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女频频道 » 袋中人 » 第三十九章、

第三十九章、

    韶光短浅,匆匆地就过了一个月,双龙修罗学成圣歌,俄廷醵资治装,办理供张,兵员、马匹、火器、弹药、粮草、被服等诸般军需物资发分遣队启程,连治金创、治风寒之药物、治疟疾之奎宁也带备了好几箱。话说俄罗斯国土虽广,百姓却苦,贫人羸饿就役,剥肤及髓,茹毒饮痛,穷而无告,而举国财富,囊括于罗曼诺夫家族手中,沙皇做事,自是格外顺遂。

    尼古拉二世一声令下,酌盈济虚,万事蹴毕,小曼纳海姆便辞别父亲和沙皇及宫中大臣们,请了咨文,榜示天下,幽显咸知。小曼纳海姆领着黑衣会众和两百名俄国官兵,准拟择日登程北发。

    黄道吉日临行践行,军乐队奏起《上帝保佑沙皇》,沙皇及一众臣工相送出圣彼得堡。志愿兵们扈驾出行,挥舞着毡帽和花束,欢送黑衣会众。两个军官和一个长着大胡子、戴着油污的帽子的上了年纪的人从他身后探出头来,也在行礼。格里高利头面整理一新,胡子刮了,头发剪了,干干净净做他的护国法师,也相跟着沙皇来送行。他叽里咕噜煞有介事地念了祈祷文,预祝分遣队马到功成。沙皇和库罗巴特金又对曼纳海姆训令了一番,小曼纳海姆谨遵唯行,诺诺行礼。而老曼纳海姆老泪湿润,走了一程又相送一程,直送出十里之外,方才洒泪而别。

    曼纳海姆分遣队自圣彼得堡启程,一漫骑马北上,黑衣会八大修罗和鹰爪、苍龙、伏虎等二十名武艺最高的长老,随俄国人一漫车行马驮诣北,介然自克,越过俄芬边境。在极北的斯堪-纳维亚森林和层峦高原地区往来搜索勘察,攀叠巘、绕崪岫,穿过克维尼等城市。翻过奥克拉山谷,经旬履月,不分日夜,几乎将三国内的丛林和高山跑了个遍。还沿着波罗的海环行了一周,饱览那若沙漠一般一望无垠的、浮光耀金的辽阔冰冻之海,涛澜汹涌,风云开阖,变化倏忽,动心骇目,不可久视。

    整日价天下大雪,积深寻丈有余,寒冰四冱,长途走马,枪、灯、器、械,人抗肩挑沉重的辎重,不堪皲冻,人人手脚皆冻伤皴瘃。厚重的衣服内汗流肩赪,衣裤从里到外,汗浆湿透,须臾冻如铁皮,一扯连肉,痛若削皮,苦不堪言。

    队伍之内,风咳共寒栗盛行;鼻塞与喷嚏齐虐,但却并不见一只怪物,也不曾在山洞或石罅之间找到一丝半点怪物的影子。俄罗斯之寒,令南国遄来的黑衣会,冻得发酸发痛,实在是难以抵受。严酷的雪影,惨淡之雪色,凄凄黯黯,沈阴处处白茫茫、浑漠漠一片,四目所及,浑方向难辨。

    自摩尔曼斯克沿北冰洋沿岸纵深往西往南,穿过如火海般的挪威枫树林,直至挪威的斯塔万格森林,跑遍了斯堪的纳维亚,几乎半个北欧跑下来,白白花去一年的时光,倒有一百五十天不见天日。众人不论冬夏,不避脏臭,浑身马粪,到处奔走,莫说在当地瞎兜乱转的黑衣会众及曼纳海姆一无所获,心痛气闷,就是在圣彼得堡的沙皇以下所有关切的俄国天潢贵胄、文武百官、国家杜马、平头百姓,咸感无奈和彷徨。只有那不知天高地厚的格里高利,行动日逐一日地悖谬,天天鬼怪厌胜祷禳之状,口诵凯歌,得意非凡,殊不知早为世所僇,却嚚然不顾。

    宫廷内掌握军机的重臣们目之如浮窳,无不眼见他心烦,耳听他的笑声头晕,厌恶至极,却又不敢加以辞色。一来他格里高利是沙皇红人,皇后对他言听计从;二来他是皇子的恩人,皇子也顶欢喜他;三来皇子怪病还会复发,离不开他格里高利半步,由此三个法宝,高个子浪子格里高利横行俄罗斯,无往而不利。宫廷里虽不乏谮下谩上、谄媚阴鸷的小人,却也奈何他不得。

    自从沙皇留格里高利在身边听用,格里高利就成了尼古拉二世的家人,在一张餐桌上进餐,每周陪皇后和皇子上教堂做弥撒,穿金戴银,摇身变成了沙皇身边的大红人。论及国家大事,只有曼纳海姆分遣队的动向,格里高利才能参与,因此上,格里高利就一味鼓吹消灭Troll关碍到尼古拉皇族的兴衰,劝沙皇将远东事务全权让与疆吏处置,匀出全副心神,指挥曼纳海姆分遣队进退。

    尼古拉二世听他说得头头是道,也自迷信起来,渐渐地言听计从。小曼纳海姆这头每日都有五、六通电报往来,确也令尼古拉忙得手忙脚乱,无暇他顾。而每逢沙皇批阅灭怪电报,格里高利总有意无意地在边上出主意,旁敲侧击,左右沙皇的命令。他常自宣扬天火之说,撺掇沙皇命令曼纳海姆再四更改行军路线,沙皇给牵着鼻头走,自己也懵然无知。论及天火之所出,格里高利却说得斩钉截铁,说五年后,天火将落在贝加尔湖西北通古斯河畔。

