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伟大的平局和珍贵的一分
“嘿，小子，注意力集中一点！”
齐泽觉得自己的身体已经有些不听自己的指挥了，而脑袋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到处乱撞，脑壳时不时地被这玩意儿撞得生疼，连带着眼睛的视线都受到了影响，看人都时不时地出现了重影。齐泽感觉自己就像是在看一部手持录音机所拍摄的短片一样，努力地试着从晃动的镜头之中找到那些有意义的画面。
齐泽努力地把头转向那声音传来的地方，自家的门将马特尼亚正怒视着自己，一边摆着自己带着门将手套的那只巨大右手，一边斥责着自己刚刚的防守失误。格纳布里刚才一路沿着大禁区线内切过来，齐泽没能跟得很紧，在中后卫上前封堵之前，让格纳布里找到了射门的空当，好在这一记射门虽然力度够大但是带着的旋转弧线不够，皮球这才擦着远端门柱滑门而出。
在职业赛场上，门将的确拥有这种斥责队友的权利，毕竟丢了球门将是最直接的受害者，即使是第一次登上职业赛场的门将也可以对着球队里的老大哥发一发火，前提是他得有这么强的气场，还得是队友的确犯下了失误。
比赛已经来到了83分钟，可以说是最后阶段，场上的比分依旧是0-0，纽伦堡的球员竭尽全力防守才坚持到了现在，而此刻拜仁慕尼黑的攻势已经可以用丧心病狂来形容，拜仁的主教练纳格尔斯曼在下半场刚开始的时候就用科曼换下了萨内，来加强边路的攻势，比赛进行到70分钟的时候先后用穆西亚拉和萨比策换下了两个边后卫，从那时开始，拜仁的阵容已经不是常规的打法，除了一个中后卫殿后，其余所有的球员都在猛攻纽伦堡的防线，从边路到中路，所有的空间都是拜仁的进攻路线。纽伦堡球员的体能虽然都已经消耗殆尽，但毕竟已经坚守了八十多分钟，在最后的这一点时间里自然要继续下去，不然前功尽弃，所以纽伦堡的士气不减反增。马加特也先后作出调整，用弗林斯换下了身背一张黄牌的多维丹，然后在中场的两个位置上也都做了调整，以确保球队的小范围区域协防战术能够维持弹性，这样才能限制住拜仁一直依仗的边路进攻。
即便如此，防守的压力还是越来越大，齐泽明显感到自己的步伐跟不上这一侧的拜仁球员了，还有几分钟格纳布里和科曼互换了位置，齐泽面对这名法国边锋的犀利突破时显得多少有些狼狈，也因为一次无奈的犯规而吃到了自己职业生涯中的第一张黄牌，在面对科曼一次突破时，齐泽不得不出手拉拽他的球衣从而阻止他的继续前进。到目前为止，纽伦堡已经有六个球员先后吃到了黄牌，而拜仁方面仅仅只有两张黄牌，对于在场边指挥的主教练马加特来说，保护这些身背黄牌的纽伦堡球员也是必要的责任，因为犯规问题而导致的非战斗减员毫无疑问会是当头一棒。
齐泽朝着门将马特尼亚勉强挥了挥手表示歉意，示意那的确是自己的失误，但齐泽又回头看了看场边的替补席，老队长瓦伦蒂尼已经做好了热身，但仍然坐在替补席上。我的天，为什么马加特还不把自己换下去？齐泽心里有些抱怨，纽伦堡还有最后一个换人名额，看样子是要留到最后的时刻再用，用来拖延补时的时间。但齐泽已经累得不行了，他在这场比赛中的跑动距离已经超过了体能的上限，如果说在八十分钟前还可以凭借着顽强的意志力来让身体超负荷运转，那么现在连这种意志力都被磨得粉碎，连一点残渣都不剩下了。
齐泽重新站到右边后卫的位置上去，看着门将挥舞双臂，告诉队友他要开大脚了，但没有纽伦堡的球员朝着拜仁球门的方向跑去，这个大脚开出去不过几秒钟的时间拜仁就会在地面控制住球权，然后发动进攻，对于纽伦堡的球员们来说，反击已经不是场上战术的一部分，破坏拜仁的进攻是现在唯一的目标，所以几乎所有的纽伦堡球员都压缩在防守三区之内，用小范围之内防守球员人数上的优势做最后的抵抗。
