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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书苑

    阴沉沉的天忽然开始下起雨来,让人觉得格外压抑。

    一上午都是翰林府的老头子先生在讲深奥难懂的什么谋略。玉宝当然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她站在公主身侧,几次都差点儿一头栽倒在书桌上呼呼大睡,每一次都被襄宁公主在桌子底下一脚踹醒。

    好不容易熬到中途休息的时间,玉宝闷得差点儿喘不过气来。

    她一个人偷偷地溜出上书苑,找了个清静的小凉亭站着,才算舒服了点儿。原本她是一点儿也不想到这个古板又沉闷的上书苑来的,可后来真正想通,则是因为一个人。

    既然来了上书苑,就一定会见到他。

    巽钧。

    哪怕是沉闷得令人头晕的课,他也听得极其认真。一边听着,一边不时地埋头在书上记一些什么。只要一想到他,玉宝的心就忍不住怦怦乱跳起来,脸也有些发烧。她的心里似乎又多了那么一丁点儿的期盼。可她到底期盼什么?呸,她……什么都不期盼。

    “你在干什么?”忽然有一个冷冷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臆想。她吓了一跳,转头正对上巽铭狐疑的眼神。

    一定被他看见了!玉宝在心底偷偷想了一下刚才的样子,估计是面红耳赤又摇头又咬手指……

    “没什么。”她强自镇定,果断地把手藏到背后。

    巽铭也不多问,好像什么都了然于胸似的,他看了一眼亭子外,忽然说:“有人过来了。”

    谁?玉宝顺着他的眼神看去,远远走来的似乎是贤妃。

    贤妃只带了一个贴身嬷嬷,并未打伞,脚下走得匆匆朝这边凉亭而来,看来是想进亭子躲雨。

    玉宝的心不可抑止地乱跳起来,怎么办?是贤妃!她有点儿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记忆中的“娘”。

    手足无措了半天,她下意识地就冲上前去拽了巽铭的手,几步跑出凉亭躲了起来。

    巽铭稍稍一愣,却并未反抗。

    他们躲在凉亭之下,凉亭的护栏刚好能遮住他们不被发现。冰冷的雨滴落入她的脖颈里,她却浑然不觉。

    贤妃很快就走进了凉亭,慢慢坐下之后,她掏出手帕擦拭雨水,轻轻整理着仪容,一举一动都是极其温柔极其高贵的,玉宝怔怔地看着她,几乎看呆了。

    到底贤妃是否与她的身世有关?

    “本宫一直觉得,玉宝那孩子看着有几分面善。”贤妃忽然停下了动作,转身对跟在身后的贴身嬷嬷小声地说,“倒是像极了本宫的一位故人。张嬷嬷怎么看?”

    玉宝的心猛地一沉,故人?贤妃说她像一位故人!

    张嬷嬷略略沉思了一下,才回答说:“依老奴看,的确是有三四分像。要不要去查探一下?”

    贤妃先是颔首,但又很快地摇了摇头:“算了,都这么多年了,何况当年的事情那么隐秘,想来绝无可能。许是我们太多疑了。”

    “是。”张嬷嬷俯身。

    玉宝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开始不可抑止地颤抖起来。难道贤妃真的是她记忆中的母亲?那么,多年前她到底有什么苦衷要把自己丢弃?玉宝的心里泛起一丝酸苦,整个人几乎都要瘫倒下来。

    巽铭奇怪地看着她的反应,伸手扶住她的身体:“你怎么了?”

    她摇了摇头,向后退了一大步。

    “咔嚓!”她似乎踩到了什么树枝,只是极其轻微的一声响动,却还是被贤妃听见了。

    “谁在那边?”

