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外城
新历372年5月31日，阴。
凹凸不平的石板路蓄着昨夜积水，倒映出青墨的云，还有斑驳的灰白坠进灯牌层叠的色彩里。
街上没什么人，自从那个可怕的犯罪视频出现在各大网站，虽然很快就被销毁，但依旧在百姓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
那天是五月二十号，比起过往暧昧的气氛，此刻的中州暗流涌动。
视频的开头是漆黑背景下水滴滴落的声音。
嘀嗒……嘀嗒……
时间也如流水，一点一滴的流逝。
很快，天色亮了起来。
一个形容枯槁的男人就在这样一个雨天出现在了城市的街头，他很高，淋着雨，压在宽檐礼帽下的脸惨白，眼窝深陷进去，一双漆黑的瞳缀在正中央，直勾勾地盯着前方，鲜艳的红唇勾勒成大大的微笑，层叠的礼服掩不住他的消瘦，摇摇晃晃的，宛若一条飘荡了几个世纪的幽魂。
他越走越近，白纸似的脸一点点变化成了熟悉的样子——每个人最熟悉的样子。
观众们看着自己最熟悉的人挥刀，凶残地结束了一个倒霉路人的生命，在这不长不短的五分钟里，CI没有给出一丝反应。
这直观展示了污染究竟有多么强大的力量，不仅仅对于视频里偶遇男人的路人，连视频之外的看客也同样被深刻影响。
再后来，是123或者说511专案的所有案件的“精彩集锦”，那些凶手表情各异地与被害人留下最后的合影，字幕上还留下了他们的代号，留在最后出场的是一个凸嘴隆腮的小矮个，小眼睛、鹰钩鼻，鼻中隔压了一道深色红纹，直拉到唇峰，眼睛里是看得见的疯狂，代号——钩爪（511代号——鬣狗）。
后面的括号似乎在炫耀他们有多了解特事部的一举一动。
钩爪选择了凌迟，被害人是个年轻漂亮的小男生，一开始还张狂地叫嚷咒骂、拼命挣扎，后来就只剩下哭喊和求救，而钩爪就在他的惨叫声中翩翩起舞起舞，笑容愈发灿烂。
古怪的机器削下薄如蝉翼的肉片，摆在瓷盘里，很快堆成了花团锦簇的模样。
影片结束，只剩一行银白的字浮在黑色的背景上。
【我们只是找到了更好的方法】
无人知其含义，便就此作罢，只留下犯人随时能变作熟人作案的恐惧。
青纸伞下，一席水色轻晃。
这是个白面书生，病态的苍白，唇色却是娇艳欲滴的红，鲜艳得有些刺眼，如墨长发高束，以白玉簪固定，银制发冠上嵌着些彩色宝石，颈间挂了项圈，上面密密麻麻刻满了咒文，执伞的手瘦可见骨，手腕的凸起将皮肤撑成近乎透明的白，似乎要突破皮肉的束缚挣扎出去，又被挂在边缘的珠串拦住。
他阖眸，藏在宽大袖口下的指尖轻颤，身后的秦德倚着墙，头发有些长了，被湿气浸透，一缕缕耷拉下来，口中叼着的烟升起大团烟气，遮掩着不甚明朗的目光。
直到天色晦暗，雨云沉沉地压下来，秦德才终于变换了姿势，嗓音低哑，“毅哥，吃点什么吗？”
“我与你们饮食习惯不同，你且去吧。”书生轻声道，话没说完，又低低地咳了两声。
秦德无声嗤笑，略一点头，弹了烟头便起身离开了。
清洁机器人默默上前吞了烟头，又默默离开。
据说鬼门镇的驭鬼术传女不传男，原因很简单，女属阴，跟鬼物更加亲近、更容易与厉鬼建立关系，发挥出鬼物最强大的力量，还能反馈己身，以阴养阴；而男属阳，阴阳相合即相互桎梏，脆弱的阴阳平衡很容易被打破，一旦失去平衡，对任何一方都是致命的。
所以男性驭鬼人一般是体弱多病的偏阴体质，即便如此，驭鬼之道也不会救他们的命，只会加重他们的病，不过方毅是特殊的，毕竟他如今已经活过了男驭鬼人的平均年龄。
不过秦德对此嗤之以鼻，就像他对特事部的态度。
眼见不一定为实，但世界上肯定没有鬼，或许有以所谓灵魂状态存在的东西，但也许那是另一种人类暂时无法观测理解的生命形式，而不是人死后的意识之类的。
秦德前脚刚走，后脚方毅就身子一颤，半跪下来，呕出一口发黑的血。
那黑血落地发出好似油煎般的声音，脚下的电路随之闪烁，很快暗了下去。
