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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重逢

    方才甘东宁抽刀、我救人之后再拔刀都发生的极快,梁玄策并未来得及阻止我和甘东宁,此时我和甘东宁拔刀对峙,他才上前隔开我俩。

    “甘校尉,席校尉,身为帝国军中同僚,拔刀相向意欲械斗,难道真不畏军法严酷么!”

    这个时候梁玄策的劝阻,让我和甘东宁都有些冷静下来。我率先收刀入鞘,向梁玄策行礼;甘东宁见势,也不便纠缠,把刀扔给旁边的同僚。

    见我和甘东宁已经不再拔刀相向,梁玄策继续道:“甘校尉,明天你们就要出征吧,军中不宜有女妓,这女子由我带走,等到甘校尉凯旋归来再当奉上,甘校尉意下如何?”

    我冷静下来,听梁玄策的意思,他也想要救下这个姑娘,但是言语之间没有我那么激烈生硬,或许甘东宁能看在梁玄策的面子上作出让步。

    但是我没有想到甘东宁依旧蛮横,对着梁玄策冷笑道:“梁将军,你身为巡检官,带着席校尉来找我要人,我认便是!但是你要偏袒着他来来插手我们河东军的事情,侮辱我们河东军,恕末将不能答应!”

    梁玄策没想到甘东宁油盐不进,心中不快,厉色问道:“甘校尉,你既然知道我是巡检官,为什么营门不设岗哨?也不遵从大将军的宵禁命令,还在此聚众淫乱赌博?难道你不知渎职之罪,不畏军法之威么!”

    甘东宁有些不服,抬头回复道:“现在瀚海城掘地三尺都找不出几个活着的叛军,难道还怕他们反攻军营么?梁校尉也太过较真吧!”

    被下级军官顶嘴,梁玄策已经非常愤怒,好在他还能极力克制,我也不由得折服于他的气度。

    “甘都尉,你我同为军人,当以军法令行禁止。请立刻解散赌局,并布置岗哨和巡营。否则,巡检官有便宜职权,可对你军法从事!”

    甘东宁不再顶嘴,他也知道,如若真得罪梁玄策,那么根据便宜职权,骁骑校尉及以下官职,梁玄策可以直接先斩后奏。

    “是!”甘东宁虽然仍然不服气,但梁玄策开始用巡检官的身份来压人,甘东宁也不得不遵从梁玄策的命令。

    梁玄策不依不饶,继续道:“你帐中这个女子由我先行带走,今日你渎职冒犯之罪,我便不再追究!”

    这是梁玄策要甘东宁作出权衡。实际上,如若梁玄策将甘东宁聚赌械斗等事禀报行军录事,再以他的职权进行干涉,即便河东军有安路忠照拂,河东军的法曹参军也难免要对他做出惩处。

    梁玄策用巡检官的职责来钳制甘东宁,又用女子来胁迫,让甘东宁屈从,确实是步好棋。

    甘东宁是个聪明人,虽然不情愿,但还是拱手表示遵从。

    见甘东宁已经服软,梁玄策转向我道:“席校尉,你僭越职权,喧哗军营,快向甘都尉请罪!”

    虽然我内心极其不服,但这明显是梁玄策给我台阶下,想到这女子能就此逃出去,我也就心下释然。

    “甘校尉,多有得罪,请恕在下无礼!”我向甘东宁深深作一揖,表示服软。

    “呵,呵呵,不敢当啊,席校尉!”甘东宁转身又坐到赌桌前,手里握着那几枚骰子,眼睛根本不在我身上。

    里面的军官见赌局已经无法继续,便带着身边的女伴相继怏怏离开,过得片刻,营外走进来两个士兵将已经死去的女子运往帐外。

    梁玄策见人已走完,便出门去将刘竞然带进来,安排他把幸存的女子送往翊卫府看管的辎重营,在那里她可以做些浆洗烧饭等杂役,也算能保住命吧。

    临走之前,我见那女子衣裳单薄,便把身上的战袍脱下来给她穿上。虽然刚才甘东宁那刀没有伤及我,但是肋下软甲还是被割开个口子,而我也无心去缝补,便赠予她御寒。

    处理完营帐中的事情,杨奉陪也恰好带着阿茹莎走进来。见营帐中赌局已经解散,气氛也不太对劲,杨奉陪向甘东宁告辞一声便自己退出去。

    分别几天,阿茹莎还是临行前的装束,只是脸上有些风霜,看起来有些憔悴。我见她没有大碍,走到她身边牵起她的手,悄悄的向她眨眨眼睛。阿茹莎没有说话,只是向我靠靠。

    我转身对着甘东宁说到:“多谢甘校尉成人之美,我已经寻回妻子,不便打扰,就此告辞!”

