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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夜深时闻知雪重

    大约再有一月,温彦行三年守孝之期将满。

    春节里,朝中也没有好消息传来,甚至是没有新消息传来,温彦行因此心有忐忑。

    而府上祭祀活动众多,温少爷作为主角儿日日都有人盯着,加上陆婉儿也一直对他有些冷淡,倒也没有再常去小院叨扰。

    只是暗地里,温公子却是已经修书一封于京中恩师,想要细说自己守孝之后想要辞官的打算。

    信中毫无隐藏地陈情自己把儿女私情种在了心上,却愧对于老师的栽培,只是世事难两全,今生既是有了不想负之人,亦觉不可有悔......

    而此时的陆婉儿,却是已经把沂州府的生意之事基本收尾完毕,一切准备妥当;想要再过半月左右,等沂州这第二场大雪过后,天气转晴便可随时悄然离去。

    不愿回洪州生产,是因为世人对未婚有孕的女子大都不会太宽容。

    在一个到处都要脸面的世界里,越是身边围满了亲朋故友,越会徒增是非口舌,而那些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陆婉儿也没有信心可以承受。

    不愿留在北方距沂州府太近的城池,则是怕徒增希望,终有一刻会忍不住让温家知晓。

    既然手中暂不缺银钱,陆婉儿经过思虑再三,决定或可去繁华之地扬州隐居些日子。

    一来商贸大城对外来之人司空见惯,即便有人有心打听也更方便遮掩;二来,当地官府为维护良好地通商秩序,在治安举措上颇为重视,所以只要是住在城中,生活上也能保证便捷安全。

    还有往更长远些想,若日后带着孩子想要择此地久居,随便寻些生意做一做,比起旁的地方自然也是商机更多。

    论起心中盘算,也不能怪陆婉儿随遇而安,这是她为保全腹中骨肉平安生产临时所能做的最优决定了。

    远离所有是非之地,选一个安全之所,有信赖之人照顾,也不缺银钱傍身,等孩子顺利出生后再依情况作日后打算......

    即便已经尽可能地想着周全,即便已是远超旁人那般心思缜密地计划着,即将漂泊无依地陆婉儿,夜深人静的时候也还是会反复质疑,仅凭她一介女子,是否就能顺遂一生地把腹中那个,极可能一生下来就没有父亲的孩子抚养成人?

    这当真是不太有把握的事。

    好在熬到第二日一早,她便又能恢复正常了,又能逼着自己认真吃饭,逼着自己继续为即将独自面对的未来,做更多准备。

    前路漫漫却为母则刚;正常状态下地她,不愿以此捆绑了那个她爱的人不得回京,正常状态下地她,也不愿让孩子在如此复杂地漩涡中降生成长。

    总之,正常状态下地她,会固执地认为自己这腹中胎儿是她陆婉儿的骨肉,不是任何人的牵绊,也不是任何事情的筹码。

    连日大雪,因这第二场雪下得不见停歇,就是温府下人都已是打扫不及,以至于近来府上众人行走都小心翼翼,而主子们没有特别重要之事,也紧闭房门甚少外出走动。

    而就在这天寒地冻,漫天飞雪地时刻,刚寄出书信不过两日地温彦行,却先收行到了老师陆挚的来信,信中却只有一言“暂不要回京!!!”。

    虽确认了是老师字迹,温彦行心中却起了十二分的不安,没有任何解释或多余之言,许是因为京中危险,老师才仓促之中只此一言,以示警告。

    正在温彦行辗转反侧,彻夜未能安睡地第二日傍晚,紧接着收到了第二封信。

    也是自京中传来,却不是老师所写,而是一直也有保持通信另一位同僚写来的,仔细辨认字迹亦是没错,只因信中却也只有一言“速速回京,吕相危已!!!”

    已被革除宰相之职的老师,还能有什么危险?

    从接连两封书信里,温彦行得出地结论是:“那就只能是生命之危了,怕是圣上对老师动了杀心!”

    已经顾不上再行深思,即便京中如今已是刀山火海,为了恩师怕是也要闯上一回,只是此途凶险,许是要做最坏的打算!

    温彦行思忖之后,冒着大雪,带着决定去见了父亲,把恩师已经被罢相的事合盘托出,也把这两日收到的京城急信告知于温父。

    即便温家老爷也知晓,哪怕他回了京也不见得就能改变什么,但又思及起码这三年未涉朝堂,回京亦没有复职,理应不会受到太大牵连才是。

    只是守孝之期有差,温家老爷颇有些担心,还是希望温彦行再等上大半个月启程入京。

    可儿大不由爹娘,甚觉事态紧急地温公子也只是前来禀明一声,想让父亲早做些准备,以防日后有突发地坏消息传来,也能多少有个应对。

    其实就连温彦行自己也不会想到,已经三年未曾回京,此番回去最坏的结果,到底是有多坏?

