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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公正银失公正处

    官棋声掀开马车的帘子,探出头来,看着渐渐占据了视线的城墙,暗道:“离应天府这般近,广陵城却别有一番风味。”

    马车碾过路边一具干枯尸体的手,略有颠簸。

    进了城后,官棋声也未急着去梅花书院,而是来到广陵城中最大的茶馆,坐下点了一壶敬亭绿雪,悠闲地品茗听书。

    “这朱夫人也是会差遣人的,让我们这些下人东奔西走了好几天,也不过先赏了一钱银子。要不是看在家主的面子上,哼,谁愿意去做这苦差事。”一精瘦汉子坐在茶馆角落里,低声向着对面的麻衣中年诉苦。

    “咱们做家仆的不就是这个命?家主的话要听着,家主夫人的话也得听着。朱夫人,嘿嘿,要是能待兄弟们好一点……”麻衣中年咧开嘴笑道。

    “嘘——噤声,你嘴里浪荡可别连累我,让别人听去挨了罚事小,丢了这差事要上哪再讨碗饭吃,和城外那些流民一起要饭么?我可还想多吃几年白米。”那精瘦汉子忙做手势让同伴不要讨论主家是非,警惕地看向四周,发现无人在意才放下心来。

    麻衣中年也意识到话说得过了线,便改了口:“唉,你领的差事还是好办的。我呢,那件事夫人吩咐了有快十年了,还是没办成,时不时就被夫人念叨办事不力,怕是没希望往上升了。”

    “嘿,你一当牛做马的也想着往上升,能升到哪去?不还是给周家效劳。”精瘦汉子不屑道。

    “当牛做马亦有区别。当管事和当个跑腿小厮能一样吗?做人呐,不能丢了念想。不然还活个什么劲?”中年叹道。

    官棋声远远听了半晌,起身走到二人桌前,与二人行了礼,又喊茶博士上了一壶东至云尖。

    二人见官棋声装容华贵,不似普通出身,赶忙起身还礼,麻衣中年道:“咱粗人一个,公子何须如此礼遇,倒让咱受宠若惊。”

    官棋声脸上挂着微笑,让二人一起坐下,说道:“小生应天府人士,来这广陵城中结交朋友。初来乍到,不知城中可有什么典故?”

    二人见官棋声面生,谈话多有拘束,只讲些人尽皆知的话。官棋声话语里倒是全无架子,和二人称兄道弟好似多年朋友一般,让二人的话也逐渐放开了,渐渐讲到了城中四大家族,甚至一些流言蜚语也小声相告,然后三人纷纷一笑哂之。

    “咱家的夫人什么都好,模样更是顶尖的,就是这性子……太善妒,愣是让家主一个妾也没纳。”精瘦汉子小声道。

    “你是进门晚,不知道,曾经家主想过纳妾,结果……”中年汉子话刚说出口,便觉有失,闭嘴不言。

    官棋声好似什么也没听到,自然转过了话题,又谈起广陵府的风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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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官棋声初至梅花书院,就与诸生相谈甚欢,声气相投,倒似多年知己一般。

    “官兄才貌超群,雅量高志,我们都是佩服得紧。可有人不过是借住在书院里,也学什么高人说道,哼,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朱倚户站在周不思身侧,面有不平地向官棋声倾诉到。

    “哦?不知这是何许人也,得罪了朱兄?”官棋声询问道。

    “嘿,得罪我也就罢了,关键还得罪了周兄。我是替周兄咽不下这口气。”朱倚户看了一眼周不思,接着道:“就是那任从吾,在这书院里做些杂活,也来算堂旁听。哼,倒好像算堂变得和施粥的善堂一般。前些日子还让周兄下不来台,真是自不量力!”

    官棋声听了,奇道:“还有此事?此人以下犯上,却是认不清当今世道。”

    “还有邹逊雪。”周不思突然补充道。

    “这邹逊雪又是?”官棋声问道。

    “也是和任从吾一般的人物,只是更早就进了书院,当真是书院养的仆役了。但要论目中无人,还是那任从吾更可恶,刚进书院,便妄自尊大,忘了自己身份!”朱倚户补充道。

    官棋声听了,顿下不语,似是想了什么,又道:“周兄乃广陵城四大家之一的公子,若论权势之盛、地位之尊,广陵府中年轻一辈无人能及。那任从吾何等身份,与周兄一道学习算学,却是让周兄失了身价。”

