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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3 营救(2)

    崔元庭缓缓睁开了眼,一双眼眸黯然而平静地望着盛王。

    “无论我怨或不怨,这终究只是我个人的生死荣辱,这都不能成为我作为王爷背叛朝廷、背叛圣上的一柄利器——”

    盛王冷笑:“这就是你的愚忠?李陵得位不正,他的儿子又算什么天子?”

    他从怀中掏出一团物什,丢进栅栏缝隙里,堪堪落到了崔元庭的脚边。

    崔元庭缓缓睁眼,看到膝边有一团明黄色的绫锦织品,上面露出祥云瑞鹤的一角,他瞬间明白了这是何物,抬眼缓缓地看向盛王。

    “这便是当日李陵窃位之后,下的第一道圣旨。若不是如此,你父也不会困守汴州,被契丹人围困数月而不得救。”

    “因为当时,你效忠的圣上的先皇,正指挥南北禁军和本王对峙,他一个兵也不敢派给你爹,甚至,他还听信身边小人之言,认为你爹故意在这个当口引契丹人入侵,为的就是让他分兵防守,无暇兼顾,让我能够趁虚而入!”

    “说来好笑,我和你爹仅有一面之缘,根本没有私交,而李陵他却因为自己的私心和胆怯,让你爹这样一个铁骨铮铮、赤胆忠心的人,最终耗尽一身血肉气节,惨死汴州……”

    “他帮李陵挡住了数万契丹兵马,帮李陵稳住了朝堂的局面,帮他坐稳了皇位,可你爹得到了什么?追赠大都督,邓国公吗?真是好笑,你爹甚至在身死之后,却还背负着无尽的争议,甚至骂名!这些即使你不是他的儿子,你也都知道!”

    盛王骂得畅快淋漓,崔元庭却只是静静的听,最终干脆闭上了眼睛。

    盛王见他油盐不进,一口老血梗在胸口,他瞪着眼睛盯着崔元庭好半天,终于啐骂道:“傻子!和你那个蠢爹一个样!”

    他怒气冲冲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在地牢的尽头。

    崔元庭这才复又睁开眼,颤抖着双手去够地上的那团物什。

    可那团陈旧的明黄似乎带着烈火般的灼烧热度,他捡了几次,才将它捡起来,在膝头缓缓展开。

    那上面的字一个一个嵌入他的眼睛里,如同陈锈迹般的刀锋扎进了他的心脏和血肉之中,一刀一刀,钝痛之痛,堪比凌迟!

    不知过了多久,膝头的旧圣旨落在地上,轻轻“啪”地一声……

    七天之后,卢延纵着微服,带着灵府与一众改成商队的人马,从潞州向云州地界进发。

    灵府知道,这仅仅只是表面上看到的一点人,实际上,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卢延纵做了十足的准备。

    毕竟这一次,是去大宣唯二的亲王封地救人,怎么小心谨慎都不为过。

    而灵府同样知道,在看不见的地方,尹文珍的人也在暗中跟着她相机而动。

    数日之后,一行人蹑足潜踪到达云州,住进了一家专供客商停留的客栈。

    对卢延纵的这一切安排,灵府是一个字都不多问,知道沿途停宿的地点可能大部分都是潞州方面安排的“地下交通站”,属于谍报系统,所以她只潜心观察。

    对于灵府的这种态度,卢延纵既满意又不满意。满意是因为,这女子极有分寸;不满意则是因为,这女子太有分寸。

    她已经答应了为自己“效命”三年,现在行事却依然与他保持着泾渭分明,这说明在她心里,留下是不得已之举,一切都是为了救崔元庭。

    意识到这一点,卢延纵的心里很不受用。

    她就那么喜欢那个男人?

    为了一个男人,她甘心在另一个男人身边被使唤三年?

    她冰雪聪明,难道不知道这其中有多少变数,多少隐曲暗折?

    她难道以为,自己还会肯再让她回到别的男人身边?

    卢延纵想到这些,心里就有些火气。可对着她始终凝神内守的一张脸,却像对着一块没有寒气却始终不化的冰块,火气没有用,也许得用些别的。

    在客栈一住又是好几日,灵府有些沉不住气了,也许看出她不问,卢延纵也与她暗中较劲,什么安排也不同她说,仿佛就等着她开口问他、求他。

    灵府才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她的目标只有一个——一切都为了成功营救,她只会用最直接、阻力最小的方式。

    于是她找上卢延纵。

    “我们何时行动?”

    卢延纵搂着一个美花娘,正在房中饮酒作乐。灵府对他一切行为似视而不见,单刀直入就问。

    见她对自己所为毫不在意,仿佛他和花娘此刻的衣衫不整都是空气,卢延纵心里空落落又郁闷,他不耐烦地摆摆手,花娘款摆腰肢从他身上爬了下去,扭身一笑出了房门,还体贴地把房门带上了。

    卢延纵捏起面前斟满酒的酒杯一饮而尽,闪着幽光的眸子打量着三步外的女孩。

    “等不及了?”男人语调显得轻浮无心。

    “我的心始终都一样,我知卢公子亲率人马陪我来云州,必然是做好了万全准备,必然谋定而后动。”

    “只是我不知公子安排,未免拖了后腿,所以提前问一问。”

    卢延纵呵了一声,多么滴水不漏的回答啊,要想逼出她的真性情,可真难啊!

    她是为什么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当时在宋州教坊,她路见不平,出手替他打退那些凶顽时偶露的峥嵘和意气,是那样的鲜活轻扬;

    在楚邑那间小院,他无数次地从窗牖中窥看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他看见她在初夏的杏树下展卷沉思,最终甜憨地睡着;看见她夏夜沐浴后披散着如缎长发,独坐轩窗前,撑着一截嫩藕似的皓腕,对月叹息;他看见她对阿娘温柔孝顺,乖巧懂事,那是他从不曾对待阿娘的态度……

    她让他莫名地懂得了许多从前不懂的事情,体会了人间单纯美好的时光是个什么模样,也让他感受到了惭愧,苦涩和后悔。

    后悔他没能从自己不堪身世的窠臼里冲出来,活成一个皎暇朗然的人,就像那个会偶尔来见她的年轻县令一样。

    她与他,是同他完全不一样的人。

    他不愿承认自己在那样的小院里,孤独地品尝着自己的自惭形晦,更不肯在她面前,与她眼中一直欣赏注视的那个县令相见。

    所以他逃了,逃得远远的。

    他不想看见自己日日仰望的神人、至人,下凡落到另一个男人的手上,哪怕那个人皎然如月,哪怕那个人是她眼中欣赏着的。

    他承认自己心思龌龊,也从不幻想有一天她会降落到自己手上。

    可是命运跟他开了个巨大的玩笑,它用它翻云覆雨的手,拿捏搓磨着他,让他成了现在的他,而在他外边看着最煊赫、内里最卑劣晦暗的时候,竟然又让他再次见到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