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守城
到得今日，瀚海城上的守卫已经大增。驻守在西城的两支兵马，分别是河西军和朔方军。河西军经过几次大战，由原来的的一万两千人，剩下现在的九千多人，其中凉郡折冲府尚有三千人，其余四个折冲府略约一千五百人；而朔方军还剩六千余人。自从昨天下午燕方回下令增加西城的值后，倒也没有妖狼再次兵临城下，只是夜里城西那边又有响动，还把我惊醒，但随后告知是妖狼趁着夜间把原本散落在战场上的妖狼尸体拖走，惹得西城的值戍军虚惊一场。
今日白天仍旧是凉郡折冲府值戍，右营将士已经列满一千五百人，排布开来，几乎是三尺一人，而且燕方回还派遣辎重营在来回的帮忙加固城墙，修缮守城器具。
经过昨天的战役，大将军已经决定弃攻为守吧。十万远征军，竟然被几千头来历不明的妖兽给困在蕞尔之城，想来不仅可笑，更觉憋屈。
下午巡视完我所负责的乙字段城墙，我便坐在城墙上休息起来。昨天晚上我让程冲给我涂上许仲康送来的药膏之后，擦伤处火辣辣的疼，但是今天早上睡醒之后，身上的疼痛就大有缓解，虽然剧烈动作之下还有些不便，但行步之间已经无虞。之前黄仲景那边也会给我们这些擦伤的军汉涂草药，也能缓解痛感，只是没有许仲康的这种药膏管用。
午后的阳光有点暖，我又渐渐的泛起困意。叫来谭元宗他们几个哨官帮我看护之后，我便拄着枪，靠在城墙上小憩。
耳边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那是辎重营在修缮城墙，我睡的并不踏实，迷迷糊糊间，忽然听见望楼上的鼓角骤然响起，“敌袭”的叫喊声响彻西城！
我跳起身来快步跑到城墙边探出头往外看去，黑云压城，数千只妖狼在午后忽然出现，对西城发起攻击。
瀚海城虽然是草原上最大的城池，但是毕竟不像中原的城池那样雄伟坚固。瀚海城的城墙高度也就两丈有余，四人多高；且城墙是由土坯烧结之后堆砌而成，不够牢固。由于不像是中原的城墙采用砖石结构，所以在筑城的时候为保证城墙的稳定，城墙下面宽上面窄，有明显的倾斜坡度。
若是由帝国军来攻城，那么仅需要云梯数架便可轻松攻入。这种城墙，在帝国军眼中并无实际上的防护意义。但现在帝国军是守方，便无形的给瀚海城的守卫增加巨大的困难。
妖狼在城下汇集，突然我在狼群中间看到一头与其他妖狼明显不同的妖狼，毛色雪白，而且体态尤其雄壮，在它身边还聚集着数十头体态雄壮的妖狼，只是毛发都是深黑颜色。
那头白色妖狼正蹲坐在远处的石碓上，昂首长啸，啸声高昂连绵直入云霄，依稀之间便像是昨日在阵前发号施令的那头。
我之前从未见过有毛色雪白的狼，只是听闻白色的野兽都是已经成精的精怪，具有人类的神智。如果这群妖狼里面有狼王，我猜测便是这头白色妖狼无疑。
“嗷呜~”
白狼王继续仰天长嚎，而城下的妖狼群顺势而动，向城上扑过来！
虽然这群妖狼没有任何的攻城器具，也没有任何的防护，但是体型巨大的它们，给守城的士兵带来的压力却是前所未有。妖狼围城，如果有幸能活着返回帝国，倒是个很能吸引人耳朵的谈资吧。
最前方的几百头妖狼冲上来，我大喊道：“射箭！快射箭！”说完我接过程冲递给我的落日玄铁弓，程冲又拔出几枝大羽箭，抽出一支递给我，我拈弓搭箭一气呵成。
大羽箭的使用率很低，故此并不纳入军中制式的箭矢样式，提供的量很少。而这个形制，首创还得归功于太宗皇帝。
《贞平年鉴》记载，“初，太宗建天策府，其弧矢制倍于常。逐黑闼也，为突厥所窘，自以大羽箭射却之。突厥得箭，传观，以为神。”而我后来也从之前军校的教官口中得知这个说法。说当年太宗皇帝攻打刘黑闼的时候，自己带领几十个轻骑兵去观察敌情，骑兵四散开来，而太宗皇帝与亲兵登上山丘睡觉。不久贼兵包围山丘，而太宗皇帝仍然酣睡不知，恰好此时有草蛇捕杀田鼠，田鼠撞到亲卫的面甲将亲卫惊醒，亲卫喊醒太宗皇帝，两人上马奔走，但是被贼兵追上。太宗皇帝抽弓，用大羽箭将贼将射杀，并连射数人逼退贼军，最终安全回营。
