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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飞艇驾驶室内人们东倒西歪,忙着爬起来的时候,忽地从玻璃窗前左下方爆炸出一团巨大的红雾。定睛细瞧,血雾里四散的块状,一眼便分辨出系怪物岩石肢体轮廓,独独却是犹是粗糙硕大;还有一根长大的尾巴,粗逾梁柱,宕来悠去,翻卷在血雾里坠下莽莽的黑森林里,砸得树干枝叶断折倒塌下一片。

    丑面眼尖,狂喜道:“干掉了一只怪物!不知是谁打的灯?今日值守左舷灯位的是谁?”巴尔克瑙•阿涅波季斯托维奇也循着丑面手指,看到了巨怪爆炸的一幕。他是今夜执勤班的班长,喜极而泣,脱口道:“应当是双龙先生打的!真漂亮,不知双龙先生是否安好。”

    小曼纳海姆及一干俄国指挥官陆续给惊动,来至指挥舱,检点损伤,怪物似乎就出现了一只,此后再无震荡和敌踪。大伙儿都想知道底下强光巨灯位的战况,伸长了脖子,好容易等到底下俄国传讯兵报将上来。那士兵二十出头,腰际挂着哥萨克马卡刀,脚步如风,橐橐橐橐跑上来,在梯子上就扬声喊开了捷报,好生赞佩了一番当班的双龙修罗。原来,飞艇到了海岸边,艇长便令放气下降高度。艇底几乎是擦着底下森林中高高的树尖,向前缓行,想来如此便惊动了林中乘夜出来走动的巨怪。一头高约二十米,头顶长满尖刺如猬的红毛怪物,受了惊吓,撞向飞艇,奇巧落点就在双龙修罗坐的灯位中央。

    其时双龙正与这名叫索涅契卡的哥萨克传讯兵聊天,索涅契卡跟班长巴尔克瑙•阿涅波季斯托维奇学过中文,虽言语生涩,却也勉强听得懂。巨怪巨爪扫来,撞在飞艇铁壁上,登时砸得坚硬的铁壁凹陷了,强光灯前的防护罩玻璃咣啷碎裂,冷风顿时疯狂地灌了进来。还来不及感觉寒冷刺骨,俄兵站脚不住,竟从砸歪的缝隙往艇外掉,这要是掉出去,定然小命不保,绝无幸理。俄兵看出去的东西都是倒立的,就像看涟漪回荡的水面。天地万物全都在波动,歪歪扭扭,天旋地转,还有一团黑烟,沉甸甸地打旋,往上升起。外面寒冷之极,气息一呼出就变成了白雾,一吸气空气就通过嗓子眼,象冰水一样落进胸膛,冷得肺管如针扎般刺痛,几乎就要窒息了。

    哥萨克来不及抓住飞艇,身子往外飞去,已自只有闭目待死的份儿了,自分必死;说时迟,那时快,他身子甫一出舱,竟借大风之力,条件反射地弹身翻转:在极小的空间和角度,凭空做了个“鲤鱼打挺”,双脚竟然能够踩着空中强劲的气流,将身子正面翻上来!

    幸而双龙修罗眼明手快,使出水龙神掌起手式“拨云见日”,左手探臂,疾逾闪电,鬼使神差地竟然抓住了俄国人的后衣领;右手拨动巨大的灯台,内力到处,那沉逾千斤的大灯台瞬即折转向巨怪飞近的巨脸。而双龙拉住俄国人,俄国人下坠之势加上身子分量,亦近千钧,舱外飓风呼啸,风力袭来,竟如一只大手猛地又势将哥萨克连同双龙一并往舱外扯。如此这般多种力道同时攻到他手中,自是将双龙的身子也拉了俯折下去,半个身子伸出了舱外。其情势之险恶,已至毫巅,俄国人身子自然又往下沉了半尺,吓得五脏六腑象给绳子往下拉拽似的,既恶心欲呕,又头晕目眩。

