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正灵君
不知睡了多久，伊川青流在睡梦中听得一声隐约的叹息声，登时便惊醒了，见明氏止离就在他身边，出神地望着他。
此时，夜已黑了，房里点着灯，烛光将明氏止离的影子拉得好长。
“阿离？”
“青流哥，你醒了？可是饿了，渴了？我让玉竹玉兰给你送吃的过来。”明氏止离一面说着，一面起身开门，让守在门外的玉竹玉兰送饭食过来。
“顾里长华来过了？”
明氏止离摇摇头：“不曾。”又问，“青流哥为何会这么问？”
伊川青流却是记得，顾里长华来过。彼时，大夫正在给他疗伤，他虽然疼痛难忍，人却是清醒的，门外什么人来过，说过什么话，他都一清二楚。同时，他也听到了西月尊主易夕枫的声音。
见明氏止离面上完全不知此事的样子，想起西月尊主原是梦中之人，必是他带着他的梦一起过来了，他一走，梦也带走了，其他的人就如梦初醒一般，自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随口问问。”
玉竹玉兰将饭食和药一起端了进来，伊川青流示意让明氏止离扶他坐起来。
“青流哥，你的伤口还没好，不宜多动，就这么躺着吧，我给你喂饭。”明氏止离明眸一笑，拿枕头将他的头稍稍垫高，先让他把药喝了，然后才给他喂饭，伊川青流一直盯着她看，眼睛里都是亮光，玉竹玉兰侍立一旁偷偷发笑。
约莫个把时辰之后，伊川青流又沉沉睡去。如此卧床休养了数日，伊川青流已能挪动身子下床走动走动了，只是大夫还不允许他离开房门。这几日，明氏止离怕他无聊，每日都在房里弹琴给他听。
这日，伊川青流趁着明氏止离出去沐浴自己无聊之时，坐到了古琴旁，抬手抚了抚琴，因想不出要弹什么曲子，想起明氏止离曾经说与自己听的铸梦术要诀，突然心生好奇，遂随手试了一试，指尖轻触琴弦，随着要诀勾抹托，脑中闪过的，是未曾与明氏止离去过的她的故乡。
初时有些生硬，断断续续地蹦出一些音不成音调不成调的琴音，伊川青流又试了几遍，手上动作越发流畅，只是发出的琴音仍然十分晦涩难听。又试了一遍之后，手指突然似长在了琴弦上一般，异常流畅地游走于琴弦之间，整个人也忽然变得飘然起来，竟感觉灵魂已与琴交融在了一起。
眼前蓦地现出一片梦幻般的仙境，伊川青流不假思索便踏入了仙境之中，所到之处，皆是银装素裹的白，天地清澈而明静，偶有飞鸟掠过，惊起几阵落雪。寒风吹过耳边，刺骨的冷穿过他的每一寸肌肤，他龇着牙打着颤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雪地上走着，身后留下一串长长的脚印。
身处之地似是一座大山，因一切都被白雪覆盖住了，伊川青流分不清那白雪之下的都是什么东西，只能辩出一条可以通往远方的路来。他就顺着那条漫无边际的路，瑟缩着身子往前走着，发丝上和眉间早已凝起了一层白白的冰霜。
走了很久之后，他终于看见了一座尚未完全被白雪覆盖住的小木屋，屋门关着，但是并没有上锁。伊川青流轻轻推了推门，门开了，他走了进去，将门关上，但屋里并不比外面暖和。
木屋分里间和外间，外间只是一间空旷的屋子，里面什么也没有，他进入里间。里间同样也是空荡荡的，只是多了一张卧床，床上多了一个躺着的女子，床头开着一扇窗，窗外的风不断地吹了进来。
伊川青流向那女子走去，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了许久。女子很美，宛若天仙，只是闭着眼，像是睡着了。窗外的风吹进来，像长了刺的刀子一样，奇怪的是，女子身上什么也没盖，脸色却一片红润，似乎一点也不觉得冷。
那张脸于他，也不陌生。
那是浅纱夫人的脸！