落日玄铁弓劲道极大，我当时放弃轻便角弓改用玄铁弓，便是喜欢玄铁弓的穿透力和杀伤力，普通士兵只要中我一箭，基本上便会丧失战力。我和妖狼距离不过几十步，这个距离之下，如果是面对骑兵，我自信可以一箭将他射落马下。虽然对于射中妖狼我也极其自信，但是对于妖狼造成多少伤害，却不敢保证。
一箭射出，正中前端一头妖狼的肩膀，那头妖狼被箭矢震的偏过身，速度稍微迟滞一下，接着便被后续的几只箭矢射中。
妖狼移动速度极快，但是目标大，且没有防护，正是弓箭的活靶子。但是昨天的战斗已经证明，弓箭的威力对妖狼有限，背上中几枝箭，根本不妨碍妖狼的行动。方才那头中箭的妖狼虽然已经负伤，但是犹自悍不畏死的往城墙边冲过来。不过也有十几头妖狼被弓箭攒射伤及要害，已经躺倒在城墙下面。
刚才情急之下，所有士兵几乎都是同时射出箭，虽然对妖狼的杀伤有限，但还是明显迟滞妖狼的进攻速度。然而随着第一轮箭雨射出，后续的箭阵出现短暂空白，导致妖狼又重新快速的聚拢到城下。
我脑中灵光闪现，大叫道：“快组成三叠阵！”
三叠阵是武卫府的步兵大阵，我喊出三叠阵的时候，旁边的谭元宗等人明显一愣，但是桓敬道却迅速领会我的意图，马上喊道：“前、左、右三哨所有持弓军士分为三列，一列射箭，二列准备，三列张弦，交错轮射！”
桓敬道真是聪明，见到桓敬道已经开始整队，我继续大喊道：“谭元宗，带上你的人马盯紧城头，如果有妖狼攀上城墙，务必击杀，不得让这些妖兽上城！”
我手下的几个哨官也反应过来，迅速的组织军士。这时，前几日我按照桓敬道给我的《军略》操练士兵的优点便体现出来，不用我继续安排，所有军士已经按照桓敬道的命令列好阵型，而谭元宗的士兵手持长枪与弓弩手交错站立，作为弓弩手的援护。
最前面的刘寄砮的大声喊道：“射！”
我看着城下，一轮箭雨射下来，虽然明显箭矢数量比刚才要少很多，但是经过方才的混乱，城上军士已经稍微安定，箭矢的命中率也明显提高，几乎大半的箭矢都射中妖狼。
刘寄砮随后退下，在后面张弦，已经准备好的第二列的王处仲大声喊道：“左哨上前，射！”
等到左哨射箭完毕，已经准备好的第三列的桓敬道也大声喊道：“右哨上前，射！”
就这样，前哨换下去，左哨立刻补上来，左哨退后，右哨又补上来，形成轮番交替射箭。虽然每次往城下射箭的箭矢比之前减少，但是能保证箭阵的不间断，而持弓军士因为有张弦准备的时间，所以命中率大大提升，城下被射倒在地的妖狼数量明显比其他段的多出很多。
其实之前军中也有相似的射箭方式，名为“三段击”，据说是由韩振声手下的神箭手程寒飞所创。但是他的“三段击”是用于弩兵，由射术最好的射手站在最前列，中间那列士兵专门递弩，最后列的士兵负责填装箭矢，同样可以保证不断射击的目的。而且他的这种布阵，能将最善于射箭的弩手调动出来，极大的增加弩矢的命中率，最能有效压制敌军的攻击。在云中城、瀚海城决战时，武卫府都曾用过该方法，高车族的骑兵在攻击武卫府步兵方阵的时候，一直处于弩箭的精准射击范围内而不断减员，最终导致高车族骑兵的溃散。只不过河西军手里多是持弓，所以无法用这种“三段击”方式，但是没想到效果也几乎等同于“三段击”的威力。
但是随着妖狼在城下越来越多，“三叠阵”也逐渐无法应对这么多的妖狼。而且瀚海城下并没有中原大城那样的护城河，所以妖狼几乎是平地纵踏而来，已经有几头妖狼奔到城墙边上，开始攀爬城墙。
