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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四九章 相聚时短

    惜春院,桃花园。

    一柄花锄翻起了春末里裹挟着粉色桃瓣的泥土。

    王三娘站在郑瑞身边,小心翼翼的抱着一只用红绸湿泥封了口的黑陶坛子。她看着他自如的挥舞着锄头,毫不费力的掘出了一尺有余的土坑。

    “瞧你这娴熟的身手,经常往地里藏东西?”看着他利落的动作,王三娘玩笑了一句。

    郑瑞故作诧异的觑了王三娘一眼道:“娘子怎知夫君我喜欢往地里藏东西,莫非娘子与高人学了什么读心秘术?这可不得了啊,不知娘子可否传授一二?”

    王三娘噗嗤一笑,乐道:“你还真没看错,我不仅会读心,还会测谎呢!你这刨地的身手从哪儿学来的,从实招来!”

    “幼年时,跟着父亲学过些农活。父亲喜欢种树养花。这片桃林就是当年他与母亲两人一起栽下的,每年都栽上几棵,渐渐的,这处小荒坡便成了他们的‘世外桃源’。”

    郑瑞麻利的铲了一抔土出来,他不无怀念的叙说起了自己的过往。

    “那时候,我看到那些撒下去的种子一点点的生根发芽、开花结果,就觉得很有意思。有一日,我突发奇想,将自己喜欢的衣服、书卷、食物统统埋到了地里,希望这神奇的泥土能像孕育种子一样,将它们孕育出来,变出无数个同样的衣服、书卷、食物,如此便不需要耗费钱财再去置办了,伸手就能摘到。”

    这一番故事还从未闻听过,王三娘乐不可支的哈哈大笑道:“原来你也有这么傻气的时候,还以为你天生就聪明呢!”

    郑瑞俊脸微红,赶忙转移话题道:“好了,将坛子给我吧!”他放下花锄,蹲在土坑边,向王三娘伸出手去准备接那沉甸甸的酒坛子。

    王三娘没有将酒坛子递给郑瑞,反而蹲下身来,道:“我来吧,你休息会儿。”

    这坛子酒是用今春的桃花和雨水为原料酿成的酒水。本欲自酿一坛子春桃酒,但他们没有时间等候这满园里枝头上的青果成熟了。王三娘将坛子放进了土坑里,然后捧起带着青草味儿的泥土洒落在酒坛子上。

    “咱们看看这坛子酒能不能生根发芽,长出满树的酒坛子来!”王三娘笑望着郑瑞,促狭道。

    郑瑞闻言大囧,道:“那时候我不过三四岁,傻里傻气的也很正常不是?”

    “你才不傻呢,在我心里你最聪明了!”

    王三娘甜蜜蜜的夸赞让郑瑞受宠若惊,他笑道:“你安慰人的时候,能不能委婉一点,这样直白的夸奖,怎么听着那么违心呢?”

    “我可没哄你!”

    王三娘回忆起了他们小时候一起从人牙子手里逃出来的事情,她一脸认真的分析道:“那一次经历实在太惊险了,到如今我还时常做恶梦呢。而那时候的你却那么镇定,还想出了连环计将那些可怕的家伙耍得团团转,你说,这不是聪明是什么?”

    郑瑞也想起了幼年时的这场经历,那是他与王三娘第一次相遇,他们俩的缘分也许就从那时候开始的吧,命运这东西真个神奇。

    王三娘歪着头靠在郑瑞身上,她的脑海里闪过冰天雪地里的那一幕幕,她动情道:“因为有你,我才不那么害怕。”

    “因为有你,我才感觉不到寒冷,我的大棉袍子!”郑瑞揽着王三娘,用下巴蹭了蹭她的发顶,呢喃细语。

    “是貂皮大裘!”王三娘霍地抬起头来瞪着郑瑞,反驳道。

    “嗯,那个比较贵气!”

    想起小时候那段温馨的雪中‘漫步’,两人不禁相视而笑。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述说着或各自的或共同的少年记忆,与此同时,他们用双手一点点的把泥土推到土坑里,将酒坛子严严实实的埋了起来。

    “郑瑞,你,什么时候回来?”王三娘语带惆怅的问起了半月来,他们一直不敢也不愿触及的话题。

    一阵晚春的晓风吹来,拂落了枝头上最后一抹粉色的倩影,凌乱的桃瓣洒落在两人身前。

    “桃花缀满枝头的时候吧。”郑瑞望着满目青绿的桃枝、清冷的桃园,幽幽地回道。

    “那是多久……万一到那时候我忘记你的模样了,怎么办?”王三娘侧首凝望着郑瑞,右眼不争气的滑落下一滴泪来。

    “没关系,我记得你就是了。”修长的手指抚上她的脸庞,大拇指抹去了那一滴温热的泪水。

    片刻后,他温柔的笑靥僵硬在了脸上。他默默地收回了自己的手掌,又偷偷瞥了一眼王三娘,他神情尴尬,嘴角却止不住的往上扬。王三娘不解的望着他,看到了他那双沾满了泥土的脏兮兮的大手,不禁神色一变。