齐泽看着门将拖延到规则允许的最后一秒才开出这个球门球，球飞得又高又远，直朝着拜仁慕尼黑的那半场飞去，那里一个纽伦堡的球员都没有。在那球再次落在地上之前，齐泽花了大概一两秒时间的功夫好好审视了一番自己身体现在的状况，疲惫不堪的身体，和处于混乱状态下的神志。齐泽回想起了几年之前一个遥远的夜晚，齐泽和一个隔壁宿舍的大学同学一同前去网吧包夜，在见到第二天早上的阳光之后，那时的状态就和现在差不太多，只是现在还需要面对酸痛甚至肿胀的腿部肌肉，和浑身上下那一套因为被汗水完全浸湿而变得沉重无比的球衣，简直就如同穿着一套由金属片连接而成的中世纪盔甲一般，面对的敌人却是拿着全自动步枪的现代士兵。
仅仅几秒钟之后，拜仁的中场萨比策就持球冲到了齐泽的面前，齐泽本能地拖着迟钝的步伐靠上前去防守，但萨比策一个再明显不过的简单变向就已经把齐泽甩在了身后，一瞬间就拉开了四五米远的距离。齐泽觉得自己的脑袋晕晕沉沉，只剩下一个尚且清晰的指令，那就是追着场上的那颗足球跑，但谁也追不上，所有人的身影只是在自己的眼里越拉越长，看起来就像延时摄影里那些绚烂的光晕一样。
“齐，把他盯住！”
克劳斯又一次补位到边路，弗林斯也在背后干扰了萨比策一下，几个人才联手断下了球权。比赛已经临近结束，任何一次失误都有可能导致球队被拜仁慕尼黑绝杀。中场大将克劳斯显得有些不满，齐泽在刚才的防守之中几乎没有起到作用，直接就把萨比策放了过去。
“我的天，你就不能...”克劳斯一个大脚把球解围出了很远，直到皮球飞出了拜仁后场的边线，克劳斯这才扭过头来，刚准备教训齐泽几句，却发现齐泽已经跪倒在了球场之上，勉强用手撑着，上半身才没有趴在草皮上。齐泽觉得自己的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翻腾，干呕了几下，却只是把自己刚才喝的水和胃酸给吐了出来。
一瞬间所有人都聚到了齐泽的身边，克劳斯也没有再说话，大家把齐泽包围起来，询问着他的状况。有队友赶忙去向主裁判报告，主裁判很快就示意比赛暂停，并且让纽伦堡的队医进场。纽伦堡的队医们很快就拎着医疗箱跑了过来，但他们心里很清楚这并不是什么运动伤，只是单纯的体能透支，除了下场没有别的选择，到了这个地步，已经没有可能再继续坚持比赛了。拜仁的球员有些不耐烦，都向裁判抗议施加压力，认为纽伦堡是在故意拖延时间，裁判只能让纽伦堡的队医把无法继续比赛的队员扛下去到场边进行治疗。
两个队医几乎是架着齐泽把他一路拖着到了替补席上，好在纽伦堡还有最后一个换人的名额，老队长瓦伦蒂尼在场边已经待命，他直接跑上场去，场上队长胡布纳把自己右臂上的队长袖标摘下来戴到了瓦伦蒂尼的右臂上，拜仁的球员早就准备好开球，裁判哨响，拜仁又继续着最后的疯狂进攻。场边的第四官员放下换人的电子牌，重新调整上面显示的数字，一个绿色的“3”，示意下半场补时三分钟。
队医们本想直接把齐泽抬回更衣室里，但齐泽执意要留在替补席上，比赛只剩下最后的三分钟时间，虽然难受，但至少还可以坚持着看完，毕竟在这之前的九十分钟里，齐泽也是场上竭尽全力的防守球员中的一份子。队医在一旁测量着齐泽的心跳，询问着齐泽感觉什么样，有哪里不舒服之类的问题，但齐泽听不见他们讲话，仅剩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球场之上，眼睛里只有那个不断被纽伦堡的队友们解围又再被拜仁的球员拿住进攻的足球。
