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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宗族纷争

    入夜,谢宏道得了吩咐,回到屋内,五味杂陈之余又禁不住心旌摇曳。这等大事,被他遇着了!

    想要喝酒,又怕显得轻浮,便到别业西边,沿着荷花池疾步走。虽是夜里,月白风清,九曲桥上挂着灯笼,印得荷花影影绰绰,似有暗香浮动。夜里燥热一去,倒有几分舒爽凉意。

    才走了两刻来钟,看着九曲桥中的孤翠亭似有人,便走了过去。

    离近了看,是陈予望身边的赵管事,身边似有一壶酒。自云山寻他提了一嘴赵修平,他便不曾将其仅看作一个管事,都以先生称呼。

    谢宏道心潮起伏,正想喝酒,遇着赵修平想也没想,一面打着招呼,一面自顾自进了亭子。

    这些时日,赵修平也知道这位长史武官出身,行事痛快干脆,不以为忤,让他坐下,将早就准备好的另一只杯子放到他面前,连忙斟了一杯。

    谢宏道虽直接,却也善于观察,否则镇国公不会请他做这个长史。

    他坐下便看到了那只维二的杯子,内心澄明。

    魏王之前让他将市舶司的事全交割给赵修平,他大概明白对自己另有安排,毕竟,新设望舶巡检司要与驻军打交道。而前些日子他与赵修平日日泡在市舶司,相处渐多,颇为投缘。

    或者说,赵修平愿意交往的,大抵能让对方觉得投缘。

    在市舶司时,说是他带着赵修平看账册,其实主要是赵修平看了理好,一桩桩一件件与他解释。赵修平既不藏私,亦耐心细致,账册里面的门道点给他,却也看破不说破,后面连徐既明都十分佩服。

    谢宏道称他做先生,诚心实意。

    赵修平虽说是跟着陈予望来的,陈家背后有个燕王,但魏王身上两件大事,一件让赵修平处理,另一件,今日就委了他,且说他们二人日后必定多有交集。

    既然魏王都不防着他,他就更不必了。这就是赵修平耿直的地方,不该他操心的,他便不多问也不多虑。

    再说了,王府有多大呢?明月夜里,单他们两个人坐在这四不靠的湖面上,多扎眼呢。

    他俩都摆在这明面上了。

    “谢长史,有高兴的事?”赵修平先开口问道。

    谢宏道一口干了杯中酒,抿了抿唇才道:“高兴谈不上,却是人生奇遇的大事!”

    放下酒杯,谢宏道也不客气,自个儿拿起壶斟满,接着说:“先生这酒不错!”

    赵修平也不急着追问,只跟他谈酒赏月:“这是荔香楼的骨玉泉。来广南路之前我便听说了,路途遥远,运到建兴城的都矜贵得很。如今虽也不是唾手可得,小小一坛也得五贯钱,但值此夏夜,月影清,玉露转,相得益彰。”

    “荔香楼?那是……他们也有酒引?”

    赵修平知道他问的是什么:“若论好酒,怕是大多的酒楼都比不得青楼拍户里的。酒引难拿暂且不说,这些销金铄银的去处,除了姑娘们的颜色才艺,就靠这酒水了。若是生意做得雅致,难得的字画都能在此处寻着。”

    谢宏道笑,点了点头。他在京城就一小官,俸禄有限,又无煊赫的家世,这里面的门道不甚晓得。

    拍户本就是养娼妓同时也卖茶饭的小酒铺,但听赵修平这么一说,似乎打通了关节,荔香楼从拍户摇身一变成了堂皇气派的花楼,这家身后站的又是谁呢?还能有酒引。

    “尝着像是比眉寿淡些。”

    “南地的酒水如人一般,都不显山不露水的,喝着容易入口,可不知不觉就醉了。”

    赵修平这话几层意思,谢宏道听明白了:“谁说不是呢,这广南路的人,藏龙卧虎啊。”

    既说至此,赵修平便直言:“今日那两位就这么走了进来?”

    “我听着也是如此,胆识过人。原以为潮海林氏身后是一人,谁知道是两个。一个看着敦实忠厚的,叫高辛,宣平二年到了海上。”

    谢宏道说到此,再给自己斟了一杯,看了眼赵修平。

    宣平二年,那是京东学子闹事同年。赵修平想,因南北卷一事官场震动,波及的天下学子不少,这个高辛若是其中之一,读书人成了匪,自然还是有些念想。

    见赵修平点了点头,知道他明白这宣平二年的意思,便继续说:“另一个,叫戚季,也算是潮海人。”

    “算是?”

    谢宏道解释:“南地宗派势力强盛,两姓之间常有纷争。这戚姓其实是客族,前朝才迁来潮海。自太祖起,天下太平,人口自然就多了。潮海本就缺耕地,这些先生比我熟。”

    赵修平点头,岭南沿海不少土族都要经商跑船维持生计,这也是岭南崇商的原因。

    客族人一多,田地就更紧张,他们千里乔迁,相当能吃苦,也就一两代站稳了脚跟,若是族中再有几个出色的子弟,土族怕就被比下去了。

    “这戚姓与哪个姓相斗?”