    “郑瑞!”王三娘用白皙的手背擦了把脸,很快手背变成了土色。她转悲伤为愤怒,伸出自己同样脏的不成样子的小手向郑瑞干净的脸颊探去,却只触到了他半片衣角,留下了半只‘爪印’。

    “娘子,你几时收养了一只小花猫,怎得同你这般相像啊!”郑瑞看着半张脸黑漆漆的王三娘张牙舞爪的冲上来,他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一溜烟跑出老远。

    “你还敢笑!”王三娘怒极。她不依不饶的紧追而上,势必要拿下郑瑞这个罪魁祸首。“你给我站住,看我不把你也变成猫!”

    寂寞的桃林因为两个大孩子的追逐赛而变得欢腾了起来,一切忧愁似乎也随之散去。

    明月夜,凉风习习,树影婆娑。

    郑瑞斜靠在软榻上,手里拿着长长地卷轴,就着灯火阅读,目光却未落在字里行间。他凝望着王三娘窈窕的背影,看着她梳理着长长地发丝,他的神情惝恍迷离。

    王三娘在铜镜前端坐良久,似是在端详又似在发呆出神。半晌后,她拿起一把精致的小刀,未有半分犹豫的割下了一缕青丝。

    见状,郑瑞霍地从软榻上坐起身来,他赤足走到王三娘的身后,劈手从她手中夺过那柄小刀,嗓音轻颤:“做什么?要当姑子去?”

    王三娘被突然出现在背后的郑瑞吓了一跳,她诧异的回过头来,却看到了郑瑞满脸的不安。

    “你说什么呢,谁要当姑子!”王三娘嗔怪道。

    “那你好端端的割头发做什么?”郑瑞疑惑问道。

    “反正不是去当姑子!”王三娘道,“除非,你不回来了……”

    郑瑞上前将王三娘搂在怀中,他一脸严肃的道:“我保证,一定会平安回来的,你万万不可做傻事!”

    感受到郑瑞紧张的心跳,王三娘轻轻的拍了拍郑瑞宽厚的脊背,安慰道:“放心,我可受不得整日介吃那青菜豆腐。即便……即便你……”

    “即便我回不来了,你也要好好的过活……找个疼惜你的人嫁了……若是你过的不快活,我便是死了也不能安心,你可记住了?”郑瑞紧紧搂着王三娘,一字一句的嘱咐着。

    “呸呸呸,瞎说什么,我家夫君才不会有事呢!”王三娘瓮声瓮气道,“你也要记住,我会一直一直等着你……你一定要平平安安的回来,没有万一,知道么?”

    次日清晨,十里长亭。

    郑瑞牵着名唤涌泉的黑色骏马,与一众亲友一一道别。跪拜了父母后,他再次驻足在王三娘身前。“……要好好照顾自己!”郑瑞抚着王三娘耳边短了一截的青丝,很是放心不下。

    王三娘的小脸有几分憔悴,眼睛红红的像只兔子。她从怀里取出一段五色丝绦,细心的系在了郑瑞的左手腕上。这是成婚那晚将他们系在一起的‘五色长命缕’。郑瑞乍一看便发现了不同,这条五色丝上还缠绕着一缕墨色的长发,与五根丝线结成了一段别致的长绳。

    昨夜,王三娘待郑瑞熟睡后,就着烛火笨拙的编织了一晚上,所幸还拿得出手。

    “你可还记得当初在船舱里与我说的话?”王三娘凝望着郑瑞清亮的眸子,道,“失去亲人的痛苦,我也不想承受……所以千万要保重自己!”

    “我知道。”郑瑞摩挲着手腕上柔滑的青丝,认真的点了点头。

    “那坛子桃花酿不能埋太久的,你一定要早日回来,不然,我可不保证不偷吃!”

    “好,我一定早去早回!”

    马蹄声踏碎了留恋,扬起的尘土朦胧了远去的身影;依依不舍的是沿途的杨柳,是送别的目光,是王三娘跌跌撞撞的追逐。

    “郑瑞……我会等着你平安回来,一直等着你……你若是敢不回来,我就改嫁,我可是说到做到的……”

    “放心,我不会给你改嫁的机会的!”郑瑞听到王三娘的呼喊声心头酸涩难当,他强抑着满怀的不舍与留恋,努力的扬起微笑,冲着王三娘用力的挥了挥手。

    直到精疲力尽,王三娘追逐的脚步才渐渐放缓。她抹了一把淋漓的泪水,望着只剩下尘土的漫漫长路,喃喃自语道:“郑瑞……你一定要平安回来呀……我的心都被你带走了,还能去爱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