方毅手中死死攥着纸伞，另一只手撑在地上，抬手正要擦拭唇边血迹，又咳了起来，强撑着没有栽倒，几乎要把胃肠也一起呕出来。
就在这时，伞飘了起来，落在一只半透明的手里。
由那只手一点点烧出红衣的轮廓，向上，一张艳若桃花的脸雌雄莫辨，眉心一颗红痣妖异至极却又诡异地透出几分神圣之感来，晶莹的红瞳似切割完美的宝石，流光溢彩，露在红衣外的脖颈上写满了奇怪的咒文。
“怎么又想见我了？”
红衣人的手落在方毅的头顶，摆弄猫仔般慢条斯理地拨弄着。
“找人。”方毅停顿了几秒，低声补充道，“那些人，也是杀死你的凶手。”
红衣人闻言笑了起来，“你怎么不敢大声说出来呢？”
方毅只能沉默。
红衣人没等到他的回应，也知他不会回应，冷笑一声，消失了。
没人撑的伞躺在方毅身边，笼在小小一团的影子上。
他把头埋进自己的臂膀，瘦弱的身子枯叶般被风吹动。
不多时，风起，树影摇曳。
方毅慢吞吞地扶着膝盖站了起来。
身后纸伞自顾自地飘了起来，落在他的手里，雨前潮湿的风被隔绝在外，徒劳地呼号，下一瞬，豆大的雨点就砸了下来，纸伞在雨中艰难支撑，摇摇晃晃又异常坚挺。
红衣人又显出形来，声音阴恻恻的，还能听出他压抑的怒气，“你要是真的想死，便宜别人不如便宜了我。”
方毅只叹了口气，伸出手来递给他，眉眼低垂，一言不发。
沉默许久，红衣人的表情愈发难看，原本漂亮的脸扭曲得终于有了厉鬼的样子。
“你就非要作践自己？”红衣人咬牙切齿地说完，下一瞬就散做大片红色的烟雾，雾凝成鲜红的丝线，没入脚下的电路的流光里。
狂风大作，声似鬼哭。
或许是鬼真的在哭。
方毅的手捏得紧，本就泛白的指尖失去仅剩的血色，却依旧握不住伞柄，只瞧见纸伞在风雨中飘摇，忽扇出撕扯的声响。
伞面溢出密密麻麻的红线。
方毅若有所绝，抬头望见，露出了一个极浅的笑。
呼啸的风歇了些力气。
许久，红线变成了小小的爱心箭头。
方毅可疑地犹豫了一瞬，抬步跟上，脚下挡开粉雾涟漪，简单一步已过数米。
他走了很远，周围也越来越偏僻。
“外城？”
所谓外城，官方定义是指CI没有涉猎的范围，也就是说，某种意义上，曾经的三区也算是外城。在这里，中州的所有法律法规都是空谈，正义就是笑话，善良就是懦弱。
对于大多数中州人来说，外城像是一个传说。
但传说里，这里像是加强版的美利斯利卡，它无拘无束、丛林法则、弱肉强食、实力至上，很多少不更事的人都曾向往，总以为自己会是掌控一切的最强者，总觉得快意恩仇、肆意厮杀才是江湖。但实际上，自由过头就是没有任何自由；弱肉强食就代表永远有人可能比你强，连睡觉都让人睡不安稳；实力至上，就是一旦弱上一分，就是万般罪孽，麻烦缠身、死亡相随。
外城永远不会是美好的地方，它是人类科技社会发展不够充分的证据，是黑暗纪元的历史遗毒，是人性中恶与放纵的具现化，是兽性失控可预知的未来。
方毅并不觉得这地方出几个罪犯是什么令人惊讶的事，只是那些身负污染的怪物……怎么就能从这里诞生？
全世界任何一个国家都可能放纵罪恶不加控制，但中州不可能，这一点从三区不敢明面犯什么事、黎明破晓两大组织洗白归顺就能看得出来。
黑暗纪元结束后，中州政府就已经着手准备对这种地下世界的整理和控制。
毫不夸张地说，中州五十二城，每一个城市的外城都有安插的自己人，再加上某些专门执行此类任务的秘密部队，尤其是天空特战队，那些没有名头的荣誉就都是来外城执行任务击杀危险分子得来的。
所以理论上说，这么穷凶极恶、身负特殊能力的罪犯不应该出现，更不应该一次性出现这么多，还约定好了一样在各个城市疯狂作案。
红线消失在W市外城荒原。
纸伞上的红线也有些暗淡。
方毅只得收了伞，丢进了压缩空间里。
多亏伞中红衣人并非活人，不然他还要去特事部申请特别空间，且不说目前该项技术掌握在黎明组织的手里，就说这项技术的问世时间，方毅也不是很信任。
荒原上的野草将近一人高。
方毅掏了光刃开路，一路往深处走去。
