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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张平安转身见二人呆样,不禁问道:“你二人作甚一副惊怪之相?”董长生道:“你怎的有无穷的力气,扔老毛子像扔棉花似的?”张平安笑道:“那是我从小苦练内功的好处,这不算甚么,雕虫小技,不足挂齿,你想不想学?”董长生心思机敏,怎不知道这是平安有心收徒,当即扑通跪倒,磕头如捣蒜,连称:“师傅在上,受徒儿一拜。”张平安等他磕三个头,再扶起他,说:“生儿,今后可不许偷懒,咱们这便就走吧。”“是,徒儿谨记师傅教诲!”

    这是一个雾气朦胧氤氲的夜晚,疏星半暗,旅顺口躲在薄云里,沉沉入睡。黑魆魆的黄金山、老虎尾隐没在两侧黛色的群山里。海潮悄悄落下,轻如无物,港内巨兽般的俄国军舰早便融入了夜雾里。东港北岸的天后宫,兀自发出俄国人歌舞的喧闹声,时时惊扰安静的大海。俄国人霸占这里,将之改建成富丽堂皇的海军俱乐部。

    俱乐部里霓虹闪烁,华尔兹舞曲响起,一对对亮章戎装的军官和时装妖艳的女人,踏着优美的舞步,翩翩起舞,忘情地欢乐。舞会到一半,“马苏尔加”舞曲响起,节奏亢奋,掀起高潮。舞队便行凌乱,军官们狂热地抓住女人们的手,屈下一腿,跪到镶木地板上,牵着她们旋舞。那边厢明星酒楼里,粗鄙的水兵一会儿勾搭白皮肤的犹太女人,一会儿又招惹黄皮肤的日本歌妓。女人的尖叫声,令不少军官心驰神往,恨不得离开俱乐部,冲入明星楼,大肆快活。

    却说张平安一行三人已悄悄挨近军港外的卡哨,三人已能看清那高墙似的军舰的侧舷、两只粗大的烟囱和高耸夜空的两根桅杆。甲板炮塔上高高扬起的炮口、钢铁的护板、各种旋动的手轮泛出惨白的光晕,其景阴森森冷冰冰,沉默里满是肃杀。海上探照灯射出强力的白光,赛如一条长棍子,扫来扫去,鞭笞着暗夜潮湿的空气。灯光似乎无限之长,深深将黑夜刺杀。客舱的舷窗里透出淡黄的灯光,象煞黑簇簇钢铁巨舰的眼睛,盯着海面和他们三人。

    古老二一路抖抖索索,此时已然感觉双腿像灌了铅一样,举步维艰。张平安正想上去威胁他,蓦地,黄金山顶的信号台射来一道白亮如昼的强光,照得三人睁不开眼睛。光线扫过,卡哨里站岗的俄国兵就看到了三人。探照灯忽闪几下,转向了别处,黑暗里传来哨兵的俄国话,惊心动魄的刺耳,古老二一屁股就要往地上坐下去,所幸张平安暗夜视物如同白昼,眼明手快,一把扶住,才不致露出马脚。

    身穿深墨蓝色海军服的俄国戍兵哼哼唧唧地跑过来,枪口来回顶着三人的脑袋,大呼小叫,却一句没用。他的军装给黑夜染得深如漆墨,若非皮肤色差,黑夜掩蔽得他严实,咫尺难见。张平安看清了只有一个俄国兵,出手如电,一把龙爪功,锁断其咽喉,俄国人连出气的声音都来不及出,就呜呼哀哉了。身临此境,古老二也不敢声张了,三人同心,忙将死尸拖至隐蔽处,却也是人神不知。这个俄国人中等身材,张平安穿上他军装,虽略显大些,却因是过膝的蓝呢子大衣,也不甚明显,也算合身。

