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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下毒

    连续热了好几天之后,好像又要下暴雨,天阴沉得可怕。

    这个夏天终于快要结束了,但一向吃饱就睡的玉宝近来忽然有些失眠,有时候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还有时候则是睡到半夜忽然惊醒过来,撑着眼睛到天亮。

    襄宁公主特地请了太医来看,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说让她不要忧虑太多,放松心情即可。

    她又摸了摸脖子上挂的玉。

    忧虑太多?是因为这个吧。

    这一晚又睡不着,她趴在床上胡思乱想,想起小时候也曾因为害怕而失眠,那时候司徒臻就搬着他的琴出来,弹着一曲又一曲的安眠乐,直到她渐渐睡着为止。

    她正在胡思乱想,窗外却真的传来悠扬的音乐。并非记忆中的琴声,而是略微有些耳熟的笛声。

    笛声?似乎触动了她记忆中的某个点,那是刚入宫不久的时候,她也曾在鎏秀宫附近听到这首曲子。

    她随着笛声去找,见到的却是巽铭。而吹笛人究竟是谁,她直到现在也不知道。这么一想,她便坐了起来。反正睡不着,就出去走走吧。

    “你在找谁?”笛声不知什么时候停下来了,身后有一个声音轻柔地问她。

    “是……是你?”她愣了,眼前站着的是巽钧。

    她急切地问:“吹笛的是你吗?”

    巽钧也是一顿,他并未直接承认,只是问她:“好听吗?”

    她使劲点点头:“嗯,好听。”

    这一晚天清气朗,一弯月亮挂在半空中,星星倒是晦暗不明。

    巽钧轻轻叹了口气:“你也睡不着?我们一起走走吧。”

    不知为何,与巽铭在一起的时候总是一言不合就要吵起来,而与巽钧在一起的时候,时间会变得很缓慢,空气也变得很是宁静平和。

    可是,总是带给别人温暖的巽钧,自己的背影却似乎很寂寞,和煦的笑容背后也似乎藏着什么不想示人的东西。

    她终于忍不住问他:“四殿下觉得快乐吗?”问出口才觉得自己有些没头没尾,莫名其妙。

    “快乐?”巽钧停下脚步,略微沉思了片刻才回答说,“一个人要是不断地被要求着‘喜怒不形于色,事事需忍耐,悲伤和孤独都不可表露于人前’,那么,一定就不会觉得快乐了。”

    “有谁这样要求你吗?”玉宝有些讶异。

    “也许是我一直这样要求自己。”巽钧淡淡地说,“也许是因为身处于这样的环境,迫不得已。”

    他的语气听起来与平时没什么不一样,但玉宝听在心里,却觉得有隐隐的悲伤涌来。

    她知道巽钧自幼丧母,在这深宫之中,仅靠一己之力生存当然极其不易。玉宝忍不住伸出手去,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

    她紧张得手心都有些出汗,脸颊也发起烫来。

    巽钧神色有些惊异,却并未放开,反而也紧握住她的手。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样,两个人就这样站在月色之下,互相看着对方。

    “啊——”玉宝正准备开口说话,却忽然听见黑暗中传来一声尖厉的叫声。

    巽钧迅速地抽开了手,朝着声源处紧走了几步:“是谁?”

    玉宝怔怔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很快收起心里的那一丝不舍,也跟着走了过去。

    有些晦暗的长廊里,似乎有一个女人的身影,她跌倒在地,嘴里低低地呻吟,看起来似乎是摔了一跤。

    巽钧已经走上前去扶起了那女子:“是你?”

    玉宝这时也在宫灯的照耀下看清楚,跌倒的女子竟然是梨清心。

    “清心!你怎么了?”她急匆匆地上前,只见梨清心脸色很白,面上是豆大的汗珠。

    “我走到这里忽然踩空了台阶,崴到脚了。”梨清心皱着眉,似乎疼得很厉害。

    玉宝急得有些跳脚:“这怎么办?我背你吧!我背你回采薇殿!”

