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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十年

    “你打算就这么把她救醒过来?”

    “难道你叫我见死不救?”

    “别忘了,这女人十年前就该死了,你说她先丧父又丧夫着实可怜,不顾我的反对非要救她一命,结果好心办坏事,连累自己不说,还害她躺了十年,如今你还想害她第二次?她有几个十年让你折腾!”

    “依你说,却又如何?”

    “救人不是这么救的,你得让她付出相应的代价,否则你救得了她第一次,别人就会要求你救第二次第三次,到时候你救还是不救?”

    青袍人顿了顿,脸色沉重,接着道:“别忘了,十年前你虽自称半仙,可是没几人敢真把你当半仙对待,十年后的今天,你霉运不断,修为不进反退,成了真正的半仙,虽说是你咎由自取,谁说不是因果轮回!究竟是谁的因果能让堂堂半仙的修为十年停滞十年,你就没仔细斟酌过?”

    “这……”半仙沉默不语。

    “不,不要……”余庆大叫,从梦中惊醒。

    半仙看向床上的余胜男,又看向余庆,心里有了计较。

    余庆一觉醒来,感觉浑身的骨头像散了架后被人强行给接回去一般,好不容易起身,腿却在不争气地打哆嗦,到底是真的太累还是自己心里在害怕什么,余庆也搞不清楚。

    他呆呆地看着床上一动不动的母亲,眼圈再一次泛红,看来刚才真是一场梦,母亲终究还是走了!扭头恰好迎上半仙看向他的目光,余庆感觉自己像是正盯着一轮红日,眼睛隐隐作痛,一个没忍住,泪水彻底淹没了双眼。

    为了掩饰窘迫,余庆匆匆避开对方目光,侧身望向地上的茶壶,自然没注意到半仙脸上一闪而过的失望,却也听到了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梦虽是假的,可眼前这未卜先知的半仙却是真的,之前对方说的那些话无一不应验,自己虽然半信半疑可还是错失良机,要是早点听仙人的话绝不会有如今悲剧发生。

    病从口入,祸从口出,那句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有人在井里下毒,对,一定是这样,王直,好你个王直,我说你怎么突然好心来看望我娘,原来如此……

    余庆说服自己,只觉豁然开朗,思绪开始活跃起来,想起了王直的父亲刚升了官,自己能够拿他们怎么办呢?好不容易柳暗花明的心里一下子又变得愁云密布起来,悄悄嘀咕道:“真是好人命不久,祸害遗千年”。

    重新看向半仙,余庆的心里突然有了主意,几经斟酌却不知道怎么开口,只好先递给半仙一张板凳掩饰内心的真实想法。

    半仙摇了摇头,他生性喜闹,素来讨厌这种沉闷的氛围,率先打破沉默,喃喃开口:“人不是没有救,可是勉强救过来了还是照样会被你给气死,如果你还有良知,不如让你娘就这样走吧!虽说有些遗憾,可对她来说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人生一场,谁没有遗憾呢?”短短两个时辰,余庆脸上没有了之前在赌场里的见谁都先笑脸先迎,心里却满不在乎的模样。

    “可是,有的遗憾的代价未免太大了些!半仙先生,您说,只要能让我娘回醒过来,我什么代价都愿承受。”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历来为人生一大憾事,只是,并不是每个人都有弥补的机会。

    余庆说完,转身走向门外,回来时手里多了一把菜刀。

    “如果半仙先生担心我旧态复萌,这也好办,只要能救回母亲,我这就把双手给砍了又何妨。”

    余庆说完把手指伸到桌子上,眼睛直勾勾盯着半仙先生,不再躲避对方目光。

    半仙脸色一下变得铁青,不是夸张,也不是比喻,而是真正的铁青色,只见他用力拍了拍自己大腿叫道:“嗯!正好,正缺一味药引子,母子连心,你的血是再好不过,你娘病了十年,几根手指的药力恐怕是救不过来,要是你能用完整的双手当药引子,我保证能把她医治得像十年一样,还你你个活泼乱跳的娘亲。”

    “半仙先生,您的声音……”

    “额,没事,太激动的缘故,被你孝心感动了……”

    “您的道袍和脸色怎么……”余庆指着半仙由黄变为浅青色的道袍,强忍笑意。

    “额!说来你不明白,这是我们这一行的规矩,施法之前都会变化一番,怎么好看怎么变,否则不足以显示出真诚,一旦冲撞神灵,轻则法事失败,重则法消人亡……”

    “别闹,你快走,否则本仙不干了…”