伊川青流抬起手，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她的脸。
修心阁内，明氏止离忽然走了进来！
琴声戛然而止！
伊川青流垂下头，低头看着琴弦。明氏止离并没有看见他低头的瞬间一张煞白的脸，也更加不可能听见他骤然加速的心跳声。
“青流哥，你刚刚在弹琴？”
“嗯。”
“弹的什么？”
“都是你往日教我的一些东西。”
明氏止离盯着他的身影看了许久，他一直保持着低头凝视着琴弦的姿势，偶尔拿手指拨弄一下琴弦。
“青流哥，该吃药了。”
伊川青流起身，一口气把药喝完了，明氏止离叫玉竹进来伺候，自己出去了，将玉兰带到修心阁外，见身边都无其他人了，才问她：“公子刚才在房里做什么？”
玉兰道：“公子在弹琴，不过，又不像是在弹琴……那琴声很是奇怪。”
明氏止离突然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神情怪异，玉兰忙问道：“夫人怎么了？”
“没什么。”
明氏止离一面往修心阁走，一面暗自思忖：莫非刚才青流哥是在铸梦？他也是乐幽族的人，论铸梦天赋，自然是比我强，但我只给他说起过一次关于铸梦术的要诀，他难道就记住了？刚刚那感觉是怎么回事，难道有人发现了我？
她神色一变，匆忙回到房里，伊川青流已躺在床上，闭着眼，明氏止离坐在床沿上，替他掖了掖被角。
“青流哥？”她轻轻唤了一声，没听见他回应。
忽听得门外玉兰说道：“夫人，苏公子在门外求见。”
明氏止离起身开门出去，苏尘纤翩然侧立于门外，见她出来，忙转过身来：“伊川伤势可无大碍了？”
“并无大碍，多谢苏公子挂心。苏公子还没下山？”
“今日便要下山，是以过来瞧瞧。既然伊川伤势已无大碍，苏某就此告辞。”
“苏公子不进来瞧瞧吗？”
苏尘纤迟疑了一下：“不了，让他好生歇着吧，他日回了夜王都，我们再会。”
明氏止离点头道：“好。”
夕照早在数日前便匆忙下山了，如今山上除了夕未央剑斋的人以外，便只剩伊川青流和明氏止离了。
回到屋里，伊川青流仍是睡着，明氏止离便没再惊动他，轻轻掀开被子，在他身边躺下。
半夜里，伊川青流悄悄地起了床，携了琴出了屋。借着月光寻到一处黄石，将古琴放于黄石上，再次通过琴音进入了那个梦幻般的仙境之中，找到了那间屋子，那个女子仍然躺在床上，闭着眼。
伊川青流在她床沿边上坐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的脸看了许久。窗外的冷风不时地吹进来，吹得他牙齿直打架，他连忙起身将那窗子关了起来。
待他关完窗折身回来的时候，女子突然就醒了！
两人四目相对，空气中有一瞬间的窒息与凝固。
“你……你醒了？”
女子紧盯着他，眉宇之间布满冷色：“你是如何到这里来的？”
“我……”
女子坐了起来，下了床，走到窗边，迅速将窗子打开，厉声道：“谁叫你把窗子给关起来的？”
“我……”伊川青流跟到她身后，似鼓足了勇气一般，“你就是巫界的正灵君？”
“不错！”女子背对着他，眼望着窗外白茫茫的雪地。
伊川青流抬起手放于她背脊处，慢慢地探了过去，却在就要触碰到她的时候停住了，低低地说道：“阿离，是你吗？”
女子身子一震，却仍保持着镇定，没有立刻转过身来露出一副吃惊的表情，只是在片刻之后，微转头，眼角的余光瞥到了他衣袍的一角：“你都知道了？”
空气再度陷入窒息与凝固。
他早就察觉到了，只是一直不愿深究罢了。
“眼睛是骗不了人的。”
无论浅纱夫人和明氏止离的外表看起来有多么地大相径庭，那双眼睛，明媚中带着暗光，仙气中泛着邪气，灵动却又透着冷厉，这世间实难找到第二双与之相似的眼睛。早在在梦仙楼取琴时见到她的那一刻，他的脑子里就已经闪过了时常会梦见的浅纱庄地宫里的那张画像中人的眼睛，只是一闪而过，令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而已。
