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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回家状元

    赵探花的官场生涯虽然失意,但也总还有可以弥补的地方:因为他在做官期间,于四十岁时喜得了一位贵子,这位贵子便是后来的那位老状元刘同升。

    刘同升作为前探花兼前京师国子监祭酒刘应秋之子,自然一生下来就被寄予厚望,刘探花特意为他请了同乡大儒/王阳明再传弟子/二十六岁就考中进士的神童邹元标当老师。但这位未来的状元早年的运气属实不太好,感情和科举都不大顺利:感情方面,因为他爹与大剧作家汤显祖是同年进士,同朝为官,意气相投,久而久之便干脆结成了儿女亲家,汤显祖便把小女儿汤詹秀许给了刘同升为妻,但很不幸,这位出生时伴着母亲流星之梦的未婚妻在六岁多时便病死了,让刘同升这小小年纪便当了一回鳏夫。

    俗话说“中年男人三喜事,升官发财死老婆”,但刘同升最后一件事虽来得很快,但前两件事可就慢的多了,一直考到了三十四岁(虚岁)还未考中进士。

    当然三十四岁没中进士的人多了去了,刘同升还等得起,可他爹等不起了——老刘探花既然自己是探花,大概也难免梦想过北宋时苏家“父子三探花”(苏洵,苏轼和苏辙)的荣耀,加之自己此时已经辞官回家,恐怕主要精力也早就集中在了教育儿子身上。但是他运气不好,虽然活了七十三岁,已经很不短了,但碍于生儿子太晚,儿子生出来又太大器晚成,因此老刘探花实在等不下去了,只好含恨归西。

    父亲刘应秋去世后没几年,刘同升那已经当了一圈左都御史又回来的老师邹元标也去世了,很快那位大剧作家准岳父汤显祖也去世了,在这一连串打击之下,刘同升很可能陷入了一种茫然无措。两位最尊敬的长辈离他而去之后,他又继续考了十几个年头,但还是一直没考上,此时他已年近五旬,精神压力也越来越大:他生父是进士,他岳父是进士,他师父是进士,怎么就他不是?而且他师公也是进士,他师祖(王阳明)还是进士,然后他师祖他爹(王阳明父亲)还是状元,结果到他这里都四十多了还考不上进士。父亲和老师都是差不多到岁数就中进士了,自己都四十了怎么还没中?既然不是教育方法的问题,那应该就是自己的问题,那自己到底该干什么?要不然像老师罢官时期一样开坛讲学?或者干脆像准岳父汤显祖一样写写剧本子得了?

    可能是习惯使然,当然更可能是意志坚定,三年后,已经年满五十岁的他还是又坚持考了一届。

    终于,在父亲身故后的第十七个年头,刘同升真的大器晚成了,他以五十一岁(虚岁)的高龄中了状元。

    发榜日,崇祯皇帝(当年虚岁二十八岁)见到这位头发都有点白了的大伯……大哥,便好奇地问他年龄,刘同升赶紧回答道:

    “五十有一。”

    皇帝一听,这岁数果然不小,但还是勉励道:

    “爱卿看起来还像个少年,应当奋发有为啊!”

    刘同升估计心想我都五十一了才好不容易中了个状元,能不精神焕发吗?我精神再不焕发焕发我直接回家得了。

    柳振民他们在放榜后才得知,据说这一科的状元本来是高世泰,也就是高攀龙的侄子,但是可能恰恰因为叔叔的这一层关系,高世泰东林党传人的名头太响(其实刘同升的老师邹元标也是东林党魁),所以被人从状元改为了二甲第一,也就是状元、榜眼、探花之后的第四名。这刘同升走了五十年背字,结果到了这第五十年却连撞了两个大运,直接高中状元,真可谓是有什么仇都给报了。