    说完便拉着阿茹莎的手,对着他深深作一揖。

    甘校尉这时候也没有心情再理会我,只是向我挥挥手。我心中大石头落地,向着梁玄策说到:“梁将军,我们走吧。”

    梁玄策见我已经寻回阿茹莎,也不再停留,只是向甘东宁拱拱手,甘东宁站起来,似乎想要说什么,但终究是没有说出口。

    走到营门,刘竞然已经帮我牵来马。我让阿茹莎上马,自己牵着马和梁玄策在东西直道上朝着中军那边的大营走过去。

    虽然方才的事情,我服软认错,甘东宁让步,同僚之间避免冲突,而姑娘也得救,是最为得当的处置方式,但我内心仍旧不免忿忿,对梁玄策的最开始见死不救的行事方式也有些微词,以至于路上我与他交流明显减少。

    梁玄策心思玲珑,似乎看出来我的不满,快走到中军大营的时候,梁玄策突然停下脚步,盯着我问道:“席兄可是对我刚才的置身事外有些不满?”

    我未想到梁玄策会突兀的问起我的看法,对他这种直接的方式,我有点措手不及。

    “梁兄如此安排自有考虑,我不敢胡乱揣度。只是……”我胡乱回应道,并没有想好措辞。

    “只是什么?梁兄是觉着我无仁恕之心么?”梁玄策步步紧逼,问道。

    我略作思索,迎着梁玄策的目光,缓缓道:“梁兄,我只是觉着,身为军人,保卫国家,护佑人民,是职责所在!甘都尉屠戮胡人,我尚可以坐视不理,可是他对自己同族还如此心狠手辣,随便残害,犹如禽兽的行径,恕我绝对无法苟同,也羞于与此等人为伍。而梁兄你对他们,也太过仁慈!”

    虽然我说的是“仁慈”,但是我确信,梁玄策能听出来我的意思,是纵容。

    梁玄策避开我的眼睛,也是沉默良久,方说道:“席兄,我又何尝不知河东军嚣张跋扈,残忍凶暴。只是,只是安将军深得陛下倚重,他又极为护短,我实在不愿意因为此等小事对他的亲信下属作出惩戒,使安将军与大将军发生隔阂。故此之前数次巡营,我都只是在营门处草草检阅,都没有进去探查过。”

    梁玄策说的并没有错,而我只能沉默以对。而他说自己没有进去过营门,想来也是在表明他并不知道河东军劫掠汉人女子的事情吧。

    实际上,倘若如果不是我的“狗拿耗子”惹火甘东宁,甘东宁也不会因为折面子而向那姐妹两人发泄怒火;而如果没有我强硬的想要救下那名女子,或许她尚可留得性命,而她妹妹也不用遭受亲人在眼前离世的痛苦。

    想到这个,我不禁又开始自责:那名女子的死,说到底,何尝不是因我而起。即便她在甘东宁手下遭受凌虐,但至少不会死掉。

    我羞惭不已。

    见我默然,梁玄策接着说道:“席兄,你我皆是军人。战场之上,杀人饮血,你做得到;可是战场之下的波诡云谲,暗潮汹涌,稍有闪失万劫不复,又怎敢存有妇人之仁?”

    梁玄策毕竟处立的位置比我高,比我看的深远,顾虑的也比我多的多。他如此纵容河东军的凶暴,自有其考虑,而这也应是大将军的授意吧。很多事情,他也是无能为力。

    但好在,梁玄策总算是尚存仁善,救下那个妹妹。

    我已无心辩驳,只得拱手笑道:“梁兄,受教!”

    梁玄策言尽于此,不再多说。而我兴致索然,便向他告辞。

    辞别梁玄策,我牵着马走在东西直道上。虽然我有很多话想和阿茹莎说,但是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达达的马蹄声敲击在我的心口,让我心中越发烦躁起来。

    首先是该怎么处置阿茹莎。

    现在河西军也在备战,所以我不能把阿茹莎放在我的营中,只能放在河西军的辎重营里面,但她的身份始终是个隐患;此外,现在我已经基本确定仆怀恩还未死,在这个情况下,如果把阿茹莎放在营中,她会不会把我们军中的动向通报出去,如果是那样的话,我简直是万死莫赎;还有,我有很多很多的疑问想要问阿茹莎,但是千头万绪之下,我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说起。

    一路无话,我已经走到河西军的营门。河西军的辕门都尉是我认识的人,名叫莫秋明,他见是我从营外回来,也没有做盘问便直接放行。等我走到凉郡折冲府的营盘的时候,正好遇到河西军督军官曾学良在巡视。

    我略约向他说明情况,曾学良也没有为难我,只是笑道:“席校尉,现在是备战时期,营中不宜收容妇女,今天天色已晚,还请明日带嫂夫人去辎重营那边报备。”

    我向着曾学良拱手道:“多谢曾校尉提醒,明日我便送内室去成淮安将军那边备案。”

    与曾学良告辞后,我带着阿茹莎走进凉郡折冲府军营。刚进营门,便看到程冲还在我的帐外。

    程冲跑过来,见我马上坐着个人,面带疑惑的问我道:“大人,你怎么才回来?”

