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错乱
玉宝在将军驿馆内住了十多日后才见到近些年在北隆国赫赫有名的沙将军，并且还是在云都大街上遇见的。
那一日她与襄宁公主相约一同去沈家给贤妃请安。
为了方便行事，她们连日以来一直身穿男装。襄宁公主这才告诉玉宝，原来云都督抚沈家就是贤妃的娘家，贤妃此刻就住在沈家修葺的别院里。
原来巽铭之前欲言又止地提到沈家，就是想告诉她们这件事。
这么说，沈府管家林叔口中所说的“三小姐”，与贤妃必定也有血脉关系。这也就可以解释为何她觉得贤妃十分熟悉，甚至会有一种“贤妃就是记忆里丢弃她的那个女子”的错觉。
她正想得发愣，却被襄宁公主狠狠地拍了一下头：“想什么呢！”
“想……我娘。”她迟疑了一下，终于决定将掩盖已久的秘密告诉襄宁公主。
长久以来，襄宁公主真心待她，她实在不该再做隐瞒。这故事不长不短，说完之后，她们刚好到了沈家。
襄宁公主看了她的玉佩，又是惊奇又是感慨，最后，她再三保证，自己一定会帮玉宝找到亲生母亲。
“真是不巧，娘娘今日出府做客，恐怕要晚间才能回来。”到了沈府，有小丫鬟出来禀告。
“林叔也不在吗？”玉宝想了想问。
“林叔陪娘娘一起出门了。”
的确不巧。
玉宝和襄宁公主只好悻悻离开，可才走出沈家不远，就倒霉地碰见了那个恶霸少爷沈少昌。他带着几个家丁正在大街上闲逛。
她们互看一眼，决定谨慎行事，走为上计。可才转过身就被喊住了。
“玉姑娘和宁姑娘，真是巧。”分明是那个沈少昌的声音。
他怎么知道她们是姑娘！玉宝大惊，故意装作没听见的样子。
可肩上却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只爪子：“怎么，这么快就不记得本大爷了？”
玉宝只觉得心下一阵恶寒，转过身来狠狠地踹了沈少昌一脚，直接把他踹翻在地。
襄宁公主也是一脚：“拜托你睁大眼睛看清楚，哪里来的姑娘？再敢出言不逊，老子就废了你！”
“两位姑娘真是好大的口气。”沈少昌却也不生气，哼哼唧唧地从地上爬起来，“之前的确是沈某得罪了，不过两个漂亮姑娘去逛青楼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要不要我禀告我姑姑一声？”
他口中的姑姑就是贤妃，玉宝一听，心下了然，他定然是在贤妃那里听说了她们二人是女子，以为是随行而来的婢女，却并不知道其中有一位是公主身份。
正在心里盘算着怎么逃，沈少昌已经将不老实的手又伸了过来，一把抓住襄宁公主的手腕：“你们坏了爷的好事，带走了花魁柳小小，爷只好在你们身上讨回来。走，陪大爷我喝一杯去，若是爷高兴，就放你们一马。嘿嘿，两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爷也舍不得你们受罚啊。”
襄宁公主早就一巴掌扇过去。
可手腕却被一旁凶狠的家丁抓住了。
“你们……你们胆敢……”玉宝心里着急，却毫无办法。这云都人生地不熟，沈少昌又是有名的恶霸，街上来来往往的人虽多，却没有一个敢开口帮忙的。
大不了拼了，说出公主的名头吓唬他们？玉宝心里挣扎着，襄宁公主却忽然大声叫喊起来：“沙将军！救命！”
玉宝马上反应到此刻情况危急，她钻了个空子，急匆匆地就朝前边跑去。这是玉宝第一次近距离地看清楚这个沙衍安将军。他面容清俊，身材高大，坐骑是一匹黑马，从街市上远远走来。
他、他……他不是那个在茶楼里与襄宁公主吵架的男人吗？
这些天来，玉宝一直待在房内，根本没机会见到这位沙将军，此刻一见只觉得有种神经错乱的感觉，愣在街道中央，半天都没有回过神来。这一停步，差点儿被马蹄给踏了。
沙衍安忙勒住缰绳：“你这小子怎么在街上乱窜！”
“沙将军，快救救我家公……公子！”玉宝反应过来。
沙衍安似乎也认出了她们，先是一愣，很快策马上前，抽出马鞭狠狠地甩了出去，就将那几个纠缠住襄宁公主的家丁丢了出去。
又伸手拉了襄宁公主一把，将她稳稳当当地带上了马。
“竟敢抢你沈爷爷的人——”
“哪里来的不长眼的东西！”
沈少昌的随从们在身后发出难听的咒骂声。
玉宝想，完了，公主有沙将军护着，自己却还在地上傻愣愣地跑着，岂不是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
她又跑了几步，身侧忽然有人拽了她一把。
一头撞进一个宽厚的怀抱。
“走。”低沉而熟络的声音，不是巽铭还能是谁。
他拉着她从一旁的小巷里穿了过去，渐渐地听不见沈少昌那一伙人的叫骂。她一直被拉着手，手心不免有些出汗：“你怎么会在这里？”
“听说你们去沈家了，担心你们会出事。”巽铭有些欲言又止。
“去沈家能出什么事。”她撇撇嘴。
巽铭白了她一眼，她知道他的意思，她们此刻不就是“出事”了吗？他想了想又告诫道：“这些天我与沙将军要去查一桩案子，若是我们不在驿馆，你和音儿就不要出门了。”
玉宝这才想起，巽铭此番和她们一同出宫似乎是皇上安排了公务的。可刚来云都就受了伤，这事情就耽搁了下来。可不让她们出门，这实在是有点儿太过分了！还有那个莫名出现的沙将军，这才短短几天时间……
“怎么你跟沙将军很熟吗？”她有些奇怪地问。
“不算太熟，只是刚好这案子他也略知一二。”巽铭显然不愿多说。
“玉公子！”一个略带欣喜的声音打断了玉宝的沉思。她抬头一看，竟然是多日不见的柳小小。
此刻柳小小笑吟吟地看着她，很快又看了一眼一旁的巽铭，再看一眼他们牵得紧紧的手，柳小小的脸腾的一下红了，低了头不再说话。
玉宝直接把这理解成为“柳小小看见自己心上人”的自然反应。
她飞快地抽回了自己的手，故作随意地开口：“好久不见，呵呵。”
“这段时间，小小曾多次去驿馆找你们。”柳小小顿了一下才开口，眼睛里依稀有闪动的泪花，“只是各位公子都是忙人，未曾有机会得见。”
