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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7 秘辛

    将人重新关回囚室,有王府侍卫为领队:“可要派人通知王爷?”

    领队扫视地牢情况后:“派个稳妥的人,去城外悄悄告诉王爷,不要打扰了仙师们为老太妃祈福。”

    “是!”

    崔元庭重新回到了那间住了许久的监牢,但此刻,他的心情是前所未有的复杂,因为灵府现在也和他关在了一处。

    崔元庭当然不相信被灵府和她一起来的人重伤过的牢头会这么好心,放他俩在一处,想必此刻在隔壁的某间牢房,正有一双或数双耳朵要听他们说话。

    可崔元庭是无所谓了,事无不可对人言,无论谁来旁听、证听、监听,他都是一样的话。

    特别是此时,面对生死相托灵府,他还能如何?

    当然是告诉她,他不值得她这么做。

    崔元庭决定扒开自己血痂未结的创口,让灵府看得通透。

    两人被关进同一间监牢,灵府几乎在狱卒一走后,就扑到他身边:“让我看看你的伤……”

    虽然刚才关进来之前,就已经有女狱卒将灵府身上上上下下搜了个遍,但这不妨碍她用自己的衣裙撕成绷带,帮他包扎。

    望着女孩清澈如镜的眼眸,崔元庭渐渐垂下了视线,低哑地道:“不要忙了灵府,坐下,我有话跟你说。”

    见他神色郑重,灵府立即贴着他坐下。

    崔元庭咽了一下,太久没有喝水,他喝得不行,嗓子像着了火,每说一个字都像要把身体里最后一点水分耗干一般。

    可他不能不说,及早让她知道,也好让她……早日回头。

    “盛王抓我,是因为我真正的身份里,藏着见不得人的秘密。”

    灵府静静地听。来的路上,她已经把盛王囚禁崔元庭所有可能的原因想遍了,原来竟和他的身世有关——

    脑海中有几件往事忽地浮出,那些幽微的、被忽略的,忽然要露出答案了。

    她竟有些紧张,不知他的真正身世里到底为何会关联盛王?

    她抬眼望向他的眼睛,却见崔元庭闭了眼睛,不动如松地隔绝了一切情绪的外现。

    灵府觉察,他似乎有意与她分出一道微不可见的界限。

    “你记得我曾与你说过先和二年,也就是二十八年前,发生在汴州的那场大战吗?”

    崔元庭语气平静,声音虽哑,可隐隐透出的仍是中道而行的仪范,仿佛这里不是暗无天日的地牢,而还是身处县衙后堂,与她分析事势。

    “记得,”灵府应道,“你与我说过,当年汴州之战,是契丹趁朝廷政权更迭之际大举来犯,名将郑诩率其所部,招集附近仁人义士,抵抗契丹入侵,然因朝廷救援不力,最终力战殉节。”

    崔元庭点点头:“不错。”

    顿了片刻,他道:“我与你说的,是明面上载于史书的,实际上,郑诩将军守到最后,城中弹尽粮绝,老鼠树皮皆无后,他作出了一生中最难的决定。”

    说到这,崔元庭的喉头动了动,终是道:“他把自己的爱妾拉出去,当着三军的面斩杀后,命兵士分食。”

    灵府瞳光微闪,人却没有动。

    微诧于灵府的平静,崔元庭忍着种种内心牵缠,续声道:“之后,为了继续守住城关,他下令将汴州城内妇孺老弱聚集起来,有计划地开始吃人……至汴州城破,郑诩殉节之时,城中百姓几乎死伤殆尽。”

    地牢里的气息好像越发黏稠滞重,灵府微微张口喘了一口气,眼睛却一直望着崔元庭。

    男人憔悴得快脱形,原本丰神俊朗的面容,此刻两颊消瘦如削,额上、嘴角都有瘀伤,可是灵府却比任何时候都想拥抱眼前之人,用自己的全部去爱他,濯去他身上的尘垢。

    见他停住,灵府轻声问:“这和你的身世有什么关系?莫非你是当日汴州城中谁家的孩子不成?”

    闻言,崔元庭终于睁开眼睛,直直地看着灵府,似要看到她的心里去。

    灵府也坦然回望,任他看着。

    终于,崔元庭嚅唇出声:“我说的这些,你不觉得骇人听闻?”

    灵府深吸一口气,道:“除夕那日,你带我登临汴州城楼,与我说了那一番话。你走后,我很思念你。”

    没料到她的转向,崔元庭一怔,响起去岁除夕两人雪夜守岁,一同望着汴州城万家灯火,共饮花椒酒的情形,仿佛已是前世。

    情肠牵动愁肠,崔元庭心里苦涩至极。

    那日的除夕夜,那是他人生中最甜最美的一个年夜,他多想挽住时光,就留在那一晚。

    可惜,人无法预料未来,若知自己有今日之局,当日他不该招惹她,不该让她也对他动情。

    这样的话,接下来就不会如此难堪!他固然痛断肝肠,可她有何辜?要被他牵连在内……

    灵府见他神色有一闪而逝的痛苦,心中不解,却仍述说道:“心里想一个人,爱一个人,就想去了解他所有的过往,他的喜好,特别他不在身边。”

    “我还记得,你当时吟诵过郑将军的诗——

    ‘岧峣试一临,虏骑附城阴。

    不辨风尘色,安知天地心?

    门开边月近,战苦阵云深。

    旦夕更楼上,遥闻横笛音。’”

    女孩声音轻柔清脆,在这昏暗寂静的囚室中,如珠落玉盘,又如清泉澥涧。崔元庭这才知道,在地狱里闻天籁,竟然是这样甜蜜的痛苦。

    他在外征战,她在城中思念眷恋他,不惜踏着他留下的脚步,去追逐他心中所思所仰……她比他想象的,要更爱他。

    可惜知道得太迟了。

    微微别过头,他极力克制自己沸腾的心绪。

    他又在回避她了。

    意识到这一点,灵府的心又往下沉了几分。她有些慌乱,只能将自己的心刨得不能再开地摆在他面前:“人说‘爱屋及乌’,我见你十分推崇郑将军,而我那时恰好又在汴州,便也翻了地方志述来看,也问了汴州土人和军中了解这段历史的戍卒,所以你适才说的,我都了解过。”

    当时的震撼震荡,她仍旧记得。

    因为了解过了,所以才能在崔元庭说出来的时候,没有过多惊讶。

    没想到灵府竟然知道了,而且是怀着恋慕他的一颗心,去了解的这一段血腥往事……崔元庭痛彻心扉,感叹造化太会作弄人,对他和她,也当真太过无情!

    努力调匀呼吸,崔元庭再次看向灵府,眼神无比悲寂枯涸,他对她惨白一笑:“我的母亲,就是在汴州城破前,秘密逃出去的……其实我不姓崔,我姓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