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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36克灵魂

    来上海之前,欣语除了知道爷爷叫何九陵之外,对其他的事情一无所知。

    姨父姨妈绝口不提,程浩凡也不愿意多说,所以夏骏自然就成了她了解何九陵的唯一渠道。

    夏骏在她到上海后不久,由程浩凡陪着一起来寓所看她。

    夏骏年龄在35岁左右,人长得不难看,白净斯文,神情有些委靡阴郁,像是总有想不完的心事。他那天戴着一副粗黑框的眼镜,穿一件深蓝色碎花对襟衬衫,雪白色的裤子,还有一双红色的运动鞋。

    打扮有些不伦不类。

    “夏师傅,这位姑娘就是何大师唯一的孙女何欣语。”程浩凡称他为“师傅”,在上海这是一个用于“蓝领”阶层的尊称,对于做学问出生的夏骏似乎并不十分妥当。

    不过夏骏从来不在意。

    他直勾勾地看着欣语,喃喃地说:

    “真漂亮。”

    被一个陌生男人夸赞,欣语两颊绯红。

    “能允许我到楼上上一柱香吗?”他从一进门眼珠子就没离开过欣语,说这句话的时候依旧如此。

    “上香?”她想起二楼那个神龛,不过她不敢确认夏骏是不是要给那个阎王上香。

    “是。”

    夏骏的嗓音有些怪,也许是声带先天出的问题,他低声说话的时候让人听起来总有点阴冷的感觉。

    欣语和程律师跟着夏骏上了二楼。

    看得出,他对这里很熟悉。

    夏骏从神龛的旧香盒中取了三柱香,神龛上的残烛早已尘封多时,他在找点香的火盒。

    “喀嚓!”

    欣语把打火机举到他面前,黄色的火苗不安地跳动着。

    夏骏左右镜片上映出的两朵火花,掩盖不住他惊异的眼神。

    “怎么了?”欣语有些奇怪。

    “没,没什么。”夏骏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他没想到自己一个微小的情绪变化竟然逃不过欣语的眼睛,不免有些尴尬。

    “一个女孩子怎么会随身带着打火机?”夏骏找到了合适的话题。

    “哦,这打火机是爸爸留给我的纪念。”欣语说着,眼神里跳过一片凄凉。

    “……”夏骏诺诺低声,不知所云。

    夏骏点好香,恭恭敬敬地插在香炉里。

    欣语注意到他的左臂有些僵硬发抖,三炷香双手插进香炉的时候,最左边的一枝用不上力,有些歪斜。

    他行了三跪九磕的大礼,嘴里念念有词。

    “师父……”

    欣语看着他的虔诚的模样心中不解:他拜的明明是尊阎王,却怎么和“师父”扯得上关系?

    夏骏此时的眼神有些恍惚,他用极其低微的声音在嗓子眼里喃喃:

    “师父,您不用担心,我做得很好。”

    “我爷爷,他担心什么?”欣语突然问。

    夏骏吓了一跳!

    他这样的轻语连自己都听不清楚,欣语怎么可能听到的?

    他行完礼,站起身来,看了看欣语,又看了看程浩凡。

    “我爷爷是做什么的?这尊‘神’像怎么会供在这里,和爷爷有什么关系吗?”

    欣语的心里早就累积了一大堆的问题,眼前这个人的怪异言行更是令她疑窦陡升。她再顾不上是初次见面的矜持,直接问道。

    夏骏楞了一下,想了想,然后看着欣语语气平平地说:

    “这么说吧,我师父不是一个普通的人,他老人家一生精修奇门遁甲之术,有超乎常人的能力,能通阴阳两界,伏魔驭鬼。”

    夏骏的话让欣语大吃一惊!

    “这不就是封建迷信吗?”欣语想。

    在乡下的时候她常看见跳大仙的装神弄鬼,难道大上海也兴这个?爷爷是做这一行的吗?做这一行业能有这么大的家业?听程浩凡说夏骏还是所名牌大学的博士生,他又怎么会成了爷爷的徒弟?