    他们面面相觑,只好走上去行礼。

    她抬起头去看贤妃,只觉得贤妃看她的眼神里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似乎特别温柔,又似乎带了一丝锋锐的光芒。

    她一惊,连忙又低下头去。可贤妃却伸手拉过她到自己身边来,颇有些责怪地问:“你们两个怎么不到亭子里来躲雨,瞧瞧,都淋湿了。”却只字不提他们在外偷听的事。

    玉宝惶惶然不知该如何回答,而巽铭早已上前一步,不动声色地遮挡了半个身子在她的面前,然后才开口说:“上书苑刚下课,我们出来走走,想着这个季节淋淋雨也不算什么。”

    “这孩子。”贤妃掩口一笑,笑声和煦如春风,“淋雨还分季节的吗?淋病了可怎么办?玉宝姑娘年纪尚小,身体也弱,还是得多多注意才是。”

    玉宝只好点头称是,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不劳娘娘费心。”巽铭倒是大大方方地上前,口气里竟有几分不恭。

    这个人怎么回事?怎么对谁态度都这么恶劣?!玉宝忍不住朝他翻了个白眼。

    贤妃却好像并不在意,只是把他们这些小动作都看在眼里,笑意更深:“本宫也不愿惹人嫌恶,只是这后宫乃是非之地,若有风言风语总是传着也不好,依本宫看,玉宝姑娘聪明伶俐,三殿下若是喜欢,不如找个日子跟皇上说说……”

    “娘娘,不是的!不是您想的那样!”玉宝抢着申辩,“我们是清清白白的!他……三殿下只是来问奴婢一些……事情的。”

    “哦?什么事?”贤妃淡淡一笑。

    “关于……”玉宝一时也没有想到。

    “是关于我妹妹音儿的事情。”巽铭冷漠地接口道,“贤妃娘娘平日里要主理内宫大小事务,更要忙着照顾四弟,这些区区小事还是不必操心的好。以免劳了心智,坏了将来的福分!”

    玉宝有些莫名其妙,贤妃娘娘并非四皇子的生母,怎么好端端地提起了巽钧?可她再不懂也明白巽铭这话是没什么好气的。

    “三殿下这是什么意思?”一旁服侍的张嬷嬷忍不住开口道。

    贤妃的脸色微变,却什么也没说,只摆了摆手让张嬷嬷不必多说。

    此刻已有采薇殿的宫妇前来接贤妃回宫,她站起身走了几步,又顿了一下才说:“三殿下才智过人,真是让本宫佩服得很,只是本宫奉劝一句,往后做人处事可不能锋芒太过……”

    说到这里,她回头看了一眼巽铭,才又浅笑着说:“否则若是连累了身边人可就不好了。”

    说完这话,贤妃又扫了一眼茫然的玉宝。

    巽铭微微一愣,不再回她。

    等到贤妃的步辇渐渐远去了,巽铭才转过身来郑重其事地对玉宝说:“你以后离巽钧和贤妃都远一些。不要跟他们有任何牵扯。”

    “你什么意思?”玉宝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虽然相处的这些时日,她知道这个三殿下不是坏人,但他时时想要限制自己的举动让她又忍不住生气。

    “他们都不是那么简单的人。”巽铭皱着眉头说,“我可不能保证次次都救得了你。”

    “你真是小、肚、鸡、肠,怎么觉得每个人都是坏人!”玉宝听到他说巽钧和贤妃,心里的那些心思早就按捺不住,“我觉得他们都好得很,四殿下对我很好,还说和我一起聊天很开心。贤妃娘娘这么温柔,连公主都说她好。宫里每个人都喜欢他们,难道他们还不够好吗?你肯定是忌妒他们,哼。”

    “你怎么这么蠢!”巽铭似乎也气急了。

    “你才蠢!世上第一蠢!”