    半仙的声音突然又变了回来,衣服却成了半青半黄,一只脚长,一只腿短,一只手长,一只手短,好像两个人拼在一起似的。

    “这又是……”余庆指着半仙身体,瞠目结舌,忙扶住墙,他怕自己失态。

    “额!神他老人家来了,借我的身体和你对话,神很生气,神说你废话太多,没有丝毫诚意,要是再不剁手神不但不会帮你,还将惩罚你的亵神之罪……”

    余庆笑道:“只是在这之前,我有一事相求,不知半仙先生……”虽然面露微笑,声音却与之不符,明显有些底气不足。

    “我向来最不喜欢说话办事吞吞吐吐之人,说…”半仙语气严肃,不容置疑。

    “我娘她,她死得怨,我想半仙先生帮我惩治王直,他才是害死我娘的真凶……”

    墙上的泥巴悄然掉了一搓,砸在地上,一只正在吸食饼屑的钱串子被吓得缩回墙缝里。

    “据我所知,你所说的王直是你表哥,你说他是害死你娘的真凶?何以见得?”

    “就是这壶茶水,我娘之前还好好的,可可是喝完了那壶茶以后,突然……”余庆弯腰拾起茶壶,声音哽咽。

    “哈哈,真是可笑!自己做的事还非要指责别人,你可知你才是真正害死你娘的元凶。”

    半仙两眼微眯,眼睛死死盯着余庆,如果说之前他的眼神像是太阳,让人不敢直视,现在就是一轮寒月,叫人望而生却,不寒而栗。

    “半仙先生,这种事可开不得玩笑!”

    “久渴之人,最忌酣饮,如此浅显简单的常识你都不懂?”

    “半仙先生,您的意思是说,我我给我娘喝的那壶茶水害死了她?”余庆背靠着土墙滑落,颓然坐在地上,摇晃着头自言自语,躲进墙缝里的钱串子也不再动弹。

    “种过庄稼的都知道,人们往往不会在大夏天的正午或午后立刻便给禾苗浇水,多半会选在清晨或太阳下山之后再行浇灌,你倒好,早去哪儿了,偏偏选择在你娘身体最弱、最渴的时候给他端茶递水,还一给就是一整壶。”

    “我是凶手?我才是凶手……”

    “废话少说,现在不是你自责的时候,剁手吧,我等不及了,不!是神等不及了,剁了以后神保证给你娘救活回来,这是你赎罪的最好机会,一双手便能换你娘的命,天底下都没有比这更便宜的事,要不是我老娘早已化成了枯骨,哪能轮到你娘起死回生,小伙子你可真是天选之子!”

    余庆咬紧牙关,因为太用力,拿着刀的手微微颤抖,颤抖的何止是余庆!墙缝里的钱串子腿抖得更厉害,浑身都在抖,原来慌忙之中这只钱串子竟一头钻进蜘穴,蜘蛛一动不动躲在缝隙深处,趁着钱串子被顺着墙壁滑落的余庆这庞然大物惊扰之际,迅速扑杀了这位闯进自己洞穴的不速之客。

    “半仙先生,一事不烦二主,麻烦您亲自操刀,也好减少我的痛苦。”

    “我是医者,不是屠夫,救不救你母亲在你,她又不是我老母,我又何必增添无畏的杀孽。”

    “半仙先生,不是我舍不得双手,更不是贪生怕死,实在是…”于庆吞了一口唾沫,继续说道:

    “即便我能够剁掉自己的左手或是右手,但我又用什么去剁掉我剩下的那只拿刀之手呢?”

    “诶?我怎么没想到,这的确个难题,问得好!不过你也别想让我帮你剁手,我怕你到时会恨我一辈子。”

    余庆暗中松了一口气,不再搭话,生怕那句话说错,激怒对方。可是听到半仙接下来所说的话,他的脸立刻变得铁青,比半仙的脸还要青。

    “普通的菜刀是没法剁掉你双手的,我倒有个好主意,既能干净利落地切掉双手,还能减少你的痛苦,铡刀!”

    “铡刀?这么晚了,到哪去找?”余庆几乎要发狂,眼珠子来回转动,双手紧握,看来下了很大决心。

    “那是那句老话,一事不烦二主,要不还是麻烦半仙先生您帮我把双手给砍掉吧?”说完余庆合上眼睛。

    “不不不!要不我怎么说你小子是幸运儿呢?别的东西我确实没有,至于铡刀嘛!我刚好随身带了一口。”

    余庆闻言,强忍者狂笑的冲动,半仙先生怕不是拿自己开玩笑,一口铡刀别说随身携带,就是扛着都费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