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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大义

    几天以后,我准备了一套官窑风格的茶具,选了上好的西湖龙井,向河镇长借了她的坐骑“帕萨特”,独自驱车往青镇中学。

    焦所长的家住在中学里面的两排家属院里,我的车到中学门口时,焦所长已经在大门口迎接我,远远看上去,焦所长已经明显有些老态龙钟,多年的警察生涯摧毁了他的身体。

    “焦所长,干嘛这么隆重?在院子里等我就是了!”

    “风局长,这学校没来过这么大的官儿,我怕门卫不让你进!”

    “所长,你还是叫我小风吧,我有些起鸡皮疙瘩!”

    我们两个人提着礼物,叙着旧往家属院里走,焦所长住的是三间瓦房,有几米长的院子,院子里种了各种类型的牡丹,很是抢眼,空地摆有一张茶桌,几个带软垫的低矮藤椅围放在四周。

    焦所长请我坐下,打开我捎来的仿官瓷茶具,仔细品鉴,说道:“‘视得官瓷面,江山坐一半。’好东西!仿制的质量很高,紫口铁足,朴实无华,典雅高洁。小风,还是你了解我!”

    “所长,这官瓷几乎是您一生的写照,与您的品质相得益彰啊!”

    焦所长心情很好,指着身边的一株白色牡丹说道:“小风,这是闺女从洛阳捎来的原始品种,是凤丹类牡丹,单瓣儿,瘦削,卓尔不群,有竹之韵、梅之傲,我特别喜欢。”

    我打趣道:“焦所长,你喜欢白牡丹,恐怕是爱屋及乌,您的宝贝孙子就叫焦白!”

    焦所长愣了一下,哈哈大笑,说道:“厉害,小风,你比以前更犀利!我老头子从来没有把两者连在一起想过,焦白这孩子叫你婶子宠坏了,一早就跟你婶子去出礼吃席了。干我们这行,日夜颠倒,疏于对孩子们的教育和管理,我有责任啊!隔辈儿亲,我们总是怕孙子受委屈,或多或少地对他有些娇惯,要是真的把孩子带坏了,那就太对不起他的父母了。那天晚上,焦白回来说在湖口大桥上遇到了你,我就知道,这孩子肯定没干好事。”

    “焦所长,这也是我来的另一个原因。本来想找您老品茶观花,只话桑麻,不过,情非所愿啊!”焦所长见我开门见山,脸色沉郁下来,他知道如非万不得已,我是不会如此说起。

    但他是老警,沉思了片刻,抬起脸盯着我,眼神中充满了对万分之一希望的询证。

    我咬着嘴唇,很不情愿但又很笃定地点了点头。

    这非常残酷,焦所长眼睛变得浑浊,眉毛微微抖动,但他不愿在我面前流露出伤感。他神色肃然,慢慢地把开水倒入茶壶,像调酒师一般慢慢地摇着茶壶,洗茶后把水倒掉,再续上热水,盖住盖子,稍捂了片刻,才端起茶壶,为我斟茶。

    这套动作缓慢而娴熟,焦所长此时恐怕是在无意识间重复,他在利用这一暂短的时间思考和权衡。

    “‘见兔而顾犬,未为晚也;亡羊而补牢,未为迟也。’小风,你来得非常及时,我眼下还能为这个孙子做点儿啥?”

    我从身上拿出了抢劫杀人嫌疑犯的模拟画像,递给了焦所长,他接过去仔细辨识,手开始抖动,最后抖成了一团,赶紧放下画像,从怀里摸出个药瓶,抖出两片药吞下,闭了眼呼呼喘气。

    “所长,如果嫌疑人确为焦白,他应该是初犯,手段不如同伙残忍,致受害人死里逃生,如果主动投案,交代案情,应该还有一线生机。”

    “小风,你尽力而为吧!法律是残酷的,王子犯法,与民同罪,古人尚且如此,这是维护社会公平的铁栅栏、高压线,容不得丝毫践踏。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法不容情。如果这孩子能活下来,一生也废了,仅能为他父亲披麻戴孝,我这爷爷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焦所长说着,眼角的浊泪流淌下来。

    我的心收紧,快要窒息一般地难受,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我从学校出来,心里异常沉重。焦所长绝对没想到自己最得意的弟子,曾经关心和照顾的人,为他摆了一桌鸿门宴,但他更清楚,由我来办这件案子,比任何人都要重要。法不容情,但执法的人却非铁石心肠,法无禁止皆可为。

    离开焦所长家,出了中学校园,我把车停到树荫里,沉沉地坐在驾驶室里,浑身无力,大脑有些麻木。

    车玻璃前放着我从教所长家里取来的焦白的生活照片。

    三天以后上午十点钟,我和刑警四中队练队长把警车泊在离青镇中学不远处的杨树林旁边。

    笔直的白杨树一行行、一排排,把诺大一片区域耸立成了树林,这是焦所长与我约定的地方。阳光平和地渲染着绿叶,杨树林有一种蓬勃的生机感,光线给爷孙俩的身影笼上了一层金辉。