齐泽从没觉得三分钟可以这么漫长，尤其是当坐在替补席的最边上甚至看不见球场大屏幕比分旁的那个计时表时，三分钟简直如同三十分钟一样难熬。但如果当三分钟之后终场哨声响起之后，比分依旧是0-0的话，那对于纽伦堡的所有人来说，从这一场德甲联赛的平局中所得到的一分，其价值甚至可以和一座冠军奖杯相提并论，毕竟在如今的德甲联赛之内，能从拜仁慕尼黑身上拿到积分的又能有几支队伍呢。
弗林斯搀着齐泽走上纽伦堡的球队大巴，车窗外热情的纽伦堡球迷们身穿着不同款式的队服，仍然在高声唱着纽伦堡的队歌，挥舞着手里的旗帜或是围巾，向他们的主队和主队的教练以及球员表示敬意和支持，他们刚刚在2022-2023赛季的德甲联赛揭幕战中逼平了强大的卫冕冠军拜仁慕尼黑，对于这赛季作为升班马的纽伦堡来说，这是极具价值的一分，而今天，同样也是值得铭记的一天。
齐泽也朝着车窗外的球迷挥了挥手，但实在是没有力气像他的其他队友一样声嘶力竭地欢呼雀跃，连一向稳重的主教练马加特此刻也参与到了球队的庆祝之中去，直到大巴车启动，离开安联球场时，大家这才安分一些，但球员们坐在各自的座位上，依旧兴高采烈地回顾着刚刚结束的这一场比赛中那些精彩或是惊险的瞬间。而齐泽把脑袋靠在一旁的玻璃车窗上，早就已经睡着了，在如此嘈杂的环境之中，在高速公路上有些颠簸的大巴车上，齐泽这还是第一次能够睡着，所以当主教练马加特当着所有球员的面宣布明天全队休息一天作为这场比赛逼平对手的奖励时，齐泽什么也没听见，在梦境之中，齐泽仍然和球场对面那些顶尖的拜仁球员们缠斗拼杀，和从前一样，只是这一次，齐泽不再觉得这是一个可怕的梦境，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充满了信心和能量，去在球场上击败对手，正如同他刚刚和大伙儿一起做到的那样。
“哦豁，牛逼啊。”
何载玮高兴地把手机一扔，几乎就在床上蹦了起来，欢快地庆祝了几秒钟之后他才反应过来现在已经快凌晨三点钟了，应该安静些，别的不说，要是把睡在隔壁的自己爸妈给吵醒了，那肯定不会有好下场的。何载玮趁着中场休息的间隔赶紧跑回家里，简单地洗了个澡，然后就一直抱着手机在卧室里看完了这场比赛。
何载玮几乎没看过德甲的比赛，他甚至都认不齐拜仁的球员，但对于他来说，这场比赛的重点并不在拜仁慕尼黑，也不在任何一个拜仁球员的身上，而在于齐泽。距离上一次中国球员在德甲联赛中登场，已经过去了漫长的十二年光景，在这十二年里，能够在欧洲顶级联赛中出场的中国球员寥寥可数，而隔壁日本和韩国的旅欧球员则是一抓一大把，这个数字每年还都在增加。
何载玮躺在床上，现在他倒是一点都不困了，拿着手机不知道该看些什么，比赛的画面在终场哨响起之后很快就结束转播了，何载玮只好打开足球软件，在纽伦堡的球员阵容里找到了齐泽，但那里面只显示了一条关于齐泽是从沙尔克04租借而来的消息，其他的信息则是一概没有，没有照片，没有身体数据，没有比赛记录，甚至没有被标上球员的国籍，只有一个球衣号码“39”。如果只是一眼看过去，根本没有人会觉得这可能是一个中国球员，何载玮要不是身为齐泽最好的朋友，对他这张脸再熟悉不过，才能在比赛的转播画面中认出了他，否则也根本无从得知这一切。