    梨清心拉住她:“不用了,你怎么背得动我。让我歇一会儿,自己回去就可以了。”

    “那怎么行!”玉宝直接否定,“要不让我扶着你走?”

    “不用了。”梨清心摇摇头,眼神却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扶着她的巽钧。他们此刻挨得很近,情状委实有些暧昧。

    梨清心低下头去,脸上漾起了淡淡的红晕。

    巽钧却并未放手,他想了想才对玉宝说:“你先回去吧,这么晚了,让我送梨姑娘回采薇殿。”

    “这……”玉宝有些犹豫,她并非吃醋,只是担心梨清心面子太薄,受不了宫内的闲言碎语。

    “梨姑娘意下如何?”巽钧问道。

    也许是考虑到自己一个人的确很难行动,梨清心犹豫了一下终于点了头。

    玉宝只好先告辞回宫。可才走出几步远又被梨清心喊住了,并递给她一个食盒:“这些点心是我带给你的。平日太忙没空来

    见你,所以才这么晚出来。”

    回到锦鸾宫的时候,她的肚子也开始咕噜噜叫起来,打开那食盒,吃了一块梅花糕。

    不知为何,总觉得香甜的梅花糕里多了一味奇怪的味道,似乎有些药味儿,微微有些苦。

    她也吃不下了,收拾好食盒,躺下很快就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很沉。

    梦中有一个模糊的影子在她眼前晃来晃去,她拼命地揉眼睛,却仍看不清楚那个人的面容。只觉得这个人是一个很重要的人,就被他拉着一直往前走。

    走着走着又听到有一个女人的惨叫声,她吓坏了,吓得直发抖,这才发现原本牵着自己的手松开了。

    “喂——”她大声地喊叫起来,可四周空空荡荡的,什么人也没有。牵着她往前走的人,原本惨叫的女人,都不知踪影。

    她觉得好害怕,忽然肚子又开始疼起来,疼得她满地打滚。

    喉咙也好像被火烧了一样,疼得她连气都喘不过来。

    疼。真的好疼。

    她是不是要死了,她是不是已经到地狱里了?她好困,困得好像马上就要睡着了,好像所有的意识都快要渐渐淡去……

    “玉宝。玉宝……”是谁在喊她?

    “玉宝!本公主命令你马上给我起来!”好吵!又是那个讨厌的襄宁公主!

    天还没亮吧?又开始催她起床,一定是想让她去上书苑。

    “玉宝……玉宝你听到没有!你给本公主醒过来!”襄宁公主还在大吼大叫着,可她的眼皮好重,她想睡觉,她一点儿力气都没有。可耳边忽然多了低低的呜咽声,一开始哭得很小声,慢慢地越来越大声,吵得玉宝心烦意乱。

    “好……吵……”她竭力地开口,一张口才发现嗓子疼得要裂开了一样,连发出的声音都是粗哑的。

    “你醒了!你终于醒了!”手被什么人抓住了,使劲地摇了她几下。这一次,她是真的醒过来了。

    睁开眼就看见刺目的光,所有的知觉一下子全都回到身体里来,疼!除了疼还是疼!肚子疼,嗓子疼,头也疼!她这是怎么了?是病了,还是……

    “太医!太医快来给她看看!她好了没有?她会不会死?呜呜——”襄宁公主咋咋呼呼地叫开了。

    死?她怎么会死?她明明活蹦乱跳得很……玉宝这才发现自己的床边站了不少人。

    采儿忙着用手帕擦眼泪,不知为何阿青也在,她激动地握着玉宝的手不知该如何是好,至于襄宁公主,则扯着太医院的老太医冲过来。

    不知是不是睡了太久的缘故,玉宝忽然觉得一阵头晕目眩,胃里一阵翻腾起来,终于忍不住坐起身来,哇的一声吐了一地。

    “玉姑娘这一吐出来可就好了。”老太医松了一口气,“好在玉姑娘吃下去的毒并不多,让老臣开几服药好好儿清一下毒,再调养几天就无碍了。”

    襄宁公主又哭又笑地点头说:“好!快去开药!”采儿还不停地胡乱念着“阿弥陀佛”,“佛祖保佑”之类的词。而阿青则站起身来说:“公主殿下,奴婢先回北苑了。”

    “对对对,你快回去跟皇兄说一声,玉宝已经没事了,让他不必担心。”襄宁公主点点头。

    “我……到底怎么了?”玉宝有些莫名其妙,怎么每个人看她的样子都好像见到死人复活?还有太医说的什么“毒”?

