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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隔墙有耳

    对于如何判断谁是“草鬼婆”,愚昧的人们有着荒唐的臆断。

    他们眼中的“草鬼婆”无非就是两种人:一种是长得丑陋,通常有眼疾,眼睛红肿流脓淌水、行事怪异的妇人。还有一种就是美貌如仙,气质、行为举止都完全不同于普通人的女子。

    大家想当然地认为这第二种女子,“妖精”化身的“草鬼婆”危害最大!她们不仅会施蛊害人,还会令男人迷失本性,破坏别人的家庭!

    喜儿虽然落魄,但她天生丽质,光彩照人,再加上她连自己的身世都说不清楚,又独自生下一个孩子。这在寨子的人看来,她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草鬼婆”!

    老俩口一生为伴,恩爱难舍,所以一个走了不到三个月,另一个也跟着去了。这原本也是一件正常的事情,但在湖口人看来却成了喜儿是“草鬼婆”的证据。

    整个寨子都在传言,说她恩将仇报,下蛊害死了收留和照顾她的老俩口。

    老夫妇在世的时候拿命护着这个他们视同亲生的女儿,因此虽然人们有想法,但都还不敢把事情做得太过份。

    现在保护伞没了,寨子里的人便开始肆无忌惮地对喜儿母子进行责难。莫名其妙的冤枉,恶毒已极的唾骂成了家常便饭,几乎所有的人都像躲瘟神一样嫌避她。

    喜儿就是过着这样暗无天日的悲惨生活,顶着巨大的精神压力和生活压力,硬撑着把自己心爱的儿子拉扯大,看着他成了家,才带着无限的遗憾和悲伤离开了人世。

    她之所以逆来顺受,坚持不肯离开湖口的原因,是因为在她的心里,还一直心存梦想。

    她盼望有一天奇迹出现,自己的“丈夫”会回来找她!告诉她过去的种种事情,帮她在寨子人的面前洗刷耻辱,带着她和儿子远远地离开这里。

    她可怜巴巴地等到了最后一天。

    如果她知道,她所等的人就是杀死了自己的丈夫,让自己和儿子一生贫困潦倒、倍受欺凌的仇人,而且她还让自己的孩子跟了仇人的姓!那她将会是怎样的冤屈和绝望?

    喜儿临死之前,将一个雕有奇异花朵的打火机交给了君安。

    她对自己的儿子说,在她残存的一丝记忆里,这个打火机似乎有着一段刻骨铭心的故事。她让儿子好好保存,或许有朝一日,这个打火机能够帮助儿子解开他们母子俩的身世之谜!

    程浩凡找到湖口老寨的时候,君安和他的妻子也已经过世了,只留下了唯一的女儿何欣语。

    欣语当时已经寄养在县城的亲戚家中,程浩凡随即赶往那里,从派出所和学校的渠道对欣语的身份进行了确认。

    但是那一次他没有去见欣语,而是回到了上海向何九陵汇报了他所了解到的、关于喜儿一家人的全部情况。

    何九陵死后,程浩凡才开始按他的遗嘱为欣语办理遗产过户,也就有了他在县城和欣语、还有她姨妈一家会面的情景。

    刀子一样的凛冽的风从身旁骤然蹿卷而起,四下的荒野里响起啾啾的轻啸声。

    刚才还密布在天空的乌云像是突然掉到了地上这三个人的脸上,他们神情阴郁凝重,而夜月却转而露出了清冷的皎白,银片一样的光零散地缀在了他们的身上。

    在他们的旁边还有一具跟月光一样惨白的骸骨。

    夏骏终于揭开了何九陵刻意隐瞒了六十年的秘密!

    这些被岁月层层包裹着的往事,满是哀伤、凄凉、冰冷,同时也充满了深深的仇恨。

    欣语泪流满面,耻辱像毒蛇般吞噬了她的自尊,仇恨像烈焰般翻腾、蔓延,让她浑身瑟瑟发抖,难以自持!

    一个令她“感恩戴德”的人没想到竟然是害她们一家家破人亡的原凶!最不能忍受的是她们祖孙三代六十年还来一直认贼作父,连姓都跟了仇人!

    这样一个事实,对她来说实在是太残忍!

    欣语的身世同样令程浩凡大感意外。

    他没有想到,何九陵委托他寻找的人竟然是耿彪的妻子。

    他一直以为,“悦儿”是何九陵到上海之前抛弃的发妻。是他最终良心发现,才在临死前找她回来继承遗产。

    夏骏十分同情、也十分理解欣语此时的心情,但他更为师父感到难过。

    他了解师父,他相信师父这六十年来所承受的悔恨煎熬,其痛苦的程度不见得比欣语此时的感受轻多少!

    三个人沉默了许久,夏骏终于开了口:

    “小语,事情已经过去六十年了,我师父为此懊悔了一辈子,也是深受良心谴责的!”

    夏骏的话像一根导火索,引爆了欣语满心的委屈和满腔的怒火,她用近似于歇斯底里的声调向着夏骏喊道:

    “良心?他还有良心?你知道我奶奶这几十年是怎么过的?你知道我的爹妈为什么会死?你知道我们一家遭遇了什么样的苦难?这都是拜他所赐!他一句懊悔、一句良心谴责,就想一笔勾销这血海深仇?这绝不可能!绝不!”

    夏骏和程浩凡从来没见过她这个样子,她尖锐的声音像一枚锋利的箭镞穿破夜空,在石林中久久回荡!

    他们俩都被她吓着了。

    夏骏不敢再说什么,程浩凡则赶忙劝阻她:

    “小语!冷静点!我们现在的处境不安全,或许这周围就都有人在盯着呢!现在还不是渲泄仇恨的时候!”