但在兴奋之余，何载玮也觉得有些奇怪，他虽然不看德甲，但是对于整个足坛的重大消息还是都有些耳闻的，对于国内的球迷来说，一个中国球员能够在德甲联赛中首发出场，那肯定是一个天大的消息，不应该像现在这样，好像都没什么人知道。何载玮开始在网上查起了齐泽的消息，但翻遍了各大关于足球的论坛和社区，都没有任何话题里面提到了齐泽，直到在拜仁慕尼黑的贴吧里面，何载玮才看到了那些和他一样熬夜看球的人刚刚发出的帖子，有几个贴主发帖问到了关于齐泽的问题，但没有人确定他是否是中国球员，所有人都用“亚洲球员”这个词来描述纽伦堡的这个右边后卫。何载玮兴奋地点开手机的虚拟键盘，准备在帖子底下留言，好好地向这些不明所以的球迷们科普一下，关于齐泽，关于一个毫无疑问应该承载着无数国内球迷期待的目光的年轻球员。何载玮打了长长的一串字，描述了齐泽的身份，还有他过往的那些经历，那些他和齐泽相处时所共同经历的那些事情，何载玮也多少写进去了些。不知不觉，就已经写到了贴吧里单条回复所能写的字数上限了，何载玮的手指移到了发表按钮上，此刻他的心情实在有些激动，因为齐泽，也因为他自己。
等等，何载玮突然感觉到了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他赶忙把自己的手指从那个发表按钮上移开。何载玮看着自己刚刚打出来的长篇大论，开始细细地琢磨起来，好像有什么事情自己在兴奋之余并没有注意到，而那些事情也并非如自己想得那样简单。
何载玮这才想起来，他已经有一年多的时间没有见到过齐泽了，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两个人之间的交流并不算太少，虽然何载玮忙于复习考研，也并没有找过齐泽见面一起出来玩，但时不时两人都会在社交软件上主动和对方说些什么，开开好笑也好，吐吐槽也罢，总之他们两个人的话并不少，可为什么齐泽从来就没提起过自己一直在国外踢球，反而在最近的一次聊天里说自己现在正在某个软件公司上班呢？何载玮很清楚齐泽最大的梦想正是成为职业球员，这是他自己亲口说过的，虽然他也说过这根本不可能，可他现在的确做到了，可又为什么从来不告诉身边的人，反而对此有所隐瞒呢？
齐泽觉得自己的身体已经有些不听自己的指挥了，而脑袋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到处乱撞，脑壳时不时地被这玩意儿撞得生疼，连带着眼睛的视线都受到了影响，看人都时不时地出现了重影。齐泽感觉自己就像是在看一部手持录音机所拍摄的短片一样，努力地试着从晃动的镜头之中找到那些有意义的画面。
齐泽努力地把头转向那声音传来的地方，自家的门将马特尼亚正怒视着自己，一边摆着自己带着门将手套的那只巨大右手，一边斥责着自己刚刚的防守失误。格纳布里刚才一路沿着大禁区线内切过来，齐泽没能跟得很紧，在中后卫上前封堵之前，让格纳布里找到了射门的空当，好在这一记射门虽然力度够大但是带着的旋转弧线不够，皮球这才擦着远端门柱滑门而出。
在职业赛场上，门将的确拥有这种斥责队友的权利，毕竟丢了球门将是最直接的受害者，即使是第一次登上职业赛场的门将也可以对着球队里的老大哥发一发火，前提是他得有这么强的气场，还得是队友的确犯下了失误。
比赛已经来到了83分钟，可以说是最后阶段，场上的比分依旧是0-0，纽伦堡的球员竭尽全力防守才坚持到了现在，而此刻拜仁慕尼黑的攻势已经可以用丧心病狂来形容，拜仁的主教练纳格尔斯曼在下半场刚开始的时候就用科曼换下了萨内，来加强边路的攻势，比赛进行到70分钟的时候先后用穆西亚拉和萨比策换下了两个边后卫，从那时开始，拜仁的阵容已经不是常规的打法，除了一个中后卫殿后，其余所有的球员都在猛攻纽伦堡的防线，从边路到中路，所有的空间都是拜仁的进攻路线。纽伦堡球员的体能虽然都已经消耗殆尽，但毕竟已经坚守了八十多分钟，在最后的这一点时间里自然要继续下去，不然前功尽弃，所以纽伦堡的士气不减反增。马加特也先后作出调整，用弗林斯换下了身背一张黄牌的多维丹，然后在中场的两个位置上也都做了调整，以确保球队的小范围区域协防战术能够维持弹性，这样才能限制住拜仁一直依仗的边路进攻。
