚步法,比之杨家枪更是高深莫测得多,是以要学咱们家传霸王枪,须得先将杨家枪悟透。等你学会了杨家枪,爹爹便可教你练咱们李家正宗的霸王枪了。”李呈旭见爹爹一片良苦用心,当下也不再惧赤日炎炎,自觉地在大院中照着爹爹的样练起了枪法。李青峰见儿子这般,心中甚慰,便立在一旁悉心教导。

    到了晚上,李夫人便要教李呈旭早些回房休息,李呈旭刚要进屋,忽地想起什么,折返回厅堂,对自己爹爹说道:“爹爹,你年初答应要给我打一把钢刀的,怎地现下还不见踪影。”李青峰正在和自己夫人对饮,见儿子问询,笑道:“你妈妈家的泼风无极刀是内家刀法,与我们李家外家武艺不同,须得练得上乘内功方显威力。你现下内力尚不足,如何使得了。”李呈旭不依,哀声道:“爹爹你答应过我的,难道便不算数吗?妈妈还说你这人从不食言呢,哼,我看便未必。”说着扮做委屈地抱住自己母亲,李夫人架不住儿子哀求,对李青峰道:“峰哥,你是爹爹,既已答应了儿子,便不可食言。”又对李呈旭说道:“呈旭,你可知古往今来多少成名刀客死于自己刀下?你不会使刀,爹爹之所以不给你刀,还不是怕你顽皮伤了自己?给你做一把刀打什么紧,但你须得答应爹爹、妈妈,在学会刀法前不可擅自出刀,你若是答允,咱们便寻一把宝刀,入冬之前赠与你罢。”李青峰为人豪迈洒脱,见妻子这般说,哈哈大笑道:“妈妈说的甚是,我答应啦,嗯,便在今年入冬前给你一把好刀,待你将爹爹妈妈的内功都学到了,再将泼风无极刀法尽数传于你。”李呈旭激动万分,登时跳将起来,欢呼道:“太好啦!呈旭答允!谢谢爹爹妈妈,呈旭定当加倍刻苦习武!”但他不甚放心,高兴了一会又小声地问道:“爹爹妈妈这回不会再骗我了罢?”李青峰摸了摸周身,只掏出了一枚铜板,他又抽出钢刀,在铜板上划了一道,扔给李呈旭,道:“小子,你记住了,这便是信物,到了入冬之时,你便凭这带着刀伤的铜板来问爹爹妈妈领刀罢。”李呈旭得了信物兴高采烈地回得房去。

    李青峰夫妇二人见儿子睡下,也一同返屋休息,小别多日,现下终于有了独处的时光,自是耳鬓厮磨,有无限衷肠相诉。忽地,二人听得屋顶传来一阵脚步之声,脚步声音甚轻,显是来人轻功不弱。李青峰心中一凛,登时取了长枪和钢刀,欲翻门探寻。李夫人怕对头厉害,心中一阵狂跳,不安地说道:“峰哥,我和你一块去看看罢。”李青峰低头吻了一下妻子,宽慰道:“玥儿莫怕,你去护着呈旭,我去去便来。”李夫人点了点头,李青峰见状,一束腰带,大踏步便走了出去。

    来到院中,见空无一人,李青峰朗声道:“阁下既是夜访寒舍,为何迟迟不肯现身?”话音刚落,屋顶闪过十余道影子,落在大院中。李青峰定睛一看,眼前竟站着十三个蒙面黑衣人,他们身负诸般武器,有的身形高大浑身筋骨咯咯作响,有的身形瘦削气息却端得是绵延悠长,为首的是一个身负狼牙棒的彪形大汉,李青峰身形本已高大于常人甚多,这大汉竟比还他高了半个头。李青峰见来者不善且个个武功不弱,心知多半是仇家寻上门,他纵横江湖多年,诸般大风大浪亦经历过,是以并不惊慌,问道:“几位不请自来,不知所欲何事。”那为首大汉缓缓道:“素闻昔日李大侠李侍卫一杆霸王枪横扫河朔,未曾想现下竟如缩头乌龟一般躲在这等偏僻之所。今日一见,当真不复当年英雄气概,教人好生失望啊。”大汉底气充沛,虽然声音不大,却震得人耳膜直响,显是内力不俗。李青峰见此人不表明来意,笑道:“江湖腥风血雨,李某早已厌烦至极,你们这等闲人岂知田间农乐的快活。”