“既然在此地遇见，就随我们一同去驿馆坐坐吧。”
“我……我可以去吗？”意外的是，巽铭竟然开口主动邀请，柳小小眼中满是惊喜。
“当然，可、以。”玉宝顿了一下，她分明看见巽铭的嘴角扬起了一丝笑意。
气死她了！她并不讨厌柳小小，她讨厌的是柳小小这样漂亮的姑娘每次看着巽铭的时候，那副畏畏缩缩又十分崇拜的样子！那个柳小小，该不会是喜欢上巽铭了吧？
玉宝竟然有些烦躁，一个人气鼓鼓地往前走，柳小小跟在她身后，似乎有点儿不知所措：“玉公子，你在生小小的气？”
“没有，我在生那个浑蛋三公子的气！”玉宝拉起柳小小的手，飞快地往前走，完全不等那个该死的巽铭。
回到驿馆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柳小小留下来与他们一同用了晚饭。之后巽铭便早早儿地告辞回房，说要去看书。他们心里都明白，他定然是去翻看卷宗，查那个皇上交代下来的案子。
沙衍安则一直盯着玉宝和襄宁公主看，眼神里满是狐疑，过了半晌才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两位小兄弟是三……三公子的书童？”
也难怪他要如此猜测。巽铭一早就对他表露了身份，说自己是微服出访的三皇子，至于襄宁公主和玉宝，为了行事方便，一直都扮作巽铭的随从。
“啊，对。”玉宝点点头。
沙衍安点点头，又看了玉宝一眼，才笑着说：“这位玉兄弟长得倒是十分俊俏，有几分像在下认识的一位故人。”
“故人？什么样的故人？男人还是女人？”襄宁公主来了兴致。
沙衍安犹豫了一下才说：“是一位姑娘。在下也有几年未见过她了。”
“姑娘？！”玉宝和襄宁公主异口同声。
莫非她真的认识这个沙衍安？可玉宝想破了脑袋也想不起她会认识一位将军。几年前她还只是一个破庙里的烧火丫头，哪有机会认识这么厉害的人物？
她正在胡思乱想着，襄宁公主却先一步问出了口：“沙将军，那位姑娘的小名该不会叫做阿宝吧？”
沙衍安一脸惊奇：“你怎么知道？”
“……”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襄宁公主狠狠地瞪了玉宝一眼，拉着她就跑出了厅堂。
一路跑到无人处，襄宁公主才气呼呼地问她：“喂，你什么时候认识的沙衍安，居然从来没告诉过我！”
玉宝更是莫名其妙：“不是在茶楼认识的吗？当时公主也在嘛。”
“你确定？”
“确定。”
玉宝看了一眼面前的襄宁公主，捕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似乎这些日子她错过了不少好戏，于是有些好笑地问：“公主，你怎么那么关心那个沙将军的事情？你们之前明明吵得不可开交，你不是还跟我说，如果再遇到这个家伙非要赐死他不可吗？”
襄宁公主别过头去看向别处：“关你什么事。”
玉宝一下笑出声来。襄宁公主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过头来问她：“上次你说你早就有心上人了，莫非你的心上人就是……沙衍安？”
“怎么可能？！”她翻了个白眼。可她还没来得及解释，就被不远处的一个身影吸引了目光。是华月阁的花魁柳小小，正朝着巽铭的房间走去。
襄宁公主也发现不对劲：“这么晚了，她去找我皇兄做什么？”
只见柳小小敲了敲门，不一会儿门就开了，两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柳小小很快就进了巽铭的房间，门又关上了。
“哇，不会是想以身相许什么的吧？”襄宁公主口气里多了几分兴趣。
柳小小的确有很多机会爱上巽铭。
他曾一个飞身将柳小小从楼梯上抱着救下来，他甚至以身犯险为她生生地挡了一刀……他对她有多次的救命之恩！再想想柳小小一见到巽铭就小脸通红的样子，十有八九是情根深种了！
…………
她们站在外面等了足足半个时辰，巽铭的房门却没有打开过。
浑蛋！玉宝再也懒得等了，怒气冲冲地回了房间。
襄宁公主跟在身后进来，偷眼去看她的脸色：“喂，你吃醋了？”
她直接跳上床，把被子一拉，整个人都缩在里面。
“喂！你个死人！给我起来！你还没解释清楚沙衍安到底和你什么关系！”襄宁公主在上前撕扯着被子。
一夜无眠。
第二天一大早，玉宝和襄宁公主出现在厅堂里的时候，所有人都以一种十分狐疑的眼神看着她们俩。
巽铭有些奇怪地问：“你们俩怎么回事？”
沙衍安也是一脸关切：“两位小兄弟是否没有睡好，脸色怎么这么差？”
襄宁公主揉了揉脑袋，一言不发地坐下来，抓起桌上的馒头啃了一口。玉宝则狠狠地瞪了巽铭一眼，也一屁股坐了下来，喝了一大口粥。
“啊啊啊——”哪知道那粥烫得很，她差点儿被烫死，一口全吐了出来。巽铭也慌了，忙倒了一杯水递过去：“喝口凉水。”玉宝不客气地将那杯水挪了过去：“留给你的柳妹妹喝吧。”
巽铭皱起眉头，又递了一个包子过去：“先吃个包子。”
“留给你的柳妹妹吃！”包子被直接丢了回去，狠狠地砸进了巽铭面前的碗里，溅起不少粥水。
巽铭脸色铁青，不再多言。
沙衍安尴尬地咳嗽一声，为转变气氛，开口对襄宁公主说：“宁兄弟怎么光啃馒头，要不要喝一口粥？”
“留给你的阿宝去喝。”襄宁公主冷冷地回答。
这都什么跟什么？沙衍安傻了眼。巽铭却把手中的筷子吧嗒一声摔在桌上，站起身来直接把玉宝拖了出去。
玉宝哇啦哇啦大叫，他却死死地抓住她的手腕丝毫不放松。
走到无人的回廊，巽铭松了手，靠在廊柱上，又好笑又好气地问她：“你到底怎么回事？”
玉宝一声不吭，她总不能质问他究竟有没有跟那个柳小小发生什么吧？这样一来好像她真的很在乎这个猪头三皇子一样。
巽铭见她不说话，自己忽然笑起来，这笑声更激怒了玉宝，她剜了他一眼：“有什么好笑的？”