即便如此，防守的压力还是越来越大，齐泽明显感到自己的步伐跟不上这一侧的拜仁球员了，还有几分钟格纳布里和科曼互换了位置，齐泽面对这名法国边锋的犀利突破时显得多少有些狼狈，也因为一次无奈的犯规而吃到了自己职业生涯中的第一张黄牌，在面对科曼一次突破时，齐泽不得不出手拉拽他的球衣从而阻止他的继续前进。到目前为止，纽伦堡已经有六个球员先后吃到了黄牌，而拜仁方面仅仅只有两张黄牌，对于在场边指挥的主教练马加特来说，保护这些身背黄牌的纽伦堡球员也是必要的责任，因为犯规问题而导致的非战斗减员毫无疑问会是当头一棒。
齐泽朝着门将马特尼亚勉强挥了挥手表示歉意，示意那的确是自己的失误，但齐泽又回头看了看场边的替补席，老队长瓦伦蒂尼已经做好了热身，但仍然坐在替补席上。我的天，为什么马加特还不把自己换下去？齐泽心里有些抱怨，纽伦堡还有最后一个换人名额，看样子是要留到最后的时刻再用，用来拖延补时的时间。但齐泽已经累得不行了，他在这场比赛中的跑动距离已经超过了体能的上限，如果说在八十分钟前还可以凭借着顽强的意志力来让身体超负荷运转，那么现在连这种意志力都被磨得粉碎，连一点残渣都不剩下了。
齐泽重新站到右边后卫的位置上去，看着门将挥舞双臂，告诉队友他要开大脚了，但没有纽伦堡的球员朝着拜仁球门的方向跑去，这个大脚开出去不过几秒钟的时间拜仁就会在地面控制住球权，然后发动进攻，对于纽伦堡的球员们来说，反击已经不是场上战术的一部分，破坏拜仁的进攻是现在唯一的目标，所以几乎所有的纽伦堡球员都压缩在防守三区之内，用小范围之内防守球员人数上的优势做最后的抵抗。
齐泽看着门将拖延到规则允许的最后一秒才开出这个球门球，球飞得又高又远，直朝着拜仁慕尼黑的那半场飞去，那里一个纽伦堡的球员都没有。在那球再次落在地上之前，齐泽花了大概一两秒时间的功夫好好审视了一番自己身体现在的状况，疲惫不堪的身体，和处于混乱状态下的神志。齐泽回想起了几年之前一个遥远的夜晚，齐泽和一个隔壁宿舍的大学同学一同前去网吧包夜，在见到第二天早上的阳光之后，那时的状态就和现在差不太多，只是现在还需要面对酸痛甚至肿胀的腿部肌肉，和浑身上下那一套因为被汗水完全浸湿而变得沉重无比的球衣，简直就如同穿着一套由金属片连接而成的中世纪盔甲一般，面对的敌人却是拿着全自动步枪的现代士兵。
仅仅几秒钟之后，拜仁的中场萨比策就持球冲到了齐泽的面前，齐泽本能地拖着迟钝的步伐靠上前去防守，但萨比策一个再明显不过的简单变向就已经把齐泽甩在了身后，一瞬间就拉开了四五米远的距离。齐泽觉得自己的脑袋晕晕沉沉，只剩下一个尚且清晰的指令，那就是追着场上的那颗足球跑，但谁也追不上，所有人的身影只是在自己的眼里越拉越长，看起来就像延时摄影里那些绚烂的光晕一样。
“齐，把他盯住！”
克劳斯又一次补位到边路，弗林斯也在背后干扰了萨比策一下，几个人才联手断下了球权。比赛已经临近结束，任何一次失误都有可能导致球队被拜仁慕尼黑绝杀。中场大将克劳斯显得有些不满，齐泽在刚才的防守之中几乎没有起到作用，直接就把萨比策放了过去。
“我的天，你就不能...”克劳斯一个大脚把球解围出了很远，直到皮球飞出了拜仁后场的边线，克劳斯这才扭过头来，刚准备教训齐泽几句，却发现齐泽已经跪倒在了球场之上，勉强用手撑着，上半身才没有趴在草皮上。齐泽觉得自己的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翻腾，干呕了几下，却只是把自己刚才喝的水和胃酸给吐了出来。
