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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蚂蚁多了

    只见秀娘双手一撑,利落地翻过窗户进来。

    章蔓清探头看了看,嗬,夜间涨潮,湖水也涨起来。

    窗下一只小艇,不费什么功夫便能进来。艇上罩着乌黑油布,饶是章蔓清眼神再好,也看不真切。

    转身看秀娘垂手与郭清禀报:“……都好了,已经离湖口不远,只等进网。”

    这只厚唇狐狸果然不是为了看景。

    秀娘转头看章蔓清,浑身不自在。就是这个小丫头,一句话,弄得她在魏王跟前灰头土脸的。

    人怎么能这么多心思!

    “秀娘姐姐好!”章蔓清继又指指窗户:“姐姐功夫更好!”

    脆生生的声音登时让秀娘崩不住了,夸她别的她不信,夸她功夫好?嗯,小姑娘眼光不错。

    “姐姐功夫学了多久?难不难?”章蔓清将两辈子的投其所好都用上了。

    趁章蔓清和秀娘闲扯的功夫,郭清命人将小阁子里的烛火又暗了暗。

    “自小学的,从会走路就扎马步。”

    “你?你现在学太晚了……晚是晚点,学成我这样是不太可能了,强身健体倒是可以的。”

    “什么飞檐?什么什么走壁?你都哪儿听来的?”

    “这儿才多高,半丈多点,麦大海还说借点力就能上来。他功夫没学出来,这么点高,哪儿还用借力。”

    “麦大海你没见过吧?航帮的一个兄弟,航帮你知道吧?你别看航帮都是小船,蚂蚁多了还咬死人呢。”

    “大船稳是稳多了,可不好掉头,这燕荔湖里,可就不如小船灵巧。”

    “市舶司当然都是大船,气派着呢。”

    郭清一直盯着窗外的各只船,等他听一耳朵秀娘和章蔓清的对话——或者说秀娘倒竹筒式的回话,怕是章蔓清已经猜到不少了。

    他得和王爷提一句,秀娘藏不住话,她借走了秀娘,那他们的事,多少得让她知道。

    章蔓清一条条捋着秀娘的话。

    那个麦大海和航帮,应是听王爷他们吩咐了,他们用的都是小艇。市舶司是大船,燕荔湖大船不方便……

    市舶司的人不是在荔香楼了吗?他们要让市舶司的船来燕荔湖?来燕荔湖做什么?

    总不能是为了赏月。

    章蔓清看向荔涌桥,万卷斋的摊档似是撤了,可人怎么看着更多了?

    秀娘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嚯,这桥上人忒多。桥下,各只小艇来往穿梭。

    “秀娘姐姐,你看那桥今晚怎么这么多人?”

    “嘿嘿,过桥要收钱,你知道吧?没多少,一文钱一人。”

    章蔓清点点头,是不贵。

    “可今夜不收钱啊!那人能不多么。”秀娘指了指桥的方向:“不仅过桥不收钱,坐小艇过对岸也不收。”

    “难怪呢。一年里面就这一次?”

    “麦大海说,每年的中秋和上元节都不收。一年两次。”

    章蔓清这间小阁子朝西北,窗户虽大却不大看得到月亮。可那荔涌桥朝着正西,视野开阔,正月当顶,月华如练,真真清景无限。

    本来适逢节庆,燕荔湖人就多。再加上不收钱,贩夫走卒引车卖浆,都能上这荔涌桥赏月看景,那真是人满为患了。

    人多,出什么事容易酿成大乱子。章蔓清的心紧了紧。他们到底什么打算?

    还没等她问出来,只觉得燕涌桥似乎有些骚动。原本井然有序的人流和船只,似乎被什么搅了搅,凌乱起来。

    西江上。

    中秋夜的江面船只多,吴师爷的船刚转上西江,就几乎时不时就被两船夹着往前。

    船虽行得慢,且江上挤得动弹不得,所幸一直顺着西江从北往南。

    霍老大初初也不甚在意。

    渐渐地,他觉出不对来。

    临近燕荔湖,他想往西边靠,避开湖口进进出出的船只。可每每想调整方向,不知哪儿来的小艇从旁窜出来,让他们不能调转。

    霍老大几次想下去将小艇撞翻,可想一想船上的货,只能忍下来。

    若是在这中秋夜翻船,动静太大。燕荔湖航帮的小艇又多,岸上游人如织,再有个眼尖的看到船上货物,那就坏事了。

    临近燕荔湖入江处,又有几条小艇左穿右出,逼得他们竟往燕荔湖湖口处行。

    他们的船大,吃水又深,船身腾挪不及,眼看着前面就是燕涌桥,立时搁浅。

    听得船吱吱作响,霍老大知道不好,只怕船搁得死死的。即时吩咐水手调整浆速和方向,看能否顺着水流将船托出来。

    谁知道船尾突然“咚”的一声,伴着高声而起的惊呼和叫骂。

    “哪家的船?这么不长眼!往湖口冲什么!”

    霍大往船尾处奔去,见着是一只小艇撞上他们船尾翻了,旁边已经又聚拢了两只,刚将人捞起来。

    “边个仆街[1]!你船大,耍威风?系湖口塞住,我们点[2]过!”

    霍大的船正正巧搁在湖口中间,确实堵得不是一点半点。

    “大兄,今夜船多,我们也是