巽铭转过头来，脸上的表情很奇怪，像是在极力憋着笑：“我告诫过你多少次了，叫你不要随便多管闲事。你偏要去救那个什么花魁，惹了一堆麻烦，我没跟你算账就算了，你还在这里生什么气？”
玉宝一听这话更来气了：“呸！还装什么正经！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半夜私会柳小小，明明就是开心抱得美人归！”
“哦？”巽铭脸上多了几分玩味的神色，“你怎么知道我半夜私会柳小小？”
“我亲眼看见的！”
“吃醋了？”
“……”
巽铭笑得更厉害了，轻轻拍了拍玉宝的肩膀，转身就往回走。
这算……什么意思？！玉宝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但既然都问出口了，她也不怕撕破脸！
玉宝跑上前一把拽住巽铭的衣袖，索性豁了出去：“喂，你还没告诉我，你跟那个柳小小到底怎么回事！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老是眉来眼去，还有上次！上次在华月阁你竟然自己的命都不要了，冲上来替她挡刀子！你知不知道我……”
“你怎样？”他回过头去斜着眼睛看着她。
“哼！”她白了他一眼。
“我可不是为了她挡刀……”巽铭的眼神缥缈，但很快转了话题，“放心好了，人家花魁也看不上我。她只是来向我倾诉一下心事，她的心上人另有其人。”
“谁？”
“玉公子啊。”他坏笑道，“她让我离她的心上人远一点儿。她担心玉树临风的玉公子有龙阳之癖。”
龙阳之癖？那是什么？玉宝听得满脑袋都是疑问。
巽铭见她不懂，只好解释说：“她见你那么关心我，以为我们两个大男人有私情。”他刻意在“男人”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玉宝完完全全地愣住了。这也就是说，那个柳小小其实是看上了她？
“不管她喜欢的是谁，我想知道……”容不得她多想，巽铭几步走近，眼睛里似乎还有几簇蹿动的小火苗，“你这么在意这件事，到底是因为喜欢上那个柳小小，还是因为喜欢上我了？”他似乎并不等她的答案，只是将脸凑得更近，近得她几乎能感觉到他的呼吸。
戏谑的眼神看得她心底发慌，她想退后，却发现他的手不知什么时候伸到她身后，紧紧地搂住了她。
他……他想做什么！她感觉到自己的脸腾的一下开始发起烧来。
而他似乎还不打算放过她，温热的呼吸已经贴近了她的脸。
救命！她脑袋里一片空白，下意识地伸手——将整个手掌都贴在他的脸上，一把推开。三十六计，溜为上计！
趁他还没反应过来，她狠狠踩了他一脚，飞快地跑了。
等她跑回厅堂，却发现这里的情况更为复杂，柳小小不知什么时候来了，正跟襄宁公主说着话，而沙衍安则一直遭到襄宁公主的冷遇。
“其实！”玉宝被柳小小热切的目光看得心底发麻，终于决定豁出去了！她一只手扯掉自己的头巾，另一只手则飞快地扯掉襄宁公主的帽子，“其实我们俩是女人！”
不能不说了！她可不允许天生丽质的自己祸害一个小姑娘的终身幸福！
所有人都讶异地张大了嘴。
柳小小连退了好几步，眼里隐隐有泪水浮出来，转过身就飞快地跑出了驿馆。
玉宝忽然觉得她的头隐隐作痛。女扮男装什么的，下次还是不要玩了比较好！祸害了！果然还是祸害了人家姑娘！
而沙衍安则愣愣地看着襄宁公主，半晌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你……你是个姑娘？”这句话颇有些意味深长，襄宁公主挑挑眉毛，朝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来。
但沙衍安很快回过神来，他又看了一眼玉宝，怔怔地问：“你是阿宝？”玉宝愣了一下，只好点头说：“是。但我不认识你啊。”
沙衍安轻咳了一声，才慢腾腾地开口说：“我就是……山神庙里和你一起长大的小安子啊。就是那个……”
“鼻涕虫小安子？！”玉宝吃惊地大叫。
当年山神庙里那一堆孤苦无依的小孩子里头，胆子最小的就是小安子了。据说他小时候是个小胖子，总挂着两条鼻涕到处走，所以那帮小孩子们才给他起了个外号叫做“鼻涕虫”。
玉宝十二岁才来到山神庙，认识他的时候只知道他叫小安子，不知道他的全名叫做沙衍安。再加上他现在这个俊朗高大的样子，怎么也没法和小时候那副胆怯懦弱的模样联系起来啊！
直到他去参军之后，玉宝才陆陆续续从玉娘那里听说，小安子的父兄都在战乱中死去，六岁的他一个人逃到京城来寻亲无果，才寄居在破庙之中。比女孩子还要胆小懦弱，是因为在战乱中受到惊吓，演变成担惊受怕的性格。
而此刻，他是北隆国最年轻最骁勇善战的将军了。
不得不感慨造化弄人。玉宝叹了口气。
认亲完毕之后，巽铭和沙衍安就相约着出门了。临走之前三令五申不许襄宁公主和玉宝离开驿馆一步。
玉宝还沉浸在一大早混乱的思绪里迷迷糊糊，襄宁公主就先问她了：“你和沙衍安……”
“我们只是认识而已！”玉宝慌忙解释，“你看，我都完全忘记他这个人了，可见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你记性差。”
“……”
“你别打他主意。”襄宁公主撇嘴。
“打谁主意？”玉宝表示很困惑。
“沙衍安！”襄宁公主面红耳赤地叫了出来，“玉宝，我可告诉你，他是我看上的人，就算是你也不准和我抢！”
玉宝吐了吐舌头，她觉得襄宁公主绝对有受虐倾向！天下间那么多王侯贵胄，她都看不上，偏偏不知怎么就看上了这个榆木脑袋的沙衍安！真是怪得很。想来想去，一定是哪个环节出了一些问题。
的确，问题就出在他们在华月阁遇袭的那夜。
当时襄宁公主被黑衣人围攻，四面刀光剑影，她在一片混乱中躲在假山之后，听到黑衣首领命令道：“杀了，一个不留！”