一瞬间所有人都聚到了齐泽的身边，克劳斯也没有再说话，大家把齐泽包围起来，询问着他的状况。有队友赶忙去向主裁判报告，主裁判很快就示意比赛暂停，并且让纽伦堡的队医进场。纽伦堡的队医们很快就拎着医疗箱跑了过来，但他们心里很清楚这并不是什么运动伤，只是单纯的体能透支，除了下场没有别的选择，到了这个地步，已经没有可能再继续坚持比赛了。拜仁的球员有些不耐烦，都向裁判抗议施加压力，认为纽伦堡是在故意拖延时间，裁判只能让纽伦堡的队医把无法继续比赛的队员扛下去到场边进行治疗。
两个队医几乎是架着齐泽把他一路拖着到了替补席上，好在纽伦堡还有最后一个换人的名额，老队长瓦伦蒂尼在场边已经待命，他直接跑上场去，场上队长胡布纳把自己右臂上的队长袖标摘下来戴到了瓦伦蒂尼的右臂上，拜仁的球员早就准备好开球，裁判哨响，拜仁又继续着最后的疯狂进攻。场边的第四官员放下换人的电子牌，重新调整上面显示的数字，一个绿色的“3”，示意下半场补时三分钟。
队医们本想直接把齐泽抬回更衣室里，但齐泽执意要留在替补席上，比赛只剩下最后的三分钟时间，虽然难受，但至少还可以坚持着看完，毕竟在这之前的九十分钟里，齐泽也是场上竭尽全力的防守球员中的一份子。队医在一旁测量着齐泽的心跳，询问着齐泽感觉什么样，有哪里不舒服之类的问题，但齐泽听不见他们讲话，仅剩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球场之上，眼睛里只有那个不断被纽伦堡的队友们解围又再被拜仁的球员拿住进攻的足球。
齐泽从没觉得三分钟可以这么漫长，尤其是当坐在替补席的最边上甚至看不见球场大屏幕比分旁的那个计时表时，三分钟简直如同三十分钟一样难熬。但如果当三分钟之后终场哨声响起之后，比分依旧是0-0的话，那对于纽伦堡的所有人来说，从这一场德甲联赛的平局中所得到的一分，其价值甚至可以和一座冠军奖杯相提并论，毕竟在如今的德甲联赛之内，能从拜仁慕尼黑身上拿到积分的又能有几支队伍呢。
弗林斯搀着齐泽走上纽伦堡的球队大巴，车窗外热情的纽伦堡球迷们身穿着不同款式的队服，仍然在高声唱着纽伦堡的队歌，挥舞着手里的旗帜或是围巾，向他们的主队和主队的教练以及球员表示敬意和支持，他们刚刚在2022-2023赛季的德甲联赛揭幕战中逼平了强大的卫冕冠军拜仁慕尼黑，对于这赛季作为升班马的纽伦堡来说，这是极具价值的一分，而今天，同样也是值得铭记的一天。
齐泽也朝着车窗外的球迷挥了挥手，但实在是没有力气像他的其他队友一样声嘶力竭地欢呼雀跃，连一向稳重的主教练马加特此刻也参与到了球队的庆祝之中去，直到大巴车启动，离开安联球场时，大家这才安分一些，但球员们坐在各自的座位上，依旧兴高采烈地回顾着刚刚结束的这一场比赛中那些精彩或是惊险的瞬间。而齐泽把脑袋靠在一旁的玻璃车窗上，早就已经睡着了，在如此嘈杂的环境之中，在高速公路上有些颠簸的大巴车上，齐泽这还是第一次能够睡着，所以当主教练马加特当着所有球员的面宣布明天全队休息一天作为这场比赛逼平对手的奖励时，齐泽什么也没听见，在梦境之中，齐泽仍然和球场对面那些顶尖的拜仁球员们缠斗拼杀，和从前一样，只是这一次，齐泽不再觉得这是一个可怕的梦境，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充满了信心和能量，去在球场上击败对手，正如同他刚刚和大伙儿一起做到的那样。
“哦豁，牛逼啊。”
何载玮高兴地把手机一扔，几乎就在床上蹦了起来，欢快地庆祝了几秒钟之后他才反应过来现在已经快凌晨三点钟了，应该安静些，别的不说，要是把睡在隔壁的自己爸妈给吵醒了，那肯定不会有好下场的。何载玮趁着中场休息的间隔赶紧跑回家里，简单地洗了个澡，然后就一直抱着手机在卧室里看完了这场比赛。