    襄宁公主已经端了一大碗浓黑的药汁过来要亲自喂她喝下去。原来她这一觉才睡了两个时辰,因为误食了毒药,一直在床

    上翻滚着乱叫,这才连襄宁公主也惊动了。

    “太医说,你吃的梅花糕里有毒。还好下的分量不重,你又只吃了一块,要不然你早就……”襄宁公主说到这里,噤了声。

    “梅花糕?怎么可能……”那梅花糕是梨清心带给她的,怎么会有毒?

    “你喝了药之后先好好儿睡一觉,什么都不要想,本公主定会还你一个公道!”

    襄宁公主强逼着她喝了一大碗苦药,才接着说:“后宫之中竟然有人做出这么歹毒的事情来!玉宝你放心,我已经禀告给贤妃娘娘,她现下正在严查!”

    “不……不是梨清心!不会是她的!”玉宝立马想到,有最大嫌疑的无非就是梨清心。

    “放心。贤妃娘娘一向清正严明,绝不会随便乱冤枉人的。

    你快好好儿睡上一觉,我们全都出去,不吵你了。”

    这一觉睡下去更是噩梦不断,一会儿梦见有人追杀自己,一会儿又梦见有人死死地掐住她的脖子,后来梦见自己的手帕掉进荷花池里,她刚探头去看,就觉得身后有一股冷冽的风袭来,狠狠地将她推入水中……

    “啊!”她再次惊醒过来。

    脑子里乱糟糟的,似乎想到了一点儿什么线索,好像……好像之前也曾被人……对了!之前她曾经被人从身后推了一把,差点儿溺死在荷花池里。

    那一次是与公主吵架之后,一个人走回锦鸾宫的路上……幸亏有巽铭救了她一命。现在想来,当然不会是公主要害她,那又究竟是谁呢?在这深宫里,究竟是谁想要她的命?

    她的脑海里出现了一个又一个人,丽妃,琳妃……还有各种模糊的影子纷乱地叠加在一起,她的头更疼了。而窗外更是闹哄哄的,好像是采儿在跟什么人争辩。

    “采儿,外边怎么了?”玉宝奇怪地问。

    外面忽然就安静了下来,采儿匆匆地走了进来,脸上的表情不太自然:“玉宝,是……是三殿下,他非要进来看你,可是……那个……男女授受不亲。”

    玉宝正要开口,可巽铭却已经直接冲了进来,他脸色很差,好像几天没睡过觉似的,非常憔悴,又好像正在发什么脾气。

    玉宝翻了个白眼,算了,对于这个猪头皇子来说,根本就没有什么“亲”和“不亲”的。

    “那个东西是采薇殿的人送来的?”巽铭一进来就直奔主题。

    采儿尴尬地看了他一眼,只好默默地退出去了。

    玉宝觉得巽铭的口气让她很不爽,她反问道:“什么采薇殿?

    那是梨清心送来给我吃的,肯定是被人掉了包,或者趁她不注意偷偷地下了毒……”

    巽铭却极其笃定地说:“一定是她!她终于还是对你下手了!”

    “谁?”

    “贤妃!”

    “你说什么?”玉宝的面部在抽搐。

    “是贤妃,她想杀了你。”巽铭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口气说道,“虽然我还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她这样贸然地下了手,但绝对是她,这宫里除了她,不会有谁还要害你……”

    “啪——”玉宝狠狠地扇了他一耳光。她的身体还有点儿虚弱,耗费了很大力气打了这一耳光之后,累地喘了半天。

    可她真的太生气了,她气得浑身都在发颤!她绝对……绝对不能容许有人这么说贤妃!不管事情的真相如何,她早已在心底将贤妃认定成为她梦中的母亲了。那是她的娘啊!她娘绝对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巽铭的脸色更加难看了,他的眼睛快要喷出火来。

    “你杀了我,你最好杀了我。”玉宝忽然笑起来,“哪怕我死了,也不会相信你的这些话!”

