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嵌甲The Bastard(1)

    嵌甲是一种很痛苦的足部问题,是趾甲板外缘或内缘或侧角嵌入甲沟皮肤,可引起局部乃至剧烈疼痛,当甲缘突破皮肤时细菌侵入可导致甲沟炎,多见于大脚趾内侧。

    最通常的病因甲侧缘没有剪齐而又剪得过短过深,则侧缘指甲像“硬刺”似得插入甲周组织,引发嵌甲症状。

    常见的解决方法大概有两个,一是到专业医院进行拔甲手术,优点是至少在长时间内你不再需要感受痛苦,但长出的新趾甲和上一次拔掉的形状相似度会很高,复发度极高,并且有一定概率引发甲营养不良,拔掉它,从某种意义上说你就是反复放弃这块趾甲;还有一种成本低的方法,就是在泡完脚脚趾甲最软的时候,用指甲刀、棉签、挑子、酒精冰块等可以减轻疼痛的东西,趁它没硬化,把那点硬刺挑出来,可能会疼,也有可能不会,但绝对屡试不爽,缺点和上一种方几乎一样,可能复发,但可以通过小心点剪脚趾甲来避免,不过你只能选择一直和这时不时到来的痛苦共存。

    嵌甲让人痛苦,让人后悔自己当初不好好细心点对待这样的小事,换来如此大的教训,但总有人在嵌甲好了,健步如飞的时候,忘记了不要剪得不齐,剪得太深;又或许,从一开始得了它,细菌从皮肤的裂口钻入后,就没有彻底挽救余地了?

    当然,有一个一劳永逸的方法,拔甲时,只要和医生说一句,“把整个甲床破坏掉。”

    就行了。那样你失去了痛苦,也失去一块坚硬的趾甲。

    2008年9月12日

    01、匡天明一大早就离开了宿舍,单身公寓只有两类人,一类是天刚挂白,就不管冬夏都穿着背心短裤到公园或者健身房挥汗如雨的;另一类则是踩着上班时间点,转着咔咔作响的脖子,胡乱揉着一看就是起太晚没时间打理的头发,一脸生无可恋的。

    一般来说,匡天明属于第一种,但今天,他属于第三种,起得早却没进行他日常的锻炼。他现在不想向任何人诉说原因,反正没什么用。

    匡天明强撑着走到了常去的早餐店,虽然很早,但已经有人在了,等待的过程中,匡天明一手用力捏着一双铁筷子,一边咬着牙后悔,其实他在半路上就后悔了。

    早餐上来了,但正如匡天明后悔的那样,他没有任何胃口,只能用筷子反复转着面条,然后再次艰难起身,向单位走去。

    自讨苦吃。匡天明吐槽自己。

    今天是他梦寐以求的一天,他不希望扫了这份兴。

    02、“6月,应该是6月后半月了,就这么十几天。”带路的男人一边在前面走着,一边如数家珍向匡天明解说着。

    “7月份,”男人咽了口口水,

    “8月,然后还有……我不说了,你多少看过资料了应该。”男人说了他的想法,突然意识到匡天明离他越来越远,便回头。

    “怎么那么慢?”男人有点不满。

    “脚,伤,抱歉。”匡天明有点不想回答。

    “行了,反正到了。”男人再次往前几米,打开那扇门,匡天明抓紧走上前。

    “来!进来,介绍下各位,匡天明小匡,刚调到咱们这。”

    房间里围坐着几个人,其他地方也零散站着坐着几个,都看向了匡天明这边,虽然都只是把目光简单地分给了他一些,但匡天明还是不自在到脚趾扣地,然后表情迅速抽搐了起来。

    男人带头鼓起了掌,其他人也放下手里的活表示欢迎,匡天明控制住表情,点头示意。

    “我是你们的中队长,娄夏。”男人拍了拍匡天明肩膀。

    “娄队!”匡天明敬礼。

    “见外见外。你幸运,刚来就有大案子。”娄夏向匡天明介绍了其他人,匡天明没能完全记住,但勉强记住姓了,一口一个王哥,刘哥的叫着。

    名字可以慢慢记,匡天明想着。

    “好了,还是我们的‘蜘蛛’,大家再把最新的资料整合一下。”娄夏走到了大白板前,上面贴着照片,黑色红色的马克笔迹把白色光滑的板面涂成了“大花脸”,跟长了满脸疮一样。在白板中间,是黑色马克笔潦草画着的一只蜘蛛,白板下缘,则是颇为突兀地挂着小号的“BJ2008”的红色挂历,下面的红须几乎垂在地上。