何载玮几乎没看过德甲的比赛，他甚至都认不齐拜仁的球员，但对于他来说，这场比赛的重点并不在拜仁慕尼黑，也不在任何一个拜仁球员的身上，而在于齐泽。距离上一次中国球员在德甲联赛中登场，已经过去了漫长的十二年光景，在这十二年里，能够在欧洲顶级联赛中出场的中国球员寥寥可数，而隔壁日本和韩国的旅欧球员则是一抓一大把，这个数字每年还都在增加。
何载玮躺在床上，现在他倒是一点都不困了，拿着手机不知道该看些什么，比赛的画面在终场哨响起之后很快就结束转播了，何载玮只好打开足球软件，在纽伦堡的球员阵容里找到了齐泽，但那里面只显示了一条关于齐泽是从沙尔克04租借而来的消息，其他的信息则是一概没有，没有照片，没有身体数据，没有比赛记录，甚至没有被标上球员的国籍，只有一个球衣号码“39”。如果只是一眼看过去，根本没有人会觉得这可能是一个中国球员，何载玮要不是身为齐泽最好的朋友，对他这张脸再熟悉不过，才能在比赛的转播画面中认出了他，否则也根本无从得知这一切。
但在兴奋之余，何载玮也觉得有些奇怪，他虽然不看德甲，但是对于整个足坛的重大消息还是都有些耳闻的，对于国内的球迷来说，一个中国球员能够在德甲联赛中首发出场，那肯定是一个天大的消息，不应该像现在这样，好像都没什么人知道。何载玮开始在网上查起了齐泽的消息，但翻遍了各大关于足球的论坛和社区，都没有任何话题里面提到了齐泽，直到在拜仁慕尼黑的贴吧里面，何载玮才看到了那些和他一样熬夜看球的人刚刚发出的帖子，有几个贴主发帖问到了关于齐泽的问题，但没有人确定他是否是中国球员，所有人都用“亚洲球员”这个词来描述纽伦堡的这个右边后卫。何载玮兴奋地点开手机的虚拟键盘，准备在帖子底下留言，好好地向这些不明所以的球迷们科普一下，关于齐泽，关于一个毫无疑问应该承载着无数国内球迷期待的目光的年轻球员。何载玮打了长长的一串字，描述了齐泽的身份，还有他过往的那些经历，那些他和齐泽相处时所共同经历的那些事情，何载玮也多少写进去了些。不知不觉，就已经写到了贴吧里单条回复所能写的字数上限了，何载玮的手指移到了发表按钮上，此刻他的心情实在有些激动，因为齐泽，也因为他自己。
等等，何载玮突然感觉到了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他赶忙把自己的手指从那个发表按钮上移开。何载玮看着自己刚刚打出来的长篇大论，开始细细地琢磨起来，好像有什么事情自己在兴奋之余并没有注意到，而那些事情也并非如自己想得那样简单。
何载玮这才想起来，他已经有一年多的时间没有见到过齐泽了，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两个人之间的交流并不算太少，虽然何载玮忙于复习考研，也并没有找过齐泽见面一起出来玩，但时不时两人都会在社交软件上主动和对方说些什么，开开好笑也好，吐吐槽也罢，总之他们两个人的话并不少，可为什么齐泽从来就没提起过自己一直在国外踢球，反而在最近的一次聊天里说自己现在正在某个软件公司上班呢？何载玮很清楚齐泽最大的梦想正是成为职业球员，这是他自己亲口说过的，虽然他也说过这根本不可能，可他现在的确做到了，可又为什么从来不告诉身边的人，反而对此有所隐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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