那一刻她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心里虽然害怕但却做了拼个死活的决定，咬咬牙，颤颤地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来，还没起身就瞧见一个黑影朝她的方向走来，步步逼近，她的心跳几乎都要停了。
就是这一刻！她屏住呼吸一下子跳了起来，用尽全力朝那黑影刺去，哪里知道有杀气从另一侧凌厉地向她砍来，这边匕首已经刺入了黑影的身体里，她却躲不及那突袭的一刀。
一时间，白光四射。
她死死地闭住眼，以为这回死定了，却听得刀剑一声铿锵，身体迟迟不觉有丝毫痛苦，睁开眼睛一看，就在她头顶三寸的距离，被她刺中的人竟然替她挡住了那把大刀，而且居然是那个曾在茶楼有过一面之缘的男人。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他将她一把推开，与黑衣人恶斗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她吓得呆若木鸡。
混乱中，只见他身着藏青色长袍，却并未蒙面，显然不是黑衣人一伙。
他的剑法利落，狼虎之势，招招致命，不消片刻黑衣人已经全部当场毙命。等收了剑，隔着几步之遥，他顿住脚步，定定地看着她。
她看见他身上的青色长袍被鲜血染红了一大片，那是被她刺出的伤口，突然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他朝她伸出手。
清冷的月光之下，伸长的指尖仿佛有跳跃的光芒。
这么久过去，她一直记得那个场景，天空中冷月如霜，笼了他一身的清辉，有风吹起他的衣袍，他就这样笔挺地伫立在风月之中，四周仿佛失了所有的声响，他伸出的那只手，看起来很大，很真实。
她仿佛受了蛊惑，好像只要伸出手，跟着他，就可以什么都不怕。
“你伸手了吗？”玉宝忍不住打断襄宁公主的回忆。
“没有。”襄宁公主摇了摇头，“我用匕首指着他，叫他不要靠近。”她当时很怕，接连不断地暗杀，令她已不敢再相信别人。
她知道敌不过他，想了想，索性将匕首对着自己的喉咙：“你别过来！你再过来，我就、我就跟你同归于尽！”
他后退了一步，仿佛真的担心她会伤到自己，可这一动似乎牵扯到了伤口，他微蹙着眉，伸手捂住了腹部。
“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在这里？”襄宁公主这时才清醒了三分，明白过来，他既然舍身相救，至少此刻并不会害她。
“在下沙衍安。”他用清晰而低沉的声音回答说，“并非是什么英雄，但至少能担保，有我沙衍安在，没有人敢再伤你分毫。”
她愣愣地看着他，半晌都一动未动。
沙衍安，他就是沙衍安！她终于丢了匕首，号啕大哭起来。
后来是沙衍安背着她回驿馆的，他看出她没了力气，害怕得要命，并未让护卫来背，只说自己的伤并不碍事。
她毫不客气地趴在他身上，死死地搂着他的脖子。
“别害怕。”
他语气坚定。
“为什么救我？”她安心地将头靠在他宽厚的肩膀上，又很快轻轻笑了一声，“是了，你是大英雄，哪能见死不救？第一次见的时候，你怎么不告诉我你就是沙衍安呢，是故意要看我笑话，故意捉弄我，对不对？”
他一路沉默，很久都没有再说话，她甚至以为他不会再回答，他却在她昏昏欲睡的时候突然开了口：“我很小很小的时候，随着边界的难民一起逃难。后来，父兄被流散的南军杀害，只剩了我一个。与你一样，我躲在暗处，手中握着父亲给我防身的一把小小匕首，害怕得瑟瑟发抖。”
她被这故事的开头吸引了，一下子就清醒了过来。
“那个时候，我也很希望能有一个人突然出现，伸手将我从那可怕的地方解救出来。只可惜，一直等到最后，也没有等到那样一个人。”沙衍安的语气中听不出任何情绪，“我刚刚看见你的样子，真像看到以前的自己。”
“那如果我没有拿着匕首躲在暗处，你会救我吗？”襄宁公主突然开口问道。
“这世上没有如果。”他那喜欢较真的脾气又上来了。襄宁公主也懒得再跟他抬杠，舒舒服服地趴在他身上，很快就睡着了。“我可不是因为他救了我我才怎么样的，我……我就是喜欢瞧他那副凡事认真的样子。”襄宁公主转而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来，“这样的人，比较好骗。”
好骗？玉宝努力咽了一口口水，把肚子里的嘀咕吞了回去。
襄宁公主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又挑着眉问：“你呢？你是不是喜欢上我皇兄了？看你老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昨儿个夜里翻来覆去一整夜都没见你睡着。”
玉宝被这个问题问到了，老老实实地回答说：“我也不知道。可我之前明明是喜欢……”
“喜欢巽钧？”襄宁公主一眼看穿了她的心思，转眼间已经想到了一个办法，“看你这么稀里糊涂的，我帮你做个选择。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老老实实地回答，”
“什么问题？”
“假如有一天，我三哥和四哥两个人同时掉下了悬崖，你只能救一个人，你会救谁呢？”襄宁公主若有所思地看了玉宝一眼，“好好儿想清楚，然后再回答我。”
玉宝被这样一个问题问得愣住了。可她还没来得及想清楚，屋外就忽然有人走进来，是襄宁公主派出去查线索的影卫。
那影卫行礼之后向她们禀报，沈家这一代只有一个儿子，并无女儿，而上一代则是一个儿子两个女儿。贤妃正是沈家的二小姐，要说沈家“三小姐”，则是从来没有过这样一个人物。
这么说，三小姐是根本不存在的人？
那么她一个大活人，又是怎么会像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人呢？玉宝只觉得心下一阵发毛，寒意遍布全身。