    众人纷纷翻着手里的资料和笔记本,有人则是一直看着白板上的思路网,但没任何人说话,这让匡天明一个刚进来的人有点尴尬,他拿着手里这两天整理的信息,想着要不要先打破这份死寂。

    娄夏双手撑着桌子,努着嘴,“诶诶喂,兄弟们,别介儿,这才,”他低头看下表,“八点过几分钟不到,你们不会就想用沉默来交结案报告吧。”

    匡天明有点紧张,娄夏身高起码一米九,发起火来,匡天明怕自己心脏承受不住,但其他人好像不把娄夏的话当回事,还是干着自己的事,匡天明知道,干这事总有人催,但绝不是催了就一定有解决方案或新思路的。匡天明咂咂嘴,张开口,一股气钻入他的口腔,发出了“呵”的一声。

    娄夏似乎看出他要开口,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一只撑着桌子的手也准备抬起来示意他开讲,这是领导对新来的人的普遍关照,匡天明想,或许从一开始娄夏问那句话就是单冲着他来的,也可能,其他人不应,也是冲着他来的,他们想听听他这个新人的看法,但又在照顾着他那还暂时没能摸透强度的自尊心。匡天明有点感动。

    “新来的那个,”一声没有夹带感情的声音打断了匡天明的准备说出口的话,这让嘴张到一半的匡天明和手伸到一半的娄夏都愣住,有几个人闻声抬头时看到了他俩的滑稽样,都哼的笑了一声,随后转头看向声音来源。

    匡天明也顺着他们的视线看过去,是一个穿着普通,几乎说不上有任何引得起人注意的男人,他离白板最近,几乎挡住了半个白板,背对着他们,匡天明想这就是对方在自己明明就要开口反而打断自己的原因吧。男人看不见他。

    男人见匡天明没回应他,便转过身,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头发到额头的一半,头发微卷,是那种没有打理的卷,所以有那么一小撮比其他部分头发要长的头发耷在他右脸处,像是刚运动过的那种感觉,男人脸上并没有所谓饱经风霜的老警察应该有的伤痕沧桑黝黑,很光滑,甚至有点白,但也明显是不常护理甚至不常清洗的那种,唯一使他的脸显得有年龄特征的,是那有点唏嘘的胡茬,没到可以说是长的地步,但若有若无的黑布遍上唇,下巴,两腮包括两边脸颊。

    匡天明只记住他姓段。

    男人再一次把匡天明拉回现实,“诶,问你呢。”“啊?哦!是!段哥!”匡天明站直身子。段哥伸出大拇指向后翘了翘,拇指指向白板,“说说。”

    “哦,6月到8月底,本市被盗,作案人熟练无痕进入现场,但作案手法均为用某种锐器撬开办公室门锁,手法娴熟且经过鉴定,系为同一把工具所为因此……”匡天明想扇死自己,这些东西谁不知道?可他一紧张,开口后就几乎没有停顿地重复了一边这本该在座众人皆知的东西。他的声音越变越小。

    段哥和其他人都呆呆地看着他出丑,然后除了段哥,包括娄夏在内的人都哈哈笑出声,“别紧张,小匡。”外号大锤的王平边笑边拍了拍匡天明的屁股,剩下的也学着王平调侃匡天明,虽然都在笑,但匡天明感到放松,这是从他走进这个办公室以来第一次感到放松,至少目前看来,是自己把一切想得过于严肃了。

    “接着说吧,”段哥也半个身子靠在桌子边,看来他也不是什么不近人情的人。“是!”匡天明再次站直身子,但神情却轻松了不少,“现在的话,我想的是……”“不是,等等……”段哥打断了他,“怎么了?”匡天明不解,但段哥没有回复他,只是低着头,匡天明只好求救般看向娄夏,娄夏耸了耸肩,再看向其他人,也都是一副别看我或者他就是这样的表情。