由于瀚海城是采用黏土烧结堆砌，为防止城墙倾圮，故此做成斜坡式。但是，正是由于这种斜坡，导致妖狼在攻城时，更有利其攀爬，尤其是瀚海城已经历经几十年风雨，城墙也未经修补，墙体被风雨侵蚀留有诸多坑洞，而这些坑洞，便是妖狼攀爬的最好支撑点。好在妖狼虽然高大，但人立起来身高最多也就只有城墙的一半，那些躯体相对矮小的妖狼前爪搭在城墙上，后腿却还悬在空中，来回摇摆两下没有踩踏住城墙的孔洞，又被弓箭轮番射击，所以急切之间还没有攻上来，只能悻悻然的跳下去。一时之间，我这段城墙还未有妖狼能攻上来。
即便是这些身形高大的妖狼，面对比他们高出一身的城墙也是束手无策吧。我心里暗自庆幸，幸亏在茫茫草原上，还有瀚海城可以作为帝国军的支点。
就在这时，我忽然看到不远处从妖狼战团里面冲出来一头毛色纯黑体型巨大的妖狼，我看它的身形，足足有八九尺长，如果人立起来估计会超过一丈高，而且跳跃起来的高度惊人，足有五六尺高，如果这头妖狼跑到城下，只需要一个攀跃就可以登上城墙。
我端起玄铁弓，对着那头妖狼射出一箭，但是这头妖狼奔袭速度极快，而且非常灵活，竟然避开我的箭矢。
现在甲字段城墙还能掌控在我军手里，主要依靠的便是箭阵，但是如果有妖狼登上城，只需要片刻便能把城墙破开一个缺口。我想到昨天妖狼破开武卫军阵的惨烈战况，心头不由得一寒：绝对不能让这头妖狼迫近城墙！
我大喊道：“曹伯敬！”
曹伯敬是我手下最为善射的神箭手，如果是他的话，或许能把这头妖狼给射杀。
曹伯敬此时也在城边协助，只不过他属于我的中哨，所以没有进入三叠阵，只是倚着敌楼的女墙独自拉弓射箭。
曹伯敬听我呼唤，立马跑过来，我指着城下那头已经逼近过来的妖狼，快速问道：“那头妖狼要上来，有没有把握射杀它！”
多年以来的并肩作战，曹伯敬马上明白我的意思。
“距离有些远，等它近前来！”曹伯敬信心满满的说道。
曹伯敬是我哨里箭术最好的，堪称神射手。他手里的弓是祖父辈传下来的金线乌鞘弓，弓体较短，虽然石数不高，但是开拉弓箭速度极快。而且，他有项绝技：连珠箭。
曹伯敬手握乌鞘弓，从箭袋里面抽出三支箭。
军中箭矢有“八矢”。《周礼·夏官·司弓矢》：“掌六弓四弩八矢之灋……凡矢，枉矢、絜矢利火射，用诸守城车战；杀矢、鍭矢，用诸近射田猎；矰矢、茀矢，用诸弋射；恒矢、庳矢，用诸散射。”汉代的大儒郑玄也有附注：“此八矢者，弓弩各有四焉，枉矢、杀矢、矰矢、恒矢，弓所用也，絜矢、鍭矢、茀矢、庳矢，弩所用也。虽然我没怎么看过《周礼》，但是军中授课的时候，对这些箭矢的形制和来历都有讲述，对于射艺本就喜好的我记得极其清楚。
曹伯敬的箭是经过特意打磨制造的，名为“杀矢”，是“用诸近射田猎”的特殊箭种。箭杆比普通的制式箭杆要短上两三寸，箭羽也是用名贵的鹰羽自制而成。
那头灰色的妖狼距离城墙不过二三十丈，这个时候，曹伯敬已经在调整呼吸，我看到他全神贯注的姿态，心里莫名生出底气：是啊，我有这么多并肩作战的好兄弟，即便是天降妖物，又有何惧？
妖狼在城下飞奔，毫不避讳飞来的羽箭，十几头妖狼在城下二三十丈远的地方被射倒在地，但是更多的妖狼裹挟着箭伤，横冲过来。
“嗖！”
曹伯敬已经射出第一箭，箭矢正对着妖狼的脖颈破空而去。
但是那头妖狼极为敏捷，在箭矢近身时稍作扭转，箭矢就偏过他的要害插进地里。就在同时，我耳边又连续的传来“嗖”“嗖”两声。在第一根箭矢插进地里的时候，第二支、第三支箭矢几乎没有停顿接踵而来，而此时那头妖狼身在半空，已经无可闪避。第二支箭矢射进妖狼的肩胛，而第三支却精准的射入妖狼的左眼，整支箭只剩下半截在外，想来另半支箭已经是透脑而入。
好箭法！
我不由得发出赞叹！
果不其然，那头妖狼被曹伯敬一箭入脑之后，“噗”的滚落在地再也没有起来。但是随着这头妖狼的倒毙，后续妖狼的大部队已经跟上，且凶性更猛，城下妖狼发疯式的啸叫着，加速往城上跳过来，刹那间整个城墙脚下竟然到处都是妖狼的攀爬城墙的声影。
