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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去如烟

    任从吾接过书,疑惑道:“《C++Primer》?这是何方语言,非是夏国文字。”

    祁中和解答:“据传,这沟通符器之法是从海外传入,因此沟通所用的语言便有些海外的痕迹。但是此书是用夏国文字所写,你修习C++,尚不需对海外语言精通。”

    任从吾继续询问:“若是他日我已读完这两本书,又当如何精进?”突然想到自己还不知什么时候能领悟这两本书,脸红道:“在下惭愧,不知天高地厚,先问问这入众妙门的路径。”

    “嘿,你可知这天下势力如何划分?”祁中和问。

    任从吾对此颇不擅长,只好硬着头皮说:“我对天下之事,皆是耳闻片言,道听涂说,未能深入了解。听说在夏国,除了朝廷外,还有诸多帮派于江湖逐鹿,势力之大不亚于朝廷。”

    “你所闻者,是这表面皮毛。这些大帮派中人亦修行算学,普通人奈何不了他们。可除了帮派以外,这天南海北还有多个修习算学之道的宗门。部分势力之首,也曾在这些宗门中修行,因此他们之间颇有渊源。而修道宗门,便是最适合问道之所。”祁中和悠悠道。

    任从吾第一次听说修道宗门,不禁好奇:“哦?不知有哪些修道宗门?”

    祁中和看了任从吾一眼,笑道:“你倒是什么都想知道。这些宗门中你若能加入任何一个,也算是你的福气了。有名的修道宗门,在北方顺天府,有水木道、燕云宗。在南方,有应天府金凌宗,松江府日月门、南道宗,临安府道器谷,庐州府道华宗。其他更远的宗门便不提了。”

    任从吾听罢,道:“此前曾听到,前辈是水木道中人?”这是当初那左长老提到的。

    祁中和道:“你记性倒是不错。但是那天的事你得全部忘掉。”他顿了顿,又道:“也不是我自夸,当今天下算学有一石,水木道独占八斗,燕云宗得一斗,天下共分一斗。”

    任从吾听到此处,不禁神往,但也知自己莫说水木道,能加入任何一个宗门都是侥幸了。问道:“可有方法能拜入此等宗门?”

    “宗门之间,互有戒备。都不想其他人将天下英才尽收入彀中,以致力量失衡。我水木道虽强,亦不想以力撼天下人。因此这些宗门和朝廷有约,定期共同举办菁英大会,从中选出当世算学种子,让他们与宗门互相选择。上一届江南地区的菁英大会刚结束,下一届当是三年之后在应天府举办。你若是能在其中崭露头角,便是入了各宗门的法眼。而若是在其中位列前十之数,或能加入水木道了。”祁中和道。

    祁中和又掏出一块质地奇特的令牌,交由任从吾,道:“你我有缘。若是你他日能加入水木道,那日的秘密也就算回到了水木道。此为水木令,身持此令,你只须在一地的菁英大会中进入百名之数,便可加入水木道。我身为外门执事,在外若是遇到有潜力的苗子,可以见机结下缘法。你好自修行,若是缘法到处,说不定就有机会加入。”

    任从吾惊喜地接过水木令,感谢道:“多谢前辈赐予此等机缘。”忽然一思索,又道:“我自知非是惊才绝艳之辈。但倘若前辈这样的执事真的遇见了百年难见的天才,为何还要留给其他宗门一个竞争的机会,不直接收归门墙?莫非其他宗门还能知道水木道多了个弟子?”

    祁中和一笑,道:“嘿,看不出你倒是心思机敏。须知少时了了,大未必佳。要想在算学之途攀越,才气、机缘、心性、资源缺一不可。一时的才华可看不出能在这条路上走多远。但倘若真有不世出的惊天之才,那说不得,也得悄悄地收走了。”

    任从吾默然,知晓了这菁英大会只是宗门用来限制其他宗门收走一鸣惊人的修道种子的做法,而自己虽在术数上有些天赋和了解,还没到宗门直接要吸纳的标准,须得日后考验。但他一想也便释然了,自己刚刚接触算学,还未得修行,能够听到日后加入宗门的机缘,已经是三生有幸了。

    “我若通晓了这两本典籍,能在菁英大会出头吗?”任从吾忍不住问道,他对当今天下英才的水平可谓两眼一抹黑。

    “嘿嘿,通晓此两本书,谈何容易。即便你将两本书读完了,能悟多少还是未知数。而这两本书,也不过是奠基之学。算学后续发展之途,何止一二。无数人皓首穷经,也只在一两个方向上有所建树。能在菁英大会挣到什么名次,得看你的造化。你若是有才于此道,日后加入宗门,于一条道上修炼数十年,或可与天下英雄一较长短。”祁中和说着抬起头,似乎陷入回忆。