    格里高利多番依科设仪,踏罡布斗,画符起箓,书录龟纹漫理之文,自诩妙达象纬,每每言之凿凿曰:“臣默观天象,近日常见东方隐隐现紫气,圣主圣母圣灵耶和华,候天伺地,妙选时日,嘱托下臣晓谕陛下:兹公元1908年6月30日凌晨零点十七分,巨大的天火将要降临通古斯河畔克拉斯诺雅尔斯克,届时天地下降,百神临观,世显五色炳耀。此乃天神们给予我们人类唯一的一次救赎的机会——系天神降下的太阳,也只有太阳的威力,才能根除那些Troll的生存。陛下,我们一定要想方设法赶在这个时间之前,将Troll悉数驱赶至克拉斯诺雅尔斯克地区,以策应天神降临,将这些邪恶凶暴巨大的精灵一网打尽,在太阳里面烧光它们。距今正好五年零两个月又十五天,也就是说,还剩下一千九百天。倘若一旦错过这时刻,那么这世界将毁灭,Troll将取代人类,统治天下。人类则将被灭亡殆尽!”

    格里高利是当着一众大臣们的面对沙皇说的,大伙儿越听越玄,多有不信,人心目为簧鼓邪词,武将动多谯诃,大众刺刺不休。即令想相信者,也觉得要将怪物驱赶到他说的地方,就难如登天。格里高利却一口咬定他有法子,只要听他排兵布阵,将Troll聚拢并赶至克拉斯诺雅尔斯克区就不是空谈。沙皇听他说得十拿九稳,不禁心也给说活了,每至给小曼纳海姆拍发命令之际,都咨问于格里高利。由此亦可见,Troll在北欧和西伯利亚,为祸不浅,致令沙皇下决心要根除之,即使格里高利的主意再异想天开十倍,也会不惜尝试一把的。

    话休絮烦,言归正传。隔日小曼纳海姆的电报又到,沙皇便使唤仆人将格里高利请来,人一来他就急不及待地询问:“国师,目下曼纳海姆分遣队在北欧山林里转悠,费时耗力,徒劳无功,真正已到了智术两穷的地步,尚祈国师赐教,今后该当如何?”格里高利酒气冲天,醉醺醺地一屁股坐到沙皇办公桌对面,张开大口,疯疯癫癫嘻嘻哈哈笑道:“那还犹豫甚么,赶紧让他们回来,大家喝酒吃肉,岂不是好?”尼古拉二世未惬所望,怫然道:“胡闹,你要我听你指挥,却说出这般话来,岂非消遣我?”格里高利惺忪的双眼,朝沙皇上下打量,眼珠子来回乱转,兀自东靠西坐,从容自若,口无遮拦:“要不你说怎的?让他们留在山林里当野人么?”此言一出,尼古拉勃然大怒,简直连杀他的心都有,狂吼叫卫兵进来,把格里高利横拖硬拽,拉出房间,关起来饿了一天,第二天再带回尼古拉面前,这厮又是胡搅蛮缠,插科打诨,却不说甚有道理的话。

    尼古拉恨起来就要杀了他,却不料儿子又旧病复发,只得又低声下气,纡尊降贵,好说歹说再请他回来治疗儿子的病。如此一而再再而三,尼古拉二世镇日悒悒不乐,又平白无端的浪费了整整一周。沙皇恨起来要自己拿主意,另拟别法,无如生性庸懦无知,又因那些怪物行踪不定,鬼才知道到哪里去找,千头万绪,脑袋空空如也,电报自是迟迟未发。那头黑衣会众却不去管他俄国人的花样,兀自悉心地搜索山麓,探寻森林。饿了打野味来吃,渴了就饮山泉,或者化冰成水,生火取暖,赛如到这异域旅行,反倒逍遥快活。

    尼古拉身边的大臣们表面隐忍,背后都拿这事当笑话,皇后也召见格里高利好几回。这出了名的浪荡子,就是顾左右而言他,浑不把皇帝夫妇放在眼里。没人猜得出这厮葫芦里卖的是哪味药,皇宫里上上下下都给他弄得灰头土脸。尼古拉二世和基里尔亲王整天大骂他是骗子,看见他的嘴脸就吹胡子瞪眼。格里高利睹情失笑,往往笑得前仰后合,耸肩撅臀,情难自已,只一味拿治愈皇子的杰构做挡箭牌。于是格里高利走到哪里,周围的人都气鼓鼓的,就他见了这番气鼓鼓的表情,笑得肚子疼,如此胡来,竟然人人都没辙,闹得一天星斗,沙皇一时不好收篷。

    当年九月,俄国陆军择西伯利亚的尼科利斯克,大集远东三军,操典军演,摆列全军阵容,以慑东洋国,敲山震虎,威凌英、美诸列强。举国郑重其事,当天大的事来办,尼古拉二世得军务倥偬,才无暇理会格里高利这无赖惫懒嘴脸。

    荒唐了足足有一个半月,迁延日久,远征队行次一条幽深的峡谷,晴云似絮惹低空,云絮下有一条不宽的小河从谷底流过,许多坻石露出水面,细小而发亮,犹如河面上长满了雀斑。河对岸的斜坡之上长满了美丽的松树,小河缓缓流过一栋大房子,它流得那么轻,彷如在轻抚坻石、好像生怕有人看见。大房子周围是广袤的牧场,到了低矮的松树林子,水流湍急起来,形成了一个小瀑布,消失在野樱桃和梢木密林里。双龙修罗站在河上的小桥凭栏而望,水轮磨坊的屋顶和扬起的粉尘,及磨坊背后几块不大的林间草地隐约可见。透过这道缝隙还可以看到远方绿色的世界——一片森林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