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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岁聿其逝

    一连两天,玉岭乡的乡长没丝毫音讯传来,许应不由看着已经逐渐成为许家村孩子王的小男童感到有些沉默。

    小男童丝毫没有回家的觉悟,也或许说他压根就不记得自己是有父母的,也压根不记得自己有家……

    他更加亲近许应,连带着对许土生亲近,再附带着融入了许家村,如果不是大家都知道这个小男孩是许应在山脚下捡来的,或许所有人都会下意识得认为这是许应的儿子。

    虽说许应也不过才十七岁,但是这年头十一二岁就生育的人太多了,这并不算稀奇事。

    小男孩在村子里自称许应的弟弟,称号混世大王,起源于早年许仙在村中混世魔王的绰号。

    小男孩没有名字,他虽然老缠着许应给自己取名字,但许应一直觉得小男孩是有父母的,所以一直没答应。

    小男孩在邻里小屁孩之间的称呼就叫大王,村子里的小孩都是大王大王着叫他。

    小男孩可比小时候的许仙好太多了,起码他会主动把零食分给别的小孩吃,还会在遇到恶狗时首当其冲替别的小妹妹赶狗,也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

    许仙的天不怕地不怕那可就是另一个极端了,在村子里几乎无恶不作,从小就是欺软怕硬喜欢欺负比他小的孩子,抢人家的零嘴吃,更别提之后偷看寡妇、偷鸡摸狗之类的脏事龌龊事了。

    因为跟许应最亲近,所以小男孩对许仙的威名最近也有所耳闻,他也似乎有要把许仙当成榜样要去学习的意图,这回正就被村头的王寡妇给抓了过来。

    同行的还有另一个比小男孩高上半个头的男孩,已经被自家母亲给抓回去了,此际也能听见村子里传来的哀嚎,显然正在被教育。

    王寡妇就是许仙曾经偷窥洗澡过的那位,此际正揪着小男孩的左耳,一手叉在腰上对坐在门口看书的许应破口大骂。

    许应看着小男孩被揪着耳朵对自己挤眉弄眼,心中又羞又恼。

    许应明明是在盯着小男孩,王寡妇偏又认为许仙是在看她吃她豆腐,于是骂的更加难听了,并且开始数落许仙曾经的恶行,比如拿手指头戳窗户纸被抓到之类,总之给许应听得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二月初二分明还是个大冷天,但这王寡妇偏还喜欢只穿着一身薄薄的棉衫,就如那日晚上在许文庆家见到的李秀清那副打扮,可人家徐秀清好歹只是晚上睡觉的时候穿的少些,这王寡妇却是就这样大上午的扭着腰站在许应门前叫骂。

    王寡妇的名头也是在玉岭乡出了名的,说人家浪荡吧偏又会因为被男人瞥了一眼而破口大骂,可说人家恪守妇道吧偏又喜穿薄衣,走路还偏偏喜欢学县城青楼里的那些女子。

    王寡妇叉着腰对许应大声辱骂,另一只手还揪着小男孩的耳朵没松开,许应被骂的一脸尴尬,可有前科在身他自己竟还不好说什么。

    好在不一会儿去山脚看田的许土生被人喊回来了,弓着背的许土生对王寡妇好一阵道歉。

    也是奇怪,迎着许应便是破口大骂,对上许土生那王寡妇竟还出奇得收敛了一些,许土生悄悄塞了她半两银子,她也就松开小男孩的耳朵扭着腰回去了。

    走时还不忘回过头瞥一眼许应。

    许应看着那王寡妇离开,不由一阵无语。

    忽的感到一阵轻笑,许应撇过头就看见小男孩努力憋住了嘴,不敢笑了。

    许应绷着一张脸,神情冷漠地道,“你想不想取名字?”

    小男孩忙惊喜得点头,许应于是想了想肃声开口道,“你要是答应我不学我不做坏事,我就答应你给你取一个名字!”

    见小男孩惊喜得直点头,就快举手发誓了,许应心中这才感觉好受了一点,看了看正给小男孩揉着耳朵心疼无比的许土生,许应想了想后就对小男孩说道,“那就说话算话,你不做坏事我就给你取个名字,你要是做坏事了,我就把你送走。”

    听说要把自己送走,小男孩不由缩了缩脖子,许应没少拿这个吓唬他。

    反应过来许应说的是好话,小男孩便忙跑过来朝许应伸出一根小拇指,“我不做坏事你给我取名字不把我送走,我们拉钩!”