    听到祁中和的话语,任从吾虽感前路漫漫,却也对前途向往,握紧了手中的水木令。

    祁中和道:“说了这些,天都快亮了。你现在便悄悄地回去吧,今后的路怎么走,还看你自己的选择和缘法了。”说着,示意任从吾可以离开。

    任从吾向祁中和一揖到底,随即转身离去。

    回到客栈内,见大哥呼吸均匀,应是还在熟睡。任从吾将外衣褪下,水木令贴身收着,也去床上躺下了。

    虽然他还未决定将来是走上仕途,还是在算学问道。但是知晓了这样一个通往众妙之门的途径,还是让他庆幸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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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院试成绩定下,是放榜的时候。一群读书人聚在广陵府衙门前,争着想第一时间看到自己的名字。

    一个差役从衙门内走来,拿着一张长案,走到告示前,另一个差役上前配合着将告示贴上。各个读书人也顾不上斯文,都向前涌去。虽然这时候向前也不会提升名次。

    一众衙役往前一步,拦着各个士子,有人吼道:“肃静!诸位莫挤。”

    那张长案从右往左,从上到下用浆糊贴在告示板上,有眼尖的已经瞧见前几名。

    “霍时中是院试案首!”有人瞧见了第一名,喊了出来。

    任从吾看着身边的霍公子,只见其脸上仍是宠辱不惊,手上的扇子摇动的频率似是快上了几分。

    任从吾向霍时中抱拳道:“霍兄,小弟在此恭喜了。祝霍兄早日登贤,胪传金殿!”

    霍时中抱拳回礼:“多谢任兄弟,在下不过先行一步罢了。贤弟即刻便能赶上。”

    任从吾虽然羡慕,但心态却也能保持平和。霍公子知书达礼,又了解天下大势,不似自己几乎自幼没出过广陵府,对天下的了解都是来自书中。

    他握紧了拳头,想知道自己在仕途的命运。

    此时又有人喊道:“第二第三名都姓任,好像还是俩兄弟!”

    任从吾和任从道都向着告示榜看去,果不其然,任从道排在霍时中之下,而任从吾排在第三。

    任从吾心中大喜,抱住大哥,道:“大哥,我们中了!”

    任从道拍了拍弟弟的后背,笑道:“是啊,十年寒窗苦,咱兄弟从今才开始。”

    霍时中也向两兄弟道贺:“诗云:寒窗勤读终不悔,一朝成名天下知。贤兄弟俩一齐登榜,尊父教导有方,家风深厚。将来定能大放异彩,为国之栋梁。”

    两兄弟齐齐还礼。周围人看到有两兄弟都名列前茅,也都是啧啧称奇。

    有人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大喜,喊道:“噫!好,我中了!”

    有人直到榜已张贴完,还未找到自己之名,又从头细细看去。

    有人向差役喊道:“是不是还有榜单没贴出来啊?”

    “不该就这些人啊!”

    “一定是哪里出错了。”

    有人颓然坐地,低声自语。

    有人白发苍苍,涕泪横流,仰天说自己终于不愧父母。

    中榜的诸生,向着走出的王提学执弟子礼。

    诸位秀才换上靛青襕衫,戴上四方巾。王提学为这些生员戴上簪花。

    入泮后,便是簪花宴了。

    保扬河,后世谓之瘦西湖畔,飞花随蝶舞,艳曲伴莺娇。诸生推杯换盏,行酒赋诗。

    起初,任从吾亦有些人生快意之感。可当酒过三巡,听着众人嬉笑与船里笙歌,他眼前突兀现出广陵城外,流离失所、食不充饥的灾民们。他仿佛又看到了那瘦骨嶙峋的孩子的眼神。这眼神是如此逼真而刺目,拷问着他。

    停杯投箸不能食,任从吾喝不下去。

    自己过了院试,成了秀才,可以加入梅花书院读书,但距离自己能登上朝堂,救民于水火,还差着不知多少道坎。

    另一条路,若修行算学,更是前路茫茫。且不说自己是否有这资质能够在日后加入宗门。就算自己算学有所成,又能怎么改变这世道?那些帮派宗门,和朝廷恐怕沆瀣一气,有着说不清的关系。

    长叹了一口气,任从吾想和父亲谈谈。父亲经常和他谈论君子之行,却不曾说过君子面临这般丑陋的人世要做什么。

    任从吾与大哥自簪花宴告退。他与大哥商量,今晚便回家将中榜的消息告诉父母。

    二人都有了几分醉意,走出城门,在城厢区欲寻一辆车回乡。

    两旁参差不齐的简陋棚屋夹杂着狭窄小径,两人沿途而行。遽然之间,有一帮人撞上了他们,任从吾也不追究,继续前行。刹那后,想起自己的盘缠,去行李中一摸索,盘缠竟都被不见了!