那一日她与襄宁公主相约一同去沈家给贤妃请安。
为了方便行事，她们连日以来一直身穿男装。襄宁公主这才告诉玉宝，原来云都督抚沈家就是贤妃的娘家，贤妃此刻就住在沈家修葺的别院里。
原来巽铭之前欲言又止地提到沈家，就是想告诉她们这件事。
这么说，沈府管家林叔口中所说的“三小姐”，与贤妃必定也有血脉关系。这也就可以解释为何她觉得贤妃十分熟悉，甚至会有一种“贤妃就是记忆里丢弃她的那个女子”的错觉。
她正想得发愣，却被襄宁公主狠狠地拍了一下头：“想什么呢！”
“想……我娘。”她迟疑了一下，终于决定将掩盖已久的秘密告诉襄宁公主。
长久以来，襄宁公主真心待她，她实在不该再做隐瞒。这故事不长不短，说完之后，她们刚好到了沈家。
襄宁公主看了她的玉佩，又是惊奇又是感慨，最后，她再三保证，自己一定会帮玉宝找到亲生母亲。
“真是不巧，娘娘今日出府做客，恐怕要晚间才能回来。”到了沈府，有小丫鬟出来禀告。
“林叔也不在吗？”玉宝想了想问。
“林叔陪娘娘一起出门了。”
的确不巧。
玉宝和襄宁公主只好悻悻离开，可才走出沈家不远，就倒霉地碰见了那个恶霸少爷沈少昌。他带着几个家丁正在大街上闲逛。
她们互看一眼，决定谨慎行事，走为上计。可才转过身就被喊住了。
“玉姑娘和宁姑娘，真是巧。”分明是那个沈少昌的声音。
他怎么知道她们是姑娘！玉宝大惊，故意装作没听见的样子。
可肩上却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只爪子：“怎么，这么快就不记得本大爷了？”
玉宝只觉得心下一阵恶寒，转过身来狠狠地踹了沈少昌一脚，直接把他踹翻在地。
襄宁公主也是一脚：“拜托你睁大眼睛看清楚，哪里来的姑娘？再敢出言不逊，老子就废了你！”
“两位姑娘真是好大的口气。”沈少昌却也不生气，哼哼唧唧地从地上爬起来，“之前的确是沈某得罪了，不过两个漂亮姑娘去逛青楼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要不要我禀告我姑姑一声？”
他口中的姑姑就是贤妃，玉宝一听，心下了然，他定然是在贤妃那里听说了她们二人是女子，以为是随行而来的婢女，却并不知道其中有一位是公主身份。
正在心里盘算着怎么逃，沈少昌已经将不老实的手又伸了过来，一把抓住襄宁公主的手腕：“你们坏了爷的好事，带走了花魁柳小小，爷只好在你们身上讨回来。走，陪大爷我喝一杯去，若是爷高兴，就放你们一马。嘿嘿，两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爷也舍不得你们受罚啊。”
襄宁公主早就一巴掌扇过去。
可手腕却被一旁凶狠的家丁抓住了。
“你们……你们胆敢……”玉宝心里着急，却毫无办法。这云都人生地不熟，沈少昌又是有名的恶霸，街上来来往往的人虽多，却没有一个敢开口帮忙的。
大不了拼了，说出公主的名头吓唬他们？玉宝心里挣扎着，襄宁公主却忽然大声叫喊起来：“沙将军！救命！”
玉宝马上反应到此刻情况危急，她钻了个空子，急匆匆地就朝前边跑去。这是玉宝第一次近距离地看清楚这个沙衍安将军。他面容清俊，身材高大，坐骑是一匹黑马，从街市上远远走来。
他、他……他不是那个在茶楼里与襄宁公主吵架的男人吗？
这些天来，玉宝一直待在房内，根本没机会见到这位沙将军，此刻一见只觉得有种神经错乱的感觉，愣在街道中央，半天都没有回过神来。这一停步，差点儿被马蹄给踏了。
沙衍安忙勒住缰绳：“你这小子怎么在街上乱窜！”
“沙将军，快救救我家公……公子！”玉宝反应过来。
沙衍安似乎也认出了她们，先是一愣，很快策马上前，抽出马鞭狠狠地甩了出去，就将那几个纠缠住襄宁公主的家丁丢了出去。
又伸手拉了襄宁公主一把，将她稳稳当当地带上了马。
“竟敢抢你沈爷爷的人——”
“哪里来的不长眼的东西！”
沈少昌的随从们在身后发出难听的咒骂声。
玉宝想，完了，公主有沙将军护着，自己却还在地上傻愣愣地跑着，岂不是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
她又跑了几步，身侧忽然有人拽了她一把。
一头撞进一个宽厚的怀抱。
“走。”低沉而熟络的声音，不是巽铭还能是谁。
他拉着她从一旁的小巷里穿了过去，渐渐地听不见沈少昌那一伙人的叫骂。她一直被拉着手，手心不免有些出汗：“你怎么会在这里？”
“听说你们去沈家了，担心你们会出事。”巽铭有些欲言又止。
“去沈家能出什么事。”她撇撇嘴。
巽铭白了她一眼，她知道他的意思，她们此刻不就是“出事”了吗？他想了想又告诫道：“这些天我与沙将军要去查一桩案子，若是我们不在驿馆，你和音儿就不要出门了。”
玉宝这才想起，巽铭此番和她们一同出宫似乎是皇上安排了公务的。可刚来云都就受了伤，这事情就耽搁了下来。可不让她们出门，这实在是有点儿太过分了！还有那个莫名出现的沙将军，这才短短几天时间……
“怎么你跟沙将军很熟吗？”她有些奇怪地问。
“不算太熟，只是刚好这案子他也略知一二。”巽铭显然不愿多说。
“玉公子！”一个略带欣喜的声音打断了玉宝的沉思。她抬头一看，竟然是多日不见的柳小小。
此刻柳小小笑吟吟地看着她，很快又看了一眼一旁的巽铭，再看一眼他们牵得紧紧的手，柳小小的脸腾的一下红了，低了头不再说话。
玉宝直接把这理解成为“柳小小看见自己心上人”的自然反应。
她飞快地抽回了自己的手，故作随意地开口：“好久不见，呵呵。”
“这段时间，小小曾多次去驿馆找你们。”柳小小顿了一下才开口，眼睛里依稀有闪动的泪花，“只是各位公子都是忙人，未曾有机会得见。”
“既然在此地遇见，就随我们一同去驿馆坐坐吧。”
“我……我可以去吗？”意外的是，巽铭竟然开口主动邀请，柳小小眼中满是惊喜。
“当然，可、以。”玉宝顿了一下，她分明看见巽铭的嘴角扬起了一丝笑意。