    大汉道:“李侍卫急流勇退,兄弟们都想不出其中缘由,现下看来,怕不是家中有美娇娘,消磨了你英雄气概。哈哈哈哈。”李青峰听到对方言语中颇有牵连家人之意,他这一生何曾受过别人威胁?登时剑眉一挺,喝道:“无面小贼,安敢在我霸王枪面前放肆,今日你若乖乖退去便罢,否则”说着长枪一挺,斥道:“休怪李某无情。”

    那大汉摆了摆手,道:“李大侠莫要误会,咱们兄弟大老远跑来并非要和你手上的霸王枪作对。只是受人所托,要问李大侠讨一样东西,但凡讨得,兄弟几个立时便退。”李青峰听他这般说,眉毛一挑,将长枪杵立身侧,问道:“哦?阁下便是要问李某讨什么东西?”大汉抱了抱拳,道:“这东西本不归李大侠所有,现下要讨回去,也算合理。”李青峰斜睨着他,冷冷道:“你要说便说。不说,便请回罢。”大汉笑道:“好,李大侠果是爽快之人,多年前先帝复位,宫中丢失了一样宝贝,在下得知此物机缘巧合为李大侠所得。现下特来请李大侠将“景泰秘宝图”完璧归赵。”

    十年前,先皇正统帝发动夺门之变,将皇位从自己弟弟景泰帝手中夺回,景泰帝皇位已去,复被正统帝幽禁在宫中,过得数月便郁郁而终。宫中传闻,景泰帝在位期间曾藏有天下至高至珍的秘宝,只是秘宝所在何处无人知晓,唯有凭着景泰亲手画下的秘宝图方可寻到。正统帝复辟后,曾数次逼问景泰身边的侍从,但始终未曾获得秘宝图的下落,是以景泰秘宝成了正统年间的一大悬案。

    李青峰原是景泰年间六扇门五品带刀侍卫,虽官衔不大,却负责皇城内宫的一切安保事宜。他不仅武艺高强足智多谋,为人也甚是豪迈慷慨,为皇宫朝廷解决了诸多大难题,是以宫中上下皆是对他颇为赏识,景泰帝更是对他青眼相待。景泰帝怕自己死后旁人将他的秘宝交出,便欲托寻忠义之士带走自己的秘宝图,他知李青峰忠心可靠且武艺高强,临终前便将这张世人皆为向往的藏宝图悄悄交于他,嘱咐他看护好自己的秘宝。李青峰心知此事事关重大,稍有不慎便是杀头之祸,但景泰帝对自己的恩情万难辜负,故没过数月便以旧伤复发为由请求告老还乡,以避风头。

    正统帝继位后,本是对前朝大臣采取了肃清杀伐之策,李青峰作为景泰帝的侍卫,百官皆道他本该下了天牢。但众人不知的是,正统帝此前被囚禁于南宫时,生活曾一度艰辛难以为继。李青峰见状心中不忍,数次偷偷给其送去银两供其渡过难关。故正统帝唯独对这位于己有恩的前朝侍卫网开一面,还赏了他黄金千两,允了他的请求。李青峰便带着妻子和襁褓中的儿子,隐居在了河北沧州。

    李青峰知此事乃前朝秘辛,天下本无几人晓得,现下甫听得这汉子大喇喇说出“景泰秘宝图”,心中登时一惊,他冷冷道:“在下不知什么“景泰秘宝图”,还请回罢。”那汉子见他这般回话却并不着恼,而是从身后接过一个布袋,向李青峰掷去,道:“李大侠,一点心意还请笑纳。”他有意卖弄功夫,这一掷的力道甚大,布袋便如羽箭一般势大力沉地飞向李青峰面颊。李青峰左手一扬,便稳稳将布袋接住。他只觉手中颇为沉甸,打开布袋一看,竟是一个玉雕。那汉子见李青峰轻飘飘地接住自己势大力沉这一掷,心中骇然,但他蒙着面,是以看不出脸色变化。他高声道:“李大侠,不知这尊八宝踏雪麒麟可还入得了您的眼?”这尊八宝踏雪麒麟用羊脂白玉制成,乃是宫中珍品,李青峰在六扇门当差多年,自然晓得其价值连城。岂知他嘿了一声,斥道:“阁下一尊玉雕便欲收买我李某?”那汉子道:“李大侠说笑了,若阁下将图纸交出,兄弟们自然还有厚谢。”

    李青峰仰天长笑道:“你们未免把我李某人瞧的忒小了,别说是八宝踏雪麒麟,你便是将宫中诸般珍宝统统搬来,李某也还是那句话,不知道!”

