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涌1998 第六章 风云际会（三）

    高二开学伊始，九月一日，第一个晚自习王海明迟到，MR刘摔碎了一盒粉笔，外带自己喝水的玻璃杯；九月二日，我迟到一天被整成了阶级敌人，差点被除名；一周之后MR刘就为郑森和大嘴在讲桌上拍断了一把米尺。

    这件祸事的始作俑者是公子刘鹏蓉。刘鹏蓉他爹是县税务局的，具体什么职务不了然，但绝对能管点事，应该由此刘鹏蓉便有点公子哥的派头：翩翩少年，一表人才，面如冠玉，眉清目秀。全班就他最有发型，四六分，蓬蓬松松，飞檐出额，油光锃亮。着装时尚，引领我班的时装潮流，就是说话有点阻塞，且爱把眼睛猛然的一睁一闭。但为人谦和，还是能和人民群众广泛接触，但这接触带给我的却是苦痛的记忆。有次在操场踢球，刘鹏蓉看得脚痒，想要加入便很执着地向我借鞋。他穿的是皮鞋，我穿的是虽然破旧了但刚洗得很干净的球鞋。他可能很惊讶我居然会一次次地扯下脸皮来拒绝他：一双破球鞋，一会就还的，有什么大不了的嘛，整破了也就一双鞋嘛。但他不知道我当时只有这么一双可换的鞋，他在球场上飞奔一阵扔给我的就是一双破鞋，穿破鞋也无所谓，被流氓些一语双关的笑笑更无所谓，可另外一双鞋还没干啊——美国石油大亨哪里知道BJ街头捡煤球老妈子的辛酸！连阿甩都看不下去我的吝啬，很有些看我不上的对刘鹏蓉说：“他不借就算了嘛。”当时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但没找着就只有顺着长长的石阶讪讪的回教室了。后来这哥们在县城庆生大摆筵席整得半个剑阁城都轰动了，开完校会所有老师都苍凉的一摇头：“我们也没整过也整不起这么大排场啊，现在这小孩。”MR任上课也点评了此事件：“你看这事情！”MR刘更是义愤填膺，一直由理想与追求说到汗滴禾下土，刘公子就此才彻底被整瘫软了（这对他而言也应该是好事，要是像他先前那样一直整而不软的坚挺，估计现在也和省交通厅没有什么关系了）。在最初重点专政的对象中他紧随我之后并祸及张大嘴。

    MR刘是很笃信自己的威势的，所以更多时候他把自己的脸印在窗户玻璃上，并不是先前就做好要把某个找死的捉个现行，甚至他都觉得这是不可能的传说。他来窥视只不过是为了纯粹欣赏一下自己管理艺术的杰作而已。所以当MR刘看到刘公子居然在早自习上睡着了的时候竟然一时手足无措了——他的情绪并不像先前一样无需酝酿就立马脸色发青暴跳如雷，而这一次他竟然是嘿嘿的讪笑着走进教室在讲台上站定，这个过程漫长到他足以回过神来了，但刘公子还是沉睡未醒——这让我们都觉得刘公子过分了，这样他都还不死翘翘简直就没有天理了！