我扔丢玄铁弓，大喊道：“快逼退它们！不能让妖狼上城！”随即绰起长枪，加入守城的战团。
妖狼攀爬城墙的速度并不慢，而且腿脚伸展开来，接近七八尺的身长，仅需要攀爬两三步，就可以搭上女墙。虽然城西的各军严密防守，弓弩投枪齐发，很多妖狼在攀爬的过程中被刺中掉落城下，但是瀚海城毕竟不高，妖狼被逼退之后，仅仅打个滚就能立即再次登城。而且弓箭手想要俯射攀城的妖狼就必须要探出头，但是妖狼已经攀城，十几个士兵刚漏出头，便被附在城墙上的妖狼抬手抓住机会一把拽落城墙，城墙不高，并摔不死人，但是城墙脚下的妖狼早就一拥而上，几个士兵还未落地便被妖狼撕成碎片。
士兵的落城给妖狼透出进攻的机会，我眼见有几头妖狼已经攀过女墙露出丑陋狰狞的脑袋，只需要一个抬腿便能登上城墙，我心中也开始慌张：西城难道这么快就要被攻破么！
但这时我听见身后有人大声喊道：“砍它们的手掌！”
随即我循着声音，便看见魏文远正往城墙边上跑过去。原来是左营的人马在听到城上的厮杀声后，终于赶上城来支援。
只见魏文远手里握着大刀，对着已经攀爬到女墙的妖狼的手掌狠狠砍过去，一刀之下，一头已经攀爬到城墙上的妖狼的手掌顿时被砍落在地。那头妖狼发出凄厉的哀嚎声，又马上掉落在城墙下面，而且再也无法攀城。
妖狼攀爬上城的时候，用长枪刺妖狼漏出来的头并不容易，稍微偏过去便能让枪锋落空。但是妖狼的手掌肯定是要按在女墙上才能使劲翻过来，那也是它们唯一的支撑点。魏文远正是看到这一点，所以才想到用大刀斫击妖狼的手掌，只要妖狼手掌被废，即使它们再身长力大，也会跌落城下。
没想到魏文远刚来这边，竟然临危不乱慧眼如炬想出这么个有效的办法来。
随着魏文远的到来以及十几头已经攀上城墙的妖狼纷纷落下，原本兵力还有些捉襟见肘的城防瞬间得到补充，刚才还在往上攀爬的妖狼也渐渐被逼退。
见到我们这段城墙已经安全，我偏头往甲字段城墙那边看过去，潘定举那边也迎来黄忠志的援兵，想来周邦泰那边也有张翼飞的协防。
此时魏文远带着三百多人上城，和我的近五百人合兵一处，城墙上已经显得有些拥挤。
魏文远把手里长刀扔给旁边的亲兵，登上敌楼，我赶忙跑到魏文远身边迎接，欣喜的喊道：“大人！”
在魏文远手下任职的时候，我都称呼魏文远“大人”，实际上他比我仅仅是大三岁而已。
魏文远也不与我闲话，直接问道：“弟兄损伤怎么样？”
我回答道：“还好妖狼没有登上城，你来之前只有十几个弟兄战死。”
其实我也是稍微估计，魏文远来之前妖狼并没有上城，所以虽然战事紧张，但是没有弟兄战死，只是妖狼攀上城墙的瞬间，才有十几个士卒被妖狼拖拽落城。
魏文远转身盯着城下还在试图攀城的妖狼，嘴角抿起来，显得有些紧张，而我因为魏文远的支援，心中却是安定下来。
忽然，几声妖狼的短啸传来，我心中猛然又是一惊，以为妖狼又要增兵攻城。但意料之外的是，妖狼的这次攻击竟然这么短暂，随着这几声短啸，原本正在攀爬城墙的妖狼略作迟疑后，迅速的返身逃离战场，城下只留下七八十具妖狼的尸首。
随着妖狼的退走，原本嘈杂的城墙上忽然安静下来，接着又爆发出士兵们的欢呼声。
但此时的我心情却无法像他们那样兴奋。处于守势的帝国军，仅仅是击退妖狼的一次攻击便开始庆祝，这与之前帝国军与叛军正面作战并且大胜之后的情形相比，显得无比的讽刺。
而且退却的妖狼并没有走远，而是停留在百步之外，正好避开弓箭的射程，与刚刚走过来的白狼王聚在一起。那头白狼王左顾右盼，仿佛与妖狼在谈论什么，那神态简直与人类无异！
看着这情形，我觉着无比的怪异：难道它们也在交流商讨战术么，还是说在预谋第二次攻击？如果它们真的在商量攻城的策略，那可以想见下一轮的攻城势必会更为猛烈，我不知道凉郡折冲府还能不能守得住城墙。