    阿茹莎跳下马来,我把战马交给程冲,对着程冲笑道:“小冲,你看看这是谁!”

    这时程冲才看到刚才坐在马上的是阿茹莎,惊喜的叫到:“是阿茹莎!你怎么回来啦!”

    阿茹莎也笑着对程冲说道:“程冲,你好!”

    在我送阿茹莎出城的时候,我便知道阿茹莎和程冲关系很好。那几日程冲对阿茹莎的悉心照料,阿茹莎也是心怀感激吧。但我没想到,阿茹莎会汉话这种事,竟然也完全不在避讳程冲。

    我顾不得他俩叙旧,便说道:“先进屋吧,小冲,你去看看还有什么吃的,给我和阿茹莎弄点来。”

    程冲兴奋的答应一声,牵着马便走。

    我和阿茹莎走到营帐里,营帐中已经点上蜡烛,昏暗的烛光下我看向阿茹莎,阿茹莎也目光炯炯的看向我,竟让我有些心乱。

    我压抑住自己的心情,小声问道:“你会汉话的事情,程冲知道?”

    阿茹莎点点头,道:“我跟他说过,我会一点点汉话,是跟着城里的汉人学的,他没有怀疑。”

    我略作思考,也点头道:“倒是合理。”

    阿茹莎噗嗤一声笑出来,道:“没想到胆略过人的席校尉,也这么小心翼翼!”

    我没有理会她的调侃,而是走到床边,把一件旧袍子拿出来,递给阿茹莎。现在已经是八月末,草原昼夜温差很大,我身着软甲都有点耐不住,看到阿茹莎穿的单薄,脸色也被夜风刮的有些红,所以才把袍子拿给她。好在程冲经常给我打理,袍子也没有什么异味。

    阿茹莎接过袍子还有些迷惑,我说道:“夜里冷,你先披上。”

    烛光昏暗,我也看不清阿茹莎脸色,只觉着她的脸颊比刚才更加红润起来。

    阿茹莎披上袍子,我说道:“明天我把你送去辎重营,你不要乱跑,等我回来再去接你。”

    阿茹莎挑眉道:“你要出城么?去哪里?”

    本来我还想和她说过几天可能要出征,但是转念一想便觉不妥,便说道:“还不知道,只是军中最近戒严,所有战俘都要统一看押。”

    阿茹莎撇撇嘴,说到:“你不说我也知道,是东厥反叛的事情吧,你们要去征讨他们!”

    阿茹莎一路跟随翊卫府,她是知道东厥反叛的事情的。我没想到她那么聪明,只是通过只言片语就能猜测到我要出征的事情。

    但既然阿茹莎已经猜测到,我也不想再隐瞒,但也没有正面承认,便问道:“你跟着翊卫府出城,那边现在什么情况,你可知晓?”

    我下午和冯雪岩说的急切,没有仔细了解情况,所以趁着这个机会便想着从她那得到更为详细的信息。

    原来翊卫府前往皋兰城,是准备将那边的缴获和其他高车族的战俘和一并带走,然后再转道前往贺兰城。但走到距离皋兰城两百里的地方时,哨骑遇到帝国军的溃兵,才知道东厥已经反叛。虽然被尾随而来的叛军打个措手不及,但翊卫府反应迅速站住阵脚,没有被叛军击溃,随后翊卫府卫率楚建中抽调一个营,护送商旅返回瀚海城。而阿茹莎因为伤势没有痊愈,只能随着冯雪岩回到瀚海城。后来的事情便是我所知道的,在东门那边阿茹莎被城门都尉杨奉陪扣留,不得已之下,才拜托冯雪岩来寻我前去救她。

    听完阿茹莎的讲述,我总觉着有些奇怪,但是却又想不出来奇怪在哪。

    就在这时程冲端着两碗面走进营帐,笑道:“伙房那边没有剩下什么饭,我见还有面,就给煮两碗,没有什么菜,大人您对付着吃点。”

