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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余庆

    冰雪未至,狂风先起,天地一片肃杀,惊走满天寒鸦!

    狂风过后,余庆和山羊胡从屋檐下走出来,两人一前一后回到街道中央,在摇曳的灯笼映射下,他们的影子被拖得忽明忽暗,忽近忽远,不可琢磨!

    影子的确难以琢磨,但现实从来不会缺少捕风捉影之人,命理一说更是虚无缥缈,可历朝历代何曾少过仙人术士的传说?

    此时此刻,山羊胡正充当这三种角色!

    “先生怎么称呼?”尽管心有不悦,考虑再三,余庆决定还是开口询问对方称谓为妙。

    “喜欢呢就叫我一声半仙!要是觉得不靠谱就叫我小胡子、国字脸、山羊胡,心里怎么想就怎么叫!”

    “嗯……”

    余庆心里吃惊,直接开门见山地发问:“道长刚才说我要倒大霉?此话从何说起!难道仅凭几只扁毛畜牲的嚎叫,就能断人生死、推测旦夕祸福?”

    “道长?有意思,你既然叫我道长,那我就以道士的方式来解答。”

    “半仙”表情古井无波,手里灯笼毫无征兆凭空而起,余庆本能后退两步,等灯笼重新落到“半仙”手中之时,前者已然道袍加身。

    余庆吃了一惊,仔细一看,原来不过是故弄玄虚,对方衣服外灰内黄,如今反过来穿就成了道袍打扮,不过这脱衣速度倒是可以和青楼里那些女子相比了。

    “鹊鸟迎客,乌鸦嘈丧,由来已久。都说天下乌鸦一般黑,偏偏这寒鸦却头顶一片白,坏就坏在这“白”上,小伙子,说含蓄点,你有披麻戴孝之危!说直白点,你家要办白事,赶紧回去早作准备吧!”

    尽管没回头,余庆咬牙切齿的样子早在预料之中,自称半仙的中年道士向前跨出两步,拉开彼此之间的距离,确认安全后,这才转身皱着眉头继续道:

    “你先别急,听我继续说,再说说铜钱,你这铜钱可不一般,要是我没算错的话,它至少跟了你有整整十年!早已通灵,如今刚好滚到我的右脚边立了起来,男左女右,应验的断然是位巾帼,乌鸦报头丧!夜猫子报次丧,铜钱示警,三丧既灵,必死无疑,而且这位薄命的巾帼定是你的至亲骨肉,不是老母便是女儿!”

    见中年道士左手又开始抖动起来,丝毫没有停嘴的意思,看样子还要胡言乱语。

    兜着豆子正愁找不到锅来炒的余庆再也按纳不住胸中怒火,本就在赌坊里输个精光的他起初有所顾忌,还能强忍对方编排,现在对方竟当面诅咒自己至亲,是可忍,孰不可忍。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余庆劈头盖脸往“半仙”身上招呼,王八拳、飞毛腿毫无章法地乱打乱踢。

    说来也怪,任余庆如何打,如何踢,中年道士像是早就知道,竟被他恰到好处地躲开了。

    两人你打你的,我闪我的,你来我躲,你踢我避,你进我退,看起来像小孩子打闹,着实好笑!

    余庆拳打脚踢了半响儿,始终挨不着“半仙”的身,只得喘着粗气由武斗改成嘴斗,骂道:

    “小胡子,我诅咒你家男的个个为奴…为农,女的代代贫穷!”

    余庆仔细想了想,对方说的话是离谱了些,但好像也有理有据,万一要是真的……余庆不敢往这想下去。

    退一万步说,就算是胡扯的,自己也没什么实际损失,如今家里无权无势,犯不着彻底得罪这种江湖术士,于是改了口!

    余庆心里虽说打定主意退让,可是当话从嗓子眼里吼出来时,嘴皮子还是没把住风:

    “真以为你小大爷我那么好诓骗啊!男左女右,那是你这臭道士的右脚,关我什么事!要死也是死你的家人,有你这么骂别人的吗?”

    “还寒鸦戴孝呢!当我没读过书?自景元三十九年以来,安南国便倡导举国以书为师,鼓励天下人以读书为荣,我读的书虽说不多,但也不少!寒鸦在古书中多有记载,向来代表的都是祥瑞之鸟,只有不学无术的人才会把乌鸦和寒鸦混为一谈!”

    “罢了!罢了!神也救不了一心寻死的人,何况半仙?趁早自已回家去看看吧!早一会儿还能得老人几句话,去晚了可就什么都没有咯!”

    “对了,记住病从口入,祸从口出,管住嘴,兴许还能多活两日,切记切记。”“半仙”说完长长叹息一声,扭头就走。

    余庆没想对方走得这么决绝,一时愣在那里,半响才回过神来,等他反应过来想叫住人服软认输为时已晚,半仙早已消失在无尽的夜色之中,余庆只得强行镇定精神,嘴里重复半仙说的话,“病从口入,祸从口出,他这指桑骂槐,骂我嘴毒!”冷哼一声便朝家中狂奔而去。

    火急火燎总算赶到家门口,正要推门而入,余庆发现自己推门的双手竟在发抖,“一定是跑得太急,”没等说服自己,门突然嘎嘎作响,吓得余庆大叫一声。

    门不推自开,门缝里探出一个黑乎乎的头颅,又猛地缩了回去,显然来人也被吓了一跳,只是没余庆那么夸张,仅仅往后退了两步。

    “表弟?”来人惊呼。

    听到声音,余庆才反应过来,来人是王直。

    “表……哥!你你今晚不巡夜,怎么有空来我家?”