凹凸不平的石板路蓄着昨夜积水，倒映出青墨的云，还有斑驳的灰白坠进灯牌层叠的色彩里。
街上没什么人，自从那个可怕的犯罪视频出现在各大网站，虽然很快就被销毁，但依旧在百姓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
那天是五月二十号，比起过往暧昧的气氛，此刻的中州暗流涌动。
视频的开头是漆黑背景下水滴滴落的声音。
嘀嗒……嘀嗒……
时间也如流水，一点一滴的流逝。
很快，天色亮了起来。
一个形容枯槁的男人就在这样一个雨天出现在了城市的街头，他很高，淋着雨，压在宽檐礼帽下的脸惨白，眼窝深陷进去，一双漆黑的瞳缀在正中央，直勾勾地盯着前方，鲜艳的红唇勾勒成大大的微笑，层叠的礼服掩不住他的消瘦，摇摇晃晃的，宛若一条飘荡了几个世纪的幽魂。
他越走越近，白纸似的脸一点点变化成了熟悉的样子——每个人最熟悉的样子。
观众们看着自己最熟悉的人挥刀，凶残地结束了一个倒霉路人的生命，在这不长不短的五分钟里，CI没有给出一丝反应。
这直观展示了污染究竟有多么强大的力量，不仅仅对于视频里偶遇男人的路人，连视频之外的看客也同样被深刻影响。
再后来，是123或者说511专案的所有案件的“精彩集锦”，那些凶手表情各异地与被害人留下最后的合影，字幕上还留下了他们的代号，留在最后出场的是一个凸嘴隆腮的小矮个，小眼睛、鹰钩鼻，鼻中隔压了一道深色红纹，直拉到唇峰，眼睛里是看得见的疯狂，代号——钩爪（511代号——鬣狗）。
后面的括号似乎在炫耀他们有多了解特事部的一举一动。
钩爪选择了凌迟，被害人是个年轻漂亮的小男生，一开始还张狂地叫嚷咒骂、拼命挣扎，后来就只剩下哭喊和求救，而钩爪就在他的惨叫声中翩翩起舞起舞，笑容愈发灿烂。
古怪的机器削下薄如蝉翼的肉片，摆在瓷盘里，很快堆成了花团锦簇的模样。
影片结束，只剩一行银白的字浮在黑色的背景上。
【我们只是找到了更好的方法】
无人知其含义，便就此作罢，只留下犯人随时能变作熟人作案的恐惧。
青纸伞下，一席水色轻晃。
这是个白面书生，病态的苍白，唇色却是娇艳欲滴的红，鲜艳得有些刺眼，如墨长发高束，以白玉簪固定，银制发冠上嵌着些彩色宝石，颈间挂了项圈，上面密密麻麻刻满了咒文，执伞的手瘦可见骨，手腕的凸起将皮肤撑成近乎透明的白，似乎要突破皮肉的束缚挣扎出去，又被挂在边缘的珠串拦住。
他阖眸，藏在宽大袖口下的指尖轻颤，身后的秦德倚着墙，头发有些长了，被湿气浸透，一缕缕耷拉下来，口中叼着的烟升起大团烟气，遮掩着不甚明朗的目光。
直到天色晦暗，雨云沉沉地压下来，秦德才终于变换了姿势，嗓音低哑，“毅哥，吃点什么吗？”
“我与你们饮食习惯不同，你且去吧。”书生轻声道，话没说完，又低低地咳了两声。
秦德无声嗤笑，略一点头，弹了烟头便起身离开了。
清洁机器人默默上前吞了烟头，又默默离开。
据说鬼门镇的驭鬼术传女不传男，原因很简单，女属阴，跟鬼物更加亲近、更容易与厉鬼建立关系，发挥出鬼物最强大的力量，还能反馈己身，以阴养阴；而男属阳，阴阳相合即相互桎梏，脆弱的阴阳平衡很容易被打破，一旦失去平衡，对任何一方都是致命的。
所以男性驭鬼人一般是体弱多病的偏阴体质，即便如此，驭鬼之道也不会救他们的命，只会加重他们的病，不过方毅是特殊的，毕竟他如今已经活过了男驭鬼人的平均年龄。
不过秦德对此嗤之以鼻，就像他对特事部的态度。
眼见不一定为实，但世界上肯定没有鬼，或许有以所谓灵魂状态存在的东西，但也许那是另一种人类暂时无法观测理解的生命形式，而不是人死后的意识之类的。
秦德前脚刚走，后脚方毅就身子一颤，半跪下来，呕出一口发黑的血。
那黑血落地发出好似油煎般的声音，脚下的电路随之闪烁，很快暗了下去。
方毅手中死死攥着纸伞，另一只手撑在地上，抬手正要擦拭唇边血迹，又咳了起来，强撑着没有栽倒，几乎要把胃肠也一起呕出来。
就在这时，伞飘了起来，落在一只半透明的手里。
