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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牧府

    长闲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多了。他回到客栈的屋顶上,坐在屋檐旁,望着灼华城,根本难以入眠。从桃花镇他遇到神秘人开始,疑惑的事情就愈来愈多,正如神秘人所说,他入的一个局,是个大局。前所未有的大局。

    长闲也感到了棘手。若说之前他对这个所谓的大局还能调侃,经过了这几日的事情,他真真的是感受到了危机。所有的事情都躲在暗处,他被所有人都了解得一清二楚,但他自己是完全被蒙在迷雾中,对局势一无所知。事到如今,要深入这局,他就只能按着他人的布置,先走着看。

    他想到,自己从出生开始,一直都是在波澜中生存,摸爬滚打,是生活的常态。世人皆说太子尊贵,他一个流亡的太子,出生丧了家族,十岁时唯一的温存——白家又被灭亡。他和长芩,兜兜转转,一直在被动地去生活。

    白家的白紫,白紫啊,你如今又在何处?

    星斗移动,晚风愈凉,灯火渐灭,长闲坐了好久。他看看灼华城里,又抬头望望天。

    兰跳上来,手里提着两罐酒:“还不睡?”

    长闲愁意到了深处,抢过一罐酒就仰头往肚里灌:“不想睡。长芩呢?”

    “睡了。喂,你别灌太猛啊。”牧兰和长闲相处的几天以来,是第一次见长闲这幅模样。他接触下来,认识到的长闲是痞里痞气,对什么事情都毫不在意,实则心思缜密,心理防线很严密的人。现在他所表现出来的模样,却是心事很重,重到透不过气来的样子。

    “嗐,今朝有酒今朝醉。我有个故人,说我就像酒一样,整日里吊儿郎当的。”长闲又提起罐口,灌了好几口酒,“不过她说她就喜欢我这样。她常常幻想着和我一起去闯天下,看遍人间风花雪月。”

    “她在哪?你的故人是个女子吧?”

    “是啊。是个灵动顽劣的姑娘。我啊——”长闲的酒罐见底了,他扔掉自己的酒去把兰的酒夺过来,提的高高的哗哗地倒在嘴里,“我啊,可喜欢她了。我也想和她一起,让她看我的意气风发。”可是,如今的情况是,她不知道在哪,他也没有意气风发。

    长闲醉了。他站起身,全身都沸腾起来,晚风吹在他身上格外畅快:“我们小时常常在一起说,在闲来静处,将诗酒猖狂,唱一曲归来未晚,歌一调湖海茫茫。”

    长闲灌了两大罐酒,醉得不成样子。他带着酒意,声音低沉,像是自言自语:“白紫,你究竟会在哪里啊?”本是放荡不羁的少年郎,醉后少了三分肆意,多了痴情。

    看着眼前的少年,兰秀气的眉眼竟多了些朦胧的变化。兰扯住长闲的衣角,把他扯坐下:“掉下去,死了我可不救你啊。”

    长闲的笑带着酒气。

    次日。灼华城北。牧府门口。门上雕梁画栋,整个大门气派而不浮华,就连门环都精细地雕刻着花纹,显得庄重肃雅。

    “牧府,一个门都与众不同了。”长闲咂舌,“果然是四大族之一的火族。不过,牧府的大门怎么没人把守啊?”

    “嗐,要什么人把守。光是门上‘牧府’二字就足够吓人了,谁敢在牧氏门下放肆。”

    “也对。”

    “你和我来。”

    进了牧府,因为有牧兰带路,没人敢询问和阻拦他们。长闲他们走的是大道,但身侧是一堵小矮墙,墙内静悄悄的,好像十分荒芜。

    “里面怎么这么安静。是什么地方?”

    牧兰却是面色很严肃,放低声音:“别问。里面有我牧氏的祠堂,是我牧氏的禁地。你不要问关于它的任何事,更别妄想翻过这堵墙,否则,我可保不了你。”

    长闲暗中给长芩一个眼色。他把昨日的所有事情都找时间和长芩说了,当然也包括神秘人叫他们去牧祠的事。长闲要了解神秘人的意图,自然要去牧祠一趟。

    他装做和牧兰聊天的模样,长芩背地里轻轻一敲牧兰,牧兰被敲昏过去。长芩的力度控制得很好,牧兰不会有任何事,顶多睡那么半天罢了。

    长闲他们翻过矮墙。“这墙修这么矮,不就是引诱我去翻吗。”

    他借着一个枝繁叶茂的大树作为掩饰,两步就跳入矮墙内。很顺利,没人发现他们。他们沿着墙边一直溜,穿过了好几个房屋,来到了一处由假山分隔开的路口。路口深处,一个气氛肃杀的房屋。正门上挂着牌匾“牧祠”。

    长闲他们马上钻入祠堂。长闲口中念念有词:“牧氏的先人啊,不是我想来打扰你们,是你们一个叫牧兰的小辈,要怪,怪他去。”