    段哥回头看白板,没再转过头,“段哥?”匡天明试探性地问了句。

    “再说一遍。”段哥说话了。“啊?哦,我说现在就是……”“不是!”段哥再次打断,“在往上,因此,因此那里。”

    匡天明有点烦躁,但还是思考回忆了一下,说:“目标因此……因此确定均为同一人所为……”“行,就到这,现在回到‘你觉得’。”段哥走到了白板前。

    匡天明仿佛很快接受了面前这个人的神经质,没再迟疑什么,再次开口:“我想问下监控的调查结果。”

    王平旁边戴眼镜且头发有些稀少的人把一个文件夹刷得推到了匡天明面前。他是队里年纪最大的人—付亚水,“谢谢付哥。”“叫我四眼或者秃子,总之别叫我名。”付…四眼很从容地说到,“我不介意你浪费这个时间去看,监控质量差,死角多,几个区位的被那小子砸了,还有几个关键区位居然半年前就坏了没修,别怀疑,我不是在一言概括全部单位,但我也不是在单指某一个。”

    匡天明翻文件夹的手停住了,他本身也对从这不完善到接近没有的监控系统中找到“蜘蛛”的身影,否则从他第一次作案时就应该落入法网,而不是现在成为系列案。

    “我在想,对方手法娴熟,明显属于惯犯,这位蜘蛛不过偷走了两部手机和抽屉里部分现金,作为‘行情’来讲,风险大,报酬可能没有偷旁边住房区的一家,他的最首要目标好像不是偷取钱财,而是在盗窃这件事上……”

    众人都收起来一开始玩味和调侃,开始用严肃和意味深长的眼神看向匡天明,这没让他觉得不舒服,反而有一种一切回到正轨的畅快。

    “所以你的想法是?”娄夏抬起头。

    “我觉得,对方应该是有盗窃前科人员,被抓捕处罚过,或许不止一次,最近的一次被抓极有可能是在本市,还有一种猜想,对方在其中一次被捕中,可能是正在盗窃。”

    时间安静了几秒,娄夏带头鼓了掌,其他人也跟随肯定了匡天明的猜想,匡天明觉得有点飘飘然,连脚上那份疼痛都被他忽略掉了,娄夏向四眼仰了仰下巴,四眼又把一份资料递到了匡天明面前。

    “阿段,这小子和你一样嘿。”

    “咽下去在和我说话,包子。”段哥嫌弃地回答,但他还是光顾着低头看资料。

    包子回头,艰难地伴着豆浆咽下嘴里的包子。

    “你这个想法我们第一次讨论案情时阿段就提出来了,这是近年来劳改、劳教释放人员资料,包括但不限于盗窃,我们已经筛查了很大部分,但……”匡天明看着面前厚厚的资料,好吧,真的很多,查起来绝对不是轻松的事,并且目前还只是停留在设想阶段,不可能把全部精力放在这里。

    看着匡天明有点沮丧的表情,娄夏安慰说:“不过盗窃过政府单位确实是没考虑到,这应该能作为一个关键信息。四眼,包子。”娄夏走过来把资料从匡天明面前移到四眼旁边。

    “是!”四眼和包子回应。

    “那然后……”

    03匡天明咬着牙跟上了段哥,他不敢开口让他等等,也不敢落后他太远。

    “怎么了?”段哥不知什么时候回头,眼睛看向匡天明的脚。

    “伤。”匡天明还是简洁地回答,只是声音比回复娄夏小了很多。

    “刀?棍子?车?”段哥继续走着,匡天明知道这是问他什么造成的伤。

    “石头?摔跤?枪?”见匡天明不回复,段哥接着说。

    “嵌甲症。”匡天明低声回复。

    但段哥很明显听清楚了,回过头,“那好像不能叫伤吧。”说完哼哼笑了两声。

    匡天明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算吧,是我没剪好弄伤才变成这样的……”