我看向魏文远，魏文远也是双唇紧抿，眉头拧成川字，看来他和我有相同的疑惑。
仿佛是印证我的猜想一样，下一刻，随着几声高昂的啸声，妖狼的第二轮攻击如约而至！
今日白天仍旧是凉郡折冲府值戍，右营将士已经列满一千五百人，排布开来，几乎是三尺一人，而且燕方回还派遣辎重营在来回的帮忙加固城墙，修缮守城器具。
经过昨天的战役，大将军已经决定弃攻为守吧。十万远征军，竟然被几千头来历不明的妖兽给困在蕞尔之城，想来不仅可笑，更觉憋屈。
下午巡视完我所负责的乙字段城墙，我便坐在城墙上休息起来。昨天晚上我让程冲给我涂上许仲康送来的药膏之后，擦伤处火辣辣的疼，但是今天早上睡醒之后，身上的疼痛就大有缓解，虽然剧烈动作之下还有些不便，但行步之间已经无虞。之前黄仲景那边也会给我们这些擦伤的军汉涂草药，也能缓解痛感，只是没有许仲康的这种药膏管用。
午后的阳光有点暖，我又渐渐的泛起困意。叫来谭元宗他们几个哨官帮我看护之后，我便拄着枪，靠在城墙上小憩。
耳边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那是辎重营在修缮城墙，我睡的并不踏实，迷迷糊糊间，忽然听见望楼上的鼓角骤然响起，“敌袭”的叫喊声响彻西城！
我跳起身来快步跑到城墙边探出头往外看去，黑云压城，数千只妖狼在午后忽然出现，对西城发起攻击。
瀚海城虽然是草原上最大的城池，但是毕竟不像中原的城池那样雄伟坚固。瀚海城的城墙高度也就两丈有余，四人多高；且城墙是由土坯烧结之后堆砌而成，不够牢固。由于不像是中原的城墙采用砖石结构，所以在筑城的时候为保证城墙的稳定，城墙下面宽上面窄，有明显的倾斜坡度。
若是由帝国军来攻城，那么仅需要云梯数架便可轻松攻入。这种城墙，在帝国军眼中并无实际上的防护意义。但现在帝国军是守方，便无形的给瀚海城的守卫增加巨大的困难。
妖狼在城下汇集，突然我在狼群中间看到一头与其他妖狼明显不同的妖狼，毛色雪白，而且体态尤其雄壮，在它身边还聚集着数十头体态雄壮的妖狼，只是毛发都是深黑颜色。
那头白色妖狼正蹲坐在远处的石碓上，昂首长啸，啸声高昂连绵直入云霄，依稀之间便像是昨日在阵前发号施令的那头。
我之前从未见过有毛色雪白的狼，只是听闻白色的野兽都是已经成精的精怪，具有人类的神智。如果这群妖狼里面有狼王，我猜测便是这头白色妖狼无疑。
“嗷呜~”
白狼王继续仰天长嚎，而城下的妖狼群顺势而动，向城上扑过来！
虽然这群妖狼没有任何的攻城器具，也没有任何的防护，但是体型巨大的它们，给守城的士兵带来的压力却是前所未有。妖狼围城，如果有幸能活着返回帝国，倒是个很能吸引人耳朵的谈资吧。
最前方的几百头妖狼冲上来，我大喊道：“射箭！快射箭！”说完我接过程冲递给我的落日玄铁弓，程冲又拔出几枝大羽箭，抽出一支递给我，我拈弓搭箭一气呵成。
大羽箭的使用率很低，故此并不纳入军中制式的箭矢样式，提供的量很少。而这个形制，首创还得归功于太宗皇帝。
《贞平年鉴》记载，“初，太宗建天策府，其弧矢制倍于常。逐黑闼也，为突厥所窘，自以大羽箭射却之。突厥得箭，传观，以为神。”而我后来也从之前军校的教官口中得知这个说法。说当年太宗皇帝攻打刘黑闼的时候，自己带领几十个轻骑兵去观察敌情，骑兵四散开来，而太宗皇帝与亲兵登上山丘睡觉。不久贼兵包围山丘，而太宗皇帝仍然酣睡不知，恰好此时有草蛇捕杀田鼠，田鼠撞到亲卫的面甲将亲卫惊醒，亲卫喊醒太宗皇帝，两人上马奔走，但是被贼兵追上。太宗皇帝抽弓，用大羽箭将贼将射杀，并连射数人逼退贼军，最终安全回营。
落日玄铁弓劲道极大，我当时放弃轻便角弓改用玄铁弓，便是喜欢玄铁弓的穿透力和杀伤力，普通士兵只要中我一箭，基本上便会丧失战力。我和妖狼距离不过几十步，这个距离之下，如果是面对骑兵，我自信可以一箭将他射落马下。虽然对于射中妖狼我也极其自信，但是对于妖狼造成多少伤害，却不敢保证。
