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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请君入瓮(二)

    “阿瑞,经年未见,你可长得越发让人嫉妒了,这洛阳城里的小娘子们怕是要骚动了!”那青年男子说笑着上前,也不见礼,一掌拍向那白袍少年。

    那白袍少年不以为意,笑着与那青年招呼了一声,又向那老者看去。

    那老者约五十许,一张团脸,模样颇为和善,穿着一件五福绣文的黄褐色长袍,身形微微发福,只见他恭敬上前见礼道:“在下黄益,见过郎君!”

    “黄掌柜客气,父亲在家常提起黄掌柜,说您是精明强干好能耐,这洛阳城的生意有您掌舵,他是再放心不过了!某初来乍到,还要请掌柜的多多提点!”白袍少年客气回礼道。

    “郎君过奖了,能得郎君看重是在下的福分!”黄掌柜客气了一番,又道,“郎君,后院的住处已经打扫干净,该备置的都已备置妥当,您看是不是先入宅歇息?”

    这白袍少年名为郑瑞,乃江南巨商郑云之子。

    郑家的主要基业都在江南一带,前几年也在洛阳置办了些产业,便聘请了黄掌柜着手经营。郑家除了派人前来查账,主人家很少前往洛阳居住,故而也未置办住处。郑家在南市有几处铺子,铺子后面都是带着院落的,黄掌柜便居于商铺后院,也便于管理,知道郑瑞要进京他又重新整顿了一下院落,以待少东家到来。

    那青年男子闻言,顿时不乐意了,虎着脸道:“黄掌柜,你这可就不地道了,我裴某人一听说阿瑞要来,是一大早就等在这,可不比你来得晚。为得什么呀,不就是想来个捷足先登嘛!你可倒好,一张嘴就想劫我的人?!”

    那青年男子约莫二十上下,长得是相貌堂堂,可一说起话来却是表情丰富。他这一番言语说得那郑瑞和黄掌柜都笑了起来。

    “黄掌柜莫要介怀,我这好友就是如此,心直口快。”郑瑞语带歉意,见黄掌柜连连摆手表示无碍,又道,“那就劳烦您老先把我的行李带回去,我晚些再回。”黄掌柜应声而去。

    郑瑞冲着那青年笑道:“裴大郎,经年未见,你可是一点未变!”

    青年人名为裴恒,字子明,是洛阳本地人,与河东裴氏倒无甚大的关系。不过他父亲的两个兄弟倒是争气,以科举为晋身之阶,都得了一官半职。其父裴仁福,是家中次子,虽则与进士无缘,却颇善经营,如今是洛阳当地的大地主,手中颇有资产。裴恒是裴家长子,从小聪颖,颇受裴仁福重视,拖了两个叔父的福,如今在洛阳国子监读书。

    裴恒听出了郑瑞言外之意,浑不在意的道:“你是不是想说我还是那么嘴大话多?你还别不承认,我可是听得非常明白。不过呢,我这张嘴还有一个好处,想知道不?”

    郑瑞闻言笑道:“你不得罪人就谢天谢地了,还能有什么好处?”

    “你不信?那我跟你好好说道说道,来来来往这边走!”裴恒将郑瑞引上一辆油壁马车,待两人坐定后接着道,“我若不是因为这张嘴出言不慎得罪了你郑大郎,咱俩也不可能在扬州城里打上一架,若是不打上这一架,我裴某人不就错失了你这个好兄弟了?你说,这算不算一个大大的好处?”

    闻得此言,郑瑞畅怀而笑,道:“经你一提,我倒是份外想念咱们俩在扬州花楼里通宵畅饮、促膝而谈的日子。”

    裴恒也颇为怀念的感慨了一番,忽然又想起什么,吭哧一笑道:“你可还记得,那时候我们把楼里陪坐的小娘子们都赶了出去,就剩咱们两个大男人,你一杯我一杯的喝得不亦乐乎,最后整个花楼里的人都以为咱俩有断袖之癖!”说到这里,两人相视一眼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笑了一阵,裴恒问道:“你不在家过上元却跑来洛阳作甚?如果有什么难办的事情,可千万别瞒着兄弟!”