“你失望了吗？”
失望吗？
伊川青流从未如此想过。她是他的枕边人，无论她是个怎样的人，都已成了他生命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他早已习惯生命里有她的存在。所以，他才不愿意认真地去深究明氏止离和浅纱夫人究竟是不是同一个人。
“阿离，你可不可以告诉我，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明氏止离曾多次提起过，等过一段时间就带他去一个无人能找到他们的地方。他想，这个地方就说她说的那个无人能找到他们的地方吧，也是她的家乡吧。根据浅纱夫人自己的说法，她来自巫界，所以这个地方，应该就是巫界了。
她眉头微皱：“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不。”
“不失望？”她转过身来，疑惑地看着他，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说出了这个答案，“像我这样的人，你们凡间不是每个人都会憎恨的吗？作为一个臣子，却杀了自己的王，不应该是千人弃万人唾吗？”她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似在拷问着他的灵魂。
他被她逼得没办法略过这个问题：“那你为什么一定要杀了她，是希望拥有她所拥有的力量吗？”
“不错！”她的眸光忽然变得锐利，“我想得到她的元神，成为巫王，这样整个巫界就真正都是我说了算了！”
伊川青流沉默地望着她。他的眸光平淡如水，看不出丝毫的失望，甚至连一丝惊讶的神色都没有，平淡得令她锐利的眸光变得毫无力量。
她的眸光随即又暗了下去：“身为巫界正灵君，我也是王室血统中的人，她却让我终年守着那冰冷又阴暗的地狱之门，谁要在那里孤寂又无聊地度过一生？”见他仍然保持着沉默，她突然有些恼怒，声调也一下子提高了起来，“你很失望是不是？既然失望为何又不承认？！”
“我只是……很心疼。”他深知，每一个心理变得阴暗的人，必都是经历过了常人所没有经历过的不堪回首的惨痛过往，他已经变成了这样的人，不希望她和他一样。她看起来凌厉、狠绝，其实骨子里却是天真无邪的善良姑娘。
“心疼？”她语气一顿，扬起的气势顿时又弱了下去，“有什么好心疼的？”
“你在那里待得不开心，为何不告诉她呢？”伊川青流上前一步，想抱紧她，却被她一手甩开了，令他好一阵落寞，眼只默默地望着她。
“告诉她？哼！”她眸中又生出了怒意，“她就是忌惮我才把我安排到那种鬼地方去的！因为上一代的巫王就是从我父亲手里夺了权，他们父女两人名不正言不顺抢了王室宝座，又害怕巫界子民说闲话，所以一直不敢杀我，却又忌惮我，所以才把我扔到那种鬼地方去的！”
伊川青流一怔。
“后来我发现她一直养着的一株红莲好像通了人性，会时不时地悄悄化成人形，但人形化得不是很好，话也说不清楚，倒是很可爱。我发现了这件事之后，没有告诉巫王，红莲就十分信任我，开始吐露他的心声，说他竟然爱上了自己的主人。我真是觉得好笑，一株红莲也会生出情感，还爱上了自己的主人，真不知道到底从哪里获得了爱情的灵感。”
伊川青流一张脸刹那间变得又黑又臭。
“我就从这里开始做文章。我怂恿红莲去偷取他主人的元神，告诉他只要将那元神劈成两半，留一半给巫王，留一半给他自己，他从此就能变成真正的人并获得巫王的真心。想不到红莲还真是傻，果真照着我说的去做了，所以我，就趁着巫王元神受损，将她杀了。”
她说完后，眸光犀利地看着伊川青流，似是在看看，她说出这番话后，他究竟会有怎样的反应。
