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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白玉儿

    我们沿泾河一路北上。

    我记得我家大老头子曾经说过,长安周围河流众多,水系庞大,南面有滈水、潏水,北面有泾水、渭水,西面有沣水、涝水,东面有浐水、灞水,号称“八水绕长安”。

    可如今,告诉我这些事的人生死未卜,而我自己也踏上了逃亡的旅程,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再回到长安。

    我曾向萧门一打听“丰邑坊”的情况,可惜事有不巧,前段日子他一门心思准备北上的行程,对于我家发生的变故以及林老大的死活并不知情。

    “说不定没事!”我只好安慰自己,“再怎么说,林老大也算是镇国公主的人,镇国公主既然能救我,应该也会设法救他的!”我这样想着,心里稍稍好受了些。

    可我也不禁自问:“镇国公主为何要帮我逃出长安呢,甚至冒着得罪安乐公主的风险,我真有那么重要?”这个问题始终萦绕在我心头,直到很久以后。

    越往北走,地势便越高,山峦起伏,层层叠叠,与关中一马平川的景象截然不同。

    泾河河谷两侧,密布着大片森林,数不尽的参天巨树矗立其间,遮天蔽日。林中到处隐匿着沼泽泥潭,野兽陷在里面,插翅也难逃。

    此外,森林地下还有无数沟壑,纵横交错,有些甚至通向大山底部,深不可测,人若是走进去,短则数日,多则十天半月也难以出来。

    不过,那也恰是藏身的好地方。随行的囚徒之中,便有几人试图趁着放风的机会挣脱束缚逃入林子里,幸亏押送的差役颇有经验,一早便察觉端倪,将那几人死死按住,随后在每人身上多加了一副镣铐。

    我们一路跋山涉水,接连走了六、七日,终于踏入了豳州地界。

    这天午后,队伍走到一个叫做“飞蛾岭”的地方。

    行至一个谷口时,谷中突然刮出一阵大风。那风呜呜咽咽,鬼哭狼嚎一般,其中竟还夹杂着金属摩擦的铿锵声,吓得李玄玄和她的侍女捂紧耳朵,伏在马背上瑟瑟发抖。

    众人原想等风势稍定后再走。不料,那风刚一停歇,紧接着周围便下起了大雾。那雾气漫山遍野,浓得异乎寻常,三尺之外便看不见人影。马儿嘶鸣着在原地踱步,不敢前进,犯人们更是叫苦不迭,说什么也不肯继续走了。沙吒熊虎见状很是无奈,但他也担心山路崎岖,有人失足坠崖,便只得让队伍停下,原地待命。

    谁知,这一等就等了近两个时辰。待到浓雾散去时,一轮夕阳就只剩下天边的一抹橘晕。眼看时候不早,今天肯定到不了下一个驿站,沙吒熊虎与众差役一番商量,决定今晚就在此地安营,露宿在这“飞蛾岭”上了。

    李玄玄从未在野外露宿,惊悚之余倒是多了一丝兴奋。

    相比之下,她那个名叫玉奴的侍女却显得格外害怕,始终紧紧跟在主人身边,同时尽量拉着萧门一陪在左右。

    萧门一见状,笑着安慰她道:“你别担心呀,没什么好怕的,一会儿燃起篝火,野兽就不敢靠近了。”

    我一听这话,偷偷瞄了囚犯那边一眼,随即笑道:“老萧他们家啊,遍地都是山,他从小就在山里野,自然不带怕的!要我说,咱们今晚就得睡在那帮囚犯中间。那帮人,就是俗话讲的‘鬼见愁’。你们想,鬼见了都发愁,豺狼虎豹什么的就更不在话下了!”

    李玄玄白了我一眼,对玉奴道:“别听他的!”随即从腰间掏出一把匕首递给对方,回头看着我说道,“给,拿着这个,谁来了就扎谁,看谁敢靠近!”

    那匕首玉柄骨壳,小巧精致,虽未拔出,已然令人觉得不是凡物。

    玉奴连忙推辞:“不可不可,这“雀舌”是小姐的贴身之物,给了奴婢,小姐如何防身?”

    但李玄玄依旧十分坚持:“我自有办法,你拿着就是!”

    几番推让之后,玉奴终于接过了匕首,抱在胸前:“那奴婢就暂替小姐保管,天一亮就还给小姐。”

    “好。”李玄玄点头道。

    随着营地用车马围成,几处篝火熊熊燃起,一行人终于安顿完毕。

    沙吒熊虎根据过往的行军经验,将手下这群差役安排在了各个紧要位置,分头把守,一来防备野兽攻击,二来也防止这些囚徒夜里生事。

    安置已毕,众人困意翻涌,眼皮沉重,不多时便陆续睡去了。

    该说不说,入夜后的“飞蛾岭”,山风习习,花香浮动,还是非常舒适宜人的。躺在毡布垫上,仰头望着星空,连日奔波的疲惫似乎也缓解了许多。

    “舒坦——”我轻叹道。

    也不知睡了多久——

    突然,一阵连续的晃动把我从梦中惊醒过来。

    “怎、怎么啦?”我睡眼惺忪地望着眼前的萧门一。

    对方一脸严肃地凑到我耳边,答道:“玉奴不见了!”