    双龙于间不容发的瞬间,瞟了一眼灯台下的开关,乘势以右脚尖点去,强光灯应脚而亮。灼热的灯光如柱,照亮了夜空,将巨怪的血盆巨口、丑恶的嘴脸、恐怖的眼睛,照得透亮。光柱一入怪眼,怪物痛苦地惨嚎,却因身在半空,无法趋避转折,当空爆炸。碎肉、血骨虽张开巨网铺天盖地罩上来,飞艇凭着钢铁的外壳,不致有致命伤害。乘着爆炸将血肉激发为雨的气浪,哥萨克大吼一声,伸左足勾着怪物攻击造成的裂缝边缘,双腿如鼓槌乱点地飞跑起来,力大无匹;与此同时,双龙舌绽春雷,亦大喝一声,力贯左臂,将俄国人拽回舱内。两人合力终于回入舱体之内,双龙修罗倒在灯台下,鼻端嗅到哥萨克口中腌鲱鱼混合伏特加酒气的异味儿,不禁皱眉。

    哥萨克却因使力大了,双腿快跑不停,沿舱内铁壁往上奔了十多步才止住势头,身子悬空,双足踩着垂直的墙面,与舱内底板平行,好像他是从墙壁上横生出来似的,又犹如马戏团的“登空步月”节目一般。就在力将尽,哥萨克快要脚离墙壁坠地的瞬间,他真是具有超强的运动能力,竟其足下一撑就一个后空翻,身子滴溜溜三百六十度翻下地来,安然双足着地。气喘却神定,双目精光矍然,好一个矫健灵活的哥萨克,摔打如夷!两人好一阵喘息,才惊魂稍定,可以说话,已是隔世为人了。索涅契卡浑身臭汗,浓烈的体臭熏得寒风也退却,双龙修罗虽嗅之恶心,但毫不以为意,两人共历患难,相视大笑,肝胆相照。

    俄国人说来虽寥寥数语,且多词不达意,然而丑面是个中高手,神思遐想,在心里默演招法,恍如身临其境,不禁神往。一众俄国人无不狂喜拍手,乌拉乌拉欢叫个不停。他们亦听得神驰向往,拿双龙当神人一般的英雄,将身边欢天喜地的黑衣会众拉过来,又是抱了又是亲,也不顾大老爷们儿之间,口水甚是恶心。欢腾到了这般地步,双龙非但是杀怪的英雄,甚且是这条飞艇的救星,黑衣会众人人跟着沾光,老毛子爱屋及乌,对中国人好生敬仰。

    小曼纳海姆相偕艇长和黑无常长老,下舱去看望双龙修罗,自是好一番勉励,艇长伊万更其赞不绝口,几乎是要跪地磕头。双龙修罗赶忙拦住,自谦了一番,不在话下。沐浴在飞艇外光怪陆离却流光溢彩的北极光影里,整个飞艇内,充斥着节日般的欢愉和兴奋,而双龙却毫无居功之色,理一理湿漉漉粘成一团的头发,取干毛巾揩干汗水。——对黑衣会众兄弟来说,救同伴的性命原是分内之事,不足挂齿。

    一夜无眠灯火辉煌,双龙修罗成了人们最欢喜的人,一直闹到天亮。次晨窗外光彩渐隐,人们意犹未尽地将愉悦埋在心底,一如其旧,军令严整,号令划一,凛遵艇长之命。伊万艇长俨然家长,令大伙儿紧守岗位,不得懈怠。欢乐的人们才各自分散,双龙修罗才得空回房歇息。萨科琴娃见自己的心上人一夜成了众人的大英雄,自是芳心窃喜,跟着双龙入室,行那欢会之事。自此两人就如粘了鳔胶一般,形影不离,再分拆不开了的。

    及至吃饭的时节,大伙儿先到的人咸肃然不动餐,静候双龙修罗,拍手欢悦迎入席位,人人举杯敬酒,忙得双龙应接不暇。巴尔克瑙乐呵呵地祝酒道:“双龙先生年轻有为,临机不乱,处变不惊,既救了我们同伴的性命,又拯救了咱们的飞艇及咱们大家伙儿的性命。你是咱们共同的大恩人!”双龙谦道:“不敢当,不敢当,我只是做了分内之事,再说,其时只是下意识地抵挡巨怪的攻击,也无暇想甚么救不救人的,说来惭愧。”

    伊万艇长哈哈朗声笑起来,端着满满一杯干马德拉葡萄酒凑过来,轻拍双龙窄小的肩背,赞道:“赫拉啸!阁下是中国人的骄傲,也是我大俄罗斯帝国的恩人和永远的朋友!我代表大伙儿敬你一杯,衷心感谢。”巴尔克瑙替伊万翻译了中文,双龙再如何挡架吃酒,艇长的面子还是要给的,自然爽快地举起自己酒杯,丑面修罗替他斟满琥珀色的葡萄酒,双龙一口气仰脖子干了下肚。艇长自也一口喝干葡萄酒,又说了许多勖勉的话,所有俄国人都朝双龙及一干黑衣会众挑起大拇指,投去敬意和佩服的目光。

