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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9 软肋

    灵府闻言先是一愣,过了半晌才缓缓想到其中的关窍。

    郑诩当众杀妾的信号一出,决定让守城兵将以城中老弱妇孺为食,此举固然守住了汴州以及其身后的广袤腹地的大宣朝万千子民的性命,然而,在诸多腐酸儒生看来,此举未免过于惊世骇俗,害人听闻,有违人道。

    而若是,世人知晓郑诩杀妾之前,他的妻子却在前一天逃出汴州,还怀着身孕,那么,无异于授人以柄。

    届时,必将有无数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人攻讦其虚伪自私,认定所谓的铁血英雄郑将军只想一心保住自己的嫡亲骨肉,没有将自己的妻儿与百姓一视同仁。

    没有人在乎他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没有人看到他一年多的时间内,在缺兵少粮的情况下,上百次地组织将士成功对抗外敌血战沙场的艰苦卓绝——

    没有人记得他作战时振声呼嚎,怒发冲冠眼眶破裂血流满面,甚至牙齿也咬碎数颗的悲壮激昂——

    也没有人,肯从一个血肉组成的凡人的角度去理解他的难题。

    人性如此。

    事不关己,当然可以站在道德制高点轻易指点江山,论述前圣贤者哪里仍不完美。

    但不知,假使同样的情况加身,他们会不会是第一个投降叛变的。

    所以崔元庭明白,盛王更明白,一旦这个秘密传出,将掀起巨大的风浪。

    崔元庭望着灵府缓缓道:“事情至此,其实我亦无法分辨其中的内情。到底是我父亲有意放走我母亲,还是我母亲自知大难将至,舍不得腹中骨肉的性命才逃出汴州,都已不可考。但我活下来却是事实。”

    “盛王正是看出了这一点,所以先以内情相要挟,后又用先帝的圣旨作为动摇我的利器……诱我为他所用。”

    崔元庭的目光渐趋晴朗,语气中仿佛已将自身置之度外,说得人仿佛与他自己并不想干。

    “他蛰伏蒙晋一带十余年,已久有不臣之心……想来,这造反的棋,他已经下得太久,而我的身世恰好可以给他一个出师的名头。”

    “若我肯投靠于他,他则会把我的身世以一个最能蛊惑、打动百姓的说法公布出来,编出的理由必然妥帖,甚至感人肺腑。让世人把愤怒的焦点放在先帝用将的猜忌上。”

    崔元庭的眼中似乎浮现出朝堂对峙的画面。

    “朝中以汾阳王为首的诸多老将,就是我父亲旧时的战友,如今在朝中已经有了相当大的实力,若是爆出当年汴州之围的事实,必然会导致一大部分将士与朝廷离心离德,届时圣王再用舆论动摇人心,甚至分批收买,则大宣朝国本动摇,战火再起有时——”

    灵府明白了崔元庭的忧虑,若如此,那百姓又将遭遇战火涂炭之中。

    而睢博之乱平定不过两年多,大宣朝休养生息还来不及,若再起争端,恐怕亡国有日!

    看着灵府的表情,崔元庭就知道她已经想到了后果的严重,于是缓缓道:“这些都是和天下相关,而我说这些是想告诉你与我二人有关的事——”

    灵府定定地看着他,等待他的下文。

    崔元庭也眸光清澈地直视灵府:“我这才知道,自己并不是我原本以为的那样清白无瑕的一个人,很有可能我的存在,是出于一个人不可告人的私心,是无法直面天下的人的一种隐情。”“于公,我可能是动摇天下的那个危险苗头,于私,我也没有办法像从前那样看待自己,我……配不上你。”

    ……

    盛王在侍卫们的簇拥下走进前厅,立刻有人上前将地牢里发生的一切汇报于他。

    初时,他面色阴沉地听,听着听着,面色却愉悦了。

    他摸着短须微微一笑:“原本以为崔元庭像他老子一样浑身是钢一身铁骨,本王正愁无处下手,没想到他的软肋倒自己摸上门儿来……”

    说着,他一甩袍袖:“本王要去会会这对苦命鸳鸯。”

    地牢中。

    听了崔元庭这一番言论,灵府忽然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啊,原来是这种感觉啊。”

    崔元庭一愣,显然没有对上她的思路。

    就见女孩星眸闪亮,微微仰头看着上方的虚空:“原来被人回避是这种感觉,还真是讨厌的感觉。”

    崔元庭犹自未解,灵府已经转过头来看着他。

    “当初我是有意回避你的示好,你的爱意,如今轮到你了。崔元庭,你是在报复我当初对你的回避啊。”

    他怎么可能报复她呢?崔元庭动了动唇,抿出几个字:“我没有。”

    “那就是老天给我上课呢,让我看清一个人回避自己的真心,回避别人的真情,是多么的自私和讨厌。”

    自私,讨厌……崔元庭默默咀嚼这两个并不正面的词。

    灵府眼睛里闪着异乎寻常的坚定,对崔元庭坦然道:“我一直以为你是一个头脑清晰,胸怀广阔的人,没想到竟然也有这样被阴翳遮蔽的一刻。”

    “我能够理解郑诩将军。无论当初是怎样作出的抉择,无论当时事实的真相如何,我都能够理解郑诩将军和你母亲的选择。”

    眼为心之门,此刻,灵府的目光与崔元庭无比坦然的对望,就是想把内心所想统统用目光传递给面前的这个男人。

    她朗声道:“然而,我不明白你却为何囿于此处,徒惹心困?就算这件事情真的于理不合、于情不容,那也毕竟与你无关——你当时只是母腹中的一团血肉,这不是你做出的选择,自然也不要你承担任何代价,这么简单的道理,你想不明白?”

    在女孩灼灼的目光中,崔元庭垂下了视线。

    “话虽如此,但今后崔某此身定然卷入无边是非之中,你……又明白吗?”

    见他如此固执,灵府也动了真气。

    自己历经千辛万苦,抛诸生死来到这个人面前,然而好说歹说,他是铁了心要将她推开。

    倒吸了一口气,灵府倏然道:“行,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说罢,她原地盘坐,闭上了眼睛,阻断了一切交流。

    崔元庭望着女孩沉肃的面容,心里忽感不安,有许多话一下子堵在唇边,却只觉无法出口,于是便也趺坐一旁,盘算如何能在盛王面前将灵府保出去。

    就在这时,地牢另一端传来沉重发闷的开启声,紧接着,无数杂沓的脚步声向他们走来。

    崔元庭倏然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