    “这不可能吧?”她心里想着情不自禁就说了出来。

    “是。等以后有机会再慢慢跟你说吧。”夏骏咧了咧嘴说,他的笑都与别人不同,没有太多愉悦的元素。

    “怎么没有看到有我爷爷的照片呢?”在下楼的时候,欣语问他们两个。

    “是。师父他一生没有照过相。”夏骏说。

    “为什么?”欣语问。

    要说在湖口老寨生活一辈子的人没有照过一张像还可以理解,在大上海生活了几十年的爷爷连张照片都没有实在让她有些难以相信。

    “因为,他老人家仙风道骨,凡尘的影像只会玷垢了他。”夏骏想了半天找出来的理由还是很牵强。

    欣语没有再问下去。

    说实话,那天她非常的失望,爷爷生前的“工作”竟然是最不能为世俗所接受的迷信活动,他的形象在自己的心目中矮下去了一大截!

    不过欣语毕竟还是个重感情的人。

    不管怎么说,从未谋面的爷爷在临死前千方百计地把这么大一笔遗产交到自己的手上,这份浓浓的亲情仍然让从小就失去父母的欣语感到内心温暖。

    其实当她第一天爬上这个寓所的二楼,就已经隐约感觉到爷爷所做的事情是与普通人家不同的。但她始终感怀爷爷的恩情,所以二楼那些阴森的摆设并没有让她感到十分害怕。

    “小语,你就住在一楼?”

    夏骏随程浩凡亲昵地叫她“小语”,让她感觉到两个人的距离一下子被拉近了不少。

    “嗯,一楼够大了。”欣语第一次冲他笑了笑。

    “房子不准备重新装修吗?”夏骏四下里随意看着。

    “不准备,还顾不过来。”欣语说。

    夏骏若有所思。

    那天走的时候夏骏把联系方式给了她,说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助,随时可以给他打电话。

    说实话,欣语对夏骏的第一印象很一般,甚至有些不喜欢。不过随后的交往,她逐渐改变了对他的看法。

    也许是从小到大从来没有离开过山区,欣语有了水土不服的反应。在她的思想与大都市加速融合的时候,她的身体却无法适应新的气候环境变化。

    到上海后不久,她得了一次重感冒,并且诱发了心肌炎。

    这次大病让她住了一个多星期的医院。

    出院之后,她的身体状态一直没有调整过来,也因此加大了她的精神负担。随后,寂寞孤独、焦虑失眠引起的神经衰弱便开始困扰不休,再加上一段时间来的噩梦惊恐,让她感到成天都有些精神恍惚。

    心神不宁的欣语开始怀疑这所房子是不是会有什么问题,就像她在恐怖小说里看到过的、所谓的“凶宅”?

    或者,是自己在被某个恶鬼诅咒?

    惶恐之下,欣语想到了向夏骏求助。

    她想,有关这方面的问题,夏骏肯定是最清楚的。

    这是她和他第二次碰面。

    那天晚上,他们约在了四平路一家僻静的泰国餐厅。

    泰国菜口味辣酸甜,虽然是第一次吃,但是欣语却觉得很合口。

    夏骏帮她叫的是炭烧蟹和猪颈肉,除了不能接受腥臭味很重的鱼露沾酱外,这里各式各样的新鲜口味她都很喜欢。

    “小语,程浩凡是不是对我很有成见?”夏骏突然问。

    欣语显得有些尴尬。

    没想到夏骏还是一个这么敏感的人,从他们三个人相处时的态度和眼神里,他都能感觉到程浩凡的态度。

    她没想好怎么回答。

    “他根本不懂!”

    即使是在生气的时候,夏骏的声腺都有些阴软。

    “神鬼民俗有伪科学,有封建迷信的东西,但师父和我的研究是很严肃的,我在拯救的是一种宝贵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你知道我发表过的相关论文有多少吗?整整127篇!”

    夏骏一口气地说了一大堆得话,欣语听得似懂非懂。

    “你说你研究鬼?那你告诉我到底有没有鬼?”

    欣语化繁为简,她把最想搞清楚问题直接丢给了夏骏。

    “我不是研究‘鬼’……”

    夏骏突然发现一下子很难把这么大的一个课题和欣语说清楚,他叹了口气,暂时放弃了这个努力。

    “没有通常意义上的‘鬼’。但是,”夏骏顺着欣语的意思,回到了她真正关心的话题,“有‘灵魂’。”

    他看见欣语没有太大的反应。

    接着说道:

    “通常意义上,大家认为人死后会变成‘鬼’,‘鬼’还会很多超越自然的能力,甚至恶鬼还会杀人。那是胡扯!”