    段哥没接着调侃,只是简单说了句上车,匡天明感激无比,看来有必要重新认识段哥这个人。他打开车门,坐进副驾驶。

    04十分钟前,局里接到报案,“洪景花园”一名女子死在了自己的公寓,疑似他杀,娄夏让段哥带人前往现场勘查。

    “娄队,再派几个人,把近几个月来各分局接到的入室盗窃案都调出来。”段哥把资料放下,拿起车钥匙。

    “有着重地区吗?”娄夏没问原因,他在听到段哥说出这句话时就知道他的想法。

    “主要目标先放在高档住宅区。”段哥走向门口。

    “锤子,交给你。”娄夏下达命令。“是!哎呦,又是大工程哦。”锤子一转懒散表情,跟着段哥起身出门。

    “匡子!”匡天明听到匡字就立马回应,然后呆呆地看着娄夏,不确定他是不是在喊自己。“你跟着老段去。”

    “啊?是!”

    05“多大了?”段哥看着前方,打破了车从支队开出来就保持的沉默。

    “我83年的,25了。”匡天明回答到。

    “你家里是不是也有人做警察?”段哥没有顺着年龄继续唠日常,而是直接问了有些奇怪的问题。

    匡天明沉默了一会儿,答到:“是。”“父亲还是母亲?”“我没有父亲。”“……”段哥把目光移向了匡天明,“抱歉。”

    “我妈是地方的狱警,不是什么大官,我妈在怀上我时遇到了我后来的父亲,五岁时事情败露了,他就抛下了我们母子。”匡天明语气很平淡,这让段哥觉得比起自己的身世,得了嵌甲更让他难以开口。

    匡天明接着说:“我妈虽然是小狱警,但她却一直尝试着把我培养成一个警察,有些好心的人说她看得开,生活艰难却对孩子和社会有责任心,”匡天明稍微挪了下身子,“可我知道那是扯淡。”

    段哥第一次露出了有点震惊的表情,一边看路,一边时不时瞟匡天明一眼,“她做这些,不过是想向那些说闲话的人知道,她能把一个‘野种’培养的出人头地,来弥补她那早被全部人踩在脚下蹂躏到没有的自尊。”

    段哥意识到自己一开始就起了个坏头,他确实没想到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匡天明现在会用“野种”称呼自己。

    “那……至少她还是看到了。”段哥咽了口口水。

    “她看不到,她死了。”匡天明看了眼段哥,叹了口气,“02年,我刚收到警校录取通知,她死在家里,他杀,至今没抓到凶手……”

    段哥实在不知道怎么接下去,只能又说了句抱歉。“没事,其实说来惭愧,比起悲伤,我更多的是觉得解脱,不管是对我还是对她来说……所以我才不想提,你知道,现在的人很喜欢拿他们看到的所谓的‘你的态度’做文章。”段哥不语。

    “说说案子吧,段哥,你让娄队去调近期周边全部盗窃报案信息,是觉得……”

    段哥很感激匡天明主动转移话题,因此他决定这次不再吝啬,“蜘蛛是只‘老鼠’(盗窃为唯一生活生存来源的职业小偷),你提醒到了我,因为作案手法相同,所以才归为一人所为,但目标还是不够清晰,换个方向一想,他有前科,而且极有可能出于报复性目的,敢疯到报复,那‘蜘蛛’就很可能会是个不靠正经工作存活的‘老鼠’,现在从周边发生的盗窃案入手,也许能从中找到些线索。”

    “那,我们的思路是不是很可能是正确的,刑释人员?”匡天明有点兴奋,虽然这个思路段哥早就提出,但毕竟自己一加入就在不知情的前提下也做出了设想,甚至多提出了因盗窃入狱这个观点。

    “不好说,本身就只是设想,漏洞很多,在这个方向完全侦查完前,谁也说不定对不对。或许他是诈骗前科、或许没有前科,或他是个闲散人员或者有正经工作的人、或许他的目标就只有,他准备了那么久就是为了报复和满足癖好,谁知道呢?一切只是猜想,要做好不断补充、修改条件和否定它的准备。上面压力大,这才几天,就催了好几遍,老娄都几天没睡了。”

    匡天明承认段哥说的有道理,只得连连点头,他坐正身子,准备让车子再次回归沉默时,段哥向右拐进一个小区。

    “到了。”