伊川青流只觉心底似沉着千斤铁，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不敢直视着她此刻摄人心魄的眼睛。
“伊川青流，你失望了？”
那似沉着千斤铁的心一下子就跌倒了谷底，伊川青流险些站立不稳，面色一下子变得惨白惨白，牙死死地咬着唇：“你就是要让我失望是不是？！既然如此，你当初为什么要找上我？！还……还……还……”他终是说不出那句，还对他死缠烂打，让他陷入她的爱河一发不可收拾。
她的脸也一下子变得惨白惨白的，眼睛惊恐地望着他。她忽地转过身去，闭上眼，长长地吸了口气。后来事情的发展都没有按着她既定的路线走下去。红莲所谓的爱情，初时是她最嗤之以鼻的东西，摊上伊川青流也不是她预料之中的事，爱……爱上他，更是她从未想过的事。
她没有想到，她觉得红莲干的傻事，有一天她会觉得美妙不可言喻。
忽觉身后有一双手揽住了自己的腰，她睁开眼，眼睛瞪得大大的。他靠上来的时候，她才发觉，他的身子很冰，心跳得很厉害，透过他的心跳，她似乎感觉到一股暖流在源源不断地向她传递过来。
伊川青流将头靠在她的肩窝里，喃喃地说道：“阿离，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好不好？”
过去？
我的计划还在进行着，还没有过去呢！
她猛地又挣开了他的手。
“阿离，放过她，也放过你自己好不好？”
放过她？她可不会放过我！
“阿离，我不想你再遇到什么不测。”伊川青流又靠了过来，这回双手将她的腰箍的紧紧的，丝毫不让她有机会挣脱自己。
她使劲地摇头：“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已无法收手！”
死去的巫王已堕入六道轮回转世为凡人，一旦记忆恢复，必然会找她算账，到了那个时候，就是她们决一死战的时候。她一开始的计划并不是这样的，但是，现在已经被夜王和夜一青给打乱了，她也只能走一步是一步了。
“我最开始的计划是，巫王带着一半的元神堕入六道轮回转世为凡人，我再带着得到另一半元神的红莲来到人间，通过红莲找到转世为人的巫王，趁她记忆没有恢复的时候，杀了她，再把红莲也杀了，最后将两半元神合二为一。
二十年前，我找到了明氏朝的左相顾里长华，为他打造了政治傀儡九爷，是因为考虑到宫中掌权人物更易于寻找他要找的人。不过，我当年的举动不知道为什么却引起了夜一青的注意，她一直对我穷追不舍，我避无可避，只好将自己的元神附在她女儿的体内，整日活在她的眼皮子底下，把她那一套反幻术的琴技也给学会了。
月美人出现的时候，是不久前的事情。那时候九爷突然频频出入花满楼，我很是疑惑，月美人入榜十三秀榜榜首时，我才开始关注起她来，发现她果然就是巫王转世。我来人间的唯一目的就是杀掉已经成为凡人的巫王，拿到她身上的一半元神，再杀了九爷，拿到另一半元神。
不过，天总是不遂我意。这个时候，夜王和夜一青也发现了巫王的身份，他们想利用她来对付顾里长华，所以，千方百计地阻挠我杀月美人，甚至将她藏了起来，想要恢复她的记忆。”
伊川青流紧闭着眼，修长的睫毛不断地扑闪着，但那绝不是因为冷而颤抖。
她不知道，他们这么做，都只是为了她而已！
等等！
他倏地睁眼！手放开了她。
她说她的元神附在明氏止离的体内……
“你……这才是你的真身？”
“没错，我的真身还留在巫界，只让元神去了凡间，不管是浅纱夫人也好，明氏止离也好，都只是我的元神附在凡人身上而已。”
“你的元神已经回来了？”伊川青流惊恐地望着她。
“回来了。”
“阿……阿离呢？”他听到自己的牙齿在猛烈地打着架，连话也说不清楚了。
“她只是夜王和夜一青的女儿而已，和我并没有多大关系。”
伊川青流脸色再一次变得一片惨白：“和你并没有多大关系？！”
