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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6 云涌(6)

    突如其来的灵魂之问让灵府当即呆住。

    见女孩愣住,崔元庭心下紧张,小心翼翼地用商量的语气道:“我穿衣服可以很省的,一件衣服能穿好多年……”

    崔元庭的呼吸都放轻了,目光却灼灼地锁定着她。

    灵府再迟钝,也听得出这话是锁以终身的意思,一时百感交集。

    羞涩之情还要排在紧张之后,她的心脏因为过于紧绷而强烈跳动,更无法承受崔元庭那明亮炽烈的眼眸。

    被他的目光牢牢锁住,灵府无处可藏,挣扎半晌,挤出一个蹩脚到家的借口:“我……我想起来还有事,先回去了!”

    说着,她狡兔一般转身,逃了出去。

    崔元庭嘴角浮起一丝无奈的笑,摇了摇头。

    他慢慢抬手,褪出一点袖口,露出手腕上系的一根红绦。

    像无数次做过的那样,他用指腹轻轻摩挲着那根红绦:“我们都已经走到这里了,未来也一定会这样走下去的……灵府,对你,我永远有耐心。”

    除夕夜,军营里终于热闹起来。

    白天,汴州刺史来见过崔元庭,顺便带来了一众营妓,这也是大宣军营慰劳将士的常规项目。

    于是军中宴饮,女伎杂乐,羌胡之声,音律姿容,并一时之妙。

    觥筹交错间,酒菜的香气与营妓的脂粉香气一并袭来。

    汴州刺史见崔元庭独个板正地坐着,便遣了一名姿容绝佳的美貌女郎擎着酒盏接近崔元庭。不料崔元庭却正眼都不瞧一下,视她如空气。

    倒是身边的亲卫校官对那女郎说了什么,女子听罢面容讪讪,施礼归来。

    汴州刺史低声询问:“怎么?”

    美貌女郎颓然道:“将军亲卫说,将军未过门的夫人还等着将军,不宜多饮。”

    ……

    吃了年夜饭,喝了花椒酒,崔元庭告别众将士,独来寻灵府。

    队里的医官却快步赶上,小心提醒道:“将军,您身上的伤该处理了……”

    崔元庭看了一眼铜漏,淡淡地道:“我还有事,今晚就不换了。”

    医官一听,十分为难道:“将军,您的伤不轻,之前又不肯好好休养,星夜兼程,如今若不按时敷药,恐有隐患。”

    崔元庭不在意地摆摆手:“我心中有数,大节下的你也别跟着我了,去喝几杯吧!”

    他抬脚走向后面的营房,医官不敢再劝。这时,崔元庭的亲卫校官赶过来,对医官道:“将军不肯跟你去换药?”

    医官无奈地点了点头。

    亲卫校官道:“将军早先晓喻左右,不得将他受伤之事透露半分,可如今业已归城,不用再担心军心不稳,何意将军还这样藏着不露?”

    医官仍是摇头:“属下也不知,将军甚至不许我去他房中换药,他都是去伤员的营房里偷换的。”

    亲卫校官望着崔元庭正去的方向,忽然想起来——将军如此隐藏,自是怕未过门的夫人担忧心疼啊!

    没想到将军对心爱之人如此体贴,席间更是连花娘们的边儿都不沾,难道战场上神勇无比、智谋过人的崔将军,竟是个惧内的?

    一脸知道事情真相的校官暗暗点头,对医官道:“将军此举必有深意,不过他的伤千万多留心……”

    烟花爆竹之声零零散散在耳畔响起,灵府守着铜炉,拥着羊毛花毡毯,借着青釉瓷灯发出的光亮,读着从楚邑县衙转来的瞿氏的信。

    瞿氏在信上说,自己已经到了扬州,龙景楼帮她安置了一处雅致妥当的小院,一切安好,望她给自己捎个平安信。

    想到留瞿氏独在扬州过除夕,灵府心下便很歉然。

    这是她在这里过的第一个除夕,本应该守着瞿氏的,如今却只能暂隔两地了。

    她起身来到案前,天气太冷,墨很快就变得干硬,便倒了一些黄酒在砚台里。

    磨了墨,提笔在信笺上写下回信。

    儿行千里母担忧,灵府也秉持着报喜不报忧的原则,零零散散地写了一些家常事。

    正写字间,门外响起敲门声。

    灵府起身来到门口,挑起厚重的暖帘问道:“是谁?”

    “是我。”

    男人的声音清朗如玉,除了崔元庭再无别人。

    灵府唇角一弯,抽了门栓。

    门外的男人夹着一阵雪花进来。

    灵府惊讶地向他身后看了一眼:“下雪了?”

    “嗯,”崔元庭眼角噙笑,星眸明亮,“我来陪你守除夕夜,不晚吧?”

    灵府歪着脑袋看了看他,俏皮道:“不晚,不过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守夜,有什么意思呢?”

    从前,她是实实在在的孤儿,逢年过节要么冷清清的独个过,要么就是被好友们轮番邀请去她们家中过节。

    她偶尔去过一两次,便不再去了。

    好友们友善,自是怕她一人过节孤单落寞,可是在别人家过节到底不是真能热闹到心里,还有寄人篱下之感。

    她要一直做出开心的样子,以免让主人太过费心,伤了人家的一片热情。

    可心底不免仍旧是冷清的。

    好在大都市,总有热闹可寻。

    后来她便推了种种邀请,一个人逛灯市,看烟花,听新年音乐会。

    挤在人潮中,寂寞便很容易冲散了,好像就也没那么孤独。

    崔元庭提出一起守夜,她有点不太习惯孤男寡女同室守夜,两人大眼瞪小眼的,做什么呢?

    上一次崔元庭贸然论及终身,才让她恍然惊觉,他们之间的进展有点太快了,她渐次打开心房的速度,明显不及崔元庭想要进占的速度。

    出于路径依赖,她提出去外面逛逛,一是避免同处一室的尴尬,二来也想看看汴州城的除夕有什么不同。

    见她有此兴致,崔元庭自然同意,督着她披了狐裘,戴了暖帽,又塞了一柄小巧的纹银手炉才一起出门。

    崔元庭径去马厩牵了名骏坐骑白蹄乌出来,对灵府伸出手。

    灵府略微思索,把手伸了出去。

    崔元庭轻轻用力将她托于马上,自己牵了缰绳向辕门外走去。

    把守的士兵见状,肃然敬礼,更直了直身体,目不斜视地任两人走过。

    灵府的脸庞泛起淡淡的红,好在夜色笼罩下看得并不清楚。

    这男人总是这样,无论是何身份,都旁若无人地给她牵马。

    在楚邑是这样,在汴州军营也还是这样。

    论端方时比谁都端方,想特立独行时就不在乎世人眼光,是另一种的超然。

    白蹄乌的蹄子踏在薄薄的雪面上,留下了一串整齐的蹄印,而前方,汴州城千家万户的灯光正在他们面前徐徐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