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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虎符

    苏朗夸赞程家肘子好吃,倒是提醒了我,傍晚,不是我值班,我在派出所伙房随意吃了两口,散步到街上的程家肘子店。

    暮色昏黄,灯影摇曳,浓郁的肉香飘荡,月儿还没有亮起来,灯影里的昏黄和月下灯影里的昏黄,两者原是不相似的,前者透着些朦胧和颓弛。屋檐下古色古香的旗幡微晃,门口塑有程咬金背了耙子去卖的雕像,身为大唐卢国公,没发迹时也不得不为了生活奔波于黄河两岸。

    小镇慷慨而宁静,空气中弥漫的是黄河与蓝湖混二为一的潮润。

    店家为我包了一只四斤多的肘子,用专用小塑料袋儿装了些汤汁,说肘子一定要配这百年老汤,才称得上原汁原味。

    回到裁缝部时,姮姑娘正张罗着开饭,老人已回去看家了,夜路不好走,要早些回。棚子里只剩下西芜鸾与姮姑娘两人,西芜鸾坐到饭桌边,呆呆地看着桌上的米粥和咸菜疙瘩条儿,也不动筷子,姮姑娘正唠叨他:“今天没干活,睡了一下午,你还有功啊?湖东人都吃两顿饭,干活儿吃干的,不干活儿喝稀的,不都是这样过的吗?姐这两天浑身无力,你凑合点儿吧。”

    棚子顶的灯光也是那种迷朦的昏黄,因为棚子围拢住,有些梵高画中夜店的感觉,那是一种平凡岁月里的暂短祥和。

    姮姑娘见我提了个纸包过来,说道:“风哥,你咋这么闲,来,我给你盛碗汤。”

    我拿了个小椅子坐下,把纸包交给姮姑娘,说道:“找个大盆,把肘子撕开,浇上汤汁端过来。”

    姮姑娘站着没有动,我又晃了晃肘子包,说道:“快点儿,下神啊?”

    姮姑娘只好接了肘子进屋去,我拿起筷子夹了一根咸菜条儿,又捏起一个蒜瓣儿放进嘴里一起嚼,咸香辣的味道一股脑地冲向脑际,这是黄河滩的特有味道,黄河两岸的穷孩子,没有几个不熟悉这味道的。为什么是黄河滩的味道呢?因为你必须在黄河旷远雄浑的气息里才能体会出其珍贵,秀丽江南是绝没有这种燥气的。

    西芜鸾看我呲牙咧嘴地大嚼,受了诱惑,用筷子夹了好几根咸菜疙瘩条儿,捏了三个蒜瓣儿,一并塞进嘴里大嚼,估计是味道太冲,赶紧端起碗吸溜吸溜地喝。上高中时学校里不炒菜,得从家里带咸菜,吃不下饭时,我总是这样用来开胃。

    姮姑娘把肘子放到桌上,很不满意地埋怨:“难道汉子们就得享受,不吃肉就喝不下粥吗?你们真难伺候!”

    我和西芜鸾直接下手,没人理会姮姑娘的抱怨,大块的肘子皮软香糯韧,加之浓郁的老汤料味儿,真是令人抓狂。

    姮姑娘忍不住伸了筷子在肉上挥舞,说道:“哎呀!吃慢点儿,晚上吃太多肉不好。”自己却趁机夹了一小块儿放到嘴里品尝,一边嚼一边说:“嗯,人家做的就是好吃!”