此时，夜已黑了，房里点着灯，烛光将明氏止离的影子拉得好长。
“阿离？”
“青流哥，你醒了？可是饿了，渴了？我让玉竹玉兰给你送吃的过来。”明氏止离一面说着，一面起身开门，让守在门外的玉竹玉兰送饭食过来。
“顾里长华来过了？”
明氏止离摇摇头：“不曾。”又问，“青流哥为何会这么问？”
伊川青流却是记得，顾里长华来过。彼时，大夫正在给他疗伤，他虽然疼痛难忍，人却是清醒的，门外什么人来过，说过什么话，他都一清二楚。同时，他也听到了西月尊主易夕枫的声音。
见明氏止离面上完全不知此事的样子，想起西月尊主原是梦中之人，必是他带着他的梦一起过来了，他一走，梦也带走了，其他的人就如梦初醒一般，自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随口问问。”
玉竹玉兰将饭食和药一起端了进来，伊川青流示意让明氏止离扶他坐起来。
“青流哥，你的伤口还没好，不宜多动，就这么躺着吧，我给你喂饭。”明氏止离明眸一笑，拿枕头将他的头稍稍垫高，先让他把药喝了，然后才给他喂饭，伊川青流一直盯着她看，眼睛里都是亮光，玉竹玉兰侍立一旁偷偷发笑。
约莫个把时辰之后，伊川青流又沉沉睡去。如此卧床休养了数日，伊川青流已能挪动身子下床走动走动了，只是大夫还不允许他离开房门。这几日，明氏止离怕他无聊，每日都在房里弹琴给他听。
这日，伊川青流趁着明氏止离出去沐浴自己无聊之时，坐到了古琴旁，抬手抚了抚琴，因想不出要弹什么曲子，想起明氏止离曾经说与自己听的铸梦术要诀，突然心生好奇，遂随手试了一试，指尖轻触琴弦，随着要诀勾抹托，脑中闪过的，是未曾与明氏止离去过的她的故乡。
初时有些生硬，断断续续地蹦出一些音不成音调不成调的琴音，伊川青流又试了几遍，手上动作越发流畅，只是发出的琴音仍然十分晦涩难听。又试了一遍之后，手指突然似长在了琴弦上一般，异常流畅地游走于琴弦之间，整个人也忽然变得飘然起来，竟感觉灵魂已与琴交融在了一起。
眼前蓦地现出一片梦幻般的仙境，伊川青流不假思索便踏入了仙境之中，所到之处，皆是银装素裹的白，天地清澈而明静，偶有飞鸟掠过，惊起几阵落雪。寒风吹过耳边，刺骨的冷穿过他的每一寸肌肤，他龇着牙打着颤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雪地上走着，身后留下一串长长的脚印。
身处之地似是一座大山，因一切都被白雪覆盖住了，伊川青流分不清那白雪之下的都是什么东西，只能辩出一条可以通往远方的路来。他就顺着那条漫无边际的路，瑟缩着身子往前走着，发丝上和眉间早已凝起了一层白白的冰霜。
走了很久之后，他终于看见了一座尚未完全被白雪覆盖住的小木屋，屋门关着，但是并没有上锁。伊川青流轻轻推了推门，门开了，他走了进去，将门关上，但屋里并不比外面暖和。
木屋分里间和外间，外间只是一间空旷的屋子，里面什么也没有，他进入里间。里间同样也是空荡荡的，只是多了一张卧床，床上多了一个躺着的女子，床头开着一扇窗，窗外的风不断地吹了进来。
伊川青流向那女子走去，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了许久。女子很美，宛若天仙，只是闭着眼，像是睡着了。窗外的风吹进来，像长了刺的刀子一样，奇怪的是，女子身上什么也没盖，脸色却一片红润，似乎一点也不觉得冷。
那张脸于他，也不陌生。
那是浅纱夫人的脸！
伊川青流抬起手，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她的脸。
修心阁内，明氏止离忽然走了进来！
琴声戛然而止！
伊川青流垂下头，低头看着琴弦。明氏止离并没有看见他低头的瞬间一张煞白的脸，也更加不可能听见他骤然加速的心跳声。