气死她了！她并不讨厌柳小小，她讨厌的是柳小小这样漂亮的姑娘每次看着巽铭的时候，那副畏畏缩缩又十分崇拜的样子！那个柳小小，该不会是喜欢上巽铭了吧？
玉宝竟然有些烦躁，一个人气鼓鼓地往前走，柳小小跟在她身后，似乎有点儿不知所措：“玉公子，你在生小小的气？”
“没有，我在生那个浑蛋三公子的气！”玉宝拉起柳小小的手，飞快地往前走，完全不等那个该死的巽铭。
回到驿馆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柳小小留下来与他们一同用了晚饭。之后巽铭便早早儿地告辞回房，说要去看书。他们心里都明白，他定然是去翻看卷宗，查那个皇上交代下来的案子。
沙衍安则一直盯着玉宝和襄宁公主看，眼神里满是狐疑，过了半晌才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两位小兄弟是三……三公子的书童？”
也难怪他要如此猜测。巽铭一早就对他表露了身份，说自己是微服出访的三皇子，至于襄宁公主和玉宝，为了行事方便，一直都扮作巽铭的随从。
“啊，对。”玉宝点点头。
沙衍安点点头，又看了玉宝一眼，才笑着说：“这位玉兄弟长得倒是十分俊俏，有几分像在下认识的一位故人。”
“故人？什么样的故人？男人还是女人？”襄宁公主来了兴致。
沙衍安犹豫了一下才说：“是一位姑娘。在下也有几年未见过她了。”
“姑娘？！”玉宝和襄宁公主异口同声。
莫非她真的认识这个沙衍安？可玉宝想破了脑袋也想不起她会认识一位将军。几年前她还只是一个破庙里的烧火丫头，哪有机会认识这么厉害的人物？
她正在胡思乱想着，襄宁公主却先一步问出了口：“沙将军，那位姑娘的小名该不会叫做阿宝吧？”
沙衍安一脸惊奇：“你怎么知道？”
“……”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襄宁公主狠狠地瞪了玉宝一眼，拉着她就跑出了厅堂。
一路跑到无人处，襄宁公主才气呼呼地问她：“喂，你什么时候认识的沙衍安，居然从来没告诉过我！”
玉宝更是莫名其妙：“不是在茶楼认识的吗？当时公主也在嘛。”
“你确定？”
“确定。”
玉宝看了一眼面前的襄宁公主，捕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似乎这些日子她错过了不少好戏，于是有些好笑地问：“公主，你怎么那么关心那个沙将军的事情？你们之前明明吵得不可开交，你不是还跟我说，如果再遇到这个家伙非要赐死他不可吗？”
襄宁公主别过头去看向别处：“关你什么事。”
玉宝一下笑出声来。襄宁公主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过头来问她：“上次你说你早就有心上人了，莫非你的心上人就是……沙衍安？”
“怎么可能？！”她翻了个白眼。可她还没来得及解释，就被不远处的一个身影吸引了目光。是华月阁的花魁柳小小，正朝着巽铭的房间走去。
襄宁公主也发现不对劲：“这么晚了，她去找我皇兄做什么？”
只见柳小小敲了敲门，不一会儿门就开了，两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柳小小很快就进了巽铭的房间，门又关上了。
“哇，不会是想以身相许什么的吧？”襄宁公主口气里多了几分兴趣。
柳小小的确有很多机会爱上巽铭。
他曾一个飞身将柳小小从楼梯上抱着救下来，他甚至以身犯险为她生生地挡了一刀……他对她有多次的救命之恩！再想想柳小小一见到巽铭就小脸通红的样子，十有八九是情根深种了！
…………
她们站在外面等了足足半个时辰，巽铭的房门却没有打开过。
浑蛋！玉宝再也懒得等了，怒气冲冲地回了房间。
襄宁公主跟在身后进来，偷眼去看她的脸色：“喂，你吃醋了？”
她直接跳上床，把被子一拉，整个人都缩在里面。
“喂！你个死人！给我起来！你还没解释清楚沙衍安到底和你什么关系！”襄宁公主在上前撕扯着被子。
一夜无眠。
第二天一大早，玉宝和襄宁公主出现在厅堂里的时候，所有人都以一种十分狐疑的眼神看着她们俩。
巽铭有些奇怪地问：“你们俩怎么回事？”
沙衍安也是一脸关切：“两位小兄弟是否没有睡好，脸色怎么这么差？”
襄宁公主揉了揉脑袋，一言不发地坐下来，抓起桌上的馒头啃了一口。玉宝则狠狠地瞪了巽铭一眼，也一屁股坐了下来，喝了一大口粥。
“啊啊啊——”哪知道那粥烫得很，她差点儿被烫死，一口全吐了出来。巽铭也慌了，忙倒了一杯水递过去：“喝口凉水。”玉宝不客气地将那杯水挪了过去：“留给你的柳妹妹喝吧。”
巽铭皱起眉头，又递了一个包子过去：“先吃个包子。”
“留给你的柳妹妹吃！”包子被直接丢了回去，狠狠地砸进了巽铭面前的碗里，溅起不少粥水。
巽铭脸色铁青，不再多言。
沙衍安尴尬地咳嗽一声，为转变气氛，开口对襄宁公主说：“宁兄弟怎么光啃馒头，要不要喝一口粥？”
“留给你的阿宝去喝。”襄宁公主冷冷地回答。
这都什么跟什么？沙衍安傻了眼。巽铭却把手中的筷子吧嗒一声摔在桌上，站起身来直接把玉宝拖了出去。
玉宝哇啦哇啦大叫，他却死死地抓住她的手腕丝毫不放松。
走到无人的回廊，巽铭松了手，靠在廊柱上，又好笑又好气地问她：“你到底怎么回事？”
玉宝一声不吭，她总不能质问他究竟有没有跟那个柳小小发生什么吧？这样一来好像她真的很在乎这个猪头三皇子一样。
巽铭见她不说话，自己忽然笑起来，这笑声更激怒了玉宝，她剜了他一眼：“有什么好笑的？”
巽铭转过头来，脸上的表情很奇怪，像是在极力憋着笑：“我告诫过你多少次了，叫你不要随便多管闲事。你偏要去救那个什么花魁，惹了一堆麻烦，我没跟你算账就算了，你还在这里生什么气？”
玉宝一听这话更来气了：“呸！还装什么正经！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半夜私会柳小小，明明就是开心抱得美人归！”