    兄弟二人醉酒之下,虽然心中懊恼,追了几步,却不见人踪影。一时之间,愣在当地。

    若是回城去向人借钱,二人和他人并无深交,在此城中毫无根基。簪花宴散后,也不知霍时中去了何处。

    任从吾对兄长道:“现在我们没了盘缠,在这城中留不得。村子离广陵城也不远,即便步行,几个时辰也就到了。待到回了家中,和爹娘报了消息最重要。”

    大哥酒后脸颊显红,沉吟片刻后,亦认为此法可行,二人步行朝着村子方向去了。

    行不多久,当看到三三两两的饥寒交迫的流民倒在路边,任从吾才担心起这趟的安全。但二人此刻倒也是身无长物,没再多可失去了。

    一路上,二人尽量往人少的地方走去。大部分难民衣不蔽体,在地上瘫着。即便是看到了二人,也只是露出麻木的眼神。

    任从吾看到一块地的周围无人,地中央却横七竖八地躺着一些人。原来是死人的尸体,没人将他们下葬,即使这意味着蝇蛆滋生、疾病横行。

    闻到一股恶臭,任从吾正要避开,蓦地看到那尸堆中有个熟悉的身体。

    那正是前些天他曾经想救过的孩子!

    那孩子的眼睛还睁着,干瘪的肚皮已经开始腐烂,苍蝇围绕着他的尸体飞舞。

    任从吾看到那双好似在责问自己的眼睛,他胃部电击一般痉挛,吐了出来。

    大哥任从道看到,觉得他是看到太多尸体恶心,又喝了酒,便扶着他停了一会,拍着他的背安慰。

    任从吾站定,让风吹着自己的面颊,好清醒一些。对大哥说:“躺着的那个孩子,我曾经或许能救他。”

    “你最多救他几天。但你现在救不了别人一辈子,也救不了几个人。”大哥看了一些尸堆,劝道,“这就是当今世道。将来我等为官一方,尽力让治下百姓安居乐业、长养子孙。”

    任从吾默然无话,感觉身体反应好些了,摇了摇头,道:“走吧。”

    走不多时,二人发现身后有几个人鬼鬼祟祟跟着,模样也是蓬头垢面,看来是准备打劫他们了。虽然他们已经尽量选了人少的地方,还是避不开被盯上了。

    任从道悄悄对小弟示意,二人骤然向前窜出,猛地狂奔,将众人甩在身后。兄弟俩身强体壮,而流民瘦骨棱棱,力气不如他俩,不一会便跟不上了。

    确认身后没人后,任从吾和大哥才缓下来,虽然大口喘气,嘴里尽是铁腥之味,却也一刻不敢停下,继续向家的方向走着。

    月上树梢,二人才望到村的影子。不同于往日的宁静,今天村内灯火通明,连夜空也染上了朱红。

    “难道村里知道我俩中榜,今天要回来?但消息怎么传递如此之快?”任从吾疑惑,和大哥相视一眼,都猜不到原因。

    待得二人走近自家院子,却看到火光冲天,听到哭声阵阵。

    “不好!”任从吾与大哥快步奔向自家院子,查看发生了什么。

    到了院子外,任从吾第一眼看到的是躺在地上的爹娘和一旁站着的绿袍汉子。爹娘冰冷的身体横陈在地,鲜血已经凝固成暗红色的斑块

    小妹衣衫不整,躺在院子另一边,颈上也是一道深深的血痕。

    院子里除了几位穿着绿袍的汉子,还有数位穿着黑色夜行服的,脸或蒙住了,或戴着面具。两张椅子上大喇喇地坐着人,一人绿袍,一人黑衣,转头向着任从吾看来。

    任从吾怒目圆睁,他看到坐着的一人脸上有道疤痕穿过左眼,正是之前在山上看到的左不舍,奇虎帮的左长老!

    二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扫了一眼任家兄弟。

    他们面前还跪着一人,却是前些天上门请求延期还债的蔡怀惠。

    蔡怀惠浑身颤抖,战战兢兢地说:“任家的两个孩子回来了!村里人…都到齐了……”

    大哥任从道向前一步,挡在任从吾身前。还未说话,左不舍坐着做了个手势,就有一绿袍人过来,运起三根梭子,犹如箭矢穿入空中。

    第一梭如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插蔡怀惠喉头。他双手抓住喉咙,眼中充满惊恐,想要呼救,却只能发出嗬嗬的呻吟,绝望地倒在尘土之中。

    第二梭子凌厉地划过空间,以一种几乎看不见的速度,从任从道心脏处穿胸而过,将人带着摔在院子外的陡坡处。

    任从吾还不及反应,只觉得一股冷风袭来,心脏猛然一跳,第三梭,就朝着他的胸前来了。

    他宛若断线风筝,被击得飞出,坠入院外的河流。如一片落叶般被湍急的水流席卷而去。

    怀里的水木令,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