    再于卡哨房间大玻璃前现身之际,俄国人看见的是一个哨兵领着古老二和一个半大的孩子。张平安将三角帽檐几乎压到了鼻子上,侧眼见哨所里还有一个士兵和一个小军官模样的两个老毛子,穿的灰呢子制服。平安步伍粗鲁,故意拿乔作势,走入哨所房间,里面两人一时不留意,没觉出异样。张平安一推开门,右手已疾逾奔电,摘下背上背的步枪的刺刀,将之朝房间另一边的那个俄国兵掷去。

    这一掷平安力求凑功,灌注了八成内力,刺刀赛如流星飞电,呼的一下,插入俄国人的脖子。其势不衰,俄国人身子竟给这小小的刺刀带动起来,往侧退后两步,刺刀穿透脖颈,刺锋钉入墙板,竟然就将俄国人牢牢钉在木板上,直立不倒。那个军官听到响动,回头看见同伴给钉穿了脖子,嘴巴张得老大,舌头伸出老长,脖子上血水顺着刺刀汩汩流下,身子上不一会儿就染满鲜血,成了个血人。军官下意识朝张平安的方向回头,平安已然窜至身前不到半尺的距离,他如触电般弹起身子,却还是快不过张平安的手。黑衣会教主何等功力,杀他如同杀鸡,手到擒来,双手捧住他毛茸茸的脸颊,左右逆向运力,喀喇一响,老毛子便颈折人亡,嘴里的舌头吐出来老长一截儿,死相之惨,绝不比他的同伴逊色。

    古老二拉着董长生的手,不敢进去,直至见俄国人都死了,才挪得动脚步。房间桌上有两瓶沃德克酒,张平安将之塞入大衣口袋里,撇下原先那杆步枪,捡起房间里的一杆上了刺刀的步枪,又将军官腰带上的手枪取走。古老二港内道路熟稔,张平安刺刀顶在他身背后,三人分前后三角阵形,进入海港重地。才走了十来步,迎面就是一队巡逻队开来,三人古怪的形貌立时引起俄国人的注意,打头的一个就叫起来:“瘪列子!”古老二心知不妙,立定脚步再难移动,张平安浑然听不懂俄国人要通行证的俄文,默然不响,兀自朝前走,赛如充耳不闻的聋子。

    对面俄国人登觉有异,朝他们追了过来。张平安以身子挡住董长生,一把将刺刀顺下枪来,就要飞刀杀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东港响起一阵刺耳的汽笛,可怕的声音将旅顺口整个震慑了。远处一大队俄国兵从营房里列队跑出来,一个军官朝那几个巡逻兵吼了几句,几个俄兵转身就朝海边跑去。三人暗自喘了口长气儿,算是险险躲过一劫。

    三人不敢稍停,佝身躲入暗影里,平安问古老二:“老毛子的地图藏哪里?找不到你得自己画出来!”古老二还未开口,港外海上便传来了枪声,砰砰邦邦,打得火热,三人都当是有人进攻军港。古老二如得着赦令,忙道:“先去看看是谁打过来了。跟俺来吧。”张平安道:“好,先去看看。”古老二引二人很快来到一座瞭望塔前,塔高耸直立,只挂着一根旗绳,可以落脚。绳子上一溜儿系几十面国际信号旗。

    张平安将二人一手一个抱着,一提气身子就飞纵上绳子,继而踩踏“满旗”,如履平地,双脚交错,疾速上行,攀爬至顶端,将二人放下在塔楼上,一览海港无遗。循枪声来处,就见近港的海面上,一艘俄国快艇正在追逐一艘渔船,快艇上俄国人快枪一个劲儿往那渔船上打,渔船上不时有人受伤,所幸摇橹的艄公始终没有伤着。

    那艄公技术精湛至极,在水面上划圆圈,将船兜小圈子,那快艇速度快,转圈不易,半径切出去,极难瞬间转向。渔船转弯,快艇就直接从渔船船舷超了过去,渔船便落在后面,等快艇再调转船头,那渔船又已远逸出十几码。如此这般,快艇非但始终咬不住小小的渔船,甚且艇上的水兵开枪也取不到准头。因此上,越是打不中,俄国人越是乱开枪,远远听来,就似在打仗。

