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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一场灰色的大雾茫茫的将这个世界笼罩着,没有光,连空气夹杂着灰,吸一口就感觉闷在胸膛又痒又疼。他好像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他不知道自己叫谁,也不知道这个世界的名字。他只是在飘着,偶尔他在抽搐,偶尔他会蜷缩。他只是接受,接受所有的裹挟。他在一场漫长的路途好像回不了头,只是往前走。走着走着,没有时间的方向,没有记忆的陪伴。不知已过了多久,有一个洞出现了。在他不远的前面,他的身体不受控制的被吸了过去。瞬间,来到了一个四处环山且柏竹森然的山亭。一个莫约四五岁的小男孩正在双手托着一块香炉般大小的石头蹲着马步,山阶来了个紫色长袍的女子提着饭盒轻轻走来,从怀里拿出帕子为小男孩擦着汗水:“小山,累不累?”那样遥远飘忽又熟悉的声音让自己的心被一条蚯蚓钻了一下,涩疼着。

    还没反应过来的又一瞬间,来到了一片环山围绕的黄沙,沙海上立着一排靶子整齐的枪口齐刷刷的放出了咻一下的子弹。一列的大小伙子流着豆大的汗珠,扛着枪把纹丝不动。又一瞬间,绿荫长廊围着高粱白墙的院子里的长石凳上有一个寸头的男孩穿着白衬衫捧着一本书。又一瞬间,一架飞机在长空万里中翱翔,飞机里的穿着皮夹克的男人拉下操纵杆,以破云之势穿过蓝天。

    最后,他感觉整个人已虚脱了,浮在深红的长河里。河上映不出这个无名氏的面容,只是在流动的起伏间露出白森森的骷髅骨。他的脑子像被人从后边锤了一下,嗡嗡的发晕。一片发黑,什么也看不见,身体直直坠落在半空。一女声一阵一阵传来:“回来,回成岷生……”这声音像月光一样托着他,把他送到了岸上。

    遥远的湘江边,一个眉目失神的女子松散歪在靠椅背上,手里握着石子不断滚动,搅动的越来越快,石子间发出咯吱的摩擦声。突然,越来越红的手指乍一下收拢,叹着化不开的怅然。

    “哎呀,6号病房的病人睁眼了。快!快去通知主任。”

    “真醒嘞,这都快两个月了。我还以为他醒不过来了呢。”

    “再不醒行吗?您没看主任头发都白了吗。这人要再不行,主任就要先躺上边了。”

    两三个女声叽叽喳喳的议论着,比急笔奋书的老师手中的粉笔在黑板上摩擦还要让人焦躁。成岷生努力的睁大了眼,其实在外人看来不过是眼缝又开了一些。但又足以引发惊呼!活人睁眼不足为奇,但一个躺在病床上久的几乎让人以为他要死了的活人睁眼了的令人惊奇实不足为奇。不过,有些人可不没心情惊奇。比如院长,比如主任。他们赶来时看到那人属实睁眼时,忽只觉得如卸重负,松了长长口气。主任给他做了一遍全身检查后,马上高兴的回复了院长,虽然醒的晚,但是身体机能恢复的满,只要醒来了,下床就快了。院长跟着就给都打了两个电话做汇报。

    没过多久,成岷生就跟上了他兄弟的步伐,被转去重庆。虽然已经晚了半个月。但是,陈方越知道时很是大喜过望,到总好过不到,晚到也是到。兄弟是干啥的?是同苦受难的!战友是干啥的?是分担火力的!这半个月被关在禁闭室以来,看着妻子来探视的泪水,听着同僚在门外的碎语,时不时顶着上头的怒火与质疑。这日子是过得那叫憋屈。所以,当他得知老成来的时候,心中不禁沸腾。虽然,他知道沸腾也没啥用。

    成岷生在重庆的医院接受了军委的调查。他心思清明,这样的招待是他当初就预设最好的的结果,从友军迟迟不到时心里就有了准备。如今自然也没么好生气的,只是当被人说的颠倒黑白的时候,他忍不住咆哮辩解,重复着所有人都早已明白但又不满意的事实。很快他疲倦了,疲倦地回答那些人肯定在成方越那问过的问题。他的回答,简短又缓慢。这些人嘴巴太密,心思又阴,防不胜防。所以有时他只是闭嘴,面对那些像毒蛇一样的试探亦或秃鹫一样的盘旋。事实是如何,他就如何回。

    被关的这几天,假使有人要问他,被子弹打穿的肩胛骨痛不痛呢?他也许会觉得幸好有这些痛来分神。要问他,胃被刺穿的后遗症带来的体寒冷不冷呢?他也许会说,再冷也不会冷过血快流干的时候了。要再问他,后不后悔呢?他也许会闭嘴什么都不聊了。也许会看着你笑笑。

    他以为,这样的日子再过上个两三天就会有一个结果,毕竟现在徐州已经沦陷,武汉战局要吃紧了。至于结果,想想那些先去了的弟兄,更是没什么好伤感的,该来的都会来。当他的嘴唇已经发干,只能闭着眼睛感受左侧上方那一块巴掌大的小窗时。门被打开了,那人走过来站在他的旁边。空气里还是安静,那个人不讲话。可成岷生已经没有气力再与他周旋,盘着腿,老僧入定了。那人操着浙江口音打破了沉默:“老师呀,你的脾气还这么拧。”

    …………

    “建丰呀,好久不见。让委员长直接下裁令吧!”嘶哑的声音会让人无端的想到北风灌满的枯木孔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