    郑瑞笑着点了点头,道:“能麻烦你裴大郎的,我绝不自己动手!”

    “此次前来洛阳是我自己要求,我已快到弱冠之年,家父也觉得我该出来历练一番,以后方能独当一面。”

    “什么独当一面?你要经商?!”裴恒闻言,惊呼一声,很是不可思议。

    郑瑞之父郑云虽是江南巨贾名头响亮,可说到底不过一个地位不如贫农的商户。唐时有“工商杂类,不得预于士伍”的原则,并且社会上普遍有“工商之子不当仕”的观念。正因为如此,郑云想方设法的想要摆脱商贾之名,他在江南大肆置地,将经营生意一并归到亲信门下,自己则当起了大地主。

    七年前,恰逢徐敬业叛乱,郑云出钱捐物积极支持朝廷的围剿,他又亲自奔赴长安洛阳上下打点,如此才算得了一个流外官,取得了官身。而郑瑞也因此得以入读官学,有了进身之阶。

    “自然不会亲自操持,不过也要懂些经营之道。”郑瑞淡然一笑道,“父亲虽然靠着捐献财帛得了个流外官,也不过是个门面功夫。这商贾之子的名头我是洗脱不得的,以后即便勉强入仕也无甚前途可言,倒不如有一技傍身!”

    裴恒颇不认同的道:“你说你这点出息,你在州学里好歹也有些名气,要来洛阳也得等到州里把你推荐入国子监里再来嘛,如此还能与我做个同窗,一起参加科考,到时候咱们同登进士光耀门楣,岂不妙哉!而今你却为了些杞人忧天之语而自甘堕落操劳商贾之事,却是万分不该!”

    将郑瑞训斥了一番,裴恒见郑瑞毫无反应,又问道:“你父亲居然也同意了?”

    “我与父亲说来洛阳求学!”郑瑞靠在车璧上,悠然回了一句。

    裴恒被他气乐了,笑骂道:“你这小子,终于说实话了!我还道你父亲抽了哪门子疯,居然同意你出来经商!”

    “商贾也是大周子民啊,互通有无,繁荣商市,所做所为哪里比不得那些只知鱼肉百姓之徒,奈何世人多有偏见,实属不公也!”郑瑞忍不住感叹了起来。

    “我劝你,在这洛阳城里还是少些愤世嫉俗之语!”裴恒道,“公与不公却非我等可言,你只管好好求学、用心入仕,到时候你我同朝为官,成就一番功业,方为正解!”

    “多谢裴大官人教诲!”郑瑞嘴角一勾露出个笑模样向裴恒作揖道。

    裴恒见他不曾有听劝之意,又道:“你少给我嬉皮笑脸!你既然担心你那商贾出身为人诟病,就该更加谨言慎行!若是你敢阳奉阴违,我便告知乃父,看你还不老实!”

    郑瑞见裴恒有几分动怒,知他是一番好意,也认真应道:“阿恒,多谢!”

    他不是不明白自己的处境,若他坚持行商贾之事并以商人自居,那么不仅他入仕再无可能,便是郑云那身好不容易得来的官衣也得交还朝廷。更不用说,今后与除商户之外的其他人交往也会处处碰壁,特别是与贵族仕宦的交往中还会因此而被看低几分。

    不过,他满腹心事却不便道出。马车中陷入了一阵沉默。郑瑞掀开马车帘子,看着不断变换的坊市街景陷入了沉思。

    马车过处,槐柳夹道,新枝吐牙,很有几分生机。忽而景色一变,却是马车转了向,向右侧的大街行去,这条街面比方才宽出不少,行人比肩接踵很是热闹。郑瑞不禁问道,“这是要往何处?”

    裴恒一拍脑门,道:“差点忘了,我今日约了几个同窗,在天桥附近的林家酒楼聚会,你正好今天到,我就想介绍你与他们认识认识,都是我的知交好友没外人。这个面子你可得给我!”

