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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熟人见面

    雨渐小。

    秦德叼着包子回来的时候,方毅已经离开很久,只留下那片污血干涸在烧焦电路板一样的地面上,在一片莹白中分外明显。

    污染会影响正常设备的运行,这点毋庸置疑,只是用血这一招倒是出乎意料,莫不是真伤了?罢了,便是真伤了,恐怕也不是自己能照看得来的。

    念及如此,秦德叫池曼曼和王梦妍过来取证研究,自己顺着终端的定位信号追了过去。

    这可是他特意跟特事部那人要的反污染定位器,至少对于B级及以下的执行者来说是没办法反制的。

    为避免引起民众恐慌,秦德还专门把自己的私车叫了过来——一辆重机。

    比起寻常车辆依靠CI提供悬空斥力和推动力,这种重型自动力机车以聚变电池为能源,舍了过分的对于小的追求,电池的能源利用更加充分,也就动力更足,多个电池组也提供了惊人的续航,大体量的车身更加稳定,充满金属机械的压迫美感。

    重要的是,真的很快!

    因为安全性的问题,中州早已明令禁止制造、改造重机,他这也算是老物件了。

    即使带着头盔,开着防护屏障也依旧能感觉到风吹过,刮得面皮生疼。

    很难相信一个人靠着一双腿能走得这么快。

    信号深入外城消失,直到见了被生生烧开的荒原野草,秦德才终于确定,人的确是跑这儿来了。

    雨渐停。

    待他孤身追至深处,已是满场狼藉。

    大抵是能看出建筑残存的痕迹的,只是外城通常都是四面漏风的架子楼,中有天井,藏在各种建筑垃圾或者就是纯粹的垃圾里,方便这些身份不明的人在这里上演求生大戏,但此刻,这里只剩下若隐若现的血腥味和某种积年累月残留的腐败气味。

    没有其他人,只有方毅自己躺在焦黑的土地上,双眸紧闭,失色的唇干裂起皮,抿出干结的血痕,长发散得凌乱,原本因为病弱而苍白的脸更是几近透明,笼罩在雨后清澈明亮的阳光里,似在发光,斑驳地覆着乌色,如同洁白的雪地上多出的零星脚印,总觉碍眼,袖口蹭到了肘上,露出臂上古怪的朱红纹饰。

    秦德上前探了鼻息,虽然有些弱,但幸好人还活着。

    这方毅可是上京调来的宝贝,申请报告打上去,许久才得了批准,要是折在自己手里,下一个八成就得是自己。

    想着,他又低头看了眼黑屏的终端,深深叹了口气。

    他只顺到一个定位器,可没有别的能抵抗污染的玩意,如今的终端已经不仅仅是没信号这么简单了,它连自己的芯片都检测不到了。

    秦德忽然又想起那些被移交给特事部的失踪案来,果真都是因为污染导致,只是不知道有多少人是倒霉地栽在了犯罪分子的手里,又有多少是走进污染区迷路失踪,再也找不到来时的路。记得许久之前还有一种叫霍和洞的玩意,据说掉进去的就没有能活着回来的,连特事部都拿它没办法,至于是真没办法还是加没办法,那就不是他能知道的了。

    明明上面一直在派人四处清理污染,但中州各地依然存在大片污染区,不仅中州如此,全世界都一样,在各种手段的治理下,依然没有办法避免这种意外的发生。

    大国倒还好,人多,为国家工作的也多,那些小国才是可怜,只能等待救济,可哪个国家有那么多余力去对外援助呢?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也没有免费的援助,苏埃维尔特还算厚道,奥合众就是完全属于流氓行为,很有可能援助一来,连主权都剩不下,只有中州为了自己的国际形象和大国担当四处救人。小国太多,中州只有一个,何况自顾不暇,又哪有那么多力量分散在外,而且早些年,污染的存在几乎是禁忌话题,是根本不可能拿到明面上说的,所以各个国家还要绞尽脑汁想借口,实在是困难重重。

    脑袋里的思路乱七八糟地交织在一起,秦德又叹了口气,捞了人扛在肩上,转着圈看了好半天才选定能放得下人的位置,把人绑在了车上。

    才一上车,动作一顿,又下车把人扒拉了下来,绑在了自己身上,才放心地发动车子,直奔内城而去。

    入内城,还没走多远,就听见警笛声大作,随后,几辆警车呼啸而至。

    秦德顺势停车,一瞥终端,果然已经恢复了信号,只是芯片似乎还是时灵时不灵的,接触不良的古董电视一般闪烁。

    警车不远不近,围着秦德二人停了下来,激光警戒线和红晶谐振器拉出了一个大大的范围,下车的人穿着一水的陌生制服,白金配色,瞧着既不像刑安的人,也不像常见的特事部的人,身前竖了一圈的防爆盾,端着怪模怪样的武器对着他。

    情况有异,秦德只好举起手,“是我!秦德!”说着,放慢速度下了车。

    一群人并不搭理,只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也不回话,武器始终随着他的动作移动,动作整齐划一也罢,连表情都一模一样,在这种氛围下实在让人毛骨悚然。