    这时,西首的一个矮子阴恻恻地说道:“李大侠不忙这般仓促决定,何不问问你如花似玉的小娘子,瞧瞧她什么意思?”他声音便如同铁砂互磨一般尖细锐利,教人听了浑身打颤。

    李青峰见他提及妻子,不禁怒火中烧,压低声道:“阁下此话什么意思。”那人忽地尖声笑了起来,道:“你个李青峰只顾着在前头逞英雄,自己这般美貌的小娘子却半点回护不到。”李青峰大惊心道:“糟糕,莫不是中了调虎离山之地!”忽地身后传来一人惨叫,他赶忙回头望去,却见自己的妻子手持钢刀站在厅堂中。她脚下躺着一个蒙面人,胸口赫然留着一道刀伤,鲜血正汩汩直流,眼见是不得活了。

    李夫人面色清冷,在烛光中显得清丽万分。她盯着自己丈夫,道:“峰哥,咱们不知道什么秘宝图,教他们滚罢。”李青峰夫妇俩心意相通,他知自己妻子做事素来滴水不漏,现下见她提刀赶来,想来必然已将李呈旭安顿在安全之处,自己得以无后顾之忧,便冲她笑了笑,转过头对众道:“你们听到了罢,在李府中,我夫人说什么便是什么,她说没有秘宝图,便没有秘宝图,不想活的,便都来试试罢!”说着摆开弓步,将长枪别在身后,枪头直指众人,正是霸王枪的起手式。

    为首的汉子叹了口气道:“既是如此,那咱们就领教一下霸王枪的厉害罢。”话音刚落,身边七个汉子便奔了出去。为首的人手持三丈蟒蛇鞭,待离李青峰尚有一丈之遥时,左手挥出,一鞭向他面门击去。李青峰见此鞭力道甚大,又见其余六人携兵刃分从不同方位袭来,心中不敢小觑,当下清喝一声,一招霸王举鼎横举头顶,硬生生用枪杆挡下这一击。他浑身罡气登生附着在长枪之上,持鞭者只觉一股力道顺着长鞭传向自己,立时手掌一麻便要脱手,只得撤鞭。这时一人持分水峨嵋刺、一人持锐金巨斧从左右攻来,李青峰身子一侧,长枪忽地一抖,竟将二人的攻击一一挡下,紧接着又有三人手持长剑、铁棍和匕首向自己扑来,李青峰枪势未老,连连后退三步,枪头在空中连画三个圆圈,三人只觉一股劲风扑面而来,这一击竟又未能得手,李青峰身形稍定,又是虎喝一声,右脚径自踢向一个欲使地躺刀偷袭的蒙面人,那人回护不及,登时被踢中胸口,直直摔出一丈。

    七人见李青峰勇猛至极,相顾一视,登时叫道:“一齐上!”便一拥而上,李青峰暗运内劲,一杆长枪如旋风般在周身挥舞,将门户护的密不透风,七人当下结起师传阵法,他们虽然各自兵刃不同,但均出自同一师门,实是心意相通,一人出招后定有二人暗藏杀招相候,李青峰每一招击出,定有三人相互回护。渐渐地七人便如同凝胶一般,将李青峰围在了厅堂门口。李青峰见七人虽一时攻不进自己的防护,但自己若要杀得一人也非得是千招以外不可。如此斗得数十招,他心中兀自担忧:“来犯者尚有六人在一旁,若他们此时袭击玥儿,我却是万万难以回护的。不成,我得速速破了这七人阵法。”他心意一动,在旁侧立而观的那个铁塔汉子却似有所察觉,他吩咐了一声,左右二人立时奔向厅堂,正是冲着李夫人而去。李青峰大骂无耻,便欲拖住二人,岂料七人忽地各自上前一步,结成了一个圆圈,互相变换身位,使出了贴身短打的软磨功夫,将他牢牢地锁在圈内。