一箭射出，正中前端一头妖狼的肩膀，那头妖狼被箭矢震的偏过身，速度稍微迟滞一下，接着便被后续的几只箭矢射中。
妖狼移动速度极快，但是目标大，且没有防护，正是弓箭的活靶子。但是昨天的战斗已经证明，弓箭的威力对妖狼有限，背上中几枝箭，根本不妨碍妖狼的行动。方才那头中箭的妖狼虽然已经负伤，但是犹自悍不畏死的往城墙边冲过来。不过也有十几头妖狼被弓箭攒射伤及要害，已经躺倒在城墙下面。
刚才情急之下，所有士兵几乎都是同时射出箭，虽然对妖狼的杀伤有限，但还是明显迟滞妖狼的进攻速度。然而随着第一轮箭雨射出，后续的箭阵出现短暂空白，导致妖狼又重新快速的聚拢到城下。
我脑中灵光闪现，大叫道：“快组成三叠阵！”
三叠阵是武卫府的步兵大阵，我喊出三叠阵的时候，旁边的谭元宗等人明显一愣，但是桓敬道却迅速领会我的意图，马上喊道：“前、左、右三哨所有持弓军士分为三列，一列射箭，二列准备，三列张弦，交错轮射！”
桓敬道真是聪明，见到桓敬道已经开始整队，我继续大喊道：“谭元宗，带上你的人马盯紧城头，如果有妖狼攀上城墙，务必击杀，不得让这些妖兽上城！”
我手下的几个哨官也反应过来，迅速的组织军士。这时，前几日我按照桓敬道给我的《军略》操练士兵的优点便体现出来，不用我继续安排，所有军士已经按照桓敬道的命令列好阵型，而谭元宗的士兵手持长枪与弓弩手交错站立，作为弓弩手的援护。
最前面的刘寄砮的大声喊道：“射！”
我看着城下，一轮箭雨射下来，虽然明显箭矢数量比刚才要少很多，但是经过方才的混乱，城上军士已经稍微安定，箭矢的命中率也明显提高，几乎大半的箭矢都射中妖狼。
刘寄砮随后退下，在后面张弦，已经准备好的第二列的王处仲大声喊道：“左哨上前，射！”
等到左哨射箭完毕，已经准备好的第三列的桓敬道也大声喊道：“右哨上前，射！”
就这样，前哨换下去，左哨立刻补上来，左哨退后，右哨又补上来，形成轮番交替射箭。虽然每次往城下射箭的箭矢比之前减少，但是能保证箭阵的不间断，而持弓军士因为有张弦准备的时间，所以命中率大大提升，城下被射倒在地的妖狼数量明显比其他段的多出很多。
其实之前军中也有相似的射箭方式，名为“三段击”，据说是由韩振声手下的神箭手程寒飞所创。但是他的“三段击”是用于弩兵，由射术最好的射手站在最前列，中间那列士兵专门递弩，最后列的士兵负责填装箭矢，同样可以保证不断射击的目的。而且他的这种布阵，能将最善于射箭的弩手调动出来，极大的增加弩矢的命中率，最能有效压制敌军的攻击。在云中城、瀚海城决战时，武卫府都曾用过该方法，高车族的骑兵在攻击武卫府步兵方阵的时候，一直处于弩箭的精准射击范围内而不断减员，最终导致高车族骑兵的溃散。只不过河西军手里多是持弓，所以无法用这种“三段击”方式，但是没想到效果也几乎等同于“三段击”的威力。
但是随着妖狼在城下越来越多，“三叠阵”也逐渐无法应对这么多的妖狼。而且瀚海城下并没有中原大城那样的护城河，所以妖狼几乎是平地纵踏而来，已经有几头妖狼奔到城墙边上，开始攀爬城墙。
由于瀚海城是采用黏土烧结堆砌，为防止城墙倾圮，故此做成斜坡式。但是，正是由于这种斜坡，导致妖狼在攻城时，更有利其攀爬，尤其是瀚海城已经历经几十年风雨，城墙也未经修补，墙体被风雨侵蚀留有诸多坑洞，而这些坑洞，便是妖狼攀爬的最好支撑点。好在妖狼虽然高大，但人立起来身高最多也就只有城墙的一半，那些躯体相对矮小的妖狼前爪搭在城墙上，后腿却还悬在空中，来回摇摆两下没有踩踏住城墙的孔洞，又被弓箭轮番射击，所以急切之间还没有攻上来，只能悻悻然的跳下去。一时之间，我这段城墙还未有妖狼能攻上来。