“青流哥，你刚刚在弹琴？”
“嗯。”
“弹的什么？”
“都是你往日教我的一些东西。”
明氏止离盯着他的身影看了许久，他一直保持着低头凝视着琴弦的姿势，偶尔拿手指拨弄一下琴弦。
“青流哥，该吃药了。”
伊川青流起身，一口气把药喝完了，明氏止离叫玉竹进来伺候，自己出去了，将玉兰带到修心阁外，见身边都无其他人了，才问她：“公子刚才在房里做什么？”
玉兰道：“公子在弹琴，不过，又不像是在弹琴……那琴声很是奇怪。”
明氏止离突然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神情怪异，玉兰忙问道：“夫人怎么了？”
“没什么。”
明氏止离一面往修心阁走，一面暗自思忖：莫非刚才青流哥是在铸梦？他也是乐幽族的人，论铸梦天赋，自然是比我强，但我只给他说起过一次关于铸梦术的要诀，他难道就记住了？刚刚那感觉是怎么回事，难道有人发现了我？
她神色一变，匆忙回到房里，伊川青流已躺在床上，闭着眼，明氏止离坐在床沿上，替他掖了掖被角。
“青流哥？”她轻轻唤了一声，没听见他回应。
忽听得门外玉兰说道：“夫人，苏公子在门外求见。”
明氏止离起身开门出去，苏尘纤翩然侧立于门外，见她出来，忙转过身来：“伊川伤势可无大碍了？”
“并无大碍，多谢苏公子挂心。苏公子还没下山？”
“今日便要下山，是以过来瞧瞧。既然伊川伤势已无大碍，苏某就此告辞。”
“苏公子不进来瞧瞧吗？”
苏尘纤迟疑了一下：“不了，让他好生歇着吧，他日回了夜王都，我们再会。”
明氏止离点头道：“好。”
夕照早在数日前便匆忙下山了，如今山上除了夕未央剑斋的人以外，便只剩伊川青流和明氏止离了。
回到屋里，伊川青流仍是睡着，明氏止离便没再惊动他，轻轻掀开被子，在他身边躺下。
半夜里，伊川青流悄悄地起了床，携了琴出了屋。借着月光寻到一处黄石，将古琴放于黄石上，再次通过琴音进入了那个梦幻般的仙境之中，找到了那间屋子，那个女子仍然躺在床上，闭着眼。
伊川青流在她床沿边上坐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的脸看了许久。窗外的冷风不时地吹进来，吹得他牙齿直打架，他连忙起身将那窗子关了起来。
待他关完窗折身回来的时候，女子突然就醒了！
两人四目相对，空气中有一瞬间的窒息与凝固。
“你……你醒了？”
女子紧盯着他，眉宇之间布满冷色：“你是如何到这里来的？”
“我……”
女子坐了起来，下了床，走到窗边，迅速将窗子打开，厉声道：“谁叫你把窗子给关起来的？”
“我……”伊川青流跟到她身后，似鼓足了勇气一般，“你就是巫界的正灵君？”
“不错！”女子背对着他，眼望着窗外白茫茫的雪地。
伊川青流抬起手放于她背脊处，慢慢地探了过去，却在就要触碰到她的时候停住了，低低地说道：“阿离，是你吗？”
女子身子一震，却仍保持着镇定，没有立刻转过身来露出一副吃惊的表情，只是在片刻之后，微转头，眼角的余光瞥到了他衣袍的一角：“你都知道了？”
空气再度陷入窒息与凝固。
他早就察觉到了，只是一直不愿深究罢了。
“眼睛是骗不了人的。”
无论浅纱夫人和明氏止离的外表看起来有多么地大相径庭，那双眼睛，明媚中带着暗光，仙气中泛着邪气，灵动却又透着冷厉，这世间实难找到第二双与之相似的眼睛。早在在梦仙楼取琴时见到她的那一刻，他的脑子里就已经闪过了时常会梦见的浅纱庄地宫里的那张画像中人的眼睛，只是一闪而过，令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而已。
“你失望了吗？”
失望吗？
