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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终结

    为了争取时间,我示意陪同的刑警们先出去休息一下,自己靠近坐在审讯椅子里的庞管区,庞管区当然知道这屋里既有摄像头,又有录音机,故此在我耳边悄声说道:“风警官,你不应该问我西芜鸾的事,我死有余辜,但也是黄河滩里的汉子,不能死无葬身之地,让江湖人物唾弃。反正都是个死,我可以向你说清楚,我真的参与过弄死那个假残疾老汉,这话我只说一遍,你就当我没说过,以后再问我也不应承。

    “浮桥才建起来时,举步维艰,如果浮桥倒闭,入股的群众会受损严重,西芜鸾牙都快咬碎了。河对岸这个假残疾老汉天天躺在路上,冒充可怜的残疾人,向过往的车辆收十块钱才能过去,自恃没人敢如何他。趁他出门串闺女家,我和西芜鸾远远跟随,我负责望风,西芜鸾的钢钎一下就把老头穿了个透心凉,用面包车弄到了荒滩,把老汉埋入了野坟里,神不知鬼不觉。”

    庞管区麻木地说着,我的身上却掠过一丝凉意,想起了当年西芜鸾飞掷钢钎穿透黄狗身体的残忍。

    说完这些,庞管区闭上了眼,不再言语。他的聪明之处在于把球踢给了我,而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这样可以留下他自己的好名声。

    人之将死,恶贯满盈,却死要面子保持自己的一张江湖名片,不可思议。

    刑警们在练队长的安排下,把住在青镇和绿阵的虎成群和草青抓捕到案,立即展开审问。虎成群供认出与西芜鸾共同杀死了阻挠浮桥的另一个人的犯罪经历,同时供述了西芜鸾乃国道上劫车筹钱的始作俑者。

    湖西犯罪团伙的终极老大指向了西芜鸾,这让我针芒在背,心凉如水,焦所长当年的警示成了现实,墨菲定律再一次印证了它的准确与残酷。

    宿命乎?偶然乎?不得而知。我检讨着当年因为姮姑娘对西芜鸾有意无意的袒护,是否当年就应该因为他纵火,送去劳教两年?是否在其性格养成中起到了推波助澜?

    然而,西芜鸾却消失得无影无踪,既不在浮桥,也不在绿镇,甚至他也不在蓝湖,他在我回来绿镇不久就再也没有露过面,掐断了一切信息联络,没有留下任何迹象。

    羡鸢正在算计着西芜鸾这几日该回车棚来住上几天,看望一下自己了。

    或许我低估了西芜鸾,西芜鸾可能更了解我,知道我的到来并非空穴来风,自己的危机已经悄然降临,他当然也知道我铁汉级的正直和鹰隼般的犀利,任何侥幸都是愚蠢的自取祸患。

    博弈之先,西芜鸾选择了最优策略,但此类博弈却并无先手,法律容不得博弈,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练队长重新提审了草青,草青提供了一条有价值的线索:去年七夕,他和西芜鸾开了车在紫镇认识了两个女孩子,通过送花兜风,当天就和这两个女孩子开了房,西芜鸾的这个相好女孩儿叫做云烟,西芜鸾给她买过一部手机。

    练队长通过紫镇派出所的配合,秘密地找到了这个叫云烟的女孩儿,查阅了所有打进女孩儿手机的电话,发现近期有从省城一个固定电话打来的号码。云烟说当时信号不好,一接就断了,这个号码后来再也没有打入。

    练队长驱车赶往省城,查询了此公共电话的位置,这却是一个公园边的磁卡电话。练队长只好通过电信部门对此座机打出的所有电话进行逐个排查,发现这个电话给一个省城的一个座机通过话,打电话的时间与打往紫镇女孩的手机电话的时间间隔不大,经查这个座机的位置就在公园附近不久。

    练队长觉得可疑,向我报告了案情。我立即派人到省城对此户人家进行布控,并请警察学院的同学安排专人调查。

    经过蹲守和摸排,此户户主为一退休老工人,女儿在公交公司上班,近期怀孕在家养胎,对象就在家中,两人正准备办理结婚手续。

    蹲守的刑警发现,其对象就是我们苦苦追寻的西芜鸾。

    案情重大,我立即将情况汇报了仝局长,几个小时后,省厅专案组与我们会合,为了防止西芜鸾逃脱,抓捕行动即刻展开。

    傍晚新闻联播时刻,我和一个女片警来到了此户所在的三楼门前。女片警轻轻敲门,门边传来一个女孩的声音:“谁啊?”