    于是,这位刘老状元随即被授予了从六品的翰林院修撰,掌修国史。这翰林修撰就相当于皇帝的秘书官一样,是前途大好的职务,而掌修国史更是读书人的无上尊荣。刘同升得官如此,也算是能一快平生,虽然他此时年纪老大,但既然有状元的出身,只要安安分分,到告老归乡时想混到他父亲当年国子祭酒的职务应该还是大有希望的,但谁也没想到,就在他入翰林的第二年,这看似平顺的事情便起了个天翻地覆的变化。

    此事的起因,在杨嗣昌身上。杨嗣昌是武陵(今湖南常德)人,万历三十八年进士。此人刚劲,文笔好,有口才,博涉文籍,于军事也有极高造诣。多事之秋,崇祯帝求才若渴,对杨嗣昌极为器重。杨嗣昌老父、继母相继病死,崇祯帝诏令“夺情”,没让他在家服丧,起用为兵部尚书。杨嗣昌提出“四正六隅,十面张网”等围剿李自成、张献忠等部的方案,虽未奏效,但仍使得崇祯帝认为此人不凡。杨嗣昌又力主与金人讲和、互市,试图腾出兵力以对付李自成、张献忠。给事中何楷等上疏弹劾,认为此举不妥,崇祯帝没有理睬。崇祯十一年六月,改任杨嗣昌为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入阁参预机务。

    何楷等人见杨嗣昌进了内阁,参预机务,更加不满,而且杨嗣昌主和,他们主战,便借“夺情”不合礼法为名,上疏谏争,要杨嗣昌回家服丧,但是被崇祯帝驳回谏疏。

    这时刘同升出场了,他也对杨嗣昌的所作所为感到不满,也希望他赶紧回家歇着去,见何楷等人的谏疏被驳回,大概瞬间就想起了父亲当年上疏参劾首辅申时行和老师当年上疏参劾首辅张居正的往事,决意要重走父亲走过的路,遂再次上疏谏争杨嗣昌出任首辅这件事。

    他说:“近日策试诸臣,选用嗣昌,是因为有内忧外患,希望他效力,拯我苍生,皇上之用心,亦良苦。京城人纷纷说嗣昌有丧在身,夺情入阁也非统兵作战可比。臣以为嗣昌必极哀痛,奏告皇上,辞去官位。谁知,不仅夺情起为兵部尚书,且又入阁办事。人有所不忍,而后能达到所忍;有所不为,而后可以有为。臣根据嗣昌所忍,观其所为,知他悲痛心乱,智力大衰,难为国建功。为什么这样说呢?成就大事在乎意志,可堪大任在乎勇气;志败气馁,而能任天下之事,是说不通的。伎俩已穷,为富贵而苟且。和议他说了算,起草诏令也出自他的手,与方一藻、高起潜等剿抚无功,掩败为胜。岁费金钱,养虎遗患。像这种用心,难道就不怕君临天下的明君吗?自陛下切责议和以来,嗣昌就不可为臣;今丧服未满而除之,嗣昌就不可为子。若顺旨服从,缄口以保全身躯,那么,嗣昌得罪礼教,臣亦得罪礼教了!”

    在这篇三百余字的奏疏中,他引经据典,对杨嗣昌大加鞭挞,但既然皇帝已驳回何楷等人的谏疏,他再上疏谏争,便是“抗疏”,更何况和他爹刘应秋当年批评同万历皇帝关系不阴不阳的首辅申时行不同,他如今指斥的杨嗣昌可是崇祯帝最为倚重的大红人,就好比他老师邹元标当年参劾的张居正,而邹元标当年可是因为惹了张居正直接被打断了腿,而且要不是那位可能是被张居正派系授意,一路追到江西打算要斩草除根的御史在半夜突然心脏病发作,这位邹老师差点就丢了性命。

    当然杨嗣昌的威风不能和张居正相比,因此刘同升也不至于挨板子,不过既然已经触了逆鳞,龙颜自然大怒,崇祯先帝不仅驳回了他的奏疏,而且立刻便把他贬为福建按察司知事,像当年万历皇帝把他爹刘应秋赶出北京一样,也把他赶出了京师。