    我吃了几口,仍然夹起一根咸菜条放到嘴里慢慢品味,一边看着西芜鸾全然不顾地大快朵颐。这咸菜条儿也是黄河滩上的一绝,腌的时候是不加水的,芥菜疙瘩洗净了,晾干,码在缸里,上面铺了粗盐,并不封缸,盐会吸潮,慢慢地把疙瘩腌软,化去辣气,留下醇厚,腌透了起出洗净,再用大料加到酱油里继续浸泡,所以这普通的咸菜疙瘩条儿也就变得不普通,有了一种话梅般的回味无穷。

    姮姑娘给我舀上一碗小米红豆粥,我喝了一口,是那原汁原味的香气。百姓家里自留地种的杂粮,不用化肥和农药,产量低,但味道足,是儿时的那种感觉。

    “俺舅家发生这事,你没少费心,谢谢你了!”姮姑娘脸上仍有些戚容。

    “河主任好些了吧?”

    “哪能好这么快,这种痛苦是一生的,她这辈子都过不了这个坎儿了!想到她悲痛欲绝的神情,我的泪就忍不住。”

    我不想再陷入悲伤,转了话题说道:“今天的肘子是犒劳西芜鸾的,他居然能够独挑大梁,过黄河去讨账,不简单,讨账这活儿我直到现在也干不了。”

    西芜鸾立时停住了嘴,肉悬在嘴前,眼睛悄悄抬起来,去偷窥姐姐的表情。

    姮姑娘倒没有特别的表情变化,只是说道:“穷人家的孩子就得有担当,他不去讨账,谁去讨?俺二舅在家嘴里头头是道,过了河,老实得像个闷葫芦,几年的旧账他都要不来。”

    西芜鸾见风平浪静,继续吃他的肉,不过幅度明显降低,只是闷闷地咀嚼,尽量不弄出些声音。看来河海洋没有向姮姑娘汇报西芜鸾路上的不轨行为,我也不好再说下去。

    我看了看棚子外新起的地基和墙,房子还没有上顶,说道:“忙过这几天,赶紧把顶封上,会宽绰些。”

    “是啊,要不现在得盖好了,舅舅家一出事儿,撂下了,要不明后天赶紧联系匠人上顶,下了雨还挺麻烦的。不过盖这屋子西芜鸾也出了大力了,底下的几块条石全是他亲自劈的,装门的基石是他自己磨的,上面还刻有两个小狮子呐。”

    三天以后,姮姑娘把匠人找齐了,放了一挂鞭,趁着上午不太热,开始给房子封顶。屋顶不再采用木头檩条加苇帘的老方式,而是直接上的水泥板。

    我出警回来,看到吊车正把水泥预制板往房上铺,想着回到所里换上便衣来帮个忙,忽然在柳树下看到了戴着墨镜叼着烟的苏朗,他好像看到了坐在副驾驶上的我,警车一闪就越过了他。

    我换了衣服,出了大门,和苏朗打了个手势,往镇政府边的小游园走去。苏朗心领神会,提了摩托车上的一大包东西,跟着我过来。

    我们背着大路坐在面对花坛的水泥椅子上,我从兜里掏出两瓶矿泉水,递给苏朗一瓶,苏朗没有接,而是解开手里的包,敞开口给我看。

    “还喝这水干嘛!看看这是啥?这是贡桃,专门买来感谢你的,不便宜,十块钱才买了一斤,一片真心啊。”

    “唉,买这么贵的干啥,你不过啦?”

    “贵才显得有档次,便宜没好货。”

    苏朗说着拿起了一个桃儿,掏出白毛巾擦擦,摸出一根牙签,在桃上扎了个孔,又插入了一根吸管,递给我,下巴向上扬了一下,意思让我试试。

    “这是什么玩意儿,桃子又不是椰子?”我试着吮吸,没想到,甘甜的桃浆入口即化,润滑爽口。

    “好东西!”我把桃子托在手里,不禁赞叹。

    “我到外地去做生意,听说过这桃儿,就是没吃到过正宗的。据说只有那一小片桃园出产这种,邪得很,一路之隔就大相径庭、南橘北枳了。今天在浮桥上看到了过桥客商买的就是这种桃,准备回家吃,我匀了人家一半儿,人家很不愿意匀给我呐。”

    “如此说来,你在浮桥上找到活了?”

