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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画虎

    从夫子村回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尽快见到苏朗,我想确定一下含有毒鼠强的蛋糕鼠药是不是他卖的,但他没有给我留下电话号码,只能等到几天后的大集。

    集市上,我换了便衣,进入熙熙攘攘的人群,到街内市场上东找西寻,溜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苏朗的影子。

    我在街头找到一处卖跌打膏药的,地摊上摆了些兽骨,形式上类同卖鼠药的。我上前问摊主见没见到卖鼠药的苏朗,摊主警惕地看了我一眼,说道:“你找他有什么事儿吗?我好久没有见过他来河东赶集了。”

    “哦,没什么事儿。粮所里的买的鼠药用完了,想再买他的一些,他的药没有剧毒,麻烦你见到他告诉他一声。”我轻描淡写地回答。

    果然,第二天中午吃饭的时间,我在餐厅里注意到办公楼拐角处有个脑袋闪了一下,向里面观瞧,我一眼就认出了是苏朗。我往饭碗儿里多放了两个肉包子,又捏了一大块肘子肉,出了餐厅往大门口走。

    苏朗非常聪明,他已经到大门外的柳树荫里等我了,我坐在树下叠放的电线杆子上,他向我靠了靠,迫不及待地抓起饭盆里的包子嗅了嗅,说道:“嗯,我最喜欢高笨这味儿。”张大口把一个包子咬了几乎一半。

    “你说什么味儿?”

    “高笨?”

    “是嵩本,这你都能闻出来了?”

    “哦,小名叫高笨,这是黄河滩里的好东西,中原地界河边沟汊多得是,味道像川芎,是一味温性中药。中原人习惯用高笨熟水沾芋头,味道是一绝,不过蓝湖这边很少见到这味中药。”

    “你知道的还真不少呐,我这是第一次吃这种东西,厨师在中原当兵的时候带回家里种了一株,越长越大,这是偶尔掐了点放到了萝卜馅儿里,刚才房警长一下子就识别出来,正向我们卖弄了他的中药知识。”

    “那是当然,咱全靠鼻子吃饭的。”

    我拿了碗儿里的一大块肘子肉递给他,说道:“肉不比包子好吃?”

    苏朗狼吞虎咽地吃下包子,接过大块的肘子瘦肉嗅了嗅,说道:“这应该是街口程家肘子的手艺,派出所绝对做不出这样味道,人家那是从唐朝传下来的千年老店,程咬金的后代。”

    “这的确是上午去买的,伙计们近一段都很劳累,改善一下生活。这你都能分辨出来,有两下子!”我说着,上下打量着苏朗。

    他双腿蹲在电线杆上,只顾大快朵颐,脸上的汗也顾不上擦干净,粘粘地涂在脸上,球鞋上沾满了尘土。我有些奇怪,问道:“行头呢,咋这模样,像被打劫了一样?”

    苏朗吞下了一口肉,从兜里摸出两瓣儿蒜,也不剥皮,直接用嘴嗑,香甜得很。他边吃边说道:“真的被打劫了!卖膏药的伙计托人捎信给我,说河东绿镇粮所指名道姓要我的老鼠药,数量怕是少不了,让我来送。我一想,绿镇只有风警官你知道我的真实姓名,不是粮所,怕是派出所吧!今天在河西赶了个早集,生意不好,就准备从青镇虎口过浮桥来你这,不想被人扣了摩托车和鼠药箱子。”

    “为什么扣你,闯卡不是?”

    “咱江湖混饭吃的,啥规矩不懂,敢闯卡,特别是虎口这卡子?那不是老虎嘴上拔毛,不想活了,那里的保镖如狼似虎,老板是高徒如云的虎未醒,谁敢惹?”

    “交钱过桥咋不让过?不让过,咋还扣车?”

    “是啊,我桥头交了五块钱,桥尾被扣了车,那几个人说专扣你的车。”

    “专扣你这车,这车咋啦?有什么不同?”

    “没啥不同啊,别人也都带着东西,没扣,只扣我的。”

    “车上有旗幡儿不是?”我记得他摩托车上有“灭鼠行善”的红条幡,用以吸引人。

    “咋,专扣卖老鼠药的,我们犯了什么法?”

    “那些人没有告诉你?”

    “我一看来者不善,不但扣车,还想抓人,要是被打一顿,多不值。三十六计,走为上,我扔下车就跑,顺着黄河堤足足跑了三个多小时,逃命一样到你这里了。”

    我忍俊不禁,笑了起来,好大会儿才止住笑,说道:“看来是我给你带来了麻烦?”

    “不是咋的?风警官,这也太无法无天了吧?虽不是你的地盘,你也得替我想想办法,要回我的行头,你不能看着我饿死啊,俺上有八十老母等着喝玉米糊糊呐!”

    “好,好,你这一套一套的,口才真好!”

    苏朗这才松了口气,又拿起几个包子吃,有点儿噎住,但还是狠劲儿地咽了下去。

    “别噎着,我待会儿给你拿两瓶矿泉水喝。你不知道夫子村前天三条人命没了,都是死于老鼠药?”

    苏朗没有咽下的部分再也咽不下去了,嘴张得大大的,眼睛有些夸张。我盯着他问道:“那蛋糕鼠药是你的杰作吧?你向我说过你从不用毒鼠强的?”