    这顿饭虽非满汉全席,亦无宫廷之筵席的规模,一如家常,却尤其欢快热闹。中国人和俄国人恁般热络,亲密无间,古今罕见。米哈伊罗斯基也佩服起这个先前与己捣蛋而玩世不恭的年轻人,见到宝贝女儿凑在他身侧,也就睁一眼闭一眼地默许了。双龙救下的传讯兵还是米高教官的小表弟,米高在场更是热情洋溢,执着酒瓶子,举着玻璃酒杯,先是给双龙修罗行礼,千恩万谢,继而要与双龙修罗照杯。闹闹哄哄地与在场众人一一照杯一过,醉眼迷离的米高至后竟其在众人之前,自告奋勇跳起了舞。

    俄罗斯人素爱舞蹈,官兵们咸随身携口琴、弦管之乐器,拿出来理弦调韵,按腔引谱,调宫叶商,便要弹琴,凑趣伴奏。俄尔声乐杂奏,宫、商、角、徵、羽五音韵迭谐。米高乘兴脚踏碎步,摆动双脚,踩踏节拍,象一阵旋风也似,跳跃来去,忽而蹲下身子,走起了矮步,以皮靴的脚后踵急遽而猛烈地敲击地板。地上发出低沉的声音,其皮靴后踵打出高巴克舞的节拍,继而又打出特罗巴克舞的拍子。其舞步讲求轻快,身躯扭动,热力四射。他系军内舞蹈高手,身子柔韧至极,舞姿曼妙赛过女人,登时引得哄堂喝彩。到了后来,乐声回行甚疾,辘轳圆转。他跳到高妙处,嘶啦一声扯开衣衫,袒露黄毛毵毵的胸膛,额发飘动,大颗大颗的汗珠不住地冒出来,宛如雨降一般。萨科琴娃也看得眼热,脱了外罩,轻装上阵,与米高共舞,口中则和着节拍,启樱唇吐遏云之调、发绕梁之音,嘹嘹呖呖唱起了歌。

    伴奏之音随之一变,由宫转羽,清音曼艳,逸韵铿锵,无一不中腔合拍,应节入神,观众击节称赏,拍掌以和。萨科琴娃人本美极,又经数月双龙修罗的爱抚拨弄,越见丰盈,细腰丰臀,丰神楚楚,秀骨姗姗,繁弦急管之下,扭动起来,尤其风情万种,美艳万方。座中多目眩神迷,啧啧称羡。她丽质聪明,闻声即悟,雏喉娇小,天生成的一副好嗓子,按节能歌。宛如玉响珠跃,鹂啭燕语一般,抑扬宛转。加之她楚楚身材、亭亭玉貌,一双会说话的栗色眼睛,一身皮肤洁白得象旭日照耀下的雪原,给餐厅里罩上了一层迷人的氤氲。她越跳越欢,打心坎里笑出声儿来,银铃般的笑声夺魂摄魄,替其闪耀夺目的美丽,加倍增色。这般一来,在场的男人无不弹眼落睛,看得痴呆,眼睛如同粘在了萨科琴娃的身上,再也搬不开、遮不断。

    同在一室用餐的俄国官兵里的几名哥萨克族,见自己家乡的舞蹈,不禁也跃跃欲试,俄尔或踏碎步或走矮步,亦加入舞团,转眼便沉浸在了这疯狂自在的舞蹈里面。他们踏出舞步的同时,又将身边相熟的伙伴也拉下了场,跳舞的人越来越多。俄兵中也有白俄罗斯人使劲吹起风笛;犹太人敲响扬琴;哥萨克人拨弄科勃扎琴。尽管严寒凛冽,冻僵了手指,脸颊和鼻子冻白了,高空氧气稀薄,连呼吸都困难,但人们还是在载歌载舞。

    黑衣会众看得连连高声喝彩,拍手称赞,琼筵醉月,声伎侑觞,场面好不热闹欢愉。米高兴奋地到处跳、咕咕叫,又高兴又得意,跟同僚互相吹嘘舞技,一张嘴活像由壶嘴里往外咕嘟咕嘟倒牛奶似的,竟有说不完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