    焦所长步履蹒跚,由孙子掺了胳膊,顺着平坦的乡村土路渐行渐近。

    我紧走几步,上前挽住焦所长的胳膊,焦所长把手里的一沓询问笔录交给我,这可能是他人生中第一次独自录笔录,也可能是他人生中最后一次给嫌疑人录笔录了,对象却是他心爱的孙子。

    焦所长颤抖着把焦白的手交到我手里,泪花已经盈在眼里,我的眼睛也变得模糊起来,不知道如何安慰老所长。

    焦白意识到了诀别,睁开我的手,扑入了焦所长的怀里,撕心裂肺地叫了一声:“爷爷!”而后双膝跪地,虔诚地给焦所长磕了三个头,站起身,头也不回地往警车边走去,练队长打开手铐,铐住了焦白的双手。

    发往市局的焦白照片经省局专案组请受害女司机辨认,确认焦白即是最后执刀捅向自己而未致命的犯罪嫌疑人,市局很快传来命令,要求我调集湖西警力,立即展开抓捕。

    根据焦所长所录的焦白供述,强奸杀人的另外两名嫌疑人庞管区和蒉赤很快也被抓捕到案。

    我坐镇刑警四中队,连夜对两人进行审问,因为女司机生还以及焦白的供述,让庞管区和蒉赤失去了抵抗,天快亮时,精神开始崩溃,供认了犯罪事实。

    庞管区还供出了前几日与虎成群和草青在河西残害上学女生的犯罪经历。他们三人开了虎口浮桥的面包车,见放学路上的女生面貌姣好,顿生歹意,看路上正好没有人,强拉女孩子上车,不轨时,女孩子咬破了虎成群的舌头,虎成群恼羞成怒,用携带的钢钎穿透了女孩子的身体,尔后把女孩子尸体抛入了偏僻的田野机井内。

    那天,与焦白一起在湖口大桥路遇警察,跳桥逃走的即为虎成群。

    事不宜迟,我安排青镇和绿镇派出所配合刑警队,在黎明前立即抓捕虎成群和草青。

    我忽然想到老庞在浮桥头说过河海洋杀人的事,再一次提升了庞管区。

    经过一夜的煎熬,庞管区有了一种沧海桑田之后的麻木,两只眼睛像是被换成了玻璃珠,死气沉沉的,许久也不眨动一下。

    他的短脖子和他的大脑袋在灯光下有些不对称,在空荡荡的审讯室里,有些奇异感。可能他从来没有想到过“死亡”这个概念,只知道拼命地挥洒青春,寻求着毒品一样的刺激。

    我让记录的刑警给庞管区点上一支烟,自己也点上一支,回想着几年前公共汽车上相遇时庞管区那稚嫩的圆脸,许久没有说话。

    看到庞管区快把一支烟抽完,我说道:“管区,前几日,我在浮桥上遇到了你父亲庞书记,他是干过管区书记的人,心胸仍然耿耿于怀,希望看到河家的衰败,你给我说说河海洋,如果他也参与过犯罪,正好随了你父亲的心愿!”

    庞管区没有什么反应,好久才慢吞吞地说道:“要不是我爹整天瞎作,我能走到这一步?河海洋人品正直,并没有因为我爹举报了他三叔,就阻拦我们家入股浮桥,还很义气,对我很好,他从没参与过什么坏事儿,不用听我爹胡说八道。”

    庞管区的话应该是真的,因为他此时没有必要袒护河海洋,这些话应该是发自内心,这也印证了苏朗提到的西芜鸾从来不让河海洋参与河西事务一说。

    但我的心却开始颤抖起来,不得不用手捂住胸部,庞管区注意到了我这个动作,没有再说什么,他抿了抿嘴,示意想再抽一支烟。

    庞管区又抽了几口烟,我忽然问道:“如果河海洋没事儿,那么河西失踪的两个人应该是西芜鸾干的!”

    我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紧盯着庞管区的脸,注意到他脸上的表情还是有些死水微澜,但他很快凭意志恢复了平静,但那稍纵即逝的波纹,我尽收眼底。

    庞管区并未作声,而是慵懒地抬起眼皮望着我,我端正了一下身子,用手整理了一下胸前的警号和领口的两侧的警徽,向他传递一个明确的信号。

    我不动声色地说道:“一个是经常装扮成残疾人的老汉,一个是耍横拼硬的年轻人,这两个人都对过往浮桥的车辆进行过阻挠,他们两个人的失踪,你参与了哪一个?”

    庞管区仍然没有说话,他应该知道一些我与西芜鸾的关系,或者西芜鸾有意无意地向其说起过,他仅是想探知我的真意。

    审讯室里沉静下来,我和庞管区都沉默着,时而双方对视一下眼神,但他能得到的只是我的笃定和威严。

    终于,庞管区说道:“风警官,我只想和你一个人说几句。”

    我思考了一下,觉得庞管区肯定是心有顾虑,或者是西芜鸾对他恩重如山,他宁死也不想出卖;或者是西芜鸾心狠手辣,他自己死了不想祸及家人;或者他顾忌我深不可测的眼神背后的动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