    “哦?”欣语没想到他是这样的观点。

    “但是,人是有‘灵魂’的。人的‘灵魂’在死前和死后分别以两种状态存在,死前‘灵魂’是物质状态,被锁定在人的肉身里面。虽然物质状态的灵魂科学到现在还无法准确捕捉和认知,但至少我们现在已经知道,它是有重量的。”夏骏神情肃穆。

    “‘灵魂’有重量?”欣语第一次听说。

    “是。这已经不是什么新鲜的事情。国外的科学研究证实人的灵魂重量是36克。实验的方法也很简单,就是精确地监测临死的人体重变化,人在死去的瞬间,重量会突然减少36克!这部分重量你说会是什么?”夏骏突然盯着欣语问。

    “难道是你说的‘灵魂’?”欣语被他盯得有些发毛。

    “是。那就是物化状态的‘灵魂’。人死了,‘灵魂’出窍,这重量自然就没了!”

    欣语觉得他说的似乎有些道理。

    没想到平日里说的“灵魂出窍”还真有其事!

    “那出窍的灵魂干嘛去了?会一直存在吗?”欣语被他的说法深深吸引,她接着问。

    “‘灵魂’出窍以后,就变成了另外一种状态存在,就是精神状态。”夏骏眯着眼睛幽幽地说着,仿佛正在感知这种神秘的存在,“精神状态的灵魂就可以超越时间和空间的限制,可以无孔不入,无处不在。但他们无法触摸,无法辨识,不过却可以通过一定的介质与活着的人进行沟通。”

    “吃菜!”

    夏骏突然停下来,指了指满桌的菜叫了一声。

    欣语正听得紧张,被他吓了一跳,一双筷子掉落在地!

    夏骏不好意思地咧了咧嘴,招呼服务生给她换了双新的。

    “我现在哪还有胃口?”欣语笑着说。

    “这,那是你自己要问的。”夏骏低着头说。

    “哈,不要紧哦!我喜欢听,听完了再吃也可以呀。”欣语让他继续。

    夏骏喝了几口相当地道的柠檬虾汤,极其的辛辣让他嘬着嘴唏嘘不已。

    “你刚才说,死者的灵魂可以通过‘介质’跟活着的人沟通,这个‘介质’是什么?”她引导着话题。

    “这个‘介质’就是人的潜意识。俗话说‘心里有鬼’,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夏骏扯过纸巾擦了擦嘴,接着说,“意思就是说,只有你心里认为有‘鬼’存在,才有可能跟‘鬼’进行沟通!”

    “心里有鬼?”欣语仔细琢磨着他的话。

    “是。不过我说的‘鬼’和通常意义上的‘鬼’还是不同,我指的‘鬼’是死者的‘灵魂’。‘灵魂’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不管你的主观意志是想排斥它还是想它接纳,只要你将它纳入你的潜意识范围,它就会试图与你进行沟通。”

    夏骏尝试着将他深奥的研究用最简单的方式告诉欣语。

    “就是说,你只要心里认定有‘鬼’,那么这个‘鬼’就会随时随地会找机会跟你沟通?”

    欣语毕竟也接受过高等教育,夏骏的表述对她来说并不难理解。

    “是。当然这种沟通本身没有任何侵犯性,也不会对你造成伤害。也就是说只要你本身不怕,与‘灵魂’的相处应该是轻松愉快的。”

    “轻松愉快?这好像很难做到吧?”

    “不难,只要你无愧于死者,为啥会怕和他的‘灵魂’沟通呢?”

    “可那毕竟是死了的人,阴阳两界呀?”

    “人虽然死了,但还会有很多美好的东西留下来,精神状态的‘灵魂’储存了所有这样的信息,当然也有坏的。”

    “最近我常做噩梦,梦里见到的鬼为什么总是青面獠牙的?”

    “你错了。梦见‘鬼’和与‘灵魂’沟通是两回事。”

    “哦?”