    苏朗站起身,拉拉身上崭新的白衬衫,弹了弹蓝西裤,扬了扬头发,说道:“虎口浮桥引渡员苏朗向警官报到。”

    “行,行,别拽了,我眼晕,坐下说。”

    苏朗笑嘻嘻地坐下,掏出一盒儿大中华,递给我一支,又殷勤地给我点上,说道:“哎呦,人走时气马走膘,这话真不假,路上我算了一卦,半仙说我见龙在田,宜见贵人。算得真准,你真是贵人级的福星。”

    “事办得还顺利吧?”

    “虽然顺利,但差点没把我的魂儿吓掉。那天我也没舍得坐什么三轮车,手上没带几个钱儿,得从长计议,要是你这招儿不灵,我还能买个烧饼吃,这样又顺着原路返回。好在你管我吃了顿饱饭,身上有劲儿,到了浮桥,全身都被汗湿透了,风尘仆仆,狼狈不堪,能和乞丐比惨了。我硬着头皮到浮桥边转悠,咱也不知哪个是虎未醒啊,他是大人物,不会在浮桥值班。无奈之下,我看一面善的年轻人,估计是保镖,凑上去小心地问虎未醒在没,没想到那人扬起手来就准备打,嘴里骂道:‘虎桥长是你随便叫的,真他妈……’

    “我当时豁出去了,仰了脸,全无惧意,成败在此一举,躲也不是事儿啊。这保镖见我理直气壮,停住了手,眼睛疑惑地盯着我,从上到下仔细审量,忽然伸手摸我身上,他是把我当刺客了。我能有啥?只是你给我的那张纸,让他给搜了去,那人打开左看右看,一头雾水,但是上面画的是虎未醒的虎,他却不敢轻视。后来才知道,这人是虎未醒的侄儿虎下山,他掏出手机向虎未醒说了我的情况,虎未醒其实正在浮桥办公室里安排事儿,觉得奇怪,就让侄儿带我去见他。”

    苏朗又给我插了一个桃递给我,接着说道:“见虎未醒时,是我这辈子最心惊肉跳的一次经历,你想啊,万一他翻脸,一脚还不得踹我个半死?这不是太岁头上动土,明明戏弄他吗?进了办公室,虎未醒从老板台后面走出来,坐在沙发上,眼光如电,罩住了我,那一会儿我都怕到快尿裤子了。不过,虎未醒脸上并无凶相,与外界传说的凶神恶煞完全不一样,只是觉得我指名找他,有些奇怪。

    “我定了定神,哆嗦着抬脸看着虎未醒,忘记了自己该说点什么。虎未醒掏出烟递给我一支,他侄儿给我点上,我抖着手吸了两口,才想起说自己的摩托车被浮桥上扣了,虎未醒抬头征询侄儿,他侄儿也不知道此事,只是把你给画的东西递给了虎未醒。虎未醒起初看了有些莫名其妙,身体靠进沙发里,突然,他笑了,自己也掏了根烟,他侄儿马上上前给他点着,虎未醒抽了一口,把烟夹在手指间,又用手抚平纸上的折皱,若有所思,然后递给侄儿说道:‘下山,看明白没有,老虎三出洞!’接着,虎未醒让我坐下,问我有什么要求,我就把你教我的话说了一遍,没想到真的好使。

    “虎未醒立马给他侄儿安排说:‘下山,你带这位兄弟去冲个澡,换套制服,安排他到桥上引导车辆,给他安排个住处,摩托车看看是谁扣的,还给这位兄弟。’我当时心都快跳出来了,天上真的掉馅饼了,这谁不激动,但我牢记你的嘱咐,并没说谁给我的画,虎未醒也没有为难我。我不说,他不问,不过他给我一个信物,让我抽空捎给你。”

    苏朗说着,从衣间小口袋里掏出了一枚像章一样的东西,那是一枚精钢制作的虎头符,不大,只有一枚硬币的尺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