    余庆心中腹诽,这是我家还是你家,你惊讶什么。

    “没事,我怕姑姑一个人在家闷,就过来看望看望她,对了,我看姑姑有些问题,她刚才把我当作我爹,拉住我的手,说……”

    “说什么?”余庆有些不耐烦地问道。

    “她说,表哥,我走了以后,庆儿要拜托你多照顾。”王直突然捂住嘴巴,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忙道:“糟糕,我灶上有锅呢,我怎么给忘了,就先不给你说了!”

    看着对方走远,余庆满怀心事地走进屋子。

    “母亲一个人在家!他怎么知道我外出了?妈的,都说王直不直,果然如此,准是又来打小报告了!”

    余庆的母亲是王直的姑姑,对方不好骂他,他可就没有这些顾忌,背地里不知骂过王直多少次!

    “糟糕,本来是要去卖药的,结果药没买到,反而把房子赔进去了。”余庆望着母亲的房间,突然有些不耐烦。

    “败家子,你是不是去赌钱了?”

    里屋一道妇人的声音适时响起。

    余庆听到母亲声音,半喜半忧地走进里屋,看到老娘颤巍巍的身体正微微发抖,深陷的眼槽挂着泪痕,余庆知道自己赌钱的事肯定被王直知晓并告诉了母亲。

    心里反倒放松下来,却也忍不住暗骂王直两句:“一代亲,二代表,三代四代拉几把倒!”

    王直的父亲和余庆的母亲才是真正的表亲,到余庆他们这一代已经是二代表亲,血缘关系自然淡了很多,所以王直才会在明知余母病危的情况下,还故意跑来把余庆偷偷进赌坊的事告知余母,心思不可谓不毒。

    “你爹当年是怎么死的,这才过去十年,就忘了?当初你是怎么对着他的遗体发下毒誓的?这些你都统统给忘了不成?”

    扑通一声,余庆跪倒在地,如烟往事不禁浮上心头,十年虽过,至今回忆仍历历在目。

    景元三十八年,姥爷离世,时年余庆16岁。

    按照当地风俗,颇有些家资的余家需要守七七四十九天的孝,眼看到了第四十一天,作为上门女婿的余父宋思明却悄悄溜走,等到第三天夜里归来时,家中的一切开始聚变。

    原来宋思明去了赌坊,三天三夜豪赌下来,输掉了余家所有田产及三间旺铺。

    本来余家大宅和背街两间生意不景气的当铺也被宋思明给抵押了,赌坊管事考虑到他是余家的上门女婿,被余太爷生前管得死死的,担心事情如果做得太过,万一当家人也就是余庆的母亲余胜男不同意,偷鸡不成蚀把米,因此没同意抵押宅院和当铺,又害怕余家会追去赌坊里闹事,便强拉着宋思明趁夜赶致余家讨债,准备先发制人。

    宋思明来到余庆姥爷灵前,一没痛哭流涕,二没悔过认错。伸手抚摸余庆的头,看向眼泪汪汪的妻子,夫妻俩四目相对,这位被管制了半辈子的上门女婿,连自己儿子姓氏都保不住的男人,他本以为自己心硬如铁,可终究还是红了眼圈。

    虽说躺在棺材里的老家伙看不起他,历来把自己当仆人一样使唤,可是老家伙终究已经死了,人死罪消,谁还会再去和死人计较。

    况且温柔贤淑的妻子始终没有半点对不起他,儿子随母姓余是不假,却也是他的儿子,这点谁也改变不了,身为丈夫和父亲,自己又为他们做过什么?

    宋思明看向棺材,看向站在门边窃窃私语的陈永三人,他顿时明白了,“人死罪消……对,唯有一死,才能让他们娘两好过一些!”

    随着砰的一声巨响传来,漆黑透亮的棺木开出一朵灿烂的血莲花,那赤红的光芒晃得人睁不开眼,男的惊呼,女的泪眼婆娑,小的跪倒在地,灵堂再次变成丧场。

    “我对不起你们娘俩,答应我不要改庆儿的姓,让他永远姓余,叫他发誓以父为戒,终生不得赌博,否则必会重蹈覆辙,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快……”说完便断了气。

    赌坊管事人陈永见闹出人命,自知理亏,提出愿意少要一些田产当作葬礼,余胜男早已方寸大乱,无心处置这些锁事,恰逢王浩过来祭拜余老太爷。

    王浩是余老太爷的外甥,余胜男的表哥,听完事情来龙去脉,王浩勃然大怒,陈永被他用孝棍打跑,两个喽啰则趁乱悄悄溜走。

    事后在王浩和镇上几个和事佬的调解下,余家争回一半田产和一间旺铺。陈永自知彻底得罪余家,担心遭到报复,便把赌坊和田产以及旺铺统统变卖,从此不知去向。

    而余胜男此后,一病不起,卧床十年,余家也渐渐家道中落,田产和铺子不是被卖来买药,便是被余庆以无人租赁为由偷偷卖掉拿去赌坊挥霍一空,直到今年春天,不善经营的余家连最后一间当铺也没能保住,至此,辉煌一时的余家除了这栋祖宅外再无其他。

    而余庆就这样昏昏噩噩过了十年,直到现在他都以为这是一场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