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其他小说 » 功夫阿呆 » 《功夫阿呆》第二十四章

《功夫阿呆》第二十四章

    中午时,三掌柜赵云和司机小贾终于把阿呆安全送到了家,那个可怜的大哥还没有出殡。大山家在村子东北角最外围的地方,靠近河岸,离中心街大约有半公里远,不一会就看见大门外高高竖起一根椽子,椽子上挂着一个白纸糊的灯笼,灯笼四周簇拥着同样用白纸扎的朵朵丧花,被河风吹得啪啪响。不明真相的阿呆意识到有人死了,可是,是谁死了呢?他的智力还让他想不到是自家出事了,更想不到是大哥死了,他的推算能力几乎是零,也不愿费脑子判断一件事情的合理性,即使招魂的灯笼挂在自家大门口,他也以为是别人家办丧事呢。但是智商为零的阿呆却知道人死了为什么要高高挂一个白纸灯笼,这是给爷爷办丧事时,大哥告诉他的。大哥告诉他白纸灯笼整夜都不能熄灭,看不到亮光,擅自离开爷爷尸体的鬼魂四处游荡就找到阳世的家。

    小贾司机把车子缓缓停在大门口,院内院外有好多人,阿呆很好奇,便问:“怎么这么多人?”

    三掌柜没有回答他,只是很生硬地说:“下车。”

    虽然院里院外到处是人,却出奇地静,并没有惊天动地的哭丧,气氛有些诡异。大门口摆放着一张方桌,方桌四周围坐着几个村民,正玩着纸牌,长时间等不来一个吊唁的人,让他们闲得无聊,还不如乘机‘斗地主’赢个烟钱。看见阿呆和三掌柜从车里钻出来,有人向院子里大声喊道:“孝子接客。”

    噼里啪啦一阵鞭炮响过后,并没有唢呐声紧跟着响起来,只是一阵哭声传出,随后出来几个接客的孝子,全身孝衣的家兴走在最前面,家兴已经有好长时间没见到二叔了,忽然间在这种场合‘接客’,一下呜呜大哭。阿呆显然被这个场面吓住了,嘴半张着,发不出一个音来。

    早有人飞奔进去给牛丽娟报告来客的身份,牛丽娟一路哭出来,一声高似一声,两个女人搀扶着重孝的她,孝布完全遮住了她的脸,但她还是准确摸到了小叔子阿呆,扑在他怀里,捶打着他的胸膛喊道;“我可怜的兄弟呀!”

    阿呆被嫂子砸了一个趔趄,站稳缓一口气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牛丽娟揭开半个脸,用一只眼睛盯着阿呆问:“难道他们没有告诉你?”

    阿呆迷惑不解:“告诉我啥?”

    于是,牛丽娟重又放下孝布,放声大哭:“你大哥他跳水井自杀死了。”

    阿呆不再说话,一路向灵堂跑去,愤怒揭去尸首上的盖布,扑在大哥尸身上大喊:“大哥,你醒来呀。”

    阿呆狼一样嚎叫着,撕心裂肺的哭声回荡在整个村子,有点恐怖。受到他的感染,一直跪在草铺上喑哑呜咽的家兴也不再害怕爸爸的尸首,学着二叔的样子,扑过去抱住曾经相依为命的爸爸,更是一番声嘶力竭的哭号,他只是干打雷不下雨,眼里已经流不出一点泪了。

    三掌柜和司机小贾是局外人,点纸祭拜后,被五喇嘛主任让到招待来客的帆布大棚下吃丧饭。听五喇嘛声音,三掌柜判断他就是打电话让阿呆回家的那个人。五喇嘛递给三掌柜一根烟说:“这是天大的悲剧,自杀走了的大山是解脱了,牛丽娟一个女人家以后怎么活?”

    同时吃丧饭的一个村民接过话头说:“累赘没了,想怎么活就怎么活呗。”

    五喇嘛主任白了此人一眼,训道:“什么事到你这里就变味了,累赘不假,可他半身不遂躺着,是家里人的一个主心骨,要是你瘫痪了,难道你老婆也盼着你死?”

    此人红了脖子,一下没了胃口,放下碗不吃了,起身一边往外走一边说:“老婆和老婆不一样,谁也不要把谁当傻子,你是村主任,我不和你红脸。”

    见此人走了,五喇嘛嘀咕着骂了一句:看那傻比样,不阴不阳听着都晦气。

    五喇嘛回过头来对三掌柜赵云换了另一副面孔,简单说了一下悲剧的经过,牛丽娟晚上正好给大山和家兴父子俩包了羊肉饺子吃,可大山不知是那根筋不对了,不但自己不吃,还不让家兴吃,估计那时候已经想好了要自杀,心里烦自己呢。也合该要出事,偏偏晚上家兴去他奶奶家睡了,这就给他提供了自杀的机会。第二天早上等家兴回来,哪里还有爸爸。娘俩找遍了屋里屋外也不见病人的影子,猛一看院子里水井盖子开着,一下想到是不是跳井寻了短见,连忙喊来邻居帮忙,找一长杆子在井里乱拨,就拨出一个死尸来。也可能是因为死太痛苦了,捞上来的尸体,面目及其狰狞,瞪着个眼睛,歪着嘴,把活人都能吓死。病人这些日子一直嚷着不想活了,谁也没当真,以为也就是嘴里说说,常年瘫痪在家里,让他成了一个变态人,也不和老婆交流,硬是自己把自己想不通跳了水井。

    三掌柜问:“他没留下遗书之类的?”