“哦？”巽铭脸上多了几分玩味的神色，“你怎么知道我半夜私会柳小小？”
“我亲眼看见的！”
“吃醋了？”
“……”
巽铭笑得更厉害了，轻轻拍了拍玉宝的肩膀，转身就往回走。
这算……什么意思？！玉宝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但既然都问出口了，她也不怕撕破脸！
玉宝跑上前一把拽住巽铭的衣袖，索性豁了出去：“喂，你还没告诉我，你跟那个柳小小到底怎么回事！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老是眉来眼去，还有上次！上次在华月阁你竟然自己的命都不要了，冲上来替她挡刀子！你知不知道我……”
“你怎样？”他回过头去斜着眼睛看着她。
“哼！”她白了他一眼。
“我可不是为了她挡刀……”巽铭的眼神缥缈，但很快转了话题，“放心好了，人家花魁也看不上我。她只是来向我倾诉一下心事，她的心上人另有其人。”
“谁？”
“玉公子啊。”他坏笑道，“她让我离她的心上人远一点儿。她担心玉树临风的玉公子有龙阳之癖。”
龙阳之癖？那是什么？玉宝听得满脑袋都是疑问。
巽铭见她不懂，只好解释说：“她见你那么关心我，以为我们两个大男人有私情。”他刻意在“男人”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玉宝完完全全地愣住了。这也就是说，那个柳小小其实是看上了她？
“不管她喜欢的是谁，我想知道……”容不得她多想，巽铭几步走近，眼睛里似乎还有几簇蹿动的小火苗，“你这么在意这件事，到底是因为喜欢上那个柳小小，还是因为喜欢上我了？”他似乎并不等她的答案，只是将脸凑得更近，近得她几乎能感觉到他的呼吸。
戏谑的眼神看得她心底发慌，她想退后，却发现他的手不知什么时候伸到她身后，紧紧地搂住了她。
他……他想做什么！她感觉到自己的脸腾的一下开始发起烧来。
而他似乎还不打算放过她，温热的呼吸已经贴近了她的脸。
救命！她脑袋里一片空白，下意识地伸手——将整个手掌都贴在他的脸上，一把推开。三十六计，溜为上计！
趁他还没反应过来，她狠狠踩了他一脚，飞快地跑了。
等她跑回厅堂，却发现这里的情况更为复杂，柳小小不知什么时候来了，正跟襄宁公主说着话，而沙衍安则一直遭到襄宁公主的冷遇。
“其实！”玉宝被柳小小热切的目光看得心底发麻，终于决定豁出去了！她一只手扯掉自己的头巾，另一只手则飞快地扯掉襄宁公主的帽子，“其实我们俩是女人！”
不能不说了！她可不允许天生丽质的自己祸害一个小姑娘的终身幸福！
所有人都讶异地张大了嘴。
柳小小连退了好几步，眼里隐隐有泪水浮出来，转过身就飞快地跑出了驿馆。
玉宝忽然觉得她的头隐隐作痛。女扮男装什么的，下次还是不要玩了比较好！祸害了！果然还是祸害了人家姑娘！
而沙衍安则愣愣地看着襄宁公主，半晌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你……你是个姑娘？”这句话颇有些意味深长，襄宁公主挑挑眉毛，朝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来。
但沙衍安很快回过神来，他又看了一眼玉宝，怔怔地问：“你是阿宝？”玉宝愣了一下，只好点头说：“是。但我不认识你啊。”
沙衍安轻咳了一声，才慢腾腾地开口说：“我就是……山神庙里和你一起长大的小安子啊。就是那个……”
“鼻涕虫小安子？！”玉宝吃惊地大叫。
当年山神庙里那一堆孤苦无依的小孩子里头，胆子最小的就是小安子了。据说他小时候是个小胖子，总挂着两条鼻涕到处走，所以那帮小孩子们才给他起了个外号叫做“鼻涕虫”。
玉宝十二岁才来到山神庙，认识他的时候只知道他叫小安子，不知道他的全名叫做沙衍安。再加上他现在这个俊朗高大的样子，怎么也没法和小时候那副胆怯懦弱的模样联系起来啊！
直到他去参军之后，玉宝才陆陆续续从玉娘那里听说，小安子的父兄都在战乱中死去，六岁的他一个人逃到京城来寻亲无果，才寄居在破庙之中。比女孩子还要胆小懦弱，是因为在战乱中受到惊吓，演变成担惊受怕的性格。
而此刻，他是北隆国最年轻最骁勇善战的将军了。
不得不感慨造化弄人。玉宝叹了口气。
认亲完毕之后，巽铭和沙衍安就相约着出门了。临走之前三令五申不许襄宁公主和玉宝离开驿馆一步。
玉宝还沉浸在一大早混乱的思绪里迷迷糊糊，襄宁公主就先问她了：“你和沙衍安……”
“我们只是认识而已！”玉宝慌忙解释，“你看，我都完全忘记他这个人了，可见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你记性差。”
“……”
“你别打他主意。”襄宁公主撇嘴。
“打谁主意？”玉宝表示很困惑。
“沙衍安！”襄宁公主面红耳赤地叫了出来，“玉宝，我可告诉你，他是我看上的人，就算是你也不准和我抢！”
玉宝吐了吐舌头，她觉得襄宁公主绝对有受虐倾向！天下间那么多王侯贵胄，她都看不上，偏偏不知怎么就看上了这个榆木脑袋的沙衍安！真是怪得很。想来想去，一定是哪个环节出了一些问题。
的确，问题就出在他们在华月阁遇袭的那夜。
当时襄宁公主被黑衣人围攻，四面刀光剑影，她在一片混乱中躲在假山之后，听到黑衣首领命令道：“杀了，一个不留！”
那一刻她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心里虽然害怕但却做了拼个死活的决定，咬咬牙，颤颤地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来，还没起身就瞧见一个黑影朝她的方向走来，步步逼近，她的心跳几乎都要停了。