    “林家。林氏是大姓,那个林花,就是冠南楼的东家,虽然姓林,却是泉州的一支。‘潮海林氏’的名声,怕是有林姓的推波助澜。”

    赵修平明白了,外人搞不清是泉州还是潮海的林家,若对外号称潮海林氏,那潮海一支也跟着沾光。赵修平撇了撇嘴:“跟着女人占便宜,这潮海的林姓族长和众族老可不怎么样。”

    谢宏道深深点头。林花一家,病母弱女时不见这支林家伸出援手,人家发达了,上赶着钻空子,为人小气无远见,实在让人瞧不上。

    两姓械斗,常常就为了你们村截了我们河渠上游的水,或是我们的坟凭什么不能用岭背的地,甚至伢子不过摘了个果被你们骂了,自家姓的女人被对方多看了一眼,都是撕破脸的借口。

    赵修平叹了口气:“戚季那次纷争,是为着什么?”

    “戚季是族中出色的子弟,不仅读书过目不忘,月考都是优异,且生得好,身量高挑。十三四岁时,已有五尺七寸,且考中了秀才。”

    赵修平挑了挑眉,南地人高大魁梧的不算多,生得好,又会读书,这是个进士的苗子。

    科举虽没有相貌上的挑选,但太祖时,说簪花游是朝廷门面,从此风仪成了三甲评定不成文的标准之一。何况,仪表堂堂,殿试时总是赏心悦目增色不少。

    谢宏道继续说:“宣平五年的端午前,戚季跟同族青壮在韩溪河里操练。戚氏一族在溪口村,而林氏多居溪头村。戚季他们过溪头村那边的韩溪河时,落了水,明明之前都好好的,偏是赛龙舟前一日落水,损了龙船,认定林姓一族搞的鬼。”

    赵修平叹息着摇了摇头:“又是一个扯不清的争端。龙舟竞渡参与的多是族里的精壮小伙,稍有碰撞,年轻人气势上来族老来了都拉不住。”

    “可不是么!那次械斗,竟持续了一个多月,双方共死了五人,戚姓二人,林姓三人。”

    谢宏道无奈地笑着摇头:“连死伤人数都近乎均等,怕是你杀我一人,我必还你一人。这两族怕是要长长久久地斗下去。林姓多亡一人,消息传出去,感觉林姓落了下风,隔壁的前溪村、下坝村等地的林姓得知,立马赶过来支援。最终,戚姓死亡三十八人,林姓四人。”

    赵修平也震到了:“县令呢?知州呢?”

    这种程度的械斗,早就惊动官府出兵了。

    “当时的溪坪县令姓林。”

    “哎,唉!”赵修平重重放下酒杯,一声高一声低地叹息。

    两姓械斗官府难管,也理不清。更有甚者,官吏中若有两姓之人,直接牵连到官场的纷争。

    其实民间对光宗耀祖的理解颇为复杂,其中就有“朝中有人”的因素,是以一族中读书出类拔萃的孩童往往倍受重视。

    “还是这个戚季,说动族老花费重金请海匪直接入村,死伤陈姓近四十人。也是这次,戚季与高辛相识。最终惊动了广南路转运使,当机立断,联合清海军前往镇压,才终止了这场械斗。前后近四个月!”

    “这个戚季,”赵修平听完,揉了揉右腿:“到底是年少,瘟神易请不易送。那些海匪杀红了眼,难免误伤陈姓的人。高辛虽是读书人,不至太过暴虐,可他底下的人,就说不好了。”

    谢宏道点头赞同。赵修平心里一动,清海军呢?可容易送?

    谢宏道继续说:“后来抓了三十余名械斗者,或判斩绞立决,或判斩监候不等。戚季逃到了高辛的船上。”

    高辛和戚季,两人都颇有头脑,难怪短短十余年做到海上一霸。

    “林花与他们有什么渊源?”赵修平问。

    “林花的父亲林海,宣平三年出海跟着的是条大商队的船,共七八艘呢。从阁婆[1]带回各种香料、犀象、珍珠水晶,都已经快进咱们的地界了,偏遇上海匪,就是那个叫史老大的,屠了船抢了货。当时高辛还是寂寂无名的小海匪,看不得史老大抢自己人,悄悄救了几个伤而未死的。只不过林花父亲没挨到归家。林花母亲是个明理的,晓得高辛是好心,没有张扬他海匪身份。林花早慧,高辛走之前跪了高辛,认作大哥。”

    谢宏道又抿了口酒:“高辛号称只抢异国商船。咱们的船,他不抢还护送。刚开始各商船也就送点谢礼,渐渐成了惯例。”

    “这样的海匪也不止高辛一家。”

    其实赵修平说的是,高辛不会因此在众多海匪中冒头。

    海匪求财,有钱才能笼住人,才能兴旺壮大,光做镖师的行当可赚不到多少钱。

    “这个林花,王爷说是女中豪杰,我看也是。认了高辛之后,就在岸上打理高辛等人的财物。”说至此,谢宏道笑着又干了一杯,继续:“这个,先生也比我懂。”

    这骨玉泉确实如先生所说,极易入口,不似眉寿醇厚,但在广南的夏夜,喝着干净清爽,人生乐事。谢宏道喝得身心舒展。

    赵修平也笑着干了自己杯中的酒,这林花的“打理”,就是替高辛洗钱了。不仅洗,还更能挣钱。这些日子,他不是在十千脚店就是去冠南楼,趁着陈予望要送歌妓首饰头面的机会,连翠香阁和撷宝坊都去了几次,林花的生意赚多少他不知道,但肯定不赔钱。

    “这史老大和清海军……”

    赵修平刚问出口就住了嘴,这不是他该问该知道的。

    然而谢宏道依然垂下眼帘,似有若无地点了头。赵修平心里咯噔一下,市舶司的帐就有清海军的影子,如今这海匪……

    唉,他们俩的差事,都不易啊!

    [1]大致为今印尼爪哇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