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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六章 角声花映人

    天蒙蒙亮,大宋军中号角声再次响起,马尔扎辨认准了方向,也从腰间取下一直带着的号角。

    “王子殿下,希望你若成功归去,记得今日宏愿。”马尔扎有片刻的失神。

    敕勒王抬眼看着马尔扎的影子,嘴角闪过一丝嘲讽的笑容,而后语气很是焦急与无奈地说道:“马尔扎老师,真要如此么?老师武艺高强,带着我们冲出去也不是不可能的。”

    马尔扎微微一笑:“王子殿下说笑了。武功再高,战场之上,也少用武之地。舍此之外,实无他法。若日后……”

    说到此处,马尔扎顿了一下,苦笑着摇摇头,再不多言,在马上抱拳道:“王子殿下保重。请速速离开。”

    敕勒王眼中不忍之色更盛,向着马尔扎一抱拳,而后含泪而别,召集起自己部下少数还跟着的兵士,向着反向而去。

    马尔扎看着敕勒王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眼见天色将亮,马尔扎长叹一声,再不迟疑,举起号角,灌注真气吹了起来。

    只听“呜呜”之声不绝于耳,声震于野,瞬间便盖过了宋军号角之声。马尔扎放下号角,深吸一口气,爆喝出声:“我荒奴大好男儿,听号集合,战大宋,守荒奴!”

    马尔扎连吼三声,声声灌注真气,方圆三四里内均可听到。敕勒王听到马尔扎的吼声,笑了笑,催马继续小心前行。

    旁边有军士被马尔扎的吼声吼得热血沸腾,见敕勒王丝毫没有回头的意思,不禁问道:“王子殿下,咱们不同马尔扎大人留下一同战斗么?”

    敕勒王摇了摇头,说道:“咱们按照老样子,兵分两路,马尔扎大人那一路和咱们任务不同。”

    军士继续问道:“咱们的任务是什么?”

    敕勒王在马上左右看看,只见剩下的军士已仅有三百余人,当下笑道:“咱们的任务是突围出去,袭破燕山府,你们可敢?”

    众军士本以为敕勒王是带领众人逃去,虽然突围难度极大,只是马尔扎吸引了大宋军队注意力,为众人打了掩护,倒也不是不可实现。众军士万万没想到突围之后,竟然还要去袭击燕山府。

    燕山府是何处?燕山府是整个燕蓟之地仅次于蓟州城的险要之处,而且还是因为蓟州城有山为依仗,单论城池坚固,燕山府比蓟州城有过之而无不及。

    仅凭区区三百余人,便要袭破燕山府?众军士面面相觑,催马也显得慢了许多。

    前方开始有响动,敕勒王知道,是大宋的军队。“听起来人不算多,主力应该都被马尔扎吸引去了吧?”敕勒王心中想道。

    敕勒王勒住马,拔出刀来,回身怒喝:“荒奴男儿,竟有贪生怕死之徒?昔者大宋先祖战时,有猛将谓之张文远,以八百将士破敌十万。而今我们三百人去打万人之数,你们竟然怕成这样?荒奴之战士独不如大宋之战士也?”

    众人眼中,大宋之战非以勇武而以诈术,此时听敕勒王如此说话,哪个肯依?一时间群情激奋。

    敕勒王微微一笑,一挥佩刀,怒喝道:“荒奴男儿,随我突击!不要恋战,咱们的任务比马尔扎老师可重得多了。”

    敕勒王说完,怒吼着一马当先冲了出去。众军士也跟着怒吼着冲了上去。

    日头未见,天却发白亮了起来,众人冲出也是在大宋军队意料之中,只是未曾想到荒奴竟然在如此劣势之下还兵分两路,不免有些仓促应战。敕勒王趁着大宋军队阵型未成,仗着马快,带着众人在大宋军中绕了一个弧线,在两支队伍的缝隙之中疾驰而过。

    大宋军队反应过来,很快堵上了缺口,一边追击先前跑出去的,一边围堵还未跑出去的。敕勒王的三百余人被冲作两截,约有百余人并未冲出,在包围圈里殊死抵抗。

    有军士犹豫了一下,也被追上陷入苦战之中,敕勒王大声疾呼:“走!一刻也不要停,冲出去,咱们的任务不在此处!”