    很快,几个金属球被丢进来。

    秦德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心中一紧,暗道不好,还没来得及张口解释,下一瞬,意识已然凝结。

    虽然是一瞬间晕过去的,但包围圈里的男人还是晃悠了一阵才不情不愿的倒下,摔倒时还伸手企图护住身后背着的人,只可惜他已经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反而身体不平衡,踉跄着加快倒下的速度。

    人墙裂开一个口子,打众人身后走出来一个短发女人,瞧着不算年轻了,像是头顶上落了层细雪,满身风霜,眉眼低垂,神情冷淡而悲悯,宛若神明。

    细细看来,她是长了一双颇为无辜的眼型的,因为消瘦,眼窝凹陷下去,将无辜化作天真的薄凉,眼尾反而若隐若现地勾了起来,似一湖深沉的春池水,微微向下的唇角天生带着庄重和严肃感,举手投足间优雅沉静,不急不缓、不骄不躁。

    在一群白色中,她身上的作战服是黑色的,冲淡了神性却加重了压迫感,分外扎眼。

    “叶队,怎么办?”身边凑上来个年轻人,像是捧着易碎的玻璃,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

    “按规矩办。”

    “好嘞!”

    她的声音清浅和缓,静静地望着地上躺尸的两个人,陷入了某种回忆,眸中似初化的雪山,笼着水雾,飘渺又遥远。

    她是叶岩,是失去徒弟的叶岩,但不是秦德熟悉的叶岩。

    她走了很远,走得太远,已经孑然一身,什么都不剩了,曾经的意气、倔强和骄傲如今只剩下不痛不痒的伤疤,还有被打磨得光滑柔韧的骨头,支撑着这身破烂的皮囊。

    全副武装的执行者上前,拆了绳子,把两个人抬上了车。

    睡梦中的方毅眉头轻蹙,将醒未醒,被补了一针又舒缓下去,陷入更深的睡眠。

    叶岩看了一会儿,没什么要紧事,便转身随人流走了。

    这一觉,秦德睡得并不安稳。

    他一直在做梦,一些零零散散的记忆片段。

    第三人称视角的记忆里,那个自己陌生又熟悉,还有那些自己明明从来没有见过的人,怎么能如此得清晰详细?

    记忆里有没有失踪的叶岩,她头发白了很多,脸上总有笑容,那笑容极浅,大多不甚真诚;又有瘸着腿叼着棒棒糖笑得像个老流氓的陆鼎峰,双瞳藏在笑弯的眼帘下,总是看不清楚;还有一个女孩儿,或许是女孩,十二三岁的样子,看不见脸,但视角一转到她身上,自己就浑身都疼,皮肉、骨髓,每一个毛孔都在叫嚣着疼痛,疼着疼着,就疼得清醒了。

    睁开了眼睛,还有一种分不清梦境还是现实的荒诞感。

    他抬手挡着双眼,左右翻身,瞧着身下这东西像是什么手术或者实验床,光秃秃一张板子支得老高,周围空荡荡的。

    这是一间白房子,白得人眼睛疼,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什么时候刑安局有这种审讯室了?”

    气沉丹田,这一声在房间里反复共鸣。

    现在耳朵也开始疼了。

    秦德只好闭上嘴,他从来是个能屈能伸的大丈夫。

    特事部总有自己的逻辑和方法,比如一个单刀赴会的孤胆英雄凯旋而归,她们先考虑的是这人还能不能信,抓起来拷问测试一通才会更具情况决定是否欢迎,理论上来说,这才是安全合理的流程,但……不怪特事部的人都不怎么团结,没什么感情。

    当然,他不信任特事部可不是因为她们不近人情,而是因为特事部没有人也没有规则是足以让一个正常人信任的。

    成员间互相不能信任是写进守则的,所有规定都以个人保证生命安全为首要前提。

    正想着,房间里徐徐暗了下来。

    桌椅板凳总算能瞧得清。

    秦德勉力撑着自己起身。

    也不知道这群混蛋玩意儿给自己打的什么药,醒过来了还是浑身无力,双脚绵软。

    他坐在床边,两手撑着,无聊地垂着头看着自己的两条腿随意晃荡。

    不多时,一双靴子映入眼帘。

    秦德动作顿住,顺势抬头,眼神掠过,直瞧见那张熟悉的脸,倒抽了一口凉气,气抽到一半,一个哆嗦摔了下来。

    “嘭——”

    “嘶——”

    双膝结结实实磕在地上,两条胳膊替脸挡了一劫,秦德妄图掩饰自己扭曲的表情,还是禁不住龇牙咧嘴地扒着床板子又坐回床上,往后仰着,喘了口气儿道,“你他娘的不是死了?”

    “死很多次了。”叶岩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他,“你呢?”

    秦德闭上眼睛,许久,扯去双臂的力量,干脆躺在床上,笑,“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