    苏朗艰难地咽下包子,又咽了口吐沫,拍了拍胸口,紧张地问道:“风警官,你是不是要抓我?这个我清楚,法律上没有哪一条不让卖毒鼠强配的老鼠药,我又没叫人去吃,还专门贴了个米老鼠,表示这是老鼠药。”

    “抓你,早抓你了!你没有动机,杀人也没有行为,当下法律法规对毒鼠强管理不严,你没有违法违纪,但却间接造成了三条人命死亡。”

    “哦,知道了,这一准是浮桥上的人知道卖老鼠药的害死了夫子村人,看看是不是我卖的,亏我跑得快,这要是被送到夫子村,还有个好啊?不得脱层皮,被打断骨头、挑断筋。”

    “你不是不用毒鼠强,咋鬼迷心窍?”

    “唉!是,我以前从不用毒鼠强,以后也没打算用毒鼠强制药,只是人们都用我的药,越用老鼠越多,人家就不相信了,我才想来一个真中有假、假中有真的办法,费尽心思制作了这款毒鼠强蛋糕,价格卖的也高,创作时花了我不少功夫,毒鼠强不大溶于水,只能溶解一小部分,我拌入蛋糕粉里,没有气味,这样迷惑性大,功效也大,吃上一点,老鼠就没命了,寻思打打名声以后就不再用了,做梦也没想到谁会吃掉蛋糕致命。”苏朗低下脑袋,有些沮丧和后悔。

    “木已成舟,绿镇你是不能再来卖了,夫子村的人认出你,不得打死你!河家人多势众,说不定会动用关系在河对岸找到你,还是躲躲吧。”

    “风警官,得吃饭活人啊!一点儿也没有捣你,我真有老娘要养,不干这个我能干啥?躲也不是办法呀!”

    我看苏朗一脸愁苦,想到他曾经帮人望风偷窃,心头一紧,想了想,说道:“这是干啥?天无绝人之路嘛,走南闯北的,有什么能够难倒你!这样吧,你的行头不是在虎口浮桥,就在那儿找个活儿干,金盆洗手多好。”

    苏朗以为我在说天书,神色都走了样,说道:“风警官,你怎么能落井下石,拿可怜人开涮呢?那虎未醒威震黄河两岸,凭什么会给我个活儿干,除非黄河里闹耗子,那可能吗?在浮桥上,风不着雨不着,按月拿钱,跟你们上班儿差不多,我听说钱还很多,比我风里来雨里去,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天上掉馅饼能砸到我?”苏朗故意抬脸向天上看,以示没有什么馅饼从天而降。

    我说道:“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我把碗拿回去,给你拿上两瓶矿泉水,你坐辆三轮车到虎口浮桥要回摩托,他们会给你个活儿干,你脑子灵口才好,应该有用武之地。”我说着起身准备回派出所,苏朗听我说得轻巧,不大相信地注视着我,脑子有些不够用。

    我没有让苏朗等太久,不大会儿就返了回来。苏朗蹲在那里,脖子伸得像长颈鹿一样,翘首期待,估计心里也是七上八下,忐忑不安。苏朗先接过矿泉水,“咕咚咕咚”地猛喝一气,一瓶水眼见着就见了底。他把瓶子拧成麻花放到兜里,嘴里嘟囔着:“一个瓶子能卖三分钱呐!”然后摸了摸嘴,站起身来活动活动,水喝撑了。

    我递给他一个墨镜,让他带上,说道:“以后不要向任何人说起你认识我,要见我也不要打电话,可以在这条路上等我,如果一个小时没见到我,说明我休班或请假,就不要再等了。”

    苏朗听着奇怪,问道:“为什么,你要我做线人吗?”

    “你能做什么线人,又不涉黑贩毒什么的,这样做对你有好处,我是警察,办案难免会得罪人,他们会从你下手报复,明白吗?”

    “明白了。”

    “你把这个拿给虎未醒看,说明来意,虎未醒会关照你的。”

    我说着递给苏朗一张打印纸,上面画的是几个图画。纸最上面的是一只老虎,站在山洞口,双爪抓地,身子和头尽力伸出,下面是山洞口,只有两只虎爪,头和身体没有画出来,接着又是两组相同的图画,图画是我用钢笔粗线条画的,虎头虎须,纤毫毕现,看上去虎虎生风,威风凛凛。

    苏朗左瞧右看,莫名其妙,又递还给了我,说道:“风警官,你这不是让我去送死?那虎未醒姓虎,你画个老虎只有爪子,他不是万一,而是一万要怒发冲冠,猛揍我一顿。你想我怎能经得住虎未醒一拳?到头来吐血住院,不少花钱,还是让我卖老鼠药吧,被河家人逮住也不至于打死,正好也让人家出出气。”

    “我像是在跟你开玩笑吗?你拿着画去,他非但不会揍你,还会对你很客气,安排你住下,给你份差事做。”

    苏朗再三盯着我,想找出些我不正常的成分或恶作剧的神秘,但他失望了,相反,他其实希望是真的,我没有骗他。他咬了咬牙,咽了口唾沫,下了决心一样接过了画。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啊!

    “不过虎未醒问你,什么都不要告诉他,知道吗?那样也对你不利。”我叮嘱苏朗。

    苏朗双手把纸折叠整齐,小心地放到汗衫口袋里,用手拍了拍,用大拇指抹了一下鼻子,然后把拇指举高,接过矿泉水走了。

    刚才他的那个动作是李小龙的经典招牌,但他没有李小龙那种桀骜不驯的气质,看上去也不够自信,倒像是一种无可奈何的自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