伊川青流从未如此想过。她是他的枕边人，无论她是个怎样的人，都已成了他生命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他早已习惯生命里有她的存在。所以，他才不愿意认真地去深究明氏止离和浅纱夫人究竟是不是同一个人。
“阿离，你可不可以告诉我，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明氏止离曾多次提起过，等过一段时间就带他去一个无人能找到他们的地方。他想，这个地方就说她说的那个无人能找到他们的地方吧，也是她的家乡吧。根据浅纱夫人自己的说法，她来自巫界，所以这个地方，应该就是巫界了。
她眉头微皱：“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不。”
“不失望？”她转过身来，疑惑地看着他，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说出了这个答案，“像我这样的人，你们凡间不是每个人都会憎恨的吗？作为一个臣子，却杀了自己的王，不应该是千人弃万人唾吗？”她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似在拷问着他的灵魂。
他被她逼得没办法略过这个问题：“那你为什么一定要杀了她，是希望拥有她所拥有的力量吗？”
“不错！”她的眸光忽然变得锐利，“我想得到她的元神，成为巫王，这样整个巫界就真正都是我说了算了！”
伊川青流沉默地望着她。他的眸光平淡如水，看不出丝毫的失望，甚至连一丝惊讶的神色都没有，平淡得令她锐利的眸光变得毫无力量。
她的眸光随即又暗了下去：“身为巫界正灵君，我也是王室血统中的人，她却让我终年守着那冰冷又阴暗的地狱之门，谁要在那里孤寂又无聊地度过一生？”见他仍然保持着沉默，她突然有些恼怒，声调也一下子提高了起来，“你很失望是不是？既然失望为何又不承认？！”
“我只是……很心疼。”他深知，每一个心理变得阴暗的人，必都是经历过了常人所没有经历过的不堪回首的惨痛过往，他已经变成了这样的人，不希望她和他一样。她看起来凌厉、狠绝，其实骨子里却是天真无邪的善良姑娘。
“心疼？”她语气一顿，扬起的气势顿时又弱了下去，“有什么好心疼的？”
“你在那里待得不开心，为何不告诉她呢？”伊川青流上前一步，想抱紧她，却被她一手甩开了，令他好一阵落寞，眼只默默地望着她。
“告诉她？哼！”她眸中又生出了怒意，“她就是忌惮我才把我安排到那种鬼地方去的！因为上一代的巫王就是从我父亲手里夺了权，他们父女两人名不正言不顺抢了王室宝座，又害怕巫界子民说闲话，所以一直不敢杀我，却又忌惮我，所以才把我扔到那种鬼地方去的！”
伊川青流一怔。
“后来我发现她一直养着的一株红莲好像通了人性，会时不时地悄悄化成人形，但人形化得不是很好，话也说不清楚，倒是很可爱。我发现了这件事之后，没有告诉巫王，红莲就十分信任我，开始吐露他的心声，说他竟然爱上了自己的主人。我真是觉得好笑，一株红莲也会生出情感，还爱上了自己的主人，真不知道到底从哪里获得了爱情的灵感。”
伊川青流一张脸刹那间变得又黑又臭。
“我就从这里开始做文章。我怂恿红莲去偷取他主人的元神，告诉他只要将那元神劈成两半，留一半给巫王，留一半给他自己，他从此就能变成真正的人并获得巫王的真心。想不到红莲还真是傻，果真照着我说的去做了，所以我，就趁着巫王元神受损，将她杀了。”
她说完后，眸光犀利地看着伊川青流，似是在看看，她说出这番话后，他究竟会有怎样的反应。
伊川青流只觉心底似沉着千斤铁，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不敢直视着她此刻摄人心魄的眼睛。
“伊川青流，你失望了？”