    06

    洪景花园,坐落在本市最繁华的商业区,素有单身贵族公寓的美称。只是匡天明不知道“单身”到底为何能与“贵族”挂上钩,下车时他向段哥吐槽了一下,段哥表示他也很疑惑。

    “物业报的警,死者朋友,也是她同事,见她没来上班,电话也联系不上,就到找到这来,敲门没人应,就找了物业。”一个同事向刚到门口的段哥和匡天明说到,他们正从另外一个同事手里接过手套和鞋套。

    “法医呢?”段哥带上手套后问。“刚问,快到了。”那个同事又答到。

    “别让人在这看热闹。”段哥看了看开始拥挤的走廊,对守在门口的同事说了句,便走进了房间,匡天明紧随其后。

    房间在四楼,04号,404,这个数字并不让人愉快。

    房间内温度很低,空调的温度被调到了最低,内景是个常见的女孩风,但总体非常简洁舒适,化妆品、包包、衣服还有女生喜欢的小物件,多,但却摆得非常整齐,仿佛每一个能放置物品的空间都得到了充分且高效的利用,总的来说,是一个布满女生用品,但男人同样可以住的很舒服的房间。匡天明不喜欢进入女人的房间,虽然他也从来没进过,但他的惯有思路总让他觉得在女人的房间里自由活动是一件奢侈的事情。看来,他有必要好好改变一下自己的刻板印象了。

    当然,再干净整齐都有会有瑕疵,比如现在段哥站着的那片区域,一个本该是一个单身女性在这个孤独的房间中最能放松自己而且最有安全感的区域。

    07

    她躺在床上,仰面。浅蓝色的被子,上半段揉成了一团,堆在靠墙的那边,被单皱了起来,上面零散能看出一两个螺旋痕迹,那是用手抓住被单旋转才能拧出的形状;下半段,勉强还是正常的摊开状态,但细看,中间部分的被单明显的平整或者说光滑;末端,被单向后一层层呈波浪状皱起,人的脚踏在被子上然后用力向下踹搓能造成这种局面。她的双腿就这么伸直岔开放在被子上面,无力的摊开,大腿内侧朝上,那从某种程度上还称得上些许“洁白”的皮肤上看不到任何代表着生命的活力。她的左手埋在那堆被子下,右手像是宣誓般放在胸前,脸歪向墙那侧,手指弯曲着,留在脖子到胸前皮肤上杂乱的伤痕证明了那几根蜷缩的手指和它们的主人曾经是多么的顽强有力。齐肩长发零散覆盖在她脸上,遮住了她痛苦的模样,大部分模样。这算是主张“众生平等”的“神”给她那不公平的命运送上的最后一丝的公平吧。床单皱了起来,枕头在地上,床头柜上的东西也散落一地,以床为单位,半径半米左右是连外行都能看出的打斗痕迹。对了,她的衣服……该怎么说呢?文明社会里被称为隐私的部位,现在正一览无余地暴露在段哥和匡天明面前。同时伴随着的,是一股由淡变浓的,令人恶心、反胃、厌恶的,但同时总能与这种场景意外契合,并且宣告着这个女孩目前“身体状况”的气味——该死的尸臭。

    082008年9月13日

    “安静,现在复述一遍大致情况。”段哥把手里的文件夹一把拍在匡天明胸前。然后坐在一边。匡天明清了清嗓子,“死者,黄百灵,1985年生,23岁。系本市一家医药公司业务科长,死者同事见其两天未上班,且处于失联状态,便到死者居住地,洪景花园B栋404号寻找,物业开门后发现被害人。”

    “验尸报告显示,死者死亡时间至少在两天前,因为空调温度被调至最低温,在一定程度上延缓了尸体腐烂速度。死者死前遭遇性侵和殴打,死亡原因是机械性窒息,经鉴定可能是被凶手用枕头压迫呼吸致死。目前死者体外没有留下凶手的身体信息,体内也没有留下体液。”

    092008年9月19日

    从最后一家医院出来后,匡天明一脸疲惫和失望,然后如释重负地伸了个懒腰,看到医院大门前的车,小跑着到车前,打开车门。段哥没看他,手里拿着一张密密麻麻的A4纸划着。

    匡天明把手里的资料放在前面的置物架上,揉了揉眉心,“段哥,我这没收获,你那呢?”