    “上次在采薇殿你没听到他们的密谈吗?他们明明勾结在一起,还说要利用你!”巽铭的样子似乎快要气疯了。

    “我才没听到!再说,我有什么可利用的?你告诉我,他们能利用我一个无权无势的小宫女做什么?你说!你现在就告诉我!你要是能说出来,我就听你的!”玉宝也不甘下风,步步紧逼着问。

    谁知道这一问,巽铭竟然退了好几步,憋了半天什么都没说出来,憋得脸都红了一大片。

    “你没什么好说的了吧?哼,我才不会上你的当。”玉宝懒得再理他,气冲冲地走回了上书苑。

    等用过午膳之后,采儿从橱柜里搬出了一把琴。下午是礼乐课,教的是弹琴。

    说到弹琴,玉宝自十二岁那年起,也曾学过几年琴。但她对琴艺根本毫无兴趣,一首曲子弹了三年多也只能保证不错了调子,可梨清心就不同,尤其是一曲《桃花调》,弹得出神入化。可教她们弹琴的那个人听了,却总是叹着气说:“不对。”

    哪里不对?明明她觉得很好听。那个人却不肯说,只轻轻地说了一句:“你只能弹到这里了。”算了,那个人本来就是个怪人,她们也并不放在心上。

    远远地听到有悠扬清冽的琴声伴着一个低柔的男子吟唱声传来。

    原本是酷热难当的夏季,连那些郁郁葱葱的绿叶也反射有灼目的光。

    可这动人的旋律传到耳畔,竟好似轻薄的晨风凉凉地吹来。

    这个声音……玉宝的一颗心都快要蹦出来,她不管不顾地直接冲进了清苑。

    树下坐着一个绝色男子,他眉目如画,梨花白的面,桃花粉的唇,比女子还要美艳几分。看起来似乎是二十多岁的年纪,如墨长发用一个简单的玉冠束着,穿的是最简单的白色长袍,纤长的手指拨弄着一架古琴。

    “师……”玉宝张口就要喊他,他却递过来一个眼神,她懂那个意思,是说:不要声张。

    等来上课的皇家子弟陆陆续续地进来,弹琴的男子才站起身来,不卑不亢地介绍说自己名叫司徒臻,而这第一堂课,就由琴开始。

    司徒臻先自己弹了一曲,清雅美妙的旋律让座上所有的人都惊叹不已,末了,他才徐徐开口道:“这一曲名曰《桃花调》,你们听了这一遍,可有人会了?”

    座下所有的人都面面相觑。才一遍而已,何况这曲子听起来极为复杂,怎么可能会有人马上学会?

    “无人会弹?”司徒臻又问了一遍。

    鸦雀无声。

    司徒臻点点头,眼神忽然朝玉宝的方向看来:“小姑娘,你来试试。”

    这……这是唱的哪出?玉宝惊疑不定。

    “来,弹错了也不罚你。”司徒臻露出一个温柔的笑来。只有玉宝才看得懂藏在笑容背后的可怕。她只好走上前去,不顾所有人惊异的目光,坐在了司徒臻给她让开的那个位子上。

    算起来起码有几个月都不曾碰过琴了,但好在这曲《桃花调》是她入宫之前天天都要练的曲子,被竹板子打出来的当然不会那么容易忘记。

    她深吸了一口气,轻轻按下了第一根弦。

    马马虎虎,混混沌沌。

    待到一曲毕了,所有人看向玉宝的目光里都多了几分佩服。

    可她的脸却开始发烫。要是他们知道这首《桃花调》是她练了三年才弹成这个鬼样子,恐怕所有人唾弃她都来不及。

    逃也似的飞奔到了襄宁公主的身边,可襄宁公主并不打算放过她,神色里颇有几分惊异:“你怎么从来没告诉过我你会弹琴?”

    “我……我不会,不会,真的。”她结结巴巴地解释。

    “连一个小宫女也能弹出八九分来,各位殿下以为如何?”座上的司徒臻抬高了声音,笑得有点儿邪恶。

    玉宝心知肚明,这世上最恐怖的魔鬼训练马上就要开始了。

    好不容易熬到中场休息,玉宝却被一大堆皇子抓住不放,有的问她应该怎么转调,有的又问要怎么调弦,还有人干脆地问她学了多久琴,怎么这么复杂的曲子听一次就会?但不管怎样,每个人看着她的神情都是充满敬仰的。

    救命——

    而那个始作俑者,此刻却悠闲地喝着茶。

    每次都是这样!害人精!