那似沉着千斤铁的心一下子就跌倒了谷底，伊川青流险些站立不稳，面色一下子变得惨白惨白，牙死死地咬着唇：“你就是要让我失望是不是？！既然如此，你当初为什么要找上我？！还……还……还……”他终是说不出那句，还对他死缠烂打，让他陷入她的爱河一发不可收拾。
她的脸也一下子变得惨白惨白的，眼睛惊恐地望着他。她忽地转过身去，闭上眼，长长地吸了口气。后来事情的发展都没有按着她既定的路线走下去。红莲所谓的爱情，初时是她最嗤之以鼻的东西，摊上伊川青流也不是她预料之中的事，爱……爱上他，更是她从未想过的事。
她没有想到，她觉得红莲干的傻事，有一天她会觉得美妙不可言喻。
忽觉身后有一双手揽住了自己的腰，她睁开眼，眼睛瞪得大大的。他靠上来的时候，她才发觉，他的身子很冰，心跳得很厉害，透过他的心跳，她似乎感觉到一股暖流在源源不断地向她传递过来。
伊川青流将头靠在她的肩窝里，喃喃地说道：“阿离，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好不好？”
过去？
我的计划还在进行着，还没有过去呢！
她猛地又挣开了他的手。
“阿离，放过她，也放过你自己好不好？”
放过她？她可不会放过我！
“阿离，我不想你再遇到什么不测。”伊川青流又靠了过来，这回双手将她的腰箍的紧紧的，丝毫不让她有机会挣脱自己。
她使劲地摇头：“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已无法收手！”
死去的巫王已堕入六道轮回转世为凡人，一旦记忆恢复，必然会找她算账，到了那个时候，就是她们决一死战的时候。她一开始的计划并不是这样的，但是，现在已经被夜王和夜一青给打乱了，她也只能走一步是一步了。
“我最开始的计划是，巫王带着一半的元神堕入六道轮回转世为凡人，我再带着得到另一半元神的红莲来到人间，通过红莲找到转世为人的巫王，趁她记忆没有恢复的时候，杀了她，再把红莲也杀了，最后将两半元神合二为一。
二十年前，我找到了明氏朝的左相顾里长华，为他打造了政治傀儡九爷，是因为考虑到宫中掌权人物更易于寻找他要找的人。不过，我当年的举动不知道为什么却引起了夜一青的注意，她一直对我穷追不舍，我避无可避，只好将自己的元神附在她女儿的体内，整日活在她的眼皮子底下，把她那一套反幻术的琴技也给学会了。
月美人出现的时候，是不久前的事情。那时候九爷突然频频出入花满楼，我很是疑惑，月美人入榜十三秀榜榜首时，我才开始关注起她来，发现她果然就是巫王转世。我来人间的唯一目的就是杀掉已经成为凡人的巫王，拿到她身上的一半元神，再杀了九爷，拿到另一半元神。
不过，天总是不遂我意。这个时候，夜王和夜一青也发现了巫王的身份，他们想利用她来对付顾里长华，所以，千方百计地阻挠我杀月美人，甚至将她藏了起来，想要恢复她的记忆。”
伊川青流紧闭着眼，修长的睫毛不断地扑闪着，但那绝不是因为冷而颤抖。
她不知道，他们这么做，都只是为了她而已！
等等！
他倏地睁眼！手放开了她。
她说她的元神附在明氏止离的体内……
“你……这才是你的真身？”
“没错，我的真身还留在巫界，只让元神去了凡间，不管是浅纱夫人也好，明氏止离也好，都只是我的元神附在凡人身上而已。”
“你的元神已经回来了？”伊川青流惊恐地望着她。
“回来了。”
“阿……阿离呢？”他听到自己的牙齿在猛烈地打着架，连话也说不清楚了。
“她只是夜王和夜一青的女儿而已，和我并没有多大关系。”
伊川青流脸色再一次变得一片惨白：“和你并没有多大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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