就是这一刻！她屏住呼吸一下子跳了起来，用尽全力朝那黑影刺去，哪里知道有杀气从另一侧凌厉地向她砍来，这边匕首已经刺入了黑影的身体里，她却躲不及那突袭的一刀。
一时间，白光四射。
她死死地闭住眼，以为这回死定了，却听得刀剑一声铿锵，身体迟迟不觉有丝毫痛苦，睁开眼睛一看，就在她头顶三寸的距离，被她刺中的人竟然替她挡住了那把大刀，而且居然是那个曾在茶楼有过一面之缘的男人。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他将她一把推开，与黑衣人恶斗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她吓得呆若木鸡。
混乱中，只见他身着藏青色长袍，却并未蒙面，显然不是黑衣人一伙。
他的剑法利落，狼虎之势，招招致命，不消片刻黑衣人已经全部当场毙命。等收了剑，隔着几步之遥，他顿住脚步，定定地看着她。
她看见他身上的青色长袍被鲜血染红了一大片，那是被她刺出的伤口，突然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他朝她伸出手。
清冷的月光之下，伸长的指尖仿佛有跳跃的光芒。
这么久过去，她一直记得那个场景，天空中冷月如霜，笼了他一身的清辉，有风吹起他的衣袍，他就这样笔挺地伫立在风月之中，四周仿佛失了所有的声响，他伸出的那只手，看起来很大，很真实。
她仿佛受了蛊惑，好像只要伸出手，跟着他，就可以什么都不怕。
“你伸手了吗？”玉宝忍不住打断襄宁公主的回忆。
“没有。”襄宁公主摇了摇头，“我用匕首指着他，叫他不要靠近。”她当时很怕，接连不断地暗杀，令她已不敢再相信别人。
她知道敌不过他，想了想，索性将匕首对着自己的喉咙：“你别过来！你再过来，我就、我就跟你同归于尽！”
他后退了一步，仿佛真的担心她会伤到自己，可这一动似乎牵扯到了伤口，他微蹙着眉，伸手捂住了腹部。
“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在这里？”襄宁公主这时才清醒了三分，明白过来，他既然舍身相救，至少此刻并不会害她。
“在下沙衍安。”他用清晰而低沉的声音回答说，“并非是什么英雄，但至少能担保，有我沙衍安在，没有人敢再伤你分毫。”
她愣愣地看着他，半晌都一动未动。
沙衍安，他就是沙衍安！她终于丢了匕首，号啕大哭起来。
后来是沙衍安背着她回驿馆的，他看出她没了力气，害怕得要命，并未让护卫来背，只说自己的伤并不碍事。
她毫不客气地趴在他身上，死死地搂着他的脖子。
“别害怕。”
他语气坚定。
“为什么救我？”她安心地将头靠在他宽厚的肩膀上，又很快轻轻笑了一声，“是了，你是大英雄，哪能见死不救？第一次见的时候，你怎么不告诉我你就是沙衍安呢，是故意要看我笑话，故意捉弄我，对不对？”
他一路沉默，很久都没有再说话，她甚至以为他不会再回答，他却在她昏昏欲睡的时候突然开了口：“我很小很小的时候，随着边界的难民一起逃难。后来，父兄被流散的南军杀害，只剩了我一个。与你一样，我躲在暗处，手中握着父亲给我防身的一把小小匕首，害怕得瑟瑟发抖。”
她被这故事的开头吸引了，一下子就清醒了过来。
“那个时候，我也很希望能有一个人突然出现，伸手将我从那可怕的地方解救出来。只可惜，一直等到最后，也没有等到那样一个人。”沙衍安的语气中听不出任何情绪，“我刚刚看见你的样子，真像看到以前的自己。”
“那如果我没有拿着匕首躲在暗处，你会救我吗？”襄宁公主突然开口问道。
“这世上没有如果。”他那喜欢较真的脾气又上来了。襄宁公主也懒得再跟他抬杠，舒舒服服地趴在他身上，很快就睡着了。“我可不是因为他救了我我才怎么样的，我……我就是喜欢瞧他那副凡事认真的样子。”襄宁公主转而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来，“这样的人，比较好骗。”
好骗？玉宝努力咽了一口口水，把肚子里的嘀咕吞了回去。
襄宁公主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又挑着眉问：“你呢？你是不是喜欢上我皇兄了？看你老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昨儿个夜里翻来覆去一整夜都没见你睡着。”
玉宝被这个问题问到了，老老实实地回答说：“我也不知道。可我之前明明是喜欢……”
“喜欢巽钧？”襄宁公主一眼看穿了她的心思，转眼间已经想到了一个办法，“看你这么稀里糊涂的，我帮你做个选择。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老老实实地回答，”
“什么问题？”
“假如有一天，我三哥和四哥两个人同时掉下了悬崖，你只能救一个人，你会救谁呢？”襄宁公主若有所思地看了玉宝一眼，“好好儿想清楚，然后再回答我。”
玉宝被这样一个问题问得愣住了。可她还没来得及想清楚，屋外就忽然有人走进来，是襄宁公主派出去查线索的影卫。
那影卫行礼之后向她们禀报，沈家这一代只有一个儿子，并无女儿，而上一代则是一个儿子两个女儿。贤妃正是沈家的二小姐，要说沈家“三小姐”，则是从来没有过这样一个人物。
这么说，三小姐是根本不存在的人？
那么她一个大活人，又是怎么会像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人呢？玉宝只觉得心下一阵发毛，寒意遍布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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