    “没有,也许是觉得没什么可交代的,反正他是解脱了,留下这个烂摊子家可就苦了牛丽娟。可怜的女人哪!”五喇嘛第二次为牛丽娟差点掉泪。

    这时,一个叫二楞的村民走过来对五喇嘛说:“出了这么大的事,牛丽娟不让告诉二婶老俩口,李主任你过去劝劝牛丽娟吧,不能这样做事,怎么说二婶也是大山的亲妈,应该让她过来哭几声儿子,最后见一面。”

    五喇嘛说:“不告诉亲妈是对的,这个命令是我下的,亲妈一来上了岁数,二来有心脏病,突然一惊吓,出了事谁负责?总不能小的老的一起抬埋吧?”

    “事情已经发生了,满了初一,满不了十五,以后她总有知道的时候吧?”

    “以后是以后,等把人埋了,她最多也就是去坟上大哭一场,不像现在看见死尸受刺激,一旦昏死过去,谁能保证还能醒过来?”

    二楞继续说:“不告诉二婶,可总得告诉春生吧,他们可是吃一个**的隔山弟兄。”

    五喇嘛说:“谁知道那个不顾家的春生现在在哪里,就是知道,一时也赶不回来。”

    二楞说:“大山太可怜了,现在给他尽孝的就两个亲人,家兴还是个孩子,阿呆还不如个孩子。”

    五喇嘛说:“好在大山还有一个能撑起一片天的老婆,还有我们村委会,丧事不会出差错的。”

    二楞说:“我说的和你说的不是一回事。”

    五喇嘛说:“你哪里这么多的屁话,赶快去后厨帮忙去。”

    二楞一脸愤愤不平走了。

    因为第二天鸡叫时就要起灵,三掌柜临时决定耽误一天时间送一送不幸自杀的好人,他以牛丽娟同学的名义记了一千块钱的重礼,记礼的是五喇嘛村主任,他笑着说,没想到牛丽娟还有您这么一个大老板同学,这可是死鬼大山收的最重的一份礼钱。有人插话说,丧礼钱再重和大山一个死人有什么关系,还不是牛丽娟花。五喇嘛一脸不高兴,训斥道,怎么是牛丽娟花?家兴上学不要钱?他不吃饭不穿衣?家兴说到底是大山的儿子,和牛丽娟这个后妈没一点关系。这些丧礼钱花给家兴,难道不该算到大山的头上?他死了,可留下了一个要人养活抚养的儿子。

    阿呆一直跪在草铺上,已经哭不动了,眼睛红肿如血球,谁劝也不听,不吃不喝,就知道给祭盆里不停添烧纸票,家兴学二叔的样,也不吃不喝,一起添加纸票,巨大的悲剧把叔侄二人紧紧绑在了一起,他们一个还没长大,一个永远长不大,以后只有互相依靠,才不至于恐惧这突然变得陌生而冰冷的世界。

    太阳落山了,天色渐渐暗黑,滥竽充数临时凑起来的孝子们排成队依次传递完丧饭,就到了闹丧的时候,家兴身披全孝走在队伍的最前面,双手捧着爸爸的遗像,所有披麻戴孝的人紧跟在家兴后面,手里举着花圈、童男女、仙鹤、驴马之类的,专门安排了两个戴孝帽的人一路撒着打狗饼子,黄纸铜钱,不断有村民加入到送葬队伍里面,送别一个好人,谁也不愿留下遗憾。

    等到吉时做完尸体入殓的所有仪式,用长钉封了盖板后,五喇嘛主任把视为贵客的三掌柜赵云请到自己家去歇息,司机小贾先于三掌柜已经被安排过去早早睡了。

    五喇嘛说,你们要不是贵客,打死我也不会请到自己家去睡的。三掌柜及时感谢了他,说这都是我老同学牛丽娟的面子。五喇嘛说,有一半是她的面子,但重要的是你是个有头面的贵客,我就喜欢结交事业有成的人。

    五喇嘛老婆是个实在人,虽说脸无表情,却默默为三掌柜铺好了被褥。等到五喇嘛这个掌控丧事全局的‘大董’忙去了,她逮到说话的机会,没头没脑对三掌柜说道:“雷也不抓走那些恶人的头。”

    三掌柜听得莫名其妙,瞪大了眼睛。

    她接着又说:“大山可是个好人啊,死得不明不白,总有一天那些做尽坏事的人会遭报应的。”

    三掌柜问:“谁会遭报应?”