即便是这些身形高大的妖狼，面对比他们高出一身的城墙也是束手无策吧。我心里暗自庆幸，幸亏在茫茫草原上，还有瀚海城可以作为帝国军的支点。
就在这时，我忽然看到不远处从妖狼战团里面冲出来一头毛色纯黑体型巨大的妖狼，我看它的身形，足足有八九尺长，如果人立起来估计会超过一丈高，而且跳跃起来的高度惊人，足有五六尺高，如果这头妖狼跑到城下，只需要一个攀跃就可以登上城墙。
我端起玄铁弓，对着那头妖狼射出一箭，但是这头妖狼奔袭速度极快，而且非常灵活，竟然避开我的箭矢。
现在甲字段城墙还能掌控在我军手里，主要依靠的便是箭阵，但是如果有妖狼登上城，只需要片刻便能把城墙破开一个缺口。我想到昨天妖狼破开武卫军阵的惨烈战况，心头不由得一寒：绝对不能让这头妖狼迫近城墙！
我大喊道：“曹伯敬！”
曹伯敬是我手下最为善射的神箭手，如果是他的话，或许能把这头妖狼给射杀。
曹伯敬此时也在城边协助，只不过他属于我的中哨，所以没有进入三叠阵，只是倚着敌楼的女墙独自拉弓射箭。
曹伯敬听我呼唤，立马跑过来，我指着城下那头已经逼近过来的妖狼，快速问道：“那头妖狼要上来，有没有把握射杀它！”
多年以来的并肩作战，曹伯敬马上明白我的意思。
“距离有些远，等它近前来！”曹伯敬信心满满的说道。
曹伯敬是我哨里箭术最好的，堪称神射手。他手里的弓是祖父辈传下来的金线乌鞘弓，弓体较短，虽然石数不高，但是开拉弓箭速度极快。而且，他有项绝技：连珠箭。
曹伯敬手握乌鞘弓，从箭袋里面抽出三支箭。
军中箭矢有“八矢”。《周礼·夏官·司弓矢》：“掌六弓四弩八矢之灋……凡矢，枉矢、絜矢利火射，用诸守城车战；杀矢、鍭矢，用诸近射田猎；矰矢、茀矢，用诸弋射；恒矢、庳矢，用诸散射。”汉代的大儒郑玄也有附注：“此八矢者，弓弩各有四焉，枉矢、杀矢、矰矢、恒矢，弓所用也，絜矢、鍭矢、茀矢、庳矢，弩所用也。虽然我没怎么看过《周礼》，但是军中授课的时候，对这些箭矢的形制和来历都有讲述，对于射艺本就喜好的我记得极其清楚。
曹伯敬的箭是经过特意打磨制造的，名为“杀矢”，是“用诸近射田猎”的特殊箭种。箭杆比普通的制式箭杆要短上两三寸，箭羽也是用名贵的鹰羽自制而成。
那头灰色的妖狼距离城墙不过二三十丈，这个时候，曹伯敬已经在调整呼吸，我看到他全神贯注的姿态，心里莫名生出底气：是啊，我有这么多并肩作战的好兄弟，即便是天降妖物，又有何惧？
妖狼在城下飞奔，毫不避讳飞来的羽箭，十几头妖狼在城下二三十丈远的地方被射倒在地，但是更多的妖狼裹挟着箭伤，横冲过来。
“嗖！”
曹伯敬已经射出第一箭，箭矢正对着妖狼的脖颈破空而去。
但是那头妖狼极为敏捷，在箭矢近身时稍作扭转，箭矢就偏过他的要害插进地里。就在同时，我耳边又连续的传来“嗖”“嗖”两声。在第一根箭矢插进地里的时候，第二支、第三支箭矢几乎没有停顿接踵而来，而此时那头妖狼身在半空，已经无可闪避。第二支箭矢射进妖狼的肩胛，而第三支却精准的射入妖狼的左眼，整支箭只剩下半截在外，想来另半支箭已经是透脑而入。
好箭法！
我不由得发出赞叹！
果不其然，那头妖狼被曹伯敬一箭入脑之后，“噗”的滚落在地再也没有起来。但是随着这头妖狼的倒毙，后续妖狼的大部队已经跟上，且凶性更猛，城下妖狼发疯式的啸叫着，加速往城上跳过来，刹那间整个城墙脚下竟然到处都是妖狼的攀爬城墙的声影。
我扔丢玄铁弓，大喊道：“快逼退它们！不能让妖狼上城！”随即绰起长枪，加入守城的战团。
妖狼攀爬城墙的速度并不慢，而且腿脚伸展开来，接近七八尺的身长，仅需要攀爬两三步，就可以搭上女墙。虽然城西的各军严密防守，弓弩投枪齐发，很多妖狼在攀爬的过程中被刺中掉落城下，但是瀚海城毕竟不高，妖狼被逼退之后，仅仅打个滚就能立即再次登城。而且弓箭手想要俯射攀城的妖狼就必须要探出头，但是妖狼已经攀城，十几个士兵刚漏出头，便被附在城墙上的妖狼抬手抓住机会一把拽落城墙，城墙不高，并摔不死人，但是城墙脚下的妖狼早就一拥而上，几个士兵还未落地便被妖狼撕成碎片。