    而刘同升见状,也再一次想起了自己老子当年那辞官归乡的先例,干脆也子学父样,索性直接托病回了吉水老家,一心读书去了。

    这刘老状元本想让杨嗣昌回家歇着去,没想到自己先返乡了,他花了五十年才考中状元,结果考中后才一年多点儿就被轰回了家,可以说比十八岁中皇榜二十岁靠边站的柳振民更要惨得多的多,不过塞翁失马,焉知非福,那杨嗣昌后来畏罪自杀,而被贬出京的刘同升倒是还一直好好活着,也没被李自成进北京的事情影响,柳二有感于此,不禁说道:

    “经此朝堂巨变,老刘这下子也终于该转转运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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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

    最近更新的很慢,这两章说实话写的也不是太满意,但毕竟好久没更新了,还是先发出来吧。主要是最近抽空看了不少明末清初的书和资料,顾老的那两本也又翻了翻,所以对于柳振民这一生的经历,还有他的大哥——截至目前一直在宁远军中服役的参将柳兴民的早年征战生涯,就产生了很多新的想法,比如说就想到了如何根据正史记载,安排少年时的柳兴民受指派面见努尔哈赤的情节,甚至他在之前还和努尔哈赤有着更“密切”的互动。

    也就是说,本书虽然叫《南明耻》,但是确实也有一条清朝开国史的暗线,这根努尔哈赤-皇太极-多尔衮-顺治-康熙的爱新觉罗家族接力棒,会作为柳振民所在的复明势力的对立方在本书的暗面体现,和通过柳振民四处奔走,各地见闻才勉强串联起的南明抗争这条稀散主线不同,清朝这条暗线倒是清清清楚的。

    如果你读过顾老的书就会发现,南明的覆亡史是支离破碎线索飘忽的,与之相对,清朝坐稳中原天下的历史,却是实实在在一以贯之的,诚如顾老所言“1648—1649年江西之役最值得总结的是:清廷不论怎么落后、野蛮,毕竟像个政府,能够统筹全局,令行禁止。而南明政权历来是派系纷争,各实力集团或互相拆台,或坐观败亡,朝廷是个空架子,缺乏起码的权威。”

    书归正传,为什么这里要单开两章,专门介绍刘同升这么一位在历史上名气并不响亮的状元和他同样不太出名的探花父亲呢?(实际上除了文天祥等人外,历史上绝大部分状元在史书上名气都不算响亮)

    第一,这位刘同升中状元很晚,五十一岁(虚岁)才中,属于历史上中榜比较晚的状元,典型的大器晚成;第二,他虽然中状元很晚,但在其后短短十年内却做了不少颇具影响的事情,特别是此人非常有民族气节,如果不是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而进入官场又太晚,他本来是有希望成为江西老乡文天祥那样的千古榜样的,所以应当说一说他。

    (当然,我们机智的史大人早已抢先一步把“明末文天祥”的名头占去了,虽然文丞相是面对绝境斗争到底,而史大人是遇到挫折灰心丧气。)

    第二,他是柳振民的同科好友,柳刘两家更是世交,虽然两人个性迥异,但他在柳振民小时候曾经贴身教导过一段柳振民读书做人,对柳振民后来这一生矢志不渝为国为民不惧艰险的坚持有很大影响,而等到本书第三卷的时候,这位刘老状元更会作为一个阶段性重要配角登场,所以这里也要先铺垫一下。

    实际上这两章我确实写的不是太满意,感觉拖慢剧情了,但既然已经写了,就先发出来吧。其实,我打算另开一本人物传记集,专门讲和柳振民同科的这些进士们,一边收集资料一边写,为《南明耻》的后续剧情做深做透史实材料准备,丰富登场人物,这本新书的前三个环节就会是崇祯十年丁丑科的状元榜眼和探花,暂定为《五十状元刘同升》,《摸金校尉陈之遴》(或《挖元璋坟陈之遴》)和《祖传冲塔赵士春》。