    “一样。”段哥把手里那张纸也扔到那份资料上,然后发动汽车。匡天明拿起那张纸,上面的一堆地点都被划掉了,这些地点,包括不限于黄百灵生前负责推销产品的医院和医药公司。

    “那照现在的情况,黄百灵应该不可能在生意场上和那些院长或老总有爱恨情仇了,她男友呢?”匡天明把纸夹在资料里,问到。

    “四眼刚才打电话来了,她男友在贵州出差,一个月,有一整个公司的人证明。”段哥答,“包子也查清楚了,她刚研究生毕业来本市工作,搬到洪景不到半年,除了工作就待在家里,社会关系一张纸说得清。”

    “她读大学,或者更早以前遇到的人?我查了她的上网记录,不论是QQ,贴吧还是论坛她都有好友……”匡天明试探性问到。“我已经让包子去查了,等结果吧。”几滴雨点落在挡风玻璃上,然后倾盆大雨,雨点似乎是攒着劲儿下来的,挡风玻璃上传来啪嗒啪嗒的声音,好像恨不得把玻璃敲碎了,即使开着雨刮器也于事无补,段哥皱了皱眉,直接把车停在一家饭馆门前,然后打开车门向店内冲去,匡天明也只好跟着冲进去。

    段哥点了几个菜和几听可乐,虽然匡天明不断说他付钱,但段哥理也没理他,点完直接买了单。两人便在这狂风暴雨下吃着饭,看着外面被突如其来的雨搞得措手不及的路人。

    “还有什么想法?”段哥放下可乐,打了个嗝。

    “嗯?”匡天明猛咽下一口饭菜,喝了口可乐,虽认识段哥没几天,但他已经搞清楚了段哥这种不提醒你什么事而是直接开问的习惯。“暂时,没了,或许,等等现场勘察的弟兄们有什么发现?你有想法吗?”说完他又低头扒饭。

    “我……你有没有想过,不是认识的人?”段哥看着手里的可乐说到。

    匡天明不觉得段哥的猜想有什么眼前一亮的点,大门反锁,窗户和门没有破坏、撬动和攀爬痕迹,如果不是死者认识的人,他是怎么做到在不留下任何痕迹的情况下进入死者房间的?四楼啊!匡天明没回复。

    “不对,呵呵,有点离谱了。还是从她的人际关系查起再说,只是个猜想,猜想,猜想而已。”段哥突然补充,意外底气不足,这让匡天明再一次停下进食。

    “段哥,”匡天明放下碗筷,顿了顿后问到,“我听四眼锤子他们说你对各种案件都是信手拈来,可……”匡天明咽了咽口水。“可什么,可乐啊,说呗。”段哥笑了一声。“可你每次提出一个猜想,都好像喜欢在后面加上一些条件来否定它?”

    “有吗?”段哥露出一种“我好吃惊”的表情。“算有吧……至少我这几天看你是这样,不知道锤子他们怎么想……我不是想你解释,就是奇怪。”

    “奇怪什么?奇怪我喜欢自问自答,说一堆废话?”段哥转动着桌子上的可乐瓶,苦笑着问。

    “不是,奇怪你为什么会没自信,你自己提出的推论,难道不是该抱着也许这就是真相的自信去探寻到底……”匡天明急忙说到。

    “你也说了,‘也许’,没人有资格对自己的能力或强处抱过多信心,那叫自负,‘自封的优点只会害了自己’,我只是……比较谨慎,对……干我们这行过于钻牛角尖不是好事,一件事如果明明已经朝着错误方向发展了,还不知停手反而继续深一步往下,可不会有什么happyending。”段哥低着头,十指交叉相扣。

    “我深有感受。”匡天明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脚,但他的思绪却飘向了远方,远到快遗忘的远方。