    应该是从别的小孩子那里学来的,许应看着他,紧绷的脸色终于缓和了下来,他点点头,随后伸出手与小男孩拉钩并盖章。

    一边的许土生看着一大一小两只手拉钩盖章在一起,不知道是不是触动到了什么,这一刻眼睛竟然有些红了。

    许应没注意到,在与小男孩约定好了后便拿起一边的书再次翻了起来。

    许土生则进了屋子开始做饭。

    三人吃过午饭,许土生复又在许文庆的吆喝下去地里了,惊蛰快要来了,开春便要种谷子,他们要去看看地里翻翻土然后周围转转看一看灌溉的水源。

    许应则牵着小男孩去牛家集洗头。

    上一世二月二的习俗是剪头,这里倒没有剪发的习惯,不过倒是有清洗头发洗大澡的习惯,像今天王寡妇为什么会被偷看,其实也就是一大早她就在家门口烧洗澡水给几个小屁孩盯上了而已。

    所谓的洗头其实就与上一世的洗头差不多,只是要繁琐很多,要用到各种各样的辅助工具,一洗就是一两刻钟。

    洗头的大多都是一些从青楼退下来的龟公,还有一些是有钱人家退下来的老仆,因为老了也没什么手艺,以前做事也是干一些洗头之类的伺候活,于是退下来后便在集上弄一口井,架口锅支个摊子给别人洗头。

    也不贵,就是三四枚铜板。

    当然,换成是以前的家境许应是断不可能会出来洗头的,顶多自己拿皂角洗洗得了,就如许仙的记忆中集上洗头的次数从小到大也不过就两三次。

    许应没什么想法,上一世的经历使得他不太适应这么露天得被人伺候,于是便只坐在一边看书,小男孩则高高兴兴得躺在一张竹床上让一个六十来岁的老妪清洗头发。

    看着躺了一会儿便有些闹腾的小男孩,许应翻着手里那本穷书生推荐的事迹琢磨着。

    “卷帘见月清兴来,疑是山阴夜中雪……月清……月兴……”

    许应念叨着一句诗,不远处坐在一张小板凳上的穷书生此刻正直勾勾得看着许应。

    书摊还是那个书摊,破书的数量都没什么变化,半响也没见有人过来看一眼,似乎没人光顾,当然穷书生似乎也不在意,此刻正捧着一卷书直勾勾得看着许应。

    这许应在他眼里真的是一日一变,几个月前的时候许应还是个混不吝的街头混混,但上次见许应便已像是一个准备埋头苦读的生员,而此际才不过过去两天,许应已经完全像个读书人了,若不是对许应知根知底,别的人若是看见,怕真会把许应当成是某个书院的读书人。

    看着许应而今翻天覆地的变化,穷书生心中五味杂陈,说不上嫉妒人家,就是见惯了别人的不好乍一见到人家的变好,心中便一片苦涩,于是更加感叹命运弄人了,不由焦虑起了自己过阵子的乡试。

    这次乡试若是再不中,他便真要下地干活了。

    他正苦恼着,忽然便发觉四周安静了下来,抬起头便见到原本集市上闹哄哄的游人忽然全部噤了声,好些都已经退到了路边,眼中全是惊恐。

    书生愕然转过头,便见到一边的路上有一行人正在朝这边走来。

    大约十来个外乡人气势汹汹得朝这头走来,后面跟着一大片衙役,好似发生了什么大事。

    那群外乡人脚下生风,步履飞快,一群精壮的衙役都跟不上,跑得歪东倒西,手上的马槊都有些拿不动了。

    眼见那群外乡人气势汹汹,穷书生便忙一个低头躲到桌子底下了,从摊子的破布下露出来一个脑袋,看着那群外乡人走到了许应的面前。

    许应正看着手里的诗集埋头苦思,忽然间眼前的光线便是一暗,他愕然抬起头,正对上骆青问一脸严肃的神情。

    十来号人将许应团团围住,但是会古门的却只有骆青问一个人,其他人看着骆青问和许应两个人的脸上都充满戏谑。

    许应愣了一下,随后沉默着放下书本,一手放在书下时已经从袖子里抠出来了那颗问道珠。

    “咦,玄意珠。”

    忽然有人轻咦了一声,转而那人便伸手朝许应拿着的那本书抓来。

    许应脑子一懵,没料到会被发现还径直就要来抢,当下便要不管不顾得捏碎手里的问道珠。

    但下一瞬骆青问便传来一声大喝,还猛的伸出手将那人的手抓住了,“李先碑,不要横生事端!”

