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吕宋从橙子的床上醒来时窗外已经变得昏暗。夕阳的鲜红色微光斜照进屋子，吕宋伸手摸到床头柜上的眼镜。戴上之后看到橙子坐在床上正看着自己，她先是一怔，很快露出微笑。吕宋扭了扭脖子，看到墙上挂着有一张房东老太太跟家人的合照，还有欧式的台灯和床头柜，从这种塞得满满当当的屋子醒来时吕宋感到恍如隔世。“是不是我吵到你了没睡好啊？“吕宋很少在外过夜，他睡觉时打鼾的声音有时甚至会把自己吵醒，他始终认自己睡觉会严重影响到别人。更何况还是跟橙子在这种情况下坦诚相见，吕宋感到难为情。橙子看到吕宋醒来，始终没有停止微笑，轻轻摇了摇头，开口道；“没舍得睡。”没舍得睡，什么都不用说了。尤其是在这种时候，吕宋真的觉得橙子适合当编剧。她真的太会说话了。吕宋不自觉卸下了所有防备，搂住橙子躺回床上，用下巴抵住橙子的头，轻声说“这次别走了。”橙子尽情感受着吕宋的体温，她同样幻想过无数次的画面，可是真的来的太迟了。

    吕宋没有在橙子那里过夜，他知道和橙子之间可以尽情地说情话，然后第二天谁都不用想起来。她回到自己家时格外的清醒，又看到自己家堪称简陋的陈设，决定还是不邀请橙子过来作客了。吕宋没有给自己的公寓添置多余的家具，除了一个双人床垫，一套桌椅之外，堆满吕宋的衣服。他也不打算收拾屋子，租来的屋子总是要搬走的，最后一次再打扫显得更省事些。每次有朋友来做客都是和吕宋一起坐地上，拿凳子当桌子放酒杯用，多余的一切都放在地上。喝完酒基本和吕宋喝酒的人只需要张床，每次吕宋跟异性在这个小屋享过鱼水之欢以后，他都要编着理由再把对方赶回家。刚开始有姑娘表示可以克服鼾声的时候，吕宋也就没有强求对方离开，当时他还是觉得这种关系是比朋友更近一些的。然后接下来有的姑娘会在吕宋睡着时直接在凌晨自己回家去，也有的会把熟睡的吕宋叫醒支付出租车费，或者在姑娘家熟睡时直接被推醒被赶出门外。这些经历都让吕宋十分尴尬，鸿雁在云鱼在水，可能是自己的床太小了吧。

    吕宋躺在床上辗转发侧难以入睡，现在自己跟橙子之间已经不是一中和十一中之间的距离了。就算橙子转来这边也是要读研究生，反观吕宋连大学的一半都还没读完，而且差距会越来越大。吕宋出国的花销巨大，加上家里投资失败，导致吕宋在国外的经济状况急转直下。他自己又用这来之不易的钱拿来休学玩游戏，日复一日，他不知道自己路在何方。吕宋开始接受橙子有可能来到自己的城市这个现实，可他越想越感到绝望。就算橙子搬到这里生活，两人也不可能在一起了，吕宋讨厌橙子的反复不定，愈发讨厌眼下的自己。还是不要来了，就七天挺好的，两人依然保有多年的默契。现在的吕宋不再对谁专情，他更享受在打游戏之余同时游离在数个异性之间，其他事情更是随性而为。

    每年暑假回国吕宋都要跟蓝毛喝酒，一周七天两人大概会喝八顿酒，剩下的时间则是在醒酒。吕宋没什么其他朋友，所以回国的每天他都会拉着蓝毛出入不同的网吧和夜店。少年不知愁滋味，蓝毛的游戏水平一直都比吕宋高很多，跟着蓝毛一起玩吕宋总能赢。暑假的吕宋每天除了回家睡觉之外就是跟蓝毛玩游戏或者去酒吧看姑娘，“海归”的特殊感更是能让他不停的换女朋友。慢慢得，如果长时间看到同一个女朋友他会感到不习惯，甚至会把名字叫错。这种有意识的转变让吕宋感到开心，他把所有的卑微都在高中用光了。吕宋明白这种不知疲倦的灯红酒绿总有尽头，在尽头之前他要肆意挥霍。

    吕宋一直很讨厌酒水的味道，所以在确定了自己摄入足够酒精之后，他就会停下来，然后把酒换成水。在大学时期的每个暑假，喝完酒还能保持清醒的吕宋都会用自己的天蓝色电动自行车把蓝毛驮回家，有的时候会同时驮着蓝毛和同院的邢悦。吕宋会把昏睡不醒的蓝毛送到楼下，然后蓝毛会十分默契的醒来上楼。有时候清醒着，三人也会以这种“三飘”的方式代步。平时只坐吕宋一个人的车座叠满三个，一加速起来坐在车尾的刑悦就要往后仰，所以他们只能用比走路快一点的速度缓缓往前爬行，然后换来三人疯狂的傻笑。和吕宋同院的刑悦才算是吕宋真正意义上的发小，两人刚搬进同一栋楼的时候刑悦五岁，吕宋七岁。刑悦小时候患有白血病，每天都在化疗和看病，吕宋小的时候都不确定两人是否能一起长大。

    刑悦从小就性格开朗，对外人总是十分热情。吕宋平生见到的第一个光头就是这个住在自己楼上的弟弟，妈妈专门叮嘱过不可以取笑。吕宋没少欺负刑悦，因为两人年岁相仿，又住上下楼，活动范围十分有限的刑悦没什么选择朋友的权利。吕宋只听说刑悦小小年纪就趴在父母的背上四处求医，虽然刑悦小时候出门就要带着口罩，但是他总能用笑声给他人传递能量。这栋楼每一户的格局排布相仿，吕宋的卧室就位于刑悦的卧室正下方，他听得到无数个夜晚楼上叮叮当当的像是又一次世界大战。吕宋看着天花板发呆，他替这个弟弟感到疼。

    后来幸得老天眷顾，刑悦痊愈了，长出头发后尤其英俊帅气。之后两人喜欢上玩悠悠球，跟着网上的教学全力钻研各种技巧，废寝忘食。可是没想到刑悦一直在坚持这个爱好，不分昼夜地苦练终得回报，他先后拿了不少世界级的奖项，更是主演了悠悠球出题的青少年电视剧。吕宋第一次见到脱掉口罩而且长着头发的刑悦辨认了好一会儿，如果不说根本没人可以想象眼前这个跟自己年龄相仿的少年刚去地狱敲了敲门，又无恙归来，吕宋其实是经历过奇迹发生在自己身边的。两人住的家属院后面有一条河，名为东风渠。吕宋喜欢这个名字，水渠两畔种满柳树，夏天阴凉自在。有两年中吕宋和刑悦很喜欢坐在东风渠畔喝酒扯皮，夏夜燥热，冰啤酒解渴。有时候就跟蓝毛三个人一起喝，穿过大街小巷，他们总能被吕宋安然送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