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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黑雾(下)

    季雨躲藏在白色的浓烟之中,一手捂住自己血流如注的左肋,另一只手挥动手中的长刀,荡开浓郁的白色烟雾,星刃在烟中划出一道淡淡的痕迹。

    在发现狄斯特可以化身黑雾的时候,季雨就已经想到要这么做了。

    黄金眼赐予季雨极其强大的视力,这让季雨可以轻松地透过白烟看清楚外面的情况。季雨不知道白烟能不能稍微阻挡狄斯特的视线,但季雨不抱这种希望。

    季雨使用白烟术最重要的目的,是为了对付化作黑雾状态的狄斯特,黑色的雾气在白色的烟气中轨迹清晰无所遁形,只要此刻狄斯特以为自己失去理智而发动全力的攻击,自己就有把握能用手中的星刃重创狄斯特。

    白烟里,季雨静静地等待着,他的脚步轻盈。狄斯特并没有急着进攻,季雨也不着急。狄斯特是一个生命长达近千年的吸血鬼,季雨并不指望自己的小伎俩能够糊弄住这样古老的智慧,他沉静地等待着,等着一个一击致命的机会。

    空气在这短短的几次呼吸的时间内仿佛凝固了,终于,粘稠的白烟中一道黑雾穿梭而过。黑雾在白烟里留下了清晰的痕迹,黑雾行进到距离季雨不过几米的地方,又一次化作狰狞的怪物,以极速冲向季雨,巨大的利爪探向季雨最脆弱的脖子,狄斯特出手便要取季雨的性命,一招一式充满了凌厉的杀机。

    季雨早就准备好应对狄斯特的攻击,他没有选择用最稳妥的方式举刀格挡,而是快速转身,身体重心配合脚部的力量,让季雨的身体倒向一旁。这个应对相当危险,他只是堪堪躲过了狄斯特的利爪,锋利的爪尖已经快擦到季雨的脖子,季雨颈部的皮肤已经被吹过的劲风刮出殷红的痕迹。

    但危险的应对也让季雨有了更大的收获。狄斯特的利爪落在空处,在空中无法调整平衡的狄斯特向前一个踉跄,季雨抓紧这个转瞬即逝的机会,抬起腿,重重地踹在狄斯特伸出的手臂上。狄斯特彻底失去平衡,脆弱的后颈暴露在季雨的面前。

    这才是季雨所隐藏的真正的杀招!既然你拥有近乎无敌的自愈能力,既然斩下你的手臂你也能轻易复原。那被逼入绝境的我也只好用这最狠辣的一击回应你,很能长是吧?那我就斩下你的头颅,看你怎么长!

    十年的刺客生涯让季雨深谙刺杀的意义,一个合格的刺客,他所有的行为和动作都是为了把目标送入坟墓。在结束目标的性命之前,所有的演出都是必要的。无论是像狮子一样的怒吼、亦或是装作无法反抗的孱弱,都是为了那致命的最后一击所铺垫下的表演。最优秀的刺客也应当是最优秀的演员,他们永远将底牌留在结束敌人性命的一瞬间。

    刺客就应该像毒蛇一样,毒蛇的每一次攻击都不是为了打败敌人,而是为了彻底杀死敌人。为了这个目的,它可以一动不动地蛰伏一整天;也可以爬过湿热恶臭的粪便而依然不发出一丝声音。

    季雨提刀斜挑,刀尖直逼狄斯特的后颈,锋利的星刃无碍地切入狄斯特的皮肉中,并很顺滑地将他丑陋粗大的脖子上的肌肉纹理切开。眼看着就快要将狄斯特斩首,可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却让季雨震惊得无以复加。

    狄斯特意识到失去平衡的自己已经无法躲避这充满杀机的一刀,竟然选择用巨大粗壮有力的手掌抓住自己的脑袋,猛地将自己的脖子掰断,让脖子和身躯呈现一个诡异的直角。

    对自己施加自杀一般的狠辣手段无疑重创了狄斯特,但是也让狄斯特从季雨的刀下活了下来。季雨的刀按着原本的轨迹斩去,并没有将狄斯特的脖子斩断,而只是切下来一大块脖子上的肉。肉块的横截面呈乌黑色,截面中央粗大的气管还在跳动。