士兵的落城给妖狼透出进攻的机会，我眼见有几头妖狼已经攀过女墙露出丑陋狰狞的脑袋，只需要一个抬腿便能登上城墙，我心中也开始慌张：西城难道这么快就要被攻破么！
但这时我听见身后有人大声喊道：“砍它们的手掌！”
随即我循着声音，便看见魏文远正往城墙边上跑过去。原来是左营的人马在听到城上的厮杀声后，终于赶上城来支援。
只见魏文远手里握着大刀，对着已经攀爬到女墙的妖狼的手掌狠狠砍过去，一刀之下，一头已经攀爬到城墙上的妖狼的手掌顿时被砍落在地。那头妖狼发出凄厉的哀嚎声，又马上掉落在城墙下面，而且再也无法攀城。
妖狼攀爬上城的时候，用长枪刺妖狼漏出来的头并不容易，稍微偏过去便能让枪锋落空。但是妖狼的手掌肯定是要按在女墙上才能使劲翻过来，那也是它们唯一的支撑点。魏文远正是看到这一点，所以才想到用大刀斫击妖狼的手掌，只要妖狼手掌被废，即使它们再身长力大，也会跌落城下。
没想到魏文远刚来这边，竟然临危不乱慧眼如炬想出这么个有效的办法来。
随着魏文远的到来以及十几头已经攀上城墙的妖狼纷纷落下，原本兵力还有些捉襟见肘的城防瞬间得到补充，刚才还在往上攀爬的妖狼也渐渐被逼退。
见到我们这段城墙已经安全，我偏头往甲字段城墙那边看过去，潘定举那边也迎来黄忠志的援兵，想来周邦泰那边也有张翼飞的协防。
此时魏文远带着三百多人上城，和我的近五百人合兵一处，城墙上已经显得有些拥挤。
魏文远把手里长刀扔给旁边的亲兵，登上敌楼，我赶忙跑到魏文远身边迎接，欣喜的喊道：“大人！”
在魏文远手下任职的时候，我都称呼魏文远“大人”，实际上他比我仅仅是大三岁而已。
魏文远也不与我闲话，直接问道：“弟兄损伤怎么样？”
我回答道：“还好妖狼没有登上城，你来之前只有十几个弟兄战死。”
其实我也是稍微估计，魏文远来之前妖狼并没有上城，所以虽然战事紧张，但是没有弟兄战死，只是妖狼攀上城墙的瞬间，才有十几个士卒被妖狼拖拽落城。
魏文远转身盯着城下还在试图攀城的妖狼，嘴角抿起来，显得有些紧张，而我因为魏文远的支援，心中却是安定下来。
忽然，几声妖狼的短啸传来，我心中猛然又是一惊，以为妖狼又要增兵攻城。但意料之外的是，妖狼的这次攻击竟然这么短暂，随着这几声短啸，原本正在攀爬城墙的妖狼略作迟疑后，迅速的返身逃离战场，城下只留下七八十具妖狼的尸首。
随着妖狼的退走，原本嘈杂的城墙上忽然安静下来，接着又爆发出士兵们的欢呼声。
但此时的我心情却无法像他们那样兴奋。处于守势的帝国军，仅仅是击退妖狼的一次攻击便开始庆祝，这与之前帝国军与叛军正面作战并且大胜之后的情形相比，显得无比的讽刺。
而且退却的妖狼并没有走远，而是停留在百步之外，正好避开弓箭的射程，与刚刚走过来的白狼王聚在一起。那头白狼王左顾右盼，仿佛与妖狼在谈论什么，那神态简直与人类无异！
看着这情形，我觉着无比的怪异：难道它们也在交流商讨战术么，还是说在预谋第二次攻击？如果它们真的在商量攻城的策略，那可以想见下一轮的攻城势必会更为猛烈，我不知道凉郡折冲府还能不能守得住城墙。
我看向魏文远，魏文远也是双唇紧抿，眉头拧成川字，看来他和我有相同的疑惑。
仿佛是印证我的猜想一样，下一刻，随着几声高昂的啸声，妖狼的第二轮攻击如约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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