    五喇嘛老婆压低声音说:“有些话现在不能说,但老天爷是长眼睛的。”

    三掌柜不便追问,心里疑惑,难道大山的死有什么隐情?

    五喇嘛老婆也许觉得有些失言,转换话题说:“你真是好心人哪,要不是你把阿呆及时送回来,恐怕他连大哥的尸首都见不上了。”

    三掌柜问;“不是说死人最少要放五天吗?怎么明早就埋了?”

    “放多长时间还不是那个婊子说了算,她能看着死人在家里多躺一天?她说他跳井自杀死得不吉利!”

    三掌柜说:“你这样骂我老同学,看来是她哪个地方得罪你了。”

    “她就是个公共厕所,年轻时候当小姐,现在全村的男人她都想要,你是外人不知道,可我是看得清清楚楚,我也不害怕传到她的耳朵里,暗地里谁不说大山是她用被子捂死的。”

    三掌柜吓了一跳:“可这要有证据,没证据的事不能胡乱猜测。”

    五喇嘛老婆忽然哭了:“人说家丑不可外扬,可我实在憋不住,老板我说给你听听,我家那遭雷劈的,和牛丽娟这个婊子勾搭成奸,全村就瞒着我一人,可我不是傻子,我什么不知道?我就是装着不知道,我都是快要娶儿媳抱孙子的人了,能大吵大闹?我就盼着他们不得好死,我早就给儿子安顿好了,将来我死了,说什么也不要把我和他那遭雷劈的爹埋在一起。我和他的夫妻情早就完了。”

    三掌柜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让他一个大老爷们该怎样安慰一个陌生的不幸的女人,她不停抹着眼泪,整个人倒显得没前面那样激动了,也许说出这些话,让她轻松了好多。

    三掌柜说:“想通了,这不算什么事,想不通,就是自己和自己过不去。”

    五喇嘛老婆站起身来说:“大老板你给我作个证,我不相信大山是自杀的,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还有我们家那遭雷劈的,他不是好人,一定是他和狐狸精合谋害死了大山,老天爷不会瞎了眼睛,我等着看他们遭报应的那一天,要是他死了,我一声都不会哭,我也不会回头看他一眼,我还要偷着笑呢。”

    五喇嘛老婆走了,三掌柜却怎么也睡不着,心里想这人世间的夫妻,有时候是用仇恨捆绑在一起的。

    说是睡觉,最多也就能睡三个小时,天不亮就得爬起来送亡。躺在别人家的炕上,三掌柜觉得浑身不舒服,翻来覆去睡不着,也不知什么时候,屋里投进了一丝亮光,忽然窗外传来一阵鞭炮声,随后紧跟着是一阵哭声,三掌柜知道这是起灵了,便一骨碌爬起来,推醒一旁的司机小贾,两人穿了鞋,出门时和女主人碰了个满怀,女主人说:“我估摸你们也要走了,想喊你们起来,你们却自己起来了。”

    三掌柜说:“我一直没睡着,谢谢你的招待。”

    五喇嘛老婆说:“送亡的时候别忘了摘一朵丧花‘撩擦’一下。”

    三掌柜说:“你不说我还忘了这事。”

    ‘撩擦’三掌柜当然懂,点燃丧花绕遍全身吓唬鬼魂赶快离开去阴间,不至于活人被缠身不放,类似于在离开阳世的路上撒一路打狗饼子,喂饱恶狗,不至于紧追亡灵不舍,让阎王爷不等亡灵进去急忙关了阴间的门,让亡灵胡乱飘荡在阳世暗害活着的亲人。

    三掌柜让小贾把车子加入到送葬车队,一直尾随着慢行的灵队向村外走去,他看见阿呆已经穿上了全孝长袍,把身份降到‘孝子’之列,和侄子家兴走在灵柩的最前面,手里不时向路两边撒一些冥币和打狗饼子,好在把死人抬出村庄,却没有恶狗追来。

    出了村子,人们开始吆喝着把棺材往丧车上抬,阿呆一人能抵三人,寿材的整个头部全靠他一人支撑。

    三掌柜下了车,按五喇嘛老婆吩咐的那样走过去在丧葬队里随手摘一朵洁白的丧花,回到车子旁边,让小贾掏出火机点燃,在俩人身上来回‘疗擦’,又围着车子‘疗擦’一遍,花成了灰烬,烟灰被他一口气吹远。

    这时候又一阵哭声,又一阵鞭炮声,人们争先恐后上灵车,死人的归宿在大山深处某个风水好的阳坡下,三掌柜要去的地方更远,活人和死人用喇叭告别,顺着各自的方向,各自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