    女孩子一边问,一边透过屋门上的猫眼向外看。我躲在猫眼的视力范围之外,女片警的脸对着猫眼说道:“公园派出所的,核对一下流动人口。”

    女孩子迟疑了片刻,好像认识女片警,打开了门。女片警进门的同时,我也紧随其后进了门。

    房间不大,门口即为客厅的入口,电视前的沙发上坐着一个年轻人,手伸到怀里,警惕地往这看。

    或许电视的荧光朦胧了屋里的光线,他没有马上做出什么反应。而我一眼就认出了此年轻人正是西芜鸾,虽然我已经好久不见他,如果在大街上遇到他,真的不一定能认出。

    但在我知道西芜鸾在此,故所有的潜意识和直觉都调动起来,这个年轻人与西芜鸾的形象对接在了一起。

    说时迟,那时快,我身体腾起,纵身前扑,西芜鸾在瞬间也反应了过来,他明显地是辨认出了我的脸,但想挺起身子已来不及,我已经扑向了他,把他压在了身体下边的沙发上,抓捕组迅速跟进,立刻控制了西芜鸾。

    当我把西芜鸾的右手从他的怀里抽出来时,他手上紧握着一把随时可以击发的六四手枪,但是在那个生死瞬间,他却没有扣动板机。

    我既没有后怕,也没有庆幸,西芜鸾在那一瞬间没有思考,应该是天长日久沉淀下来的潜意识控制了他,本能阻止了他扣动扳机。

    至此,蓝湖以西芜鸾为首的犯罪集团全部落网。

    我准备了抚恤金和礼物到河对岸被害人家中去慰问,对案件给他们家庭所带来的痛苦和灾难表示歉意,为西芜鸾一伙人的残忍和肆无忌惮而寒心和切齿痛恨。

    羁押期间,我知道凭西芜鸾的恶行,罪无可赦,但我还是因为姮姑娘生前托付,没有严加管教西芜鸾而内疚,为他聘请了辩护律师,在他生命的最后时刻要让他知道,法律不能阻止人做恶,但法律并不因此剥夺做恶人的应有权利,让他死得心服口服,如果有下辈子,让他用一生来检讨和赎罪。

    然而,县局刑警大队再次提审他时却发生了意外。

    当时,两个年轻刑警押着西芜鸾往审讯室去,给他只戴了普通的脚镣,在几米远的室外,西芜鸾忽然跃起,带了铐子的双手拢成圆形套进了前面刑警的上身,抓住冲锋枪,返转身对着后面的刑警扣动了扳机,然而天不作美,或是西芜鸾生之运气到了头,冲锋枪竟然卡了壳,这种情况只是十万分之一的概率。

    后面的刑警被吓呆了,但在那一刻,西芜鸾准备再扣扳机时,训练有素的刑警立刻反应过来,抄起旁边的一把木椅冲着西芜鸾的脑袋和身体砸去,椅子重重地砸到西芜鸾的肩膀和被劫刑警的身上,木椅被震开来,可见年轻刑警在拼搏求生中用尽全身的力气。

    这一砸,把西芜鸾和被劫刑警冲激得有些站立不稳,年轻刑警就势扑上去与西芜鸾争夺冲锋枪,旁边守卫的狱警们一拥而上,控制了西芜鸾,直接给他砸了大镣,送入了死牢。

    判决很快下来,西芜鸾、庞管区被立即执行死刑,蒉赤被判处死刑,缓期两年执行,草青被判处二十年有期徒刑,焦白因为有自首和检举情节,被判处有期徒刑十五年。

    西芜鸾的女友生了个男孩,鉴于没有履行结婚手续,放弃了抚养权,我只好把孩子抱来,交给了羡鸢,给孩子起名叫“西芜悔过”。

    羡鸢搂着孩子哭成了泪人,她的第一声哭像是从胸腔深处喷出来的,而后她的脸伏到孩子的身上,呜呜地哭个不停,委屈地埋怨:“西芜鸾明明知道我在等什么,为什么他这么狠心?不给我也留下一个孩子!”