    01、1994年

    “去吧,这有什么啊?”蟋蟀看着眼前比自己矮了半个头多,正抱着书包犹豫的蛐蛐,他知道对方名字里没有任何与蛐蛐有关的字眼,可那又怎样?他的名字里也和蟋蟀不沾边。

    “可……可是,”蛐蛐书包抱在胸前,蟋蟀看出他的手在用力,用力就是犹豫,犹豫就是很想,现在,只要自己帮他一把就行。

    蟋蟀伸出手掰开蛐蛐的手指,几乎没花力气,这更加确定了蟋蟀的那份自信,他觉得蛐蛐心里或许也是这么想的,自己把书包放下和别人把书包夺走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性质,现在如果事情败露,蛐蛐就从主犯变成从犯了,也许吧。但那样的话,蟋蟀就得挨双份打了,反正他不觉得肉体上的疼痛算得了什么,只能说明打他的人确实拿他没办法了。

    蟋蟀走到了一片废墟前,那是一个邻居正在翻修的猪圈,他搬开几块大碎石,把书包放在那个小空间里,然后拖来两块生锈的铁板,把那块空间遮住。起身,望铁板上吐了口唾沫。

    “走!”蟋蟀点了根烟,向蛐蛐招了招手,蛐蛐低着头跟在他后面,如果说蛐蛐那份娇小和不安的表情能让人一眼确定他的年龄身份的话,那蟋蟀就是即使他拿出户口本证明,也没有人会相信他只是个准备升初中的学生,更没有人会信他和后面五年级的蛐蛐其实是同龄人。

    蛐蛐看着眼前的蟋蟀,两人其实在身份上是关系较远的亲戚,但都住在这个镇上,并且在同一个学校,所以蛐蛐觉得他多少是了解蟋蟀的,他实在想不到,短短半年多的时间,蟋蟀会变成这样。但从某个角度上说,他和蟋蟀是同病相怜。

    02

    蟋蟀和蛐蛐来到了他称之为“逍遥所”的地方,一间不显眼的小卖部,进入店门口前,还要上几级台阶,老板穿着短裤、背心、一只拖鞋在地上,一只在脚上,正躺在门口的摇椅上,把扇子盖在脸上打着鼾。蟋蟀没叫他,先是走进了店里,看了货架几秒,然后见老板没反应,蟋蟀拿起货架边的挂着的鸡毛掸子,在老板头上敲了两下。

    老板没有惊醒,而是有点懒惰地深呼吸两口,肚子鼓得高高的,然后才扭动腰部和屁股,身子慢慢往上挪,由一开始的躺变成坐,扇子自然而然掉落下来,老板眯着眼,一只手挠了挠刚才被蟋蟀敲过的地方,另一只手拿起扇子扇了扇,嘴里还伴随着刚睡醒的“嗯哼哼哼”的微弱的呼气声,正午强烈的阳光照在了他脸上,脸上的皱纹斑点毫毛全都看得清。这让一直手足无措的蛐蛐也感到一丝困意,静下心来。

    老板维持刚才的状态几秒,然后挠头的手开始捏着背心胸口处开始来回拉扯扇风,挪动屁股,伸出脚穿上另一只鞋子,接着又是这样坐着,低头闭眼缓了几秒,终于站起身,似乎浑身无力地吸拉着拖鞋向店内走去,全程没看来人是谁。“要什么?”老板一边走向柜台一边把扇子扔在一堆散装零食上,操着带口音的普通话。

    “打个架。”蟋蟀走到柜台前,然后招呼蛐蛐。听到蟋蟀说的东西他有点慌,他虽然去过这种地方,但他只是去过电影院大厅门口那个,环顾四周,他不明白该怎样在这间店面不大的小卖部进行那项活动,而且蟋蟀还说什么打架,真是……但他还是来到了蟋蟀身边。

    老板听到蟋蟀说的也没什么表情,而是停下去柜台的脚步,先转身去了另一边,敲了敲大柜子和墙之间空位的一小面墙上贴着的几张接在一起的大白纸,打了个哈欠,“打什么?”说完又走向柜台,蟋蟀和蛐蛐则是从柜台移步到了墙前,蛐蛐这是才注意到被柜子挡住的视觉死角,不到柜台那么里侧是看不见的。

    白纸上用黑色水彩笔写了些东西:

    《街霸》——0001

    《拳皇94》——0002

    《三国战纪》——0003

    《恐龙快打》——0004

    《VR战警》——0005

    《占卜》——0006

    《马里奥》——0007

    《足球大赛》——0008(坏了,玩不了)

    ……

    上面的东西,蛐蛐虽然有些没见过,但还是一眼就能看出是什么。

    “想玩什么?”蟋蟀一脸得意地看着蛐蛐,“我说了我请客,随便选。”

    蛐蛐还是有点开不了口,最后还是支支吾吾说了个“VR,”蟋蟀顺着《VR战警》那一行找了找编号,然后问蛐蛐,“还有呢?没了?”蛐蛐只能点点头,蟋蟀不语,向柜台走去,老板已经翻出了一个作业本。

    “呃…0005,”老板在本子上写下了编号,“再来个,来个,0004吧,然后0002也给我来一个,各来两小时,先给我5和4,看看等会有没有时间再来玩2吧。”老板麻利地记下,“那就是先拿5和2是吧?送你一小时,算九块。”

    “再拿一块钱花生,两瓶北冰洋,五毛钱辣条,要条啊,不要拿片儿,再给我拿包桂花,”然后他回头,“蛐蛐,你吃点什么?”蛐蛐被蟋蟀的这番豪迈和慷慨震惊,被蟋蟀问到时一时间没能回过神来,他向来没什么零花钱,在他看来,看别人大手笔地花钱就已经是最大的享受。

    看着发呆的蛐蛐,蟋蟀转过头,“拿两毛钱的宝塔糖给他,加一毛钱果丹皮。”

    老板此时已经拿齐了蟋蟀要的东西,听到蟋蟀说的后,又蹲下去从柜台下拿起一个大的饼干桶,用一个硬币把盖子撬开,拿出一个纸袋,解开上面的结,抓出了淡黄色螺旋宝塔状的宝塔糖,以后的人们会叫它驱虫药。老板在小秤上秤好后用一小张报纸包好,又拿出一包没开袋的折叠成长方形的果丹皮,直接放桌子上,“不撕了,多的送你。”然后打开抽屉,拿出了两盒盘子,上面都用胶布贴着小白纸条,上面用水笔写着0002和0005,接着便拿起盘子和一把钥匙向店外走去。“拿东西,走!”蟋蟀半命令地向蛐蛐说到,拿起东西跟上了老板,蛐蛐也赶紧拿上剩下的,跟了上去。

    03

    三人来到小卖部旁边隔了几间房的房门前,门锁着,老板打开门,里面很黑,明显没人,老板摸黑拉闸打开灯,蛐蛐这才看清楚这是一个客厅改成的游戏厅,只是看来他们是这个时间段唯一的客人,也是,正经学生才刚开始下午第一节课呢。顺着墙壁一圈摆了将近七八台游戏机,客厅中间还有几台机环绕成一个圈。蛐蛐断定,根据那张纸上写的游戏数量,楼上肯定还有不少机器。

    老板把盘子放在角落一个机上读卡,然后开始计费,最后把磁盘放进了两台相邻机器里,熟练地开机,机器传来了运作的声音,那种让人有点担心它随时会爆炸,但是却觉得令人无比精神、陶醉甚至是能闻到激情的“气味”的声音。

    老板又开了风扇,搞定后就起身离去,蟋蟀走上前把门关上,“自己坐吧,这不用教了吧。”蟋蟀把一瓶北冰洋放在机器前,直接坐下开始操作。蛐蛐便也坐下,把脑子里的担忧甩出去,开始专心致志地玩。

    灯光很暗,门还关着,整个客厅只有他们两人,加上6月下午两天的闷热气息、老旧风扇哐哐哐地扇叶声和本来就伺机而动的瞌睡虫。但蛐蛐很精彩,不是课堂上强装的那种,是真的,他从没想过自己能在这个时间段那么清醒。

    至于蟋蟀,他从来就是一副精力过剩的样子,但同时又总像被抽走了灵魂一般。

    至少这一年以来他是这样。

    蛐蛐控制着手里的角色,按下发射键,biubiubiubiubi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