    “什么,她不见了?”我顿时清醒过来,“她和李玄玄不就睡在咱们旁边么,怎么悄默声地就不见了?难道是——”我不禁回头看向那些囚犯聚集的地方。

    萧门一道:“差役夜里巡逻时,发现小姐的帐篷被人从外面掀开了一角。他不敢大意,便报知给我。我去查看,叫醒了小姐,这才发现睡在外口的玉奴不见了。”

    我点点头,随即问道:“那李玄玄呢,她没事吧?”

    “她没事。”萧门一答道,“眼下,沙老将军已命人排查,我怕人多眼杂,便请她在帐篷里暂避了。”

    “哦,那就好。”我点头答道,同时心中暗暗佩服萧门一虽然年级尚轻,但处事起来已经非常有条不紊了。

    正说话间,沙吒熊虎领着两个差役,押着四名囚犯,从远处走了过来。囚犯们的身体以锁链捆绑,连成一串。这样做的目的,自然是便于管控,防止他们逃脱。

    不过,我记得这批囚犯原是每五人连在一起的,而这里带来的只有四个。

    “莫非,就是那个人拐走了玉奴?”我忖道。

    及至近处,沙吒熊虎命那几人跪在地上,随即对萧门一和我说道:“都问出来了,跑了个叫闫七的小子,多半是他干的。那厮是长安一带有名的采花贼,坏了不少良家女子,年前才刚刚抓获归案。”

    我有些不敢相信:“他是怎么挣脱锁链的,我们这么多人看着都没有察觉?”

    沙吒熊虎指着其中一个年纪稍大的囚犯:“你来说!”

    于是,那老头答道:“大人们明察,溜门撬锁本就是闫七的看家本事。加之,他还有一味迷香,专能催人入眠。许是今日他用了那迷香,这才躲过了看守。”

    “什么,他带了迷香?”萧门一闻言有些激动,“出发之前,两县的衙役不是搜身了么?”

    老头道:“那香丸极小,平时就藏在那厮的腚里,屙屎之前先抠出来,屙完再放回去,而且放得很深,寻常的搜身根本搜不出来。”

    这话听得我着实恶心,心说:“那样的东西还能叫‘香’么?”

    这时,一个差役急匆匆地跑过来,对着沙吒熊虎说道:“禀将军,找着了!我们顺着痕迹往谷里找,终于找到了一具尸体——”

    “一具尸体?”我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难道玉奴姑娘已经——”

    不料,那差役接着说道:“那尸体已经带回,经辨认勘验,正是逃走的犯人闫七。”

    “什么,闫七死了?”沙吒熊虎闻言站起身来,“谁干的,那个丫头吗,她人呢,找着没有?”

    他说得有些激动,吓得那名差役不禁后退两步,答道:“还、还没有。不过,从地上的痕迹判断,应是往山谷深处去了。”

    这有些令人匪夷所思。

    “玉奴既已脱身,理应往谷外走啊,怎么反倒进去了?”我自言自语道,“莫非是惊慌失措,慌不择路了?”

    “嗯。”沙吒熊虎点点头。

    “那现在怎么办,派人进去找么?”我问道。

    然而,这个问题没有得到回应。

    过了一会儿,萧门一走上前来,小声对我说道:“眼下我们的人手,看管那些囚徒已是捉襟见肘,若是再分出人去找玉奴,恐怕生变。”

    沙吒熊虎也走近两步,说道:“今晚,那个叫闫七的,起了一个坏头。那些囚犯,发现是往北方走的,多半已经猜到了此行是去戍边。他们之中多的是‘能人’,接下来可有咱们头疼的了!”

    “那意思是,不去找了?”我小声问道。

    恰在这时,一个声音从我背后传来:“我去找玉奴!”我回头看去,说话的正是李玄玄。

    “你?”沙吒熊虎惊道,“不可不可,万万不可!你父亲将你交给老夫,老夫必须保证你的安全。”

    但李玄玄却道:“若换了平时,也就罢了。可玉奴拿了我的短刃“雀舌”。那是我母亲的遗物,我必须拿回来。”

    双方各有各的坚持。

    这时,萧门一开口道:“这样吧,我陪小姐进谷去,无论结果如何,天亮之前一定出来,沙将军以为如何?”

    “这——”沙吒熊虎仍旧犹豫。

    “再加上林远风,这样总可以了吧?”李玄玄补充道,“他人最机灵,遇事总有办法。况且,咱们是去寻人,又不是去打架。闫七不是已经死了么,谷中应该没什么危险了才是!”

    听见李玄玄点我名字,我真想谢谢她全家,可事已至此,我能怎么办,老萧都去了,我能不去么?

    许是见我退缩,李玄玄故意说道:“这样吧,你若跟我进去,事成之后,我请你去潞州做客。”

    要不说,还是李玄玄懂我呢!这样一来,我就可以名正言顺地避开戍边的苦差了。

    “那我们快出发吧!”我立刻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