    我收了西芜鸾的骨灰,领了羡鸢再一次来到蓝湖的湖心。蓝湖还是当年的蓝湖,湖水不知还是否当年的湖水,碧波深处,有白鹭惊起,展翅于水草浮荡的湖面,或许是姮姑娘在水中知道了弟弟要来,正为他清理出最清静的水面。

    我把西芜鸾的骨灰撒进湖水,看着他的身体在湖水中起伏,从怀中掏出他送给我的那枚鸾符,轻轻的放到骨灰上,看着鸾符恋恋不舍地向湖心沉去,那一刻,我眼神深邃。

    如果姮姑娘还活着,西芜鸾应该已经成为了一个合格的石匠,或许他会娶了羡鸢,成为黄河滩里老实肯干的汉子。如果西芜鸾不那么急功近利,触犯法律,随着年纪的增加,直至他这一代成为社会的中坚,他也会成功。

    西芜鸾没有受过良好的教育,他不懂得协商和妥协,他解决问题的方法仅限于暴力,他管理浮桥遇到的这些问题完全可以通过法律来解决。或许他可以向虎未醒求助,凭藉虎未醒在黄河两岸的名声是可以帮助他解决的。或许他也可以向表姐河渭汾求助,河渭汾身为乡镇领导,可以通过对岸的乡镇政府帮助他协调。或许他甚至可以向我求援,我可以通过警界的朋友,帮助他协调解决问题。

    但是西芜鸾什么也没有做,或许是因为他天生的偏执,或许是因为他出生时脑部的损伤。他的世界是封闭的,只有属于他自己的江湖,除了姐姐西芜姮,没有人能够走入他的内心。

    一切都在阴差阳错中发生了转变,冥冥中像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把玩每个人的人生。赫拉克利特这样总结人生:“一个人的性格就是他的命运。”

    我答应姮姑娘替她照看西芜鸾,却没有做到。

    羡鸢已没有了泪水,只是呆呆地注视着西芜鸾的身体即将融入水中,此时,湖水共长天一色。

    湖西大案结束后,我很快就调回了市局。一年后,我被破格任命为市公安局副局长,晋升至正处。

    西芜鸾死去后不久,河海洋娶了羡鸢,羡鸢为河家生了一对龙凤胎,河夏茂为孩子起名为河思姮、河思鸾,加上西芜悔过,羡鸢两儿一女,成了幸福的母亲。

    西芜鸾的个人财产和股份被法院没收,用于补偿受害者。夫子村浮桥董事会一致同意专门拨出一些股份给羡鸢,作为西芜悔过的成长基金,他们以为孩子是无辜的。

    望蓝已经是政法大学法律系的学生了,他给我打电话,请我在他父亲祭日的时候带他到蓝湖大堤祭奠。

    河渭汾打电话来报喜,她已经调离绿镇,升任了青镇党高官,作为孩子们的姑姑,她邀请我一定要来喝孩子们的满月酒。

    我当然是要去的!孩子们满月时,我带上了我母亲,作为娘家人,为羡鸢准备了鸡蛋、红糖,为孩子们准备了摇篮、童车,去给新生的外甥、外甥女祝福,我当然也没有忘记,为即将上幼儿园的西芜悔过准备了书包和新衣服。

    另外我也约了已经从浮桥上退下来的虎师兄,准备一起去为昌老师扫墓添坟,因为昌老师的祭日快要到了,同时,我也准备把珍藏多年的虎符物归原主。

    司机把车开上了蓝湖大堤,升任了绿镇派出所所长的房指导员打来电话,说自己和焦所长还有老联防几个已经在夫子村河春敷书记家沏好了茶,等候迎接我。

    苏朗领了闺女也在河家帮忙,他打电话说闺女急着给她干爹磕头呐,年年都能收到压岁红包,却还没有见过干爹长啥样,闺女老大不愿意!在电视上看到穿警服的,闺女就问:“这叔叔是不是长得像干爹?”

    蓝湖浩荡,我此时的心情也随着碧水此起彼伏,不能自抑,母亲很仔细,摸出手绢,轻轻地为我擦去眼里的泪花。

    Theend,Thankyouforyourcompan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