    程浩凡的话一点都没错!

    就在不远处,石笋与月光相错的黑影里,有夜猫一般幽亮的眼睛正在窥视着他们。

    而且,是两双!

    欣语心里也清楚他们现在的处境,程浩凡的提醒并非杞人忧天,她只有强忍悲愤的情绪,转而低声抽啜。

    “你早就知道这个秘密,知道耿彪的死因,也知道小语的身份,为什么还要一直隐瞒?”

    程浩凡语气中带着对夏骏的强烈不满。

    “我不是要故意瞒你们。这个秘密埋藏得这么久,对关联人的伤害也很深,要说出来总得找个恰当的时机吧?否则或许我们根本就走到不了这里!”

    程浩凡不满的是他对自己的不信任,但他的内心不得不承认夏骏说得有道理。这次湘西之行对于他来说,拿到箱子是最主要的目的,其他事情再怎么说也都是其次的。

    他不再多说什么,俯下身去查看那具遗骸,他发现头盖骨上有一块缺损。

    “夏骏说耿彪是被何九陵用石头砸开脑袋死去的,看起来没错。这尸骨的主人确实死于颅脑外伤,而且明显是钝器击打碎裂的痕迹。”程浩凡想。

    “师父嘱咐我把耿……”

    夏骏看了一眼已经逐渐平静下来的欣语,忙改口说:

    “把小语爷爷的遗骨带回湖口老寨,和她的奶奶葬在一起,让他们夫妻团聚,以此减轻一点他的负罪感。这也是师父最后的心愿!”

    夏骏看他们俩个都没有吭声,叹了口气说: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替我师父赎罪是我这次来湘西最主要的目的,这件事情在我看来,比找到金条更重要!”

    夏骏的话出自肺腑。

    虽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但对于他来说,所嗜不在财,他一生的兴趣在于对尸鬼毒蛊的钻研。

    再说何九陵在他的心目中的地位比亲生父亲还要重,他不能去想何九陵许多年在这件事上的愧疚不安和临终前那种惶恐的眼神。

    他必须要代他办好耿彪的后事,好让他在九泉之下能够安心。

    欣语原本对夏骏就没有太多的好感,以前一直可以把他当做朋友,可以原谅他私闯寓所、施放迷香、养蛊藏尸,那都是因为何九陵的关系。

    现在真相大白,欣语对他更多的是厌恶和反感。

    他的一番表白不仅打动不了欣语,反而让她有反唇相讥的冲动,只是在将耿彪的尸体带回湖口这个问题上符合欣语的愿望,所以她没有做声。

    夏骏看明白了欣语的心思,从裤兜里掏出一个揉成一团的软布袋,舒展开后小心地将地上的骸骨装进袋中。

    尸骨扒出土层时看上去像是整体一副,实际上早已经断裂散碎,因而全部装起来后体积并不大。

    “箱子在下面?”

    程浩凡好不容易等夏骏做完这件事情,指着墓坑问他。

    夏骏白了他一眼,程浩凡也感觉自己有些操之过急。他干咳一声解释道:

    “过去的事情就先让它过去吧,你师父的愿望不也是希望那些金条能物归原主,让小语的生活能更好一些吗?”

    欣语拿到的只是三分之一,他却说得好像一切都是为了欣语考虑,这让夏骏更加轻蔑。

    不过他没有跟他过份计较,指了指墓坑,说:

    “是。就在下面。”

    程浩凡拿起工兵铲用力往下挖。

    也就一支烟的工夫,大坑中出现了一个木箱子!

    三个人的心一下子都提到了嗓子眼!

    程浩凡和夏骏把它抬了上来,看起来份量不轻。箱子大约三十多公分宽,五十多公分长,二十多公分厚,和何九陵提到的一摸一样!

    箱子的材料不是普通的木材,是四川有名的雅楠木,有很好的防腐性,所以深埋六十年竟然还是完好无损。

    两个人用铲刃将箱子撬开后,在银灰色的月光下,一箱沾满尘土,码放得整整齐齐的、沉甸甸的金条呈现在三个人的面前!

    谁也没有说话,但是谁的内心都在沸腾,包括先前说过自己并不看重钱财的夏骏!

    “一百七十八根!太不可思议了!”

    程浩凡把箱子里的金条倒在地上,一边数一边往里面码,他报出最后的数量时,声音在颤抖。

    他拿起一根掂了掂,激动地说:

    “那个年代的金条大多是二十克,五十克一根,这些是特制的金条,一根就有四百克!这箱金条相当于一千多万人民币!”

    “小心吧,隔墙有耳。”

    夏骏第一个从兴奋状态平静下来,他提醒着程浩凡,并且下意识地看了看周围。

    欣语的内心世界此时此刻是十分矛盾的。

    刚才,自己还在为六十年前的真相和由此给自己家人带来的厄运感到愤怒和悲伤。

    而现在,这种感觉却被一笔横财的出现涤荡得若有若无,她甚至还有一种抑制不住的兴奋和恍如梦境般的飘飘然。

    谁都明白,这笔钱将会给他们今后的生活带来什么样的变化!

    欣语在内心深处长叹一声,她想这大概就是贪婪的人性吧!原本的朴实无华正在被一点点蚕食,而放弃抵抗的正是那个一直躲藏在内心深处的、有些阴暗的自己。

    箱子被重新钉好,程浩凡说,等回到上海时三个人再分。这个方法不会有任何疑异,因为大家都知道,现在他们面临的最大考验,就是如何罢脱那些有可能存在的威胁,平平安安地回到上海。

    清晨三点钟。

    嚣叫的冷风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悄然隐去,整个石林静谧而诡异,一层残月的灰色光晕笼罩在几个夜行者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