    “刘鹏蓉！你昨天晚上偷牛去了哇——啊（阳平调且语音很长）——怪妈的个稀了奇！”平地一声惊雷刘公子被炸的从座位上弹起来了。MR刘怒不可遏时我们才知道原来他口头禅的原版里有个“妈”字，升级版要温文尔雅些但缺乏情感的力量，少了些杀伤力。可能这里有人会有疑问，既然刘公子睡着了他猛然惊醒的反应应该比较木然错愕，哪能就从座位上弹起来了呢？这样的疑问只有缺少九八级文科重点生活经历的人才会有。俗话说“前三十年睡不醒，后三十年睡不着”虽然MR刘已帮我们树立了远大理想，但我们毕竟还处在嗜睡如命的虎狼之年。在他眼皮底下打个盹儿还是免不了的，但这需要技巧。打盹之前要先布下暗哨这只能是同桌（示警动作最具隐蔽性)并摆好纸笔，演草纸上最好是一道验算一半，MR刘又看不明白的习题，打盹之时要假装沉思状，眉头张弛有度，紧闭双唇，仰面向上，经多次实验仰角四十五度最佳。最为关键的是受到示警之后的反应（这最为关键，否则前功尽弃）：不能立马做清醒状，要继续保持打盹状态五秒左右，然后忽然做恍然大悟状，快速拿起纸笔向同桌靠过去......这样的专业技能要经过长期刻苦的摸索训练，才能运用自如。刘公子显然崩溃在业务不精，但潜意识里他一直都明白自己是在打盹，是要提防MR刘的，当示警信号由MR刘亲自发出后，这样的潜意识立马被刺激清醒——穿帮了！死定了！于是就从座位上弹起来了。

    刘公子睡觉的情状被MR刘东窗窥破，点燃了MR刘的无名怒火，此火未灭，大嘴就和郑森在教师里闷骚上了。要说这事儿本搁平常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在教室里小小的打闹了一番，而且是在课后，但问题是时机不对，这就好比在葬礼上说笑话一样，比雪上加霜更严重更恶劣。用MR刘的话说就是：“日妈的看看火色嘛，你们这是干啥，幸灾乐祸吗？！——简直跟动物一样！你们就是要给九八级文科重点班抹黑，就是要搞垮九八级文科重点班才舒服？！怪得个稀了奇！我就不信你几颗老鼠屎还想坏了一锅汤！”MR刘越说越激动，拿起见桌上的米尺使劲一拍，本想借用这个道具抒发出更加饱满的情感，结果“啪”的一声，米尺应声断为两截。我们把他这无意地动作当成了有意，郑森和大嘴代表大家在前面打了个哆嗦。但在他们和我们一哆嗦之后，极度盛怒的MR刘对这件事情的处理却轻描淡写，仅仅让他们扫地一周，而且这处罚是两个罪犯自行了断的结果，这让我们都大感意外。

    后来我猜想应当是郑森和大嘴以及我们“哆嗦”的这个微小动作没有逃过MR刘的法眼，是这个细微的动作所引发的MR刘的瞬间心理拯救了他怒视下的两只“动物”。MR刘当时的心理情形应当是这样：乘胜追击，可以彻底让这些捣蛋分子从灵魂深处感到恐惧；以他们恐惧的情形来开，这些家伙其实也无意整垮九八级文科重点班，我的话有点重了，我的火发的有点过了，可以见好就收。于是在拍断米尺后，MR刘才有那么意外让他们自行了断的一句“你们说咋办！”郑森乘势斗胆的抖了个机灵：“我们扫一周地”一切也就结束了。

    当然这也有MR刘念及郑森初犯而网开一面的可能。郑森瘦瘦长长，体型近于光头，但稍显厚实。条形脸，发不过眉，一致偏于一侧。喜穿西服，牛仔裤，戴一黑框眼镜，深度近视。阴火较旺，爱发牢骚，言语赤裸。他和光头与人讲话都有一让人深恶痛绝的口头禅“日你妈。”不管和别人讲什么都是这么一句完了才进入正题，这俩贱人要是在一起讲话，那更是日的满天飞，且还眉开眼笑，手舞足蹈。

    郑森喜欢打球，球场上他和光头也最有特色。运球时他是一拐一拐的，不是腿有毛病，那是他滑稽的控球节奏；光头则是把舌头吐得长长的，不是为了散热，而是在模仿乔丹。郑森与人争执极易最先发飙，气势汹汹做火拼状：“你要爪子嘛！”但很快又会偃旗息鼓，以把对手深深斜视一眼，然后又慢慢将眼闭上，显出极度不屑的经典动作做结，从来没有打过架，再加上眼镜的掩饰，在MR刘看来：郑森是个好同志。如果没有和大嘴整的这一出，其表现则几近完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