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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5 一夜

    崔元庭回过神,接过茶杯:“没,没什么。”

    这时,房门忽然开了,王府医官带着两位医工走进来,也不避讳灵府,直接开始给崔元庭治伤。

    在地牢里囚困这些时日,崔元庭里里外外的明伤暗伤也不知有多少,对着这些医官,灵府既不敢放心交给他们处置,也不能将他们推拒走不治,毕竟崔元庭身上的伤是要紧的。

    于是,她只能克制心中的尴尬,瞪着眼睛打足精神盯着他们给崔元庭治伤。

    崔元庭裸着背部躺在榻上,亦无法忽略内心的羞赧之情。

    而且不知出于什么目的,这些医官治疗的全程都没有关门,甚至有意大声嚷得让门外那些守卫兵卒都能听见。

    等到医官们走了,天也暗了,饭菜也差人送来了。吃罢饭,尴尬才真正到来——

    这是一间房,里面只有一张床。

    不知是不是灯火映照的缘故,崔元庭的脸色看上去有些泛红。

    “我今晚就在这榻上休息,你……也早点安歇。”

    说罢,他就走到窗边的榻前闭目趺坐。

    灵府什么都没说,晓得崔元庭是不可能和她抢床的,好在这间房间足够舒适,绣榻也铺得比较厚实,于是默默转身来到床榻处放下幔帐。

    躺在床上,灵府的脑子却奇怪地不肯放松,反而有些异常的紧张活跃。

    她感到这个夜晚的气氛……有些怪怪的。

    虽然两个人已经在地牢里一起度过几夜,可那时崔元庭高烧严重,她的精神全集中在他的危急状况上。

    可现在经过了医治和相对人道的对待,特别是分析出盛王投鼠忌器后,崔元庭的状态恢复了不少。

    首先体现在地牢时那种时粗时细的呼吸听不到了。

    隔着轻纱幔帐,她能看到窗前映出的深色影子,那在心中无数遍刻下的轮廓就在那里……

    明知身在敌营,可是她还是禁不住浮现出两人相遇以来的种种,思绪尤其停在了楚云馆的那一夜。

    那一夜,她被曹奉琳和潘五郎算计,喝了搀料的酒水,差点被摆布,是他及时赶来救了她。

    那一夜,也是在同一间房中,他保持着距离背对她坐了一夜,守护了她一夜。

    也是那一夜,崔元庭展现出来的君子风范,让她第一次对一个男人产生了信任之感。

    楚邑县最初的那些时日,内外无数风雨,她与他形影不离,并肩努力,终于一点点打开局面。现在想来,那些曾经精神紧绷的日子,因为有他,回忆起来竟是甜的,美的。

    望着那岿然不动的深色影子,灵府发出了幽幽的轻叹。

    这么好的人,她以为一直都如青松朗月的这么一个人,怎地要经历这么大的变故?

    她看得出来,他的那颗皎然朗照的心,都在磋磨中变得忧苦和哀伤了……

    他们好不容易走到了互相坦露心迹,是那么期待能在一切尘埃落定后携手未来,可是如今,她不知道他们之间究竟会走向何方……

    就算万幸能够全身而退,若事情诚如崔元庭分析的那样,卢延纵在营救他们这件事上参与的如此之深,那个三年之约,恐怕她想不履行都难了。

    想到这些,她心里涌起了巨大的恐慌和焦虑不舍,只想跑过去抱住他永远不分开。

    可是她抹不开脸面。

    内心的渴望,现实的变化,以及女人天性中的矜持,不断拉扯着她。

    爱而渴望的人近在咫尺,可是她只能隔着轻纱影影倬倬地看着他并不真切的身影。

    这一夜,外面北风紧,屋内气氛也十分压抑……

    ……

    盛王捏着一张纸条放在书案上,看了又看,然后迈步离开。

    他觉得自己可能是有病了,居然用这种方式给奸细传话,甚至和对方商量优待俘虏的细节。

    他一辈子都飞扬雄桀,这次真特么窝囊透了……

    王府詹士看到他脸色晦暗,低声叫道:“王爷……”

    盛王反过神似地看向他:“盯牢些,看有谁去了我书房,还有,埋伏的奸细也可能去接触那两个人。”

    詹士:“属下明白。”

    ……

    货栈之中,卢延纵盯着面前的酒壶沉思。

    身边一谋士建言道:“公子,依我看切不可犯险,盛王提出以一换一,但我们身在云州,即使换到了人也难以逃过盛王后面的阻截,而且,咱们在王府的探子往来传送消息越来越难了……”

    卢延纵阴晴不定地看了他一眼。

    “你有什么建议?”

    那谋士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道:“依在下只见,不若放弃营救,毕竟他们俩个对武宣来说价值不大。”

    他看卢延纵脸上并无异色,接着道:“要是趁着这个机会悄无声息退出云州,再放了世子父子,也没人能指证是我们做的……”

    话音未落,就见卢延纵手腕一翻,一杯酒直接泼在谋士脸上。

    谋士惊了一瞬,后低下头,悄悄擦掉脸上的酒水。

    这时,一个伙计装扮的人从外面快步走进来,对着卢延纵俯身一揖。

    “公子,据线报,刚刚汾阳王单人独骑,便服请入王府。”

    卢延纵猛地抬起头——

    ……

    月挂树梢,盛王府小花厅灯火幢幢。

    一身便服的汾阳王郭知励坐在灯下,笑容和煦质朴。

    这位令强藩畏服、功高赫赫的大宣第一将王完全看不出一点狂霸的样子,只有提早斑白的两鬓,和脸上那被北疆风霜雕刻出的纹路,显示出经年军旅行伍雕琢出的砥砺从容。

    小花厅里没留任何一个侍从仆婢,只有汾阳王和盛王两个不再年轻的老对手、老相识了。

    两个人没有分席,而是就着一张矮桌席地而坐,汾阳王固然便装简服,盛王也只穿了家常衣服,靠着炉子敞着衣襟,松弛得像个老农。

    他拎起温着的酒壶,亲自给汾阳王斟了一杯酒。

    “年关将至,云州向来苦寒,你一路奔波,快多喝几杯热酒暖暖你那老胳膊腿。”

    汾阳王笑着扶了扶酒杯:“有劳有劳。”

    两个人一个比一个松弛,一个比一个随意,好像只是猫冬话家常的老哥们。

    盛王给自己也斟了一杯,呷了一口后望向汾阳王,一直含着的目光陡然一亮。

    “都是老相识了,说话就别拐弯抹角的,说罢,你堂堂汾阳国,国之巨擘,不在属地好好待着,跑到我这儿来是闹哪样?”

    汾阳王放下酒杯,和煦地望着盛王。

    “王爷快人快语,郭某也不废话,我正是为那郑诩兄的遗腹子,也就是被你扣押了多日的河南道节度判官——崔元庭。”

    盛王哼了一声,显然毫不意外的样子,嘴上却偏偏硬着:“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这里是云州,没什么河南道的判官!”

    汾阳王微微一笑:“王爷何必诓我,若是没有万分准确的消息,郭某会抛下我的朔方军不管,万里迢迢来喝王爷喝酒么?”

    “哼,”盛王放下手中的酒杯,睨着郭知励,“能擎撑起大宣江山的勋王果然消息广阔啊,既然你都知道了,就该知道本王的打算——”

    他目光陡然凌厉地看向汾阳王,“知道了,你居然还单人独骑地跑来见我,是笃定我不敢把你怎么样,还是把我当成蠢然好骗的回纥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