    “官兄此言得之!也不知先生是哪根筋搭错,让这姓任的留在了书院。”朱倚户像是遇见了多年未见的兄弟一般,很是赞扬官棋声之语。

    “若是周兄和朱兄心中愤慨,倒是有法让他摆正位置。”官棋声看着周不思,缓缓道。

    官棋声与诸生作别后,离了授业堂,在书院中闲步,似是欣赏这广陵中的书香气质一般。

    远远地,他看见一人有些吃力地提着水桶离开井边。

    走上前去,正是在堂中遇到的邹逊雪。

    官棋声快步上前,一边作势要助提水桶,一边道:“方才未在堂内有机会结识邹兄,这桶水便让在下来提,权当赔罪。”

    邹逊雪单手提着水桶,另一手推开官棋声,冷冷地道:“不敢,这水我一人提惯了。你有何处得罪了我?”

    官棋声笑道:“在下被琐事缠身,与诸生应酬,冷落了邹兄,失了礼数,自是有罪。”

    “不必了。”邹逊雪道,提着水桶脚下不停。

    “邹兄不在意这些虚礼,倒是对我胃口。此次是有正事要告知邹兄,方才与众人详谈,听见了周不思似有意为难邹兄与任兄,特来相告。”官棋声正色道。

    邹逊雪微微眯起眼睛,脚步也慢了几分,道:“周不思与你都是高门大族,何必来告诉我这样的人?”

    “在下自幼遵循教诲,最好打抱不平。对任兄也是一见如故,怕任兄和邹兄吃了亏,故有此一告。”官棋声道。

    邹逊雪也不知想了些什么,加快脚步提着水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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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不思形容枯槁,身体歪斜,倒在了地上。

    一旁的朱倚户大惊,跳起来大叫一声,待回过神来又欲上前查看。

    易先生早察觉这里情况,快步走上前,推开朱倚户,蹲在地上查看周不思鼻息,又将手与他头上法纹相连,闭目查看。

    众弟子霎时都站起身来,惊骇地看向地上的周不思。易先生蹲在那喊到:“肃静!都坐在原地勿动。”众人才又手足无措地坐下。

    易先生站起,说道:“周不思陷入死循环,被抽取灵气过量,神志尽失,已然殒命。我现在请人通知周家的人,你们暂时留在此地,莫要离开。”

    诸生眼中更是惊悸,却也不敢乱动,只在临近的弟子间小声议论。

    任从吾心中更是翻过惊涛骇浪,他让自己尽量表现和众人一致,内心却是惶恐万分,心道:“我已将他循环的终止条件改回原样,怎还会陷入死循环?莫非我当时改得匆忙,未及仔细查看,条件还是改错了?唉……不知有没有留下痕迹。”

    半晌后,一容颜俏丽的女子大声哭号着走进堂内,喊到:“思儿……我的思儿哟……”正是周不思的母亲朱氏,后面跟着两位周家仆役。

    她半掩面地来到周不思遗体旁,看到儿子惊怖的模样,哭得更是大声。她红着眼,转头问起易先生:“易先生,我孩子怎么会死在书院?”

    易先生沉吟道:“夫人节哀,不思在练习功法时出了差错,意外而亡。”

    朱氏冷哼一声,道:“意外?这孩子天生聪颖,又和他父亲修行过家传功夫,根基最是稳固,怎会出现意外?”她又看向旁边的朱倚户,问道:“侄儿,你说说都发生了什么?你的姑表兄是怎么没的?是不是有人害了他!”

    朱倚户也是战战兢兢,把刚才看到的景象结结巴巴地复述了一遍,朱氏皱眉听着。她又道:“练习昨日的功课,怎么昨天没事,今天就不行了?恐怕是有人谋害思儿!侄儿,思儿在书院可得罪了什么人?”

    朱倚户道:“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但是表兄和那边坐着的任从吾有些过节。”

    听了这话,朱氏眼光向这边扫来,经过邹逊雪时略微停留了一下,最后落到任从吾身上。任从吾只觉被一条蝮蛇盯上,心中冷颤不已,低下了头不敢对视。

    朱氏恨恨地说道:“易先生,要是你的学生害了我孩子,你可不能包庇!”

    就在此时,外面有人通报道:“六扇门刘捕头到!”

    从外面大步流星地走入一官差模样的中年,腰间系着把黑鞘的刀,他瞥了一眼地上的周不思尸体,朗声道:“在下六扇门中非门捕头,来此主持公正。是何人报官?”