    众军士一咬牙,拍马向前,同时回身弯弓而射,倒也射倒大宋军队前排一片人马,也算是给未走出来的同袍报仇。往常大宋军队遇到此情景,无不勒马躲避,不过今日的大宋军队却只是骚动一下,而后人人争先,同时弯弓还射。

    敕勒王一咬牙,喝道:“咱们马快,不要与他们纠缠,只向前冲便是了!”

    众军士放弃射击,控着座下之马死命前冲,虽不时有人中箭,仗着马快倒也落下了宋军一段距离。敕勒王这才得空回了下头,望着落在后面的“奋威”旗帜,笑了笑,心道:“我没看错云未,果然是个人才。不过,那又如何?”

    看着后方再无追兵,敕勒王放缓了马。众人皆是人困马乏,也跟着放缓了马,咬牙前行。前方出现一个村落,敕勒王眼前一亮,带着众人冲了进去。

    “此处乃是何地,你们知道么?”

    众人多是摇头,只有一个人仔细看了看,对敕勒王说道:“王子殿下,此处应该是太平庄。我来过两次,不会认错。”

    “哦?你为何会来此处?”敕勒王露出令人感觉很是亲近的笑容,语带好奇。

    那军士笑道:“王子殿下,此处还是您下令修的冬窖,您自己也忘记了么?我当时便是作为监工来的。只是尚未完工,便有大宋要攻来的消息传来,就停工了。”

    敕勒王记起此事来:“原来如此,我想起来了。咱们进去休养片刻,再向前去。若我没有记错,此地距离燕京府不过七八十里,也快到了,容我计划计划如何行事。”众人点头称是。

    众军士进了庄子,左右看看,只见个个疲惫,人人带伤,想起原来大宋未打过来之前的日子,不由都是感慨。

    方才下马,只听一声炮响,箭如雨下。众人反应过来得快,连忙寻了掩体,丢下了十几具尸体。

    敕勒王肩头中了一箭,一咬牙,将箭拔了出来,登时血流如注。敕勒王深吸一口气,从甲胄之下撕下一片衣裳,狠狠缠在伤口上。

    一阵剧烈的疼痛传来,敕勒王感觉自己都要昏过去了。敕勒王狠狠掐了下自己的大腿,强迫自己保持清醒。

    只听外间有人齐声喊道:“荒奴小贼,入了圈套,还不快快下马投降?”

    敕勒王忍住疼痛,大声喝问:“来者何人?速通姓名!”

    只听外间有人接茬道:“好教你死个明白,去了地府也算是个明白鬼。爷爷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乃是定远军副将孟杰是也!若下马投降,可免一死;若负隅顽抗,尔等各个为齑粉矣!”

    敕勒王冷笑一声,对众人说道:“咱们也不用大老远去燕京府了,燕京府的守军自己跑出来了。准备弓箭,若有人来便射他妈的。收缩阵型,向后靠去。”而后一指方才认得太平庄的那个军士,“你来引路。”

    “我引路?”那军士一愣,反问一句。

    敕勒王有些不耐:“对,便是你。你知道该怎么走吧?”

    那军士也有几分聪明,听敕勒王如此说话,心下已然猜到敕勒王要去冬窖那里。不过那军士并未猜出敕勒王用意,因为便算是进了冬窖,大宋军队找不到人,细细一搜便也发现了。

    那军士小心问道:“王子殿下的意思是去……”

    敕勒王打断他的话,又意味深长看了那军士一眼,点点头:“对,你对此间熟悉,你带路。”

    那军士点了点头,小心带路。众人悄悄跟在后面,都弓了身子溜了过去。

    孟杰在外间又放了些狠话,却无人应答,正纳闷间,有眼尖的看到了荒奴众人在向里间跑去,当下报告了孟杰。孟杰大怒,令一小队人马前去,刚刚进了庄子,便被一通精准射击打了出来,人人带伤,有三四十人当场毙命。

    孟杰还想再冲,被随着来的两位指挥使制止:“如此冲进去伤亡太大。咱们已将庄内粮食尽皆搬走,他们饥寒交迫,咱们兵精粮足,只要守住四方,何愁他们不出来?”