    我晚上没有吃饭,又在河东军那边折腾许久,已经是饥肠辘辘,猝然间闻到饭菜香味,早就把那点疑虑忘到九霄云外。而阿茹莎看到程冲端来的两碗面,肚子也不争气的咕噜咕噜响起来。

    我没有拆穿阿茹莎,拿过筷子递给阿茹莎笑道:“来,先吃饭,边吃边说。”

    阿茹莎红着脸拿过筷子,端起面碗也顾不上体面开始喝起来,随后狼吞虎咽的吸溜起面条。我见她实在是饿的急,便也没有和她交谈的心思,低头开始吃面。

    虽然是碗清汤面,但是程冲还是在里面放有些菜叶和肉食,还有两个鸡蛋,也是极其丰盛。我又口重,程冲在里面还撒有胡椒,我吃完面又把面汤也喝完,只觉着浑身通泰。

    等阿茹莎吃完面,程冲便端着空碗出去,屋子里面又剩下我和阿茹莎俩人。

    这时,军中的更鼓声传来,已经是二更天,这个时候我才想到,没有给阿茹莎留下房间。

    之前阿茹莎住在程冲的营帐,阿茹莎走后,那个空帐便被撤掉,现在阿茹莎回来,却再也没有地方去。虽然让阿茹莎睡在我营帐中也没有什么关系,反正我已经宣称她是我内室,但那毕竟是权宜之计。

    我站起身,说到:“时间不早,你晚上睡在这边吧,我出去找地方睡。”

    阿茹莎也站起来,问道:“你晚上不和我睡?”

    我有些莫名其妙,“嗯?”一声表示疑问。

    刚说完,阿茹莎也自觉失言,脸色又红起来,忙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阿茹莎撩起头发,笑道:“你已经宣称我是你的女人,今晚你不和我睡在一起,不怕会有议论么?”

    我略作思忖,觉着阿茹莎说的极为有理,便坐下来,笑道:“倒是我有欠思考。你睡我床上吧,我只需要坐着便能睡着。”

    这个时候,阿茹莎却又笑道:“你们汉人有句话叫‘鸠占鹊巢’,我虽然是胡人,也懂得礼仪。况且我们草原女人也没有那么扭捏,你的床够宽,一块躺着吧。”

    我听阿茹莎说的大方,再扭捏下去,倒显得我有些婆婆妈妈,只得说好。

    我和阿茹莎并着头和衣躺在床上,一时之间,整个营帐都显得极其安静,这种过分安静的情况下,我反而有些睡不着。过得一会,我感到阿茹莎在翻身,想是她已经睡熟,便翻过身活动下身子,却没想到正对着阿茹莎明亮的大眼睛。

    我装作没看到,又翻过身躺平。这时候,阿茹莎幽幽的喊道:“席君陌。”

    我本不想答应她,但是想到可能阿茹莎或许有事问我,便“嗯”一声。

    阿茹莎听我回应,继续说到:“谢谢你!我原以为你不会来救我的。”

    我沉默片刻,说道:“阿茹莎,是我把你掳来的,我自然就该为你负责。”

    阿茹莎沉默片刻,却又忽然叹道:“如果没有这场战争该有多好。”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她。在我眼里,这场战争其实是由她们高车族反叛开始,而帝国军不过是不得已反击。只是我也没有想到,后面会演变到帝国军深入草原大漠将高车族击败,并在几个名城实施劫城这种惨案。

    阿茹莎见我没有回应,又说道:“席君陌,你给我讲讲你们中原的故事吧,我想听听!”

    我见阿茹莎实在是睡不着,而我也因为身边有人觉着别扭,干脆就开始和她讲起历史来,从传说中的盘古大神开天辟地,再到女娲大神泥巴造人,再到三皇五帝夏商周,一直到魏蜀吴三国鼎立,我把我所知道的历史简单的跟她介绍一遍。刚开始的时候阿茹莎还会有回应,还会问我问题,到后来便只听到我自己讲,阿茹莎那边却再无动静,等到我快讲述到前朝隋大统一的时候,我才意识到,阿茹莎已经睡着,而我也在纷杂的思绪中逐渐睡过去。

    虽然我的床并不窄小,但是睡两个人还是有点拥挤。和阿茹莎两人,我浑身不自在,为避免碰到她,我还尽量往外靠,倒是有一半身体悬空在床边,睡得极其不踏实。

    半睡半醒间,我仿佛听见西门外传来混乱的嘈杂声,但是军中并没有鼓角吹起,我也不想理会,便自顾自的继续浅睡,直到第二天阿茹莎把我喊醒,我才迷糊的睁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