    众人这才猜到,先前救了他们的汽笛声,就是那渔船误入海港后,俄国人的示警汽笛。那渔船上的渔民本可停橹驳船,等俄国人上来盘问清楚,当无大碍,即可放行,叵耐那渔船竟然不停,还见着俄国人快艇就逃,如此俄国人当是奸细,下死命地追来,不免伤及不少渔民。

    此时十多艘巨舰以及岸上的俄国人全都闻声观望,看到惊险处,老毛子赛如看到了好戏,又是嘘声又是拍手,好不快活,恍如那不是惊心动魄的追捕,而是故意排练的喜剧。张平安进港之前看到的那艘巨大的军舰他认识,就是来旅顺之初,曼纳海姆给他介绍的军舰之中的一艘,名字叫“皇太子”号。船上的几名俄国炮兵看得手痒,交头接耳商量了一会,诬赖渔船上渔炮威胁,就煞有介事地跑去掀掉主炮的炮衣,调转炮口,对准渔船。还有几个水手也是玩心大盛,帮着从船舱里搬出炮弹,塞入炮管,炮手便即开炮。张平安身处高位,眼睛又尖,将之看得个一览无遗,暗叫一声:“糟糕!”

    “轰隆——”一声惊天巨响,地动山摇,海面登时给掀起一阵巨浪,巨大的皇太子号也为之颠簸底宕,炮弹精准地落在渔船头上,顷刻间,整艘渔船随着爆炸的火花和掀起的巨浪水柱一起粉碎。那追捕的俄国水警快艇也一起给掀入狂涛火花里,炮弹爆炸的威力太大,像一只巨兽的舌头,将半边侧舷给硬生生地舔了去。艇上大半水警跟渔民一起葬身海底,幸免的只有寥寥三人,若非水性上佳,也成了鱼食。军舰上的水手和炮兵无不欢欣鼓舞,又蹦又跳,恍如打了打胜仗一般。

    张平安暗骂他们畜生不如,岸上的水警不忿,要上船与之理论,却敌不过船上人多势众。兼之俄国海军里向来有“大船吃小船”的规矩,战斗军舰上的人员天生看不起只负责港内巡逻的警备艇和一干水警,平时喜欢骂他们是一帮吃闲饭的窝囊废。两边厢争吵起来,虽有理有据,还是水警一方气短。

    枪炮声将阿列科谢耶夫也引来了,一大串海军高级将领前呼后拥,将之捧至事发的坞口,迎接阿列科谢耶夫的是争吵得耳红脖子粗的水警总长和皇太子号舰长。阿列科谢耶夫给两人吵得头也大了,将两人一并撤职,两个俄国公鸡方才冷静下来。张平安看着俄国人闹哄哄的场面,甚是好笑,乐得看看笑话。那阿列科谢耶夫忙着断口头官司,而随行的曼纳海姆却忙着听当事水警禀报详情。这头吵架官司演完,那边厢曼纳海姆便向阿列科谢耶夫提禀了一件重大的事情。“皇太子”号铁甲舰上的远光灯打得阿列科谢耶夫他们所站之地亮过白昼,张平安看得清清楚楚,鉴貌辨色,分辨曼纳海姆是发见了一个大大的隐秘,却因相隔远了,听不到谈话,即令听到也听不懂。

    整个军港内人人注意力给吸引到了这件事情上,无形中给张平安他们以可乘之机,平安也不去管他曼纳海姆的动向,暗自庆幸天助。三人潜伏不动,将港内周匝形势,哪里适于安放炸药,哪里炸起来最能伤及舰船,哪里有油库……尽收眼底。黑衣会教主何等人才,不需地图,也已经是心如明镜儿一般,他们还顺便看了场老毛子的闹剧,安然静候,挨至三更一漏,盗炸药的那路兄弟便已经悄悄潜行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