由那只手一点点烧出红衣的轮廓，向上，一张艳若桃花的脸雌雄莫辨，眉心一颗红痣妖异至极却又诡异地透出几分神圣之感来，晶莹的红瞳似切割完美的宝石，流光溢彩，露在红衣外的脖颈上写满了奇怪的咒文。
“怎么又想见我了？”
红衣人的手落在方毅的头顶，摆弄猫仔般慢条斯理地拨弄着。
“找人。”方毅停顿了几秒，低声补充道，“那些人，也是杀死你的凶手。”
红衣人闻言笑了起来，“你怎么不敢大声说出来呢？”
方毅只能沉默。
红衣人没等到他的回应，也知他不会回应，冷笑一声，消失了。
没人撑的伞躺在方毅身边，笼在小小一团的影子上。
他把头埋进自己的臂膀，瘦弱的身子枯叶般被风吹动。
不多时，风起，树影摇曳。
方毅慢吞吞地扶着膝盖站了起来。
身后纸伞自顾自地飘了起来，落在他的手里，雨前潮湿的风被隔绝在外，徒劳地呼号，下一瞬，豆大的雨点就砸了下来，纸伞在雨中艰难支撑，摇摇晃晃又异常坚挺。
红衣人又显出形来，声音阴恻恻的，还能听出他压抑的怒气，“你要是真的想死，便宜别人不如便宜了我。”
方毅只叹了口气，伸出手来递给他，眉眼低垂，一言不发。
沉默许久，红衣人的表情愈发难看，原本漂亮的脸扭曲得终于有了厉鬼的样子。
“你就非要作践自己？”红衣人咬牙切齿地说完，下一瞬就散做大片红色的烟雾，雾凝成鲜红的丝线，没入脚下的电路的流光里。
狂风大作，声似鬼哭。
或许是鬼真的在哭。
方毅的手捏得紧，本就泛白的指尖失去仅剩的血色，却依旧握不住伞柄，只瞧见纸伞在风雨中飘摇，忽扇出撕扯的声响。
伞面溢出密密麻麻的红线。
方毅若有所绝，抬头望见，露出了一个极浅的笑。
呼啸的风歇了些力气。
许久，红线变成了小小的爱心箭头。
方毅可疑地犹豫了一瞬，抬步跟上，脚下挡开粉雾涟漪，简单一步已过数米。
他走了很远，周围也越来越偏僻。
“外城？”
所谓外城，官方定义是指CI没有涉猎的范围，也就是说，某种意义上，曾经的三区也算是外城。在这里，中州的所有法律法规都是空谈，正义就是笑话，善良就是懦弱。
对于大多数中州人来说，外城像是一个传说。
但传说里，这里像是加强版的美利斯利卡，它无拘无束、丛林法则、弱肉强食、实力至上，很多少不更事的人都曾向往，总以为自己会是掌控一切的最强者，总觉得快意恩仇、肆意厮杀才是江湖。但实际上，自由过头就是没有任何自由；弱肉强食就代表永远有人可能比你强，连睡觉都让人睡不安稳；实力至上，就是一旦弱上一分，就是万般罪孽，麻烦缠身、死亡相随。
外城永远不会是美好的地方，它是人类科技社会发展不够充分的证据，是黑暗纪元的历史遗毒，是人性中恶与放纵的具现化，是兽性失控可预知的未来。
方毅并不觉得这地方出几个罪犯是什么令人惊讶的事，只是那些身负污染的怪物……怎么就能从这里诞生？
全世界任何一个国家都可能放纵罪恶不加控制，但中州不可能，这一点从三区不敢明面犯什么事、黎明破晓两大组织洗白归顺就能看得出来。
黑暗纪元结束后，中州政府就已经着手准备对这种地下世界的整理和控制。
毫不夸张地说，中州五十二城，每一个城市的外城都有安插的自己人，再加上某些专门执行此类任务的秘密部队，尤其是天空特战队，那些没有名头的荣誉就都是来外城执行任务击杀危险分子得来的。
所以理论上说，这么穷凶极恶、身负特殊能力的罪犯不应该出现，更不应该一次性出现这么多，还约定好了一样在各个城市疯狂作案。
红线消失在W市外城荒原。
纸伞上的红线也有些暗淡。
方毅只得收了伞，丢进了压缩空间里。
多亏伞中红衣人并非活人，不然他还要去特事部申请特别空间，且不说目前该项技术掌握在黎明组织的手里，就说这项技术的问世时间，方毅也不是很信任。
荒原上的野草将近一人高。
方毅掏了光刃开路，一路往深处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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