    “玉宝姑娘聪明过人,实在令人佩服。”巽钧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用十分诚恳的语气对她说。

    她刚要解释点儿什么,却发现巽钧看她的眼神与往常不同,似乎包含了许多欣赏。到嘴边的话马上默默地吞了回去,她虚伪地笑了笑:“这……这也没什么,其实,很容易的。”

    身边传来一声冷哼,巽铭不知何时也走了过来,满眼都是警惕。

    到夕阳西下的时刻,这一天的课才算完了。所有人都拖着疲惫的身体预备回宫,可玉宝却拖拖拉拉地不肯走。

    她看见司徒臻抱着他的宝贝琴,转身朝清苑里间的厢房走去,连忙也跟了上去。

    “师兄!”她扯住他的衣袖,不肯罢手,“你怎么也进宫来了?”

    “嘘。”他使了个眼色,见没人注意他们,才拉着她去了后院。

    玉宝嘟着嘴,故意瓮声瓮气地问:“到底怎么回事啊?你不好好儿在那个破山神庙里待着,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司徒臻挑挑眉毛:“我当然是放不下我的亲亲小师妹阿宝了。”

    “嘁,别骗人了!快说,你是不是又有什么诡计?”

    “被你看穿了,其实我是来谋杀皇帝的。”

    “你又说瞎话!这种话不能乱说,被人听到会被砍头的!”

    “我说了是来看你的,可你又不信。”

    “玉娘呢?”

    “玉娘……她也很想念你,所以答应让我入宫了。”

    “又骗人!她是想念我没给她干活才对吧。”

    仿佛回到了好几个月之前,甚至回到小时候,他们几个小孩子在师兄这个大孩子的带领下,满山地疯跑。

    白天在山上砍柴,挑水,采野菜,捉兔子,累个半死。如果没做好的话,还要被凶巴巴的玉娘唠唠叨叨地骂个半天。至于晚上,几个小孩就在那个破破烂烂的山神庙里挤成一团。

    其实想家的何止梨清心?她从入宫的第一天开始,就无比思念那个不是“家”的家。虽然宫里能让她每天都吃饱,还有软绵绵的床褥给她睡,可她却仍然止不住地思念那个吃了上顿没下顿,只有稻草和门板将就着睡的破山神庙来。

    仿佛看穿她的心思,司徒臻忽然叹了口气,用手轻轻拨开她脸颊边的乱发:“阿宝,我不会再让宫里的任何人欺负你。”

    “嗯!”她点头,眼泪乱糟糟地掉了下来。

    “你们果然认识。”一个声音打断了正陷入想家情绪的玉宝。

    她猛地回头,正对上巽铭那双冷冰冰的眼睛。

    怎么到哪里都躲不开这个瘟神?她翻了翻白眼。

    巽铭只看了她一眼,马上又看向司徒臻:“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司徒臻笑了,“清苑礼乐先生司徒臻。”

    “你跟她是什么关系?”口气十分不善。

    “阿宝是……我、的、未、婚、妻。”司徒臻一字一顿地回答,刻意在“未婚妻”三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虽然玉宝很想大声骂他“胡说八道”,但想了想还是忍住了。

    这个师兄,嘴里从来没有一句真话。可她转过头才发现,巽铭的眼神好像要杀人一般,特别恐怖。

    半晌之后,巽铭才开口:“你再说一遍。”

    不知是什么缘故,玉宝觉得他的声音有些抖。

    司徒臻嗤的一声笑了:“干吗那么紧张,骗你的。”

    巽铭却忽然转过身去,背对着他们说:“不管你是谁,你最好跟她保持适当距离。这里是皇宫,你要是敢连累她,我绝不会饶了你。”

    司徒臻也忽然换了严厉的口气:“我对你也是一样。”

    玉宝缩了缩身子,觉得气氛实在有些诡异。

    怎么这两个人在一起的感觉让她隐隐有些不安?到底是哪里不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