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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吐蕃人

    “西市”,前朝称“利人市”,本朝也称“金市”。

    此处比“东市”繁华,什么药材、皮货、竹器、陶瓷、丝绸、珠宝,几乎一切商品应有尽有;此处也比“东市”好玩,什么胡姬歌舞啊,曲艺杂耍啊,以及那些不可言说的东西——总之,你想得到的这里都有,你想不到的这里也有,而且只多不少。

    不过,好玩的地方千千万,最好玩的莫过于赌坊!赌坊是什么?赌坊就是,只要你进去玩过一次,这辈子都别想再出来的地方——别问我是怎么知道的!

    然而,根据本朝律令,聚众赌博不被允许,是要挨板子的。以前,我住在林家铺子的时候,隔三差五就能听到林老大带回的谁谁谁因为赌博被老爷扒了裤子屁股打得稀烂的消息。坊正三令五申,不准赌博——要赌上别处赌去,以免自己受到牵连!

    好在,“西市”里总能找到安全的地方让人一展赌技、一过赌瘾,而这也更增添了它的“迷人”之处!

    长安人爱赌博,西域来的人更是如此!毕竟,人一旦离开自己的地方,就会变得放纵,所谓淮南为橘淮北为枳,差不多就是这个道理。再说,能够抛家舍业不远万里来到长安的,哪一个还不是“赌徒”呢!

    就比如,我眼前的这个吐蕃人,已经在这间“华博坊”里玩了足足三个时辰,仍旧意犹未尽!

    吐蕃人名叫东喀。

    我为什么知道?

    很简单,每次开骰盅之前,他嘴里总是不停地念叨:“菩萨保佑东喀了,菩萨保佑东喀了!”

    至于,我为什么能听得懂,那就要得益于此前在林家铺子看店的经历了,食客当中,总有几个吐蕃来的。

    或许是菩萨真的保佑,吐蕃人的手气好得出奇,足足三个时辰下来,他不仅没有输得精光,反而赚了不少。

    一般来说,按照赌坊里的玩法,一个人只要在赌桌上待的时间够长,最终都是会输的,店家几乎不需要额外对你做什么手脚。所以,在不考虑作弊的情况下,想要赢钱的最终敲门,除了运气好之外,就是及时收手。只可惜,这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才是最难的!

    “喔,菩萨保佑啦!”

    吐蕃人又赢了,他的手气实在太好,这不得不引起店家的注意。很快,跑堂的小哥趁其不备,在东喀宽大的衣袖里面揪出了机关。

    “小子,你出千了!”荷官狠狠笑道。

    “不对,这是装饰的,不是出千用的——”东喀忙解释道。他的汉语不算好,但是说话还算清楚。

    这时,他的身边已围上来不少赌坊的伙计。

    “是不是出千用的,咱看过才知道。”荷官说着,便示意左右去搜东喀的身。

    “不是,这是装饰用的,不是出千用的——”这个笨蛋还在解释。

    我见状,不由分说,飞起一脚从身后踹翻一个伙计,随后拉起东喀的衣袖,便向店外跑去。临出门时,还顺手拉倒了一个花瓶。

    这货倒也激灵,当即足下发力,也跑了起来。可能是在吐蕃国的山上走惯了,这家伙跑起来十分利索,几步便赶到我前面去了。

    “这边,这边!”我只得不断地提醒他,不要瞎跑,以免转回去自投罗网。

    凭借着对此地的熟悉,我很快便带着东喀钻进一条废弃的巷子,躲了起来。

    “你没事吧?”见无人追来,我开口问东喀。

    这句话,我是用吐蕃语问的,这令东喀不禁一愣。

    “啊,没事,没事的——”他答道。

    不过,尽管嘴上说着没事,东喀的表情还是十分沮丧。只因刚才跑得太急,桌上的筹码都没来得及拿走,即使拿走也无处兑换,所以三个时辰的“劳作”等于白忙活了。

    “算啦,人没事就行了!”我劝解道。

    东喀点点头:“刚才真是谢谢你了!”但他随即又补充道,“那个,真的是装饰的,不是出千的!”他使劲解释,却始终没有将袖口撸起来让我一看究竟。

    我拍着他的肩膀,一脸诚恳地说道:“没事,我知道,我懂!”随即我也补充道,“他们看不惯你赢钱。昨天,他们也是这么对我的,好不容易凑了点本钱,全折在里面了,你瞧他们把我打的——”说着,我挽起左边袖子,露出胳膊上的淤青。

    东喀看着,倒吸一口气,随即抱了抱我,嘴里叽里咕噜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估计是感谢的意思吧。

    闲聊几句过后,我对他提起:“听说,你们吐蕃国的使者来长安了?”

    他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反问我:“你怎么知道的?”

    我笑了笑:“在下别无所长,唯独消息特别灵通,尤其是宫里的。”

    “唔,为什么?”他一脸好奇地问道。

    我答道:“只因家里的老奴,有个兄弟在宫里当差。不是我夸口,皇帝老儿这几日吃了什么,跟谁睡的觉,我都一清二楚。就比如,安乐公主用五彩雀翎为她老母韦皇后做了一件斗篷,正看是一种颜色,侧看又是另一种颜色,前几日宴请吐蕃使者时就穿过,你可曾听说?”

    我这一番话,说得东喀一脸崇拜,几乎当场就要给我跪了:“是了,是了,这个我知道的。”

    我又笑了笑,继续问东喀:“我听说,那次宴会上,有吐蕃使者无意间透露,你国希望迎娶一位大唐公主,就像当年的文成公主一样,此事你可听过?”

    “这,我不知道的,不知道的。”东喀答道。

    我摆摆手,若无其事地说道:“知不知道,都不打紧。皇帝老儿嫁个女子,就能少打好几年的仗,这对百姓来说是好事!不过,希望他嫁的不是相王的女儿,那个叫李玄玄的,否则就麻烦了!”

    东喀一听,兴趣陡增,问道:“为什么就她不行?”

    我装作难以启齿地说道:“是因为,我听说,那的女人身上有一股骚味儿。”

    “啊?”东喀轻呼一声,那表情似笑非笑。

    我继续道:“这件事知情的人不多。我知道,你们吐蕃国是敬菩萨的,若是带回一个浑身骚气的女人,岂不是要把菩萨熏得原地飞升?不过,这还不是最糟糕的——”

    “还有什么?”东喀追问道。

    “我听说,为了治好李玄玄这个毛病,相王四处求药,求得一种便喂她吃一种,久而久之,非但骚味儿没有除尽,反倒害她不能生养了!”

    “竟有此事!”

    “可不么?”我嘻嘻一笑,“我心说,你国要迎娶一个大唐公主,总是指望她将来开枝散叶的,若是不能,岂不是白忙活一场?”

    “竟有此事——”东喀重复道。

    我续道:“当然,此事我也是道听途说,毕竟当事人决不会亲口承认。不过,这样的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万一要是真的呢,娶过去之后才发现,岂不是骑虎难下?那时候怎么办,再打一次仗,还是再和一次亲?”

    此时的东喀,似乎已有些恍惚了,他重复道:“那不行的,那不行的——”

    “好在,此事与你我这样的小民无关,咱们不必为此事伤脑筋。”我拍着东喀的肩膀,“待来日,在下请你去别的赌坊试试运气!”

    此时天色已晚,我与东喀又说了几句,便互道珍重、后会有期了。

    望着东喀离去的背影,我轻舒一口气,随即调头向着来路走去。毕竟,“华博坊”的掌柜帮了我这么大一个忙,总得回去说声谢谢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