    祠堂里灰尘漫天。虽然现在是白日,但祠堂里格外暗沉。正们对着的是一座高台,高台上有一个格外高大的塑像。本来这没什么奇怪的。祠堂里有塑像不是很正常的嘛。可是,偌大的祠堂里放眼只有这一座塑像。塑像左右两侧各是一个漆黑的廊道,看不清廊道里有什么,廊道喷出的黑暗似乎也在把塑像淹没。

    长闲上去用手蹭了蹭塑像,他竟感觉不出塑像是用什么做的,摸上去有粘稠的触感,几秒钟后手指上又有沙质的感觉,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诡异。塑像脚间的台面上似乎有字,长闲把灰尘拂开,字便显露出来了。是几条腾飞的龙缠绕的字:

    献神无愧,绝迹生鬼。

    长闲的手在灰尘中向下摸,高台的前端有一个凸起,凸起的四周仿佛有条裂缝,方方正正的裂缝的走向是把凸起围在中间。长闲感觉出来了,是一个锁孔。他暗中使劲,把冰之力涌进锁孔里,然后在锁孔中根据锁孔的形状迅速凝结出钥匙,他再用力一拉,锁开了。灰尘一下扑面而来。

    一个卷轴。长闲打开它,卷轴上有几行字:

    无愧……吗?在这江湖上,做人做鬼又如何呢?今我牧言,自愿献出人的灵魂,愿你这万世敬仰的神,让我成鬼。

    “牧言?不是火族的太子吗。他这卷轴上的话,是何意?”卷轴在长闲手中自燃了,它化为龙,在火焰中腾飞而去。

    长芩示意长闲看塑像。塑像?长闲细细端详一番,他终于看出塑像的诡吊之处了。塑像刻的是一个极为年轻的少年,说是少年,其实更像一个孩子。这应该是牧言的小时候,可是,一个小孩,并且是现在还活着的人,怎么就被供在祠堂里?

    “我们往里走。”长闲说着,便摸索着融入漆黑的廊道里,“灯也没有一盏。”他抱怨,眼睛慢慢适应黑暗了。他勉强分辨出自己周围的环境,他靠在一座塑像上,塑像没有高台垫着,从头到脚都栩栩如生,即使长闲是处在黑暗之中也能感觉到塑像的逼真。塑像的衣袍上凹凸不平,好像刻了什么纹饰。

    长闲半蹲下身,辨认那个纹饰:“这是……龙?”

    长闲又确认了一遍,绝对是龙。

    “这人是谁?”长闲往下走去,发现这廊道里一排都是这种栩栩如生的塑像。

    “这些都是历任的火族族长。”长芩道,她已经走到前面去了。

    长闲跟上去:“你怎么确认的?”

    “这里一排的塑像衣袍上都有龙,我摸过了。而且……”长芩示意长闲跟上,“你看这廊壁。”

    长闲小心去看长芩指示的廊壁。刚才他跟长芩走过来时,发现廊道的左右两侧都有序地排列着塑像,到了这里,塑像就没有了,只有廊壁上的黑暗好像更浓重些。

    长闲手眼并用,一边摸索一边努力地去看着,廊壁上的这些字终于被他摸索出来了。上面刻着的是:

    牧氏的列祖列宗,今虽不能一一请至,但牧言永远对老祖宗心怀敬畏。请恕后辈不肖。

    长闲呢喃着这几句话。这句话的意思其实很明了,就是这里摆着的塑像都是他牧氏的列祖列宗,但因为一些情况,还有很多的老祖宗没有做出塑像摆在这里了。牧言说他自己对祖宗们都心怀敬畏,无论是否在这里,他都尊敬无比。

    关键是后面那句话:请恕后辈不肖。

    后辈肯定是指牧言了。可是,“不肖”,为什么这样说?据长闲几年来在街头巷尾听到的流言蜚语,不管这些街谈巷议是不是真,长闲都没有听过任何有关火族太子的不好的话语。换句话说,牧言的火族太子当的该是很完美的,至少是不会到要在祖宗面前认错求恕的地步。

    会不会和前面牧言塑像上“献神无愧,绝迹生鬼”的话有关?

    “牧言把自己献给神,又对不起列祖列宗?这个‘绝迹生鬼’又是什么意思?”长闲百思不得其解。算了,何苦去像他们牧氏这些破事。

    长闲正决定离开牧氏祠堂。他刚想转身,长芩唤他,她的声音里也不是平素里的淡然,而是多了些情感波动,像一朵雪花落入雪山天池,荡起很小却注意被人感受到的水纹:“长闲。”

    长闲好奇地去打量长芩面前的雕塑。他在黑暗中端详塑像的面容,许久,长闲的声音都是有些许颤抖,他终于从口中蹦出一个字,一句呼唤——他和长芩这辈子里都很少叫过,但一直深藏心底的称呼:

    “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