    狄斯特重重摔在地上,顺势朝着远离季雨的方向滚了好几圈。季雨暗道不好,赶忙提刀上前,想要彻底了结还没能起身的狄斯特的性命。狄斯特却抬起手臂朝着季雨挥来,季雨驾刀格挡,利爪被挡下,但这一击的力量大的出奇,季雨只感觉一头发了疯的火犀迎面撞来,他的身体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飞了出去。沿着路面杂碎了几块墓碑后,季雨的后背重重撞在一块墓碑上,将结实的石碑撞得遍布裂纹。

    季雨只感觉胸口剧痛,肺部像压了一块巨石一样沉闷,“哇!”地喷出一口带着泡沫的血液,虚弱感和剧烈如灼烧的疼痛席卷全身,让季雨连抬起手臂都做不到。

    远处的狄斯特头依旧如同折断一般和脑袋呈现直角,但是伤口已经愈合了,狄斯特双手扶住脑袋,用力狠狠一掰,随着清脆的一声“咔”,断裂的头颅恢复如初。

    略微适应了一下颈部的疼痛,狄斯特转过头来,看着季雨,眼底的神色十分复杂。

    狄斯特自认也是一个出色的表演家,他总是魅力四射,能将那些无知的贵族夫人和年轻的小姐迷得神魂颠倒。让她们心甘情愿地为自己奉上自己雪白的脖子,把自己的血液贡献给狄斯特让他随意渴饮;有些王子和英俊的吟游诗人也会为狄斯特的风度气质所倾倒,将自己的血液和渴望爱情的心一并向狄斯特奉上。

    狄斯特习惯了表演,但是他对人类表演却不过是为了让自己的用餐过程变得更有仪式感,同时满足自己内心那一点小小的恶趣味罢了。在狄斯特的眼中,人类依旧不过是一群可怜的蝼蚁,一堆放在篮子里的面包。如果狄斯特愿意,他可以对这些蝼蚁表演自己的同情和风度翩翩;如果不愿意,随意踩死几只蚂蚁也不会让他眨一下眼。

    哪怕是那个杀手榜单上排名第十九的黄金眼,在狄斯特的眼里也不过是一个稍微强壮一点的甲虫罢了。虽然脱离了蝼蚁的范畴,但稍微需要费一点劲才能碾死的甲虫也不会让他特别上心,狄斯特的骄傲不允许他忌惮除了那几个大陆上首屈一指的强者以外的人。

    但是这个叫黄金眼的男人、自己眼中微不足道的甲虫,却让此刻的狄斯特感到无比的胆寒。哪怕是曾经狄斯特面对过的比今天的这只蝼蚁强大十几倍的对手,也不曾让狄斯特有过今天这般危险的境遇,更不曾让狄斯特产生过这样直击心底的寒意。

    狄斯特不得不承认,黄金眼是一个比自己更加优秀的表演家,阴险、虚伪、狠辣、城府,所有人性之恶在这个男人身上完美地体现。让这个原本不可能成为自己对手的男人差一点就斩下了自己的头颅。

    化作怪物的狄斯特已经逐渐恢复了高贵的贵族模样,他看着垂着头奄奄一息的季雨,脸色阴晴不定。

    狄斯特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向季雨。季雨已经感受到狄斯特的逼近了,他用昏沉的大脑飞速思索着所有可能的计策,却找不到任何能从狄斯特手下逃脱的方法。

    狄斯特并没有着急下手,而是看着躺在地上的季雨,良久,他才开口说道:

    “不得不说,你虽然不是我见过最强大的人,但你无疑是我遇到过最危险的对手。你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这让我有些后悔今天来找你,因为我不得不杀死你,而像你这样有意思的人杀一个就少一个,这实在是可惜。”

    季雨的头低低地垂下,燃烧的黄金眼早已变得黯淡逐渐熄灭,他大口地呼吸着,他的肺被刚刚沉重的一击损伤,断裂的肋骨插进肺部破坏了肺泡,此刻季雨的声音就像一个破掉的风箱还在无力地鼓风,泡沫状的血液从口鼻溢出。

    “不过为了回应你的这份有趣,我保证我会温柔地品尝你的味道。你的血液散发出的味道我从未见过,冰冷中带着微微的甜感,又有着一点荆棘花的清香,你知道吗,这是一种相当高级的嗅觉体验,这样优秀的血液,理应趁着新鲜品尝...”