    听他所言事由,郑瑞的心里也高兴了几分,玩笑道:“裴大郎,你可真会说笑,我这都上了你的车,还能跑去哪里削你的脸面?”

    马车正行在洛阳城最为宽阔的定鼎门大街,大街南北朝向,北面直通皇城端门。

    端门南望洛水,洛水南岸为青石洛堤。洛水之上黄道桥、天津桥、星津桥三桥鱼贯横跨而过,联通城市南北交通。

    而天津桥所在之地为百姓称天桥。又因此地是皇城南门,朝廷官员均要由此上朝办公,往来官员较多,再加上此处滨临洛水,风景绝佳,亦是文人骚客抒情写意之所,人气很旺。天桥之南酒楼茶肆随之林立而起,各种杂耍文娱艺人也喜来此处讨生活。

    两人正说笑着,马车在一处院落前停下,院门口站着两个博士(即小二),躬身向二人行了一礼。裴恒引着郑瑞一路通行无阻的进了门,入门处百步距离一幢二层高的小楼拔地而起,飞檐斗拱、雕梁画栋甚是美观。

    二人进得楼内,只见一楼大堂已经坐了不少人,正聚精会神的听着一方台上的中年人说书。裴恒带着郑瑞径直上了二楼,楼上均是用硕大的屏风隔开来的雅间,一面临窗北望可见洛水滔滔,一面依着回廊可俯视一楼大堂。

    雅间里已有五六个身着澜衫袍服的年轻人围坐一处,见他二人进来纷纷起身相迎,又是一阵热闹的寒暄。待众人见礼坐定,酒楼里的博士们连忙开始布置菜品,一道一道如流水般铺满了一桌。唐时,人们喜欢分餐而食,一人一案。而林家酒楼却打破常规,弄了一长桌,众人围坐一起,共享美食,这却是受了西域胡人的影响。

    郑瑞正好坐在了临着回廊的一边,能清楚的看到一楼大堂里的情形,只见那方台上的中年人还在唾沫横飞的说话。郑瑞侧耳听着,说得却是一桩发生在前不久的真人真事。

    “那来俊臣微微一笑,对着周兴道:周兄,请入瓮吧!那周兴一下子脸色煞白,瘫倒在地。来俊臣又道:有人告你谋反,你可知罪?这周兴早已被自己设计出来的大瓮吓破了胆,哪里还敢狡辩,顿时一个头磕到地上,是连连认罪!”

    说到这里,底下听众纷纷叫好。这叫好声就以坐在大堂正中的几个华服男子喊得最是响亮。只听他们叫唤了一阵,又道:“说书的,你这段说得不错,某家有赏!”说着话一右脸长一黑痣的矮胖男子就从怀里掏出一把铜钱哗啦一下甩到了说书人身上。

    那说书人被铜板叮铃咣啷的的砸了一身,心有怒气却不便发作,努力整理了一下脸上的表情,平静的向那矮胖男子道了声谢。

    那矮胖男子见说书人不甚热络,便道:“你继续说,说得好了,某家这还有重赏!”

    说书人道:“这位郎君,这个段子已经讲完了。”

    “这么就讲完了?”那男子很是不满的道,“你这说书人怎么当得,说个故事都说不好,你就不能再讲讲那周兴怎么个衰样,我们来中丞又是怎么智计百出,平息叛逆?!”

    说书人闻言,颇为尴尬的站在台上,不知该如何回话。正当此时,临近大门方向的位置上传来了一道清脆响亮的声音,“不过一丘之貉,有甚好说的!”

    众人闻言顿时噤声,一楼大堂瞬间鸦雀无声,只见几十双眼睛齐刷刷的向发声处看去,却是两个少年人坐在那。

    说话的少年,约莫十四五岁,一身胡服装扮,头戴褐色毡帽,身穿翻领皮衣,鹅蛋脸上一双明眸水盈盈的好不灵动。只见他大眼珠子一转向那甩钱男子一瞪,一脸的不屑。

    那男子已是火冒三丈,二话不说唤上同伴,便要上前教训这少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