    孟杰脸色阴沉不定,紧咬牙关,死死盯着里面。两位指挥使都知道孟杰性格,当下笑道:“咱们以多打少,攻其不备,若再伤亡惨重,恐怕被公子笑话的时候,将军心里不会太好受。”

    孟杰想起孟麒麟来就是一肚子火:“你一提这小兔崽子我便来气,整天笑话他老子不会打仗,只会咋咋呼呼,你说气人不气人?对,你们说得对,老子不能让那小兔崽子看扁,咱们就以逸待劳,让这群荒奴人不战自乱。”

    两位指挥使都觉得好笑,称呼自己的儿子是小兔崽子这种事,也只有孟将军才做得出来。不过孟将军竟然学会了用词,“以逸待劳”都知道了,应该是韩将军的教训起了作用,韩将军若知道了定会很是欣慰。

    于是定远军围住太平庄,“以逸待劳”不提。

    敕勒王领着众人依托房舍,死守阵地。见大宋军队向里冲了一次便再无尝试,敕勒王一笑,对众人说道:“日后咱们回了荒奴,也可以向人炫耀了,一箭惊退大宋雄师,够不够面子?”

    敕勒王感觉有些眩晕,肩膀的伤口已然由疼痛转为了麻木,依然在汩汩向外流血,将裹伤口的布都染透了。众人见敕勒王脸色苍白,都有种不祥的预感,关切得看着敕勒王。

    敕勒王突然有一些不忍。这群人如此信任自己,而自己却从一开始就知道带领他们走的是一条不归路,而这一切,都是自己设计好的。

    不过敕勒王很快就放下了这最后的不忍。他咳了一声,对众人说道:“做好警戒,能守多久就守多久,能杀几个就杀几个。荒奴男儿,死战不退,这便是我们的荣誉之战。”

    一提到荣誉,众人都是一脸肃穆,本来的一丝对未来的担忧和对极大概率死亡的恐惧,都消失不见了。众人握紧手中兵刃,互相对视,口中都说着:“为了荣誉。”

    敕勒王此时感觉马尔扎无比的可笑。荒奴以武立国,而却要去学什么大宋的仁义。说到底,大宋所谓的仁义不也只是一种类似于荒奴的荣誉这样的口号么?

    若真像他们说的那么仁义,大宋又如何长存于那片沃土之上?

    众人戒备着向外走去,敕勒王挪了挪身子,叫住了冬窖监工军士,忍痛说道:“你留一下,我有事问你。”

    众人看了那军士一眼,已无力也无暇再说说什么,沉默着走了出去。那冬窖监工军士留了下来,问道:“王子殿下有什么事要问我?”

    “你很聪明。”敕勒王没头没脑冒出一句话。

    冬窖监工军士一愣,问道:“王子殿下为何如此说?”

    敕勒王艰难得摆了摆手,靠在墙上,对他说道:“若你是此时围住我们的大宋主帅,过了几时,里面被围着的奋死冲锋,各个死战不退,最终被全歼,你还会去仔细搜查庄子里有无漏网之鱼么?”

    “不会吧。当然……”冬窖监工军士偷眼看了下敕勒王,继续说道,“当然,若是未能找到这群人的主帅,还是会仔细搜查的。”

    敕勒王哈哈大笑:“你看,我就说你很聪明吧。”

    “王子殿下是想……”

    “对,我想在我们这些人之中,留一条漏网之鱼。那条漏网之鱼不是我,是你。”

    那军士浑身一震,满脸不可思议,而后渐渐涨红了脸,声音中带了一丝愤怒:“王子殿下这是看不起我么?王子殿下认为我不能死战不退么?”

    “聪明,但是还不够聪明。”这是敕勒王给他的评价。“我是要你活着,不是让你偷生。咱们在此处死战不退,扬我荒奴国威,此时家乡的父老乡亲却毫不知晓。我们可以死,但不能死的让所有人都无从察觉,那将毫无意义。”

    那军士有些懂了,皱着眉头不说话。

    敕勒王感觉自己的体力在快速流失,他甚至能感到伤口在流血,很清晰。

    “还有,替我将这封信交给记事总官赫连格,一定要亲手交给他。我信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