    仔细想来,他们这同一科的前三名进士在中榜短短两年内就分别因为不同原因被崇祯帝拿下,也是很有意思的一件事。

    最后附上刘同升和其父刘应秋的传记,供感兴趣的读者参考:

    刘同升,字晋卿。师同里邹元标。崇祯十年,殿试第一。庄烈帝问年几何,对曰:“五十有一。”帝曰:“若尚如少年,勉之。”授翰林修撰。杨嗣昌夺情入阁,何楷、林兰友、黄道周言之俱获罪,同升抗疏言:“日者策试诸臣,简用嗣昌,良以中外交讧,冀得一效,拯我苍生。圣明用心,亦甚苦矣。都人籍籍,谓嗣昌縗绖在身,且入阁非金革比。臣以嗣昌必且哀痛恻怛,上告君父,辞免纶扉;乃循例再疏,遽入办事。夫人有所不忍,而后能及其所忍;有所不为,而后可以有为。臣以嗣昌所忍,觇其所为,知嗣昌心失智短,必不能为国建功,何也?成天下之事在乎志,胜天下之任在乎气;志败气馁,而能任天下事,必无是理。伎俩已穷,苟且富贵。兼枢部以重纶扉之权,借纶扉为解枢部之渐。和议自专,票拟由己。与方一藻、高起潜辈扶同罔功,掩败为胜。岁糜金缯,养患边圉。立心如此,独不畏尧、舜在上乎?曩自陛下切责议和,而嗣昌不可以为臣。今一旦忽易墨縗,而嗣昌不可以为子。若附和党比,缄口全躯,嗣昌得罪名教,臣亦得罪名教矣。”疏入,帝大怒,谪福建按察司知事。移疾归。廷臣屡荐,将召用,而京师陷。福王立,召起故官,不赴。明年五月,南都不守,江西郡县多失。同升携家将入福建,止雩都,与杨廷麟谋兴复。唐王加同升祭酒。同升乃入赣州,偕廷麟筹兵食。取吉安、临江,加詹事兼兵部左侍郎。同升已羸疾,日与士大夫讲忠孝大节,闻者咸奋,以廷麟请,抚南赣,十二月卒于赣州。

    刘应秋,字士和,吉水人。万历十一年进士及第,授编修,迁南京司业。十八年冬,疏论首辅申时行言:“陛下召对辅臣,谘以边事,时行不能抒诚谋国,专事蒙蔽。贼大举入犯,既掠洮、岷,直迫临、巩,覆军杀将,频至丧败,而时行犹曰‘掠番’,曰‘声言入寇’,岂洮、河以内,尽皆番地乎?辅臣者,天子所与托腹心者也。辅臣先蒙蔽,何责庶僚?故近日敌情有按臣疏而督抚不以闻者,有督抚闻而枢臣不以奏者。彼习见执政大臣喜闻捷而恶言败,故内外相蒙,恬不为怪。欺蔽之端,自辅臣始。夫士风高下,关乎气运,说者谓嘉靖至今,士风三变。一变环境严嵩之黩贿,而士化为贪。再变于张居正之专擅,而士竞于险。至于今,外逃贪黩之名,而顽夫债帅多出门下;阳避专擅之迹,而芒刃斧斤倒持手中。威福之权,潜移其向;爱憎之的,明示之趋。欲天下无靡,不可得也。”语并侵次辅王锡爵。时主事蔡时鼎、南京御史章守诚亦疏论时行。并留中。应秋寻召为中允,充日讲官。历右庶子、祭酒。

    二十六年,有撰《忧危竑议》者,御史赵之翰以指大学士张位,并及应秋。所司言应秋非位党,宜留。帝命调外,应秋遂辞疾归。初,御史黄卷索珠商徐性善赇,不尽应,上章籍没之。应秋詈卷启天子好利之端。男子诸龙光奏讦李如松,至荷枷大暑中。应秋言一妄人上书,何必置死地。时词臣率优游养望,应秋独好议评时事,以此取忌,竟被黜。归数年,卒。崇祯时,赠礼部侍郎,谥文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