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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8 雷鸣

    此言一出,灵府的呼吸瞬间一滞。

    虽然早有隐约猜想,可此刻听他亲口说出,还是震荡心神。

    崔元庭没有放过她脸上的任何一丝表情,见到她的震惊,他嘴角的苦笑更甚。

    “我的亲生母亲,并不是我阿娘崔薛氏,实乃我父郑诩之原配夫人郑周氏。”崔元庭此刻已经平静下来,像是做出最终决定后,等待尘埃落下一般。

    “先和二年春,我母亲听到风声,越发挂心在外戍守的我父,于是带着贴身武婢,乔装改扮昼夜潜行,一路风霜来到汴州。”

    “其时,汴州已经经历了数次围困,援军也总是不到,我父亲见到我母亲来了十分震惊……他们之间的事,我知道的不多,但看时间,母亲就是那时怀上了我。她应该是想陪在父亲身边的,可是形势越发恶劣,到了后来,不管是想走还不是不想走,人都已经走不了了。”

    灵府静静地听,无法想象那段岁月中,郑氏夫妻经历了怎样的心境……而崔元庭,那时在母腹中感受的又是怎样的动荡。

    “汴州城粮草尽绝,郑……我父后来作出那样的决定,过程是怎样的,我不愿想,但事实上,这数日来于昼寝魂梦中,我已经无数次的感受、经历了那段时光……”

    他垂下头,惨然笑道:“毕竟,我也算是那段历史的亲历者……”

    灵府定定地瞧着他,心里如被铁手攥住,莫名揪痛,说不出来的感觉。她轻张双臂,想拥抱面前这个心力憔悴的爱人,却被他抬手轻轻挡住——

    他微垂下颌,一眼都不看她,沉哑地道:“听我说完。”

    灵府僵在那里,几秒后,点点头,重新坐下。

    只听他道:“我父亲以杀爱妾为始,令守城将士以城中老弱为食,如此之举,在他城陷被俘身死后掀起了滔天骂名,引起朝中极大争议……”

    “有人向圣上力主我父命将士食人有罪,于是满朝议论“损数百人以全天下”是否该当?是否能服天下人心?!这在当时也是造成了极大的风波。”

    幸得家父好友、左补阙翰林学士李瀚为他作传,并作为表文呈给圣上,以及一干忠诚之士上表言情,才免于定罪,而被追谥为扬州大都督,加封邓国公。”

    说道这儿,崔元庭暂住话语,望向灵府。

    “你可知我父身世后,朝廷援军何时到达?”

    灵府怔怔看了他半晌,点点头:“我听说汴州沦陷之后的第十天,大宣的援军就收复了洛阳。”

    顿了顿,她又道,“百姓皆言,是带领援兵的将领忌惮郑诩将军声威功绩出己上,不肯出师救,故才特意等到他城破身亡之后,才姗姗而来……”

    崔元庭:“此中内情,恐不止于此……不过这都与你无关,我要告诉你的是……”

    话才说到这里,他自己就顿住了,喉咙翕动了几次,才发出声音。

    “我不是你的良配,不要再为我做什么了……”

    他的话音未落,灵府已经扑过来牢牢抱住他,很紧很紧。

    这一次,崔元庭没有推开,只是悲寂地闭上了眼睛,一动不动任她抱着。

    灵府的眼泪根本不受控制地往下流淌,开始她努力控制不想让他察觉,但根本不可能不察觉,以为崔元庭肩膀后背上那褴褛的衣衫,都已经浸湿了泪水。

    她的泪水冲刷着他的尘垢和血痂,崔元庭整个人都微微战栗了,终是忍不住伸出手回抱住那心中唯一的挚爱之人,两个人在地牢里仿佛两只彼此借力依偎的“人架子”,只凭着心中最本真的想法紧紧聚在一起。

    就听灵府抽抽噎噎地开口了:“谁说你不是我的良配?谁说的?是你自己吗?”

    “崔元庭,你这个笨蛋……”

    崔元庭浑身一颤。

    这是女孩第一次连名带姓的叫他,其中的含义和情愫,他完全体会得到……

    他想搂紧灵府,灵府却推开两人的距离,泪眼婆娑地看着他。

    看到那一双因他而落泪的星眸,崔元庭一阵阵心悸。美人落泪原来不仅仅是美,也不仅仅是令人怜惜,更是心神具碎、恨不得为之生、为之死的震撼。

    灵府带着明显的鼻音,语气缓而认真地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我告诉你,你全然想错了。”

    “你想错了郑将军,想错了你自己,更想错了我——”

    女孩越说,语气越发坚定,眸光中透出异彩。

    “大道理我不会说,我也辩不过天下那些所谓的儒生名仕、忠臣良将……”

    “可我只告诉你——若我为郑将军,亦当行此之举!”

    “若我为他爱妾,也甘愿因此殒身!!”

    “若我为当日汴州城内妇孺百姓,也甘愿以身饲众将士,以我血肉为他们之精气力量来源!战来犯之外夷胡虏!护卫我城关之后中原之地的千万百姓!!!此言天地可鉴,哪怕他日易地而处,我徐灵府也绝不食今日之言——”

    一言既出,空阔的地牢中仿佛传来隐隐雷声,昆山玉碎,凤凰泣血!

    就连崔元庭亦震振地望着灵府,好像今时今日,才从头才认识了她——

    “灵府……”

    他低柔地唤了一声,心中所感已无法用言语来表达。

    是他眼力不够,不识巨豪英雌。

    想灵府几次三番,赴生死危急之境寻他助他,而他自以为已经足够了解她、尊重她、任她性情意志而做事,却不知自己仍是自大狂妄,以为她只能够在他羽翅庇佑下飞翔。

    却不知,她是风,而风是无待于凡人的——

    她说他想错了她,全然不是冤枉他。

    一腔肺腑,几经辗转,摧折煎熬,才得到现在的真见……

    可惜……

    她到现在还不知道,他为什么无法面对她……

    这一次,崔元庭没有再合眼,而是坦然宁静地望着灵府,道:“灵府,我郑元庭此生得你如此相待,已是死而无憾!可我说得不值得……并不仅于此。”

    事到如今,崔元庭也无喜,亦无悲了。

    他的声音好像有恢复了原本的朗润,轻轻地道:“因为我的母亲,是在吾父杀妾之前一天出逃汴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