    “你宁愿相信他们。”巽铭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但这句话并非问句,而是陈述。

    “对,我相信他们,因为他们从来不像你这样,在背后说一些无凭无据的坏话!”她的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流了出来。

    她哭什么?她并不难过,她只是生气,她太生气了!

    巽铭半天都没有再说话,他似乎渐渐冷静了下来。

    “你知道吗?当年,太子哥哥早夭,二哥是庶出,又自小就平庸,所以,几乎所有人都觉得我是将来继承大统的最佳人选。

    “十岁那年,母后过世了之后,我就慢慢发现,我在这个世上不仅再也没有依靠,反而处处都是想置我于死地的仇敌。

    “他们无时无刻不在算计我,甚至很快就筹划了一个事件,让年仅十岁的我以皇子使臣的身份,出使边陲小国南襄。

    “我刚到边境,南北两方就开战了,南军抓了我回去,关入天牢为质,直到十五岁才被母后的亲信梨家花费重金赎回来。

    “这些年里,我不断遭遇陷害,几次死里逃生,可从来没有人问过我愿不愿意承担这个他们臆想出来的责任。

    “皇位?即使我告诉他们我从未想过要这个东西,他们也不会相信吧。

    “父皇对我说,身为皇家的人,就是要能够忍受常人所不能忍耐的所有。可如果可以重新选择,我宁可投身为乞丐,也不愿生在这令我从心底厌恶的皇家。”

    “也许是从十岁那年,我就开始对这个世上所有的人都失望透顶。即使十五岁那年被送回北隆,我依然绝望得想要自杀,连那个年幼的妹妹我都不想管了,我只想安静地离开这个世界,兴许还能再见到我的母后。

    “可巧的是,那一年,有人为我擦干了眼泪,她对我笑,对我说,一定要活下去。这个世上有很多让人觉得幸福的东西,有时候只是一碗米饭,一杯热茶,也有很多让人活下去的力量,有时候只是一句话,一个微笑。

    “那个人对我说,一定有什么东西,是值得让我好好儿活着去等待的。可如果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从那以后,我就靠着这点儿微薄的希望,努力地活着。

    “再也不敢,存有任何轻生的念头了。”

    一口气说了一大通,虽然他说得动情,的确让她感动,可玉宝却听得摸不着头脑。他是在讲自己的故事吗?

    她奇怪地问:“你……突然跟我说这些干什么?”

    巽铭的眼神里似乎有一丝失望,但他很快就回答说:“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说出来。”

    玉宝的心却被彻底地触动了,她原本就不是皇宫里的人,虽然入宫这么久,却还是不能适应这宫内的种种悲凉。

    可她看见巽钧的神色,又听到巽铭的话语,才发现他们都是一直隐忍着痛苦的人。

    到底有多少人在恨着这个地方?又有多少人想要离开,却仍不得不继续留下来?她不也是其中一个吗?

    “其实……”玉宝也冷静下来,淡淡地说,“你也不算一个很讨厌的人,但是,不管因为什么,请你不要再对我说四殿下和贤妃娘娘的坏话了,好吗?你有你的理由,我也有我自己愿意相信他们的理由。”

    巽铭的眼神微微一凛,却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那一晚,玉宝又听见窗外美妙的笛声,被这动人的旋律感染着,她觉得非常快乐。

    巽钧,巽钧……

    她第一次在心底默默地念着他的名字,以前她并不敢,可现在,她似乎要这样默念他的名字,才能让自己安心。

    因为从一开始,他就是她心中最特别的一个存在。虽然她不敢承认,也不敢去想。可是现在,就让她“贪心”地妄想一次吧!

    但愿夜夜枕此笛声入眠,她会是世上最最幸福的小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