    朱氏道了个万福,哭诉道:“贱妾朱氏,乃周家周不思之母。我儿被歹人所害,还望捕头主持公道!”

    刘捕头打量了一眼朱氏,道:“既然委托衙门主持公道,便先交上公正银。我乃非门中通晓算学的捕头,主持公道需灵石一枚。”

    朱氏咬了咬牙,低声吩咐了旁边的仆从一声,便将一枚灵石奉送到刘捕头手上。

    刘捕头接过灵石,就拿起对着光察验了一番,似是在观察成色,也不顾周围目光。待确认灵石无误,将其收起,不紧不慢地道:“都有谁有嫌疑?”

    朱氏又哭诉起来,指着任从吾说:“此人名叫任从吾,得罪了我家孩子,记恨在心,定是他谋害了思儿!还望捕头给贱妾做主!”

    刘捕头转头过来看向任从吾,对他开口道:“有人指认你有嫌疑,可有清白银?灵石一枚,可暂保你的清白。”

    任从吾被指认时只觉朱氏血口喷人,心中愤恨,可也担心真是自己失手杀了周不思,却听到刘捕头之语,一阵诧异,道:“有灵石一枚在此。”他起身上前,双手奉上一枚灵石。

    刘捕头也不在意朱氏眼中快要喷出火来,又检查起这枚灵石的成色,然后再转向朱氏,道:“此事却是难办,调查耗费不小。继续查验难处颇多,若有更多公正银……”

    还未及说完,他只觉脑后冷风飕飕,一股寒气冒上,却是易先生瞪着他。刘捕头大汗淋漓,心中转念一想:“这易先生不愿我再深究下去,书院也得罪不得!此事还是让他们自行处理,我莫要多管闲事。”

    他突然改口道:“若有更多公正银,也无多大用处。此事缺少证据,我等从不冤枉清白之人。若是周家尚有不平,六扇门也不便过问,你等可私下解决。”说完,刘捕头转身就走了,也不和他人招呼。

    朱氏大怒,看着刘捕头正要喊出声来,易先生这时开口道:“朱夫人,算学修行,祸福无常。令郎身故,虽系修炼意外,我做先生的亦有管教不严之责。令郎治丧之日,在下自当上门赔罪。”说完易贯之便作了一揖。

    “嘿,谋害思儿的凶犯还未查清,此事可不能这么算了!今日书院定要给我周家一个说法,不能让我儿死不瞑目!”朱氏高声道,一双凤眼瞪着易先生。

    “此乃书院清修之地,我请周家来人,是迎回令郎的遗骸,可不是来此生事的。莫要无中生有,辱及书院的清誉!”易先生语气强硬了起来,一阵冷风刮向周家众人,让人股战而栗,肉颤心惊,几乎要跪了下去。

    朱氏额上冷汗冒出,强忍着不适,道:“哼,想不到书院做派这般霸道,莫非是要掩盖我儿亡故的真相吗?易先生,这事不会轻易了结,周家定要一个说法!”说完,她转头吩咐了仆从一声,两名仆从抬起周不思的遗体,跟在朱氏后面走出了授业堂。

    周家人走后,易先生对诸生道:“你等见识了周不思的样子,也当上了一课,知道这循环的危险!稍有不慎,即是身死道消的下场。算学一途,险峻之所也不止循环一处,务必将今日之事铭记在心,不可有一日懈怠。若是畏死贪生,亦不是坏事,今日就可离了算堂归去,说不定还活得久些。”

    诸生默然无话,低垂着眼,也不知其中有几人心中打鼓,几人意志更坚。

    任从吾心中意乱如麻,记忆告诉他自己已将周不思的程序还原,现象和理智却让他推理出自己可能是心急之下未能准确还原,也不曾细细检查,致使周不思身故了。

    “即便是我之故,也无什么好顾忌的。杀便杀了,日后我欲报仇,还不知这双手要粘上多少鲜血。这一人又算得了什么。只是要做得谨慎,别留下把柄。”任从吾心中给自己纾解道,但双手还是微微颤抖。

    是夜,任从吾梦中梦魇不断,每次惊醒,他都以身上大仇提醒自己,为人不可心慈手软。

    数日后,当众人堂下修习之时,朱氏又来了,他的背后跟着一人,戴着面具。

    任从吾紧紧盯着那面具,这与他在灭门当夜见到的面具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