    狄斯特单膝跪在季雨身前,轻轻搂过季雨的脖子,张开嘴巴,尖锐的犬齿刺进季雨的血管,鲜红的血珠从血管中溢出,狄斯特闭合双唇,认真地吮吸起来。

    这一幕看上去相当香艳,长相柔美的男子被一位贵族公子搂在怀里亲吻敏感的脖子,但季雨没有任何暧昧的感觉,相反,他此时只觉得危险。

    “不能让他吸血。”这是季雨此刻心中唯一的想法。季雨确信自己刚刚的一击已经重创了狄斯特,哪怕表面上的伤口已经愈合,但内部的创伤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痊愈的。让人绝望的是,吸血鬼这个种族,本身就可以靠吸食鲜血来恢复自己,如果让狄斯特吸食了足量的鲜血,那么到时候濒死的自己面对全盛的狄斯特,季雨想不到任何方法可以逃脱。

    想到这里,季雨用最后的力气从腰间拔出猎刀,朝着狄斯特的腹部刺去。

    金铁碰撞的声音响起,猎刀的硬度不比星刃,锋利的刀刃根本刺不破这只古老吸血鬼的皮肉。季雨彻底绝望了,猎刀无力地从季雨手中掉落,“当”地一声落在地上。

    狄斯特感受到季雨最后的微弱反抗,他没有生气,而是把季雨的脖子搂得更紧,大口大口的血液被狄斯特喝下。这清香的血液带着一种高贵的甜,味道和口感远超狄斯特曾经吸食过的一些少女。血液中所蕴含的力量也非那些孱弱的处子可以比拟,仅仅喝下几口,狄斯特就感觉自己的力量完全恢复了。

    但很快,狄斯特感觉到一些不对劲。

    血液流淌过的口腔、食道和腹部传来阵阵的灼烧感。这种灼烧感越来越强烈,而且伴随着强烈的腐蚀性,这种痛感简直超过了生吞用被神圣牧师祝福过的圣银。一种比吸血鬼的血液更加阴暗危险的力量在自己的体内侵蚀着自己,这血液哪里是什么可口的珍馐,简直是致命的毒药。

    狄斯特松开嘴巴,吐出口中含着的鲜血。这血落在地上的血液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变成了金红色,散发出的光芒就如同地狱里的岩浆。墓地岩石的地面被血溅到的瞬间发出“呲呲~”的声响,那坚固的岩石竟然在几息之间就被这恐怖的血液腐蚀出一个大坑。

    刚刚还奄奄一息的季雨此刻已经睁开了眼睛,肋骨那里深可见骨的伤口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愈合,脖子上光滑无痕,仿佛刚刚狄斯特的牙齿不曾咬进他的血管,此刻季雨眼中的黄金眼瞳炽热如同烈阳,脸上的表情犹如一位自亘古就坐在王座上的永恒王者。

    强大的来自血脉深处的压从季雨那狭长漆黑的瞳孔中传来,季雨面无表情,却流露出不容抗拒的威严。他看向正在呕吐不止的狄斯特说道:

    “跪下。”

    这句话明明是用一种狄斯特根本没有听过的古老晦涩的语言说出,但狄斯特偏偏能够听懂。这种语言比起用来交流的话语,更像是一种不可抗拒的命令。

    狄斯特没有任何反抗,而是径直跪倒在季雨的面前,额头紧紧贴着地面,双手放在身前,做出奴隶面见君王时最卑微的跪姿。

    危险的血液依旧在不停灼烧腐蚀着狄斯特的身体。他的下颚和嘴唇已经被彻底融化,露出血红的牙床,舌头也已经消失,食道和胃部更是惨不忍睹,血液直接烧穿了他的胃,正顺着腹部巨大的空洞往外滴落。

    但现在狄斯特已经没有精力去管身前深入骨髓的剧痛,因为他此刻感受到了刻在灵魂深处的恐惧。这是上位生物面对下位者的压迫感。

    此时的“季雨”看着眼前匍匐的卑微生物,面无表情,没有丝毫感情波动分黄金瞳中看不出他是喜是怒。“季雨”看向狄斯特,开口用古老的语言说道:

    “死。”

    这是不容拒绝的命令。漆黑的火焰一瞬间遍布狄斯特全身,狄斯特沐浴在这能将万物燃尽的火焰里,拼命挣扎,打滚,嘴里发出凄厉至极的惨叫。地狱之火带给狄斯特的是是能烙印在灵魂里的极致痛苦,这样的痛苦哪怕在狄斯特化为灰烬后,也会留在他的记忆里,折磨他死后的灵魂。

    眼前的狄斯特很快被烧成一堆焦骨,火焰仍然没有熄灭。狄斯特早已经无法惨叫,但是空荡的墓地似乎依然回荡着那尖锐凄厉的声音。

    时间过去良久,直到焦黑的骨头也化为灰烬。季雨这才回过神来,怔怔地看着眼前被烧成灰烬的狄斯特,脸上表情略有所思。

    刚刚那诡异的一幕发生的时候,季雨并没有失去意识。相反他的意识很清醒,也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所以他才觉得奇怪。

    在狄斯特品尝他血液的时候,他的意识原本已经渐渐变得模糊了起来,绝望甚至让他完全放弃了抵抗。

    可就在这时,季雨却感到一股极度愤怒的情绪冲进自己的大脑,他的思绪骤然变得清醒起来,这是一种纯粹的不带任何仇恨的愤怒。愤怒的原因是狄斯特的行为。

    如此卑微的生物,竟然敢压在自己的身上,吮吸自己的鲜血?

    极端的愤怒让季雨发起了对眼前这个卑微的吸血鬼的惩罚,在当时季雨的眼中,这一切显得理所应当。区区一只吸血鬼怎么敢做出如此僭越的举动,这是对自己极大的不敬,狄斯特理应受到焚烧之痛,死在地狱火焰之中。

    但现在想起来,季雨只觉得这一切实在是太过诡异了。自己对狄斯特的愤怒来得莫名奇妙,简直像是另一个灵魂占据了自己的身躯:一个古老的,高贵的,愤怒的灵魂。这个灵魂对狄斯特宣判无法抗拒的死刑,让季雨高高在上如同君王。

    但季雨心里清楚,刚刚做出那些行为的都是他自己,都是他自主的意识。是他自己感受到被忤逆的愤怒,也是他自己赐予狄斯特火刑。

    这不像是另一个灵魂控制了季雨的身体,更像是自己灵魂的...另外一面。

    季雨没能想清楚这些问题,反倒是因为思考过度,强烈的虚弱感向大脑侵袭,他身体一软,差点晕厥过去。

    身上的伤口是已经愈合了,但是流失的血液却无法回归身体,季雨的身体已经失去了大量的血液,再加上刚刚短暂而非常消耗体力的爆发,季雨的身体已经陷入了极度虚弱的状态。

    和季雨虚弱的身体形成鲜明对照的,是他眼中此时无比炽烈的黄金眼,以及皮肤下依旧金红的鲜血。

    脑海里,愤怒、贪婪、嫉妒、仇恨。种种负面情绪如同巨浪一般不断冲击着季雨本就已经不太清醒的神智。季雨只觉得自己像是风暴中的一叶孤舟,随时会被这些情绪吞噬。

    不敢犹豫,季雨赶忙从怀里捏出一把静心凉草丝;条件不允许季雨制作卷烟,季雨直接把烟丝塞进嘴里,用力咀嚼起来。

    苦涩和辛辣的味道在嘴里扩散,一股寒气直冲季雨的咽喉,让季雨差一点吐了出来。季雨忍住呕吐的冲动,咽下烟丝,烟丝效果显著,自己的意识一下子清醒了许多。

    捡起星刃插回刀鞘,季雨不再去思索那些没有意义的事情,抓紧自己意识清明的这段时间,拿长刀当拐杖,季雨一瘸一拐地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东城门外墓地离杰洛特的房子并不远,但这段路程季雨却走了整整一个时辰。到了家门口,敲了敲大门,随着“吱呀”的一声开门声,季雨终于失去了支撑身体的力量,软软地向前倒去,耳边最后响起的,是云娜的惊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