    许应下一刻就要捏碎手里的问道珠,好险骆青问声音足够大,给许应震得两耳发聋,于是手头的动作慢了一步,也从而止住了,否则下一瞬问道珠便要被捏碎了。

    被称为李先碑的人撇了一眼骆青问,随后冷笑了一下,抽回了手,不再说话了。

    骆青问则看向许应,严肃开口道,“我们要进山了。”

    许应沉默了一瞬,随后将那颗问道珠攥在手心里,合上书站起身来,他从胸中吐出一口浊气,“让我先把弟弟送回家。”

    骆青问却摇了摇头,“没时间了,那边的要求是立马把你带过去。你弟弟会有人给你送回去。”

    许应的脸色绷了起来,“你们我不放心。”

    许应被给他们商量的余地,脸色紧绷着,手已经攥紧了那颗问道珠,其他人面面相觑,李先碑则一直盯着许应攥着问道珠的那只手。

    有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似乎对许应很不耐,两人一步上前便要强压住许应,许应反应很快,当即便抬腿后撤一步,抬起了捏着问道珠的那只手。

    “都别动,你们想死别拉上我,他手上的不是玄意珠,一捏碎我们全都要死。”

    骆青问忙拦住那两人,大声喝道,那两人似乎还有些犹豫,不太相信骆青问的话,倒是那李先碑似乎有些明悟过来了,于是看向许应的眼神中竟然多了些审视。

    场中的局面一时便有些僵住了,就在骆青问想着要怎么劝说许应时,一道声音忽然跃入所有人耳中,“你跟他们去吧。”

    所有人齐齐地转过头,一个人正两手拢在袖中站在那名已经跪在地上的老妪身边,一边还有正茫然看着众人的小男孩。

    看见许道意,所有人都沉默了。骆青问看见许道意时额头便冒出细密的汗珠,李先碑则慌忙低下头,眼中是炽盛的好胜心。

    许道意伸出一只手将那名跪在地上的老妪扶起来,那老妪不敢开口感谢,低着头就赶紧离开了。

    随后许道意一手拂过小男孩披散的头发,小男孩湿漉漉的头发便一下子变得干燥。

    许道意看向许应,没再说话,眼中意味深长。

    许应脸色紧绷,最后没说什么,只是朝小男孩走过来。

    “武道天宫来人了,他们马上就要进山,你是唯一一个去过神庙还从山中走出来的,你身上具备某些特性,你躲不掉的,我也保不住你。”

    许应没理他,而是蹲下来将手里的那本书打开,指着里面一首诗里的一行字跟小男孩说:“没有时间给你想了,今后你便将‘岁聿’作为你的名字吧!‘蟋蟀在堂,岁聿其逝。今我不乐,日月其迈。无已大康,职思其外。好乐无荒,良士蹶蹶(gui)。’”

    看着小男孩,许应指着那行诗,“记住这首诗,以后在许家村,‘岁聿’便是你的名字,知道了吗?”

    许应的表情分外凝重且严肃,小男孩愣愣得看着那首诗点了点头,“好。”

    轰!

    一声惊雷划过天空,所有人都猛的一惊,抬起头便见天边一层乌云开始浮现,众人心头便不由有一个念头浮现:要下雨了。

    唯独许道意眉头微微皱起来,他看向那个愣愣得接过许应手里的书和钱袋子并将之捧在怀里的小男孩,两手拢在袖中若有所思。

    许应则站起身来随后看了一眼许道意,没再说什么,他转过身看向骆青问一行人,沉默了半响,随后深呼吸一口气,走向骆青问一行人:“走吧。”

    骆青问一行人再次上前将许应围住,在这样的情形下,许应跟着他们沿着某个方向缓缓行去。

    在他身后,有了名字的小男孩愣愣得看着许应的背影慢慢走远。

    他站在许道意的身边,他还有点懵,但是脑子里有一件事却很清晰。

    从今以后,他有名字了。

    千万年来,他终于有名字了。

    望着许应的背影,小男孩轻声呢喃着:

    “从今以后,我叫……许岁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