    二人各持一把铁尺攻向李夫人,李夫人秀眉一蹙,将钢刀施展开来,她虽嫁为人妻多年,一身武艺却着实不俗。只见李夫人脚踏八卦四象步,钢刀如水泼一般挥洒向来人,二人未料到这般娇滴滴的大美人功夫如此了得,登时一惊,李夫人刀锋千转百回,似刚若柔,这二人也使出了阴阳两奇的功夫,与她缠斗起来,一时难分高下。

    李青峰见妻子被围攻,心中焦急万分,连连怒喝三声,拔出了腰间佩刀,登时左手使枪刺如龙,右手挥刀疾如风,一时间烈风阵阵,杀的七人连连闪躲。这七人若单一放对,没一个是李青峰的对手,便是一齐上,只怕也是凶多吉少。但他们所结阵法乃是师门不传之秘,一经使出,原本七人合攻的威力便可增加数倍,但即便是这般一时也奈何不了李青峰。

    众人原打算用阵法困住李青峰,其余众人围攻李夫人,擒贼先擒王,一旦李夫人被制,不愁李青峰不降。岂料此时李青峰却是一番拼命的架势,硬是杀的七人连连后退。他们原道霸王枪乃是破阵杀敌的外门杀招,而这泼风无极刀又是暗含天道的内家绝技,这二者一外一内本是水火不容,决计无法同时施展开来,李青峰与妻子朝夕相处,虽早已将妻子的家传绝学融会贯通,但也从未试过一齐使出。如今危机关头,他心中实是担忧妻子的紧,竟而一时把两门绝学齐齐施展开来。

    七人渐渐支撑不住,使斧子的黑衣人被李青峰枪杆一扫胸口,登时口吐鲜血身子直直摔倒在地,李青峰见阵法已破,当下长刀横扫,将四人逼退。紧接着他右脚一点,便飞到妻子身边。李夫人虽然招数精妙,但毕竟多年疏于修练,在二人围攻下,内力逐渐不支,几欲摔倒。正在此时,李青峰拍马赶到,一刀斩向右侧那人,那人不敢力抗这万钧之力的一刀,立时后退三步,李青峰旋即左手一抖,枪头便是一挑,直直击中左侧那人手腕,将其铁尺挑飞,那人手腕受伤,兀自吃痛。李青峰趁着这当左足飞起,正踢中那人小腹,小腹本是人身体最柔软之处,那人登时连喷三口鲜血,倒趴在地。

    李青峰握住妻子的手,只觉手掌所触一片冰凉,他歉声道:“玥儿,教你受怕了。”李夫人神色毫无异样,语气颇为坚定的说道:“峰哥,咱俩一道,未必便怕了这些人。”李青峰胸中豪气登生,大笑道:“好!得妻如此,夫妇何求!今日咱俩便将他们杀个干干净净!”

    为首汉子见夫妇齐心,心中恼怒,悔恨当时未一拥而上,当下连连怒喝:“兄弟们,咱们不是江湖比试,须得一齐将敌拿下!”此时天空响起一阵惊雷,转瞬瓢泼大雨便倾盆而下,他毫不在意提起狼牙棒,带着余下众人杀了过来。

    饶是强敌环绕,李氏夫妇也丝毫不惧,兀自挺首迎击,他二人夫妻情深,心意一点便通,是以刀枪合一,竟将这十三名高手杀的遍体鳞伤节节败退,直直退到门口。

    忽地,身后传来了一阵稚嫩的童声:“爹爹,妈妈!”李夫人正待一刀斩向方才西首那个矮胖子,听到此声登时浑身一颤,她转过身去,却见自己的儿子被一个铁塔般的巨汉紧紧夹在身旁。这大汉满头灰白长发披落在肩,巨大的左手正牢牢箍着李呈旭的喉咙,李呈旭喘不上气,一面挣扎,一面兀自用手掰他的手指,可巨汉力气奇大,无论他怎地用力,都无法挣脱。

    李夫人见李呈旭的小脸渐渐由红转紫,慢慢晕转过去。心中如刀割一般疼痛,怒斥道:“兀那贼人,快放下我儿。”这一分神,便漏了破绽,持分水峨嵋刺的蒙面人便一击刺向她背心,李青峰大喊一声:“贼子敢尔!”立时钢刀掷出将这人逼退,李青峰还未来得及反应,只觉一阵剧痛,原来那个持铁棍的人趁着他挥刀之际一棍狠狠砸中了他的右臂。这一击力大势沉,直将李青峰臂骨砸碎,只听他痛喝一声,右手登时绵软的垂了下来。李夫人甫听丈夫呼喊,忙转头望去,见丈夫兀自左手挥舞长枪抵御众人,右臂已然变了形。她心中又急又痛,挥舞着长刀便要与敌人拼命。