    “是。噩梦不是什么‘灵魂’在跟你沟通,只是你自己潜意识里因为害怕而自主虚构的一些影像,那仅仅是梦,不代表什么。”

    “只是梦?”

    欣语若有所思,她现在最想知道的是那间寓所里到底有没有所谓的“鬼”或者是夏骏所说的、死人的“灵魂”。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寓所里有没有爷爷的灵魂?”欣语鼓起勇气问他。

    夏骏看着她的眼睛点了点头,然后又说:

    “不过你不用害怕,所有的‘灵魂’都像孤独无助的孩子,它们很可怜,很虚弱,根本没有杀伤力。”

    “这么说,爷爷的灵魂就在寓所里,我也能够和他进行沟通?”

    欣语说归说,不过她心里清楚,要是真的让她跟一个“灵魂”沟通,她还是会害怕得发抖的。

    “不,那要看机缘。”夏骏的眼神里闪烁着神秘的幽光,仿佛惟有他通晓这一阴阳交融之道。

    那天晚上,欣语虽然并不能完全赞同夏骏的理论,但他的逻辑严谨、角度新颖的谈吐,让她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在很大的程度上缓解了她心理上的压力。

    也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欣语才和这个程浩凡眼中的“怪人”成了朋友。而且在她的撮合下,每隔一段时间,程浩凡、杨显、夏骏和她四个人就会一起出来吃饭聊天,彼此之间逐渐熟络起来。

    这次夏骏约欣语去的是徐家汇新开的一家湘菜馆。

    菜馆的名字叫“湘芗香骧”,四字同音,皆可读作“香香香香”,十分上口。而且,“芗”是古时候的调味香草,“骧”是抬头奔跑的意思,又暗喻菜香溢久远驰。一看就知道这馆子的主人多半是个雅致的文人。

    “湘菜能做到像这家馆子一般,也算是极致了吧。”夏骏指着菜馆的横匾说着,极少表情的脸上也漾过了一丝贪婪。

    欣语好长时间没吃过地道的家乡菜了,听他这么一说自然也是很开心。

    两人落座后,夏骏帮欣语点了几道招牌菜,麻辣子鸡,瓦片孜然牛肉,沙锅狗肉。

    店家介绍,他们这里的湘菜其实都是很传统的烧法,只不过所有的调料都是从湖南当地直接运送过来的。他们注重的是选料新鲜纯正,加工精细,火候纯青,所以这里的每一道菜都几乎是精雕细琢,有着完美的口感。

    随后便证实了店家并没有言过其实,传上来的每一道菜确实都是色香味俱全的美味佳肴,欣语禁不住胃口大开!

    当然,女孩子在享受美食的过程中,心情很自然也会好很多。

    “你今天说有事情要跟我说?”

    饭吃得差不多的时候,夏骏问。

    他不温不火的性格,似乎没有什么事情能让他感到着急,换做一般人可能早就沉不住气了。

    欣语原原本本地把今天凌晨的怪梦和在杨显的柜子里发现雨衣的事情告诉了他。

    夏骏的眼神里隐约闪现着不安。

    “喀嚓!”

    她点了支烟。

    欣语爸爸死的时候她才十岁,作为爸爸留给自己唯一的纪念,那时起她就一直带着这打火机。后来逐渐地就有了想点烟的冲动。十四岁那年她开始偷着买烟,当然那个时候不是为了抽,纯粹是为了点烟这样一个过程。

    那个时候,她就像是安徒生那个卖火柴的小姑娘,当打火机温暖的火花跳动的时候,她总能够在这一片昏黄的光晕中隐约看见爸爸的影子。

    她真正开始抽烟,那还是到了上海以后。

    而现在,似乎已经可悲地伦为了一种嗜好。

    “你好像有些害怕?”隔着袅袅升腾的烟雾,欣语依稀看见他眼中的不安逐渐放大,手似乎在微微发抖。

    “是。你说的事情让我感到有些害怕。”他没有回避,沙哑阴软的嗓子里有些杂乱的颤音。

    “事情真的很严重?你可是连鬼都不怕的。”欣语受他的情绪感染,不知不觉间坐直了身子,手心沁出了一层细细的汗珠。

    “你错了,鬼其实并不可怕,这世上最可怕的是人。”

    他并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说这话的时候他似乎是在自言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