    就算圣意难测,老师处境危急而艰难,而对于更多地“险恶”心里却是没有足够预判地。

    温彦行能想到的也更多只是到京以后,可先行去寻几位故友,看看能不能就恩师危局暗中转圜一二,即便仅凭自己眼下身份想救陆相怕是痴心妄想,不过若能助其府上家人一二,也算是不枉老师对他的恩义。

    事态危急,从温父书房出来便打算叫上两位仆僮,连夜起身奔京的温彦行,却还是不免想再去看一眼陆婉儿。

    想跟她细说一番此行紧急之缘由,想让她安心等待他归来,想跟她说为报师恩只此一回,而等他再回来的时候,定是已经辞了官职,家中父母也没有理由阻拦两人婚事,自此以后闲云野鹤过完余生,他心中不悔。

    满怀心事地温公子,不经意间人便到了院儿中,许是北风呼啸声音凌冽,而脚下踩了厚厚地积雪,温彦行无意而为,却是走路地脚步声都轻了许多。

    孕期已经三个多月的陆婉儿,近来孕吐已有些好转,丫鬟玲儿瞧着二小姐清瘦,而趁着天气寒冷,也是好心想要做些荤食拿来给她进补,怎知陆婉儿闻着肉汤香气便又吐了,也可能正是如此,二人未能察觉有人已经到了窗外。

    “怪玲儿疏忽了,不该晚上还端这些汤进来!”小丫鬟有点儿愧疚地说。

    “不怪你!近来明明已经好多了,许就是肚子里的小家伙,口味还是更喜清淡,怕是个女儿。”陆婉儿安慰着仔细照顾她的玲儿。

    殊不知,窗外风雪中人听闻到此番主仆对话,已经是吃惊到呆滞状态!

    他很想推门而入,问一问为何这么大的事要瞒着自己?!也很想抱着陆婉儿,对她说都怪自己太疏忽大意,竟一直不曾发现她这么辛苦!还很想逗弄一下她,满怀期待告诉她等孩子出生后,名字一定要他来取才好听......

    可温彦行挪不动前行地步子,也张不开嘴巴,发不出任何声音。

    因为他知道,倘若他此刻进了屋子,怕是就不能舍得起身回京了,他知道陆婉儿于他而言究竟是有多么地重要,而现在又加上一个小的,定会冲垮他离开地决心,让他无法继续理智思考。

    可老师还在京中等着自己,今夜是一定要走的!

    于是“懦弱”地人回转了身子,想假装什么也没听到,在屋子嘈杂地收拾声掩护下仓皇地逃离了。

    带着久久不能平复地震撼,也带着浓郁到化不开地不舍,温彦行最后一次站在窗前,凝望着那熄了灯光的院子,终是推开房门,顶着刺骨地风雪而去。

    他本想留一封书信给陆婉儿的,却不知该写什么,等他回来吗?不用说想来她也一定会等;告诉她照顾好腹中孩子吗?不用说她也一定会好好照顾;不要去京城寻他吗?说了怕是才更会不安要去。

    还是什么也不要说,留下一个可信赖的人,在他归来之前护她们娘俩儿周全吧。

    “清山留下,清河跟我走!”温彦行让已经准备好同他一起回京的仆僮二人留下一个,只有一个任务便是守好陆二小姐。

    还特别嘱咐道:”一定是要尽全力保护地那种守,但凡二小姐要出门,无论远近也不论何时一定要紧跟着,在我回来前不许让她入京,且若是日后京中情况有变,定要想办法早些护她安全地回洪州城去!”句句类似托孤之言,只听得仆僮一头雾水。

    也知少爷心中记挂着那人,也知两位近来关系不怎么亲密,可为何要紧着守护呢?

    二小姐在温府还能有什么危险?即便老爷、夫人不同意迎娶一事,也不至于会伤害她啊!

    难不成公子是怕他回京的时候,二小姐会被温家趁机赶走?

    临时被吩咐留下地仆僮,虽心中有疑也不情愿留下,却见温彦行坚持自是不能违拗。

    倒不是不喜欢二小姐,只是此去京中路途甚远且形势不明朗,但凡公子万一遇到危险,多一个熟识的人跟着,也总是也可多替其分担一些。

    温彦行并未把陆婉儿有孕之事,直言告诉仆僮,只因他觉得若说出来,自己就先有一万分不想离开的冲动,而凭清山那股机灵劲儿,很快就会自己发现地。

    于是温彦行走了,待清河打点好城内守卫,主仆二人未再向任何人辞行便翻身上马,从夜深雪重的沂州府,一路往京城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