    李青峰却挡住了她,低声道:“速速救下呈旭!”她点了点头,一击击向那铁塔巨汉,那巨汉似乎并不在意,只是左掌平平击出,右手仍是牢牢制住李呈旭。李夫人立时长刀回护胸前欲挡下此掌,岂料此人掌力惊人,硬是透过刀锋直直按在李夫人胸前,李夫人只觉浑身冰冷彻骨,内息便似被冻住一般,紧接着一股玄寒之气直钻心口,她连连口吐鲜血,倒在了地上。

    李青峰见妻子负伤,心意慌乱至极,转身便欲相救。但其余众人岂容得他这般离去,一个使长剑的人趁他转身之际,对他大腿便是一剑刺去,李青峰只觉大腿一阵刺痛,紧接着后背心又被人踢了一脚,登时扑倒在地。他甫一着地,知敌人定穷追不舍,当下使出麻扎刀的身法,在地上翻滚,连连避开几个致命攻击,旋即大喝一声,长枪破空而出,众人皆道他已无力抵抗,怎知这一枪威力无穷,吓得他们纷纷后退。

    李青峰长枪拄地,半跪在大雨中,他见妻子倒在一旁,嘴里兀自留着鲜血。忙扑上去,喊道:“玥儿,玥儿!你没事罢!”李夫人忽地咳出了两口血,缓缓睁开眼睛,她见到眼前丈夫关切的脸庞,轻声说道:“峰哥,快、快去救呈旭。”李青峰忙搭着她脉搏,只觉妻子脉象微弱,实是受了重伤,心中更是一片慌乱。

    众人本待复又反击,可那屋中巨汉却举起左手,众人似甚是畏惧这个巨汉,登时停了下,齐齐走出大院等候。巨汉缓缓走向二人,每一步均甚是沉重有力,直震得地面颤抖。

    李青峰知此人方是众人首领,他抬起头,缓缓问道:“阁下究竟是谁?”那人哈哈大笑道:“李侍卫,这么多年过去,你竟已把老夫给忘了。”他的声音颇为苍老浑厚,李呈旭听得好生耳熟。那人缓缓揭下蒙在脸上的面罩,一道闪电划过,只见他约莫五十多岁,粗鼻厚唇,满脸布满刀疤,胡须灰白浓重,一双吊睛眼煞是狰狞凶恶。

    李青峰浑身一颤,惊道:“刹血龙王!怎、怎地……是你!”那人又是大笑三声,道:“李兄,你想不到罢!我闵无极还活在这世上!”

    此人正是白莲教护教法王之首刹血龙王闵无极。多年前他曾与司马业一同叛出明教,在甘陕等地创立了白莲教。他武功极高,生性贪婪残忍,自叛教以来,在中原武林四处行凶,夺取各个门派绝学、至宝,所到之处无一不是骸骨累累妻离子散。闵无极在教中地位威望又甚是尊贵,教主以降便以他为尊,有时甚至连教主司马业亦无法压制,是以他更加为所欲为无法无天,白莲教一大半的恶行便都是他做下的。李呈旭尚在六扇门之时,便参与过数次围剿龙王的计划,只是他狡猾万分,每每到得紧要关头,便凭着奇门遁甲逃出生天。多年前在华山之巅,闵无极与白莲教一同遭到中原武林各大门派围剿,多人亲眼目睹他死于华山派众剑客剑下,但最终清点尸首时,他的尸体却不翼而飞,此后朝廷多次派人搜寻其下落终究无果而终,是以皆道其尸首已经跌落山崖。未曾想他现下竟好端端地站在此地。

    李青峰苦笑了两声,摇了摇头,道:“千算万算,没算到你竟然还活着。”闵无极道:“那日华山之巅,老夫遭华山三名剑客围攻,本以为必死无疑,未曾想山上忽降落石,他们一分神,这本该致命的一剑刺歪,刺到我心脏旁一寸,我知自己命不该绝,便佯装中剑死去。趁着兵荒马乱,偷偷逃了出来。”

    李青峰冷笑道:“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你那白莲教已散,你便又能如何?”李青峰悄悄捏住妻子的手,李夫人只觉丈夫的真气源源不断的顺着指尖传入自己周身,她知丈夫此时正在拖延时间,想来他心中定有后着,便兀自趴在地上不做声。

    闵无极顿了顿,接着道:“你说的极是,我孤身一人仇家众多,若留在中原,定是凶险万分,是以我这些年一直旅居关外。”李青峰道:“原来你躲在了塞外,怪不得朝廷多番寻你不得。”闵无极点点头道:“隐居关外之时,我曾在蒙疆屡有奇遇,习得旷世奇功《幽明离合大法》,功力更上一层楼。”

    李青峰有意拖延。故意问道:“这《幽明离合大法》是个什么功夫,我怎地没听说过。”闵无极甚是自得,道:“《幽明离合大法》乃是元代武林奇人无颜客所创,修炼此功后浑身铜皮铁骨,运功时内力倒转可将对手体内四肢百骸化为寒冰,我神功既成,也便再也不怕这些仇家。当今江湖上能制得住老夫的怕没有几个了。”李青峰有意激他,嘿嘿一笑道:“闵无极啊闵无极,我瞧你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习得这种旁门左道的功夫便自诩天下无敌了,我看你当真不过是一个坐井观天的痴人。”

    闵无极一生唯有两个嗜好,一是钱财,二便是武功,他知李青峰武艺甚是高强,是以听得他这般讥讽之言亦不动怒,而是缓缓说道:“李兄,多年前你我曾有一战,那时你尚未丧失大半内力,我敌你不过。十年河东十年河西,你且看看现下我的功力如何。”说着,左掌轻轻挥出,直击三丈之外的围墙,围墙轰然坍塌,李青峰道:“你掌力确实雄浑不假,但我也瞧不出有什么奇妙之处。”闵无极笑着道:“李兄,你仔细看看。”李青峰定睛一看,吓了一大跳。原来方才这一掌掌力所到之处万物皆似被冰冻住一般,风吹后便成碎成了诸多冰片,就连落下的雨也都凝结为细细的碎冰。

    李青峰喃喃道:“这便是……《幽明离合大法》?”闵无极点点头,自负道:“李兄你现下该当相信我所言非虚了罢。中了此掌若不及时运功抵御,浑身上下便会结为寒冰而死。”李青峰不语,兀自笑了起来。闵无极奇道:“你笑甚么。”李青峰大笑道:“我笑你这人自负愚蠢的紧,我瞧这种花里胡哨的功夫,在真正的高手面前也是不堪一击。”闵无极问道:“李兄所说真正的高手是谁?”李青峰忽地腰杆一挺,朗声道:“这种邪魔外道的功夫,莫道剑神已不在世,便是遇上造化老人和青衣主人其中之一,只怕也毫无作用!”闵无极思索了一番,点点头道:“嗯,你说的极是。这二位武功高出世人甚多。莫说他俩,便是遇上九阳真人、天业大师或是天门道人,只怕也是求个自保,但这些高人极少行走于江湖,余下诸人我皆无所惧!”

    李青峰斜睨着看着他,道:“嘿嘿,你当真机关算尽,先教锦衣卫围住我,再突施暗算。”闵无极一怔,道:“李兄好见识,竟已识破今晚诸人来路。”李青峰怒喝道:“方才拖住我的七人用的是天山连环寨的七绝诛魂阵,世人皆知近年来天山连环寨已投靠锦衣卫。我虽本领微末,这点端倪还是瞧的出来的!只是未曾想到,现下厂卫竟堕落至与你混在一块!”闵无极看向他,低声道:“李兄内力虽不复往昔,但想来这几年里勤修苦练,横练了一身外门神功,是以先让他们试探虚实。果然,今日观李兄一战,见李兄与尊夫人刀枪和鸣之法实是精妙绝伦,当真难以破解。可惜啊,若你内功未失,只怕我也没有十足把握胜得你们。”李青峰恨道:“既是如此,你又为何偷偷掳去我儿,以此骗得我夫妇分神,再暗中痛下杀手?”闵无极摇摇头叹道:“李兄此言差矣,令公子只是昏厥过去,尊夫人挨得那一掌也并非致命之伤,老夫方才亦教他们留你们一命。”李青峰道:“便似你这般说,我们阖家还得感谢你不成?”闵无极道:“那也不必,我与李兄交手多次,你我虽身处不同阵营,但我知你光明磊落与那些自诩正派的假道学不同,心下甚是佩服。今夜只消你交出秘宝图,我当保你全家无恙。”

    李青峰见他终于说出来意,嘿嘿笑道:“我若不遂你愿,你便待如何。”闵无极叹了口气道:“我原是打算取了宝藏,便出海另寻他地。若李兄执意不从,那老夫只能先打碎你浑身经脉,杀了令公子,再杀了你娇滴滴的夫人,教你眼睁睁看着他们死去。”李青峰低头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妻子,忽地站了起来连连呸了三声,道:“我李青峰顶天立地,岂能受你这等小人威胁。”话音未落,忽地枪头倒转掷向闵无极,他受伤极重,实已油尽灯枯,这一枪虽然力道十足但对闵无极已不复威胁。闵无极摇摇头,道:“李兄你这是何苦。”

    忽地只见枪头在半空中一转,竟直直射向闵无极右臂夹着的李呈旭,闵无极心中一惊,道:“这厮怕我以他儿子要挟,竟欲先行杀了自己亲生骨血?”他不肯失去李呈旭这一砝码,当即左手探出,将这一枪拍落在地。闵无极左手兀自震得生疼,心中暗道“好险”。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李青峰竟已欺身至闵无极面前,只见他右足径自直踢闵无极左肋,这一脚势如闪电,若被踢中肋骨势必齐断,闵无极慌忙将左臂回撤挡下这一踢。岂知李青峰乃是虚招,他见闵无极慌乱之中门户大开,左手伸出,连点闵无极右臂曲池、神门二穴,闵无极右手一阵酸麻,登时松开李呈旭。李青峰趁机左手一勾将李呈旭给勾了回来,他将李呈旭往后一掷,喊道:“玥儿接住!”李夫人方才得他暗中输送真气,体力已渐渐恢复,见丈夫一击得手,赶忙张开双臂抱住儿子。李青峰顺势紧紧抱住闵无极的腰,喊道:“玥儿,你快快带着呈旭走!”他知自己身负重伤无力再战。今晚若不交出秘宝图,自己全家定是难逃屠戮吗,故抱着必死之意兵行险着,以自己性命为代价拖住闵无极,为妻儿争取逃跑时间。

    闵无极本是胜券在握,现下遭李青峰暗算,心中恼怒至极。连连朝他后背拍了数掌,直将他脊梁尽数拍碎,可李青峰极为硬气,即便如此亦是紧紧抓住他腰间要穴不松手,闵无极便怎地也挣脱不开。

    李夫人见自己丈夫为了保护自己和儿子,竟不惜抛弃生命,她便似万箭穿心,痛苦地喊道:“峰哥,峰哥!我不走,我不走!咱们一家永生永世都不要分离!”说着便要扑将上来。李青峰知妻子对自己感情极深,听得她这般说,他回首望向自己的妻儿,眼神中满含凄苦和遗憾,只听他断断续续说道:“这辈子……不能和你……长相厮守了,你要……好好活着,把……咱们的……孩子……抚养……长大,要教他……习……得爹爹……妈妈的……本领……”他气息渐渐弱了下去,李夫人如何狠得下心抛下自己一生挚爱之人?她心神慌乱,竟呆呆地站在雨中哭泣道:“峰哥,呜呜呜……我不走……我陪你……我们一家人一齐……”

    李青峰腰椎尽碎,眼神逐渐涣散,左手仍是抓住闵无极腰间不送,他忽地回过头来,饱含深情地看向自己妻儿,气息微弱的说道:“傻……傻丫头……你……”

    闵无极接连拍出数掌,李青峰终于抵御不住,这一句话尚未说完,忽地吐出一大口鲜血,身子缓缓的倒在了暴雨之中。守在外面的众刺客亦纷纷闻声赶来。闵无极怒火中烧,将李青峰尸体直直踢到面前这个女子和小娃娃身边,爆喝道:“速速交出秘宝图!否则下场如他一般!”。

    李夫人见夫君已死,登时心如死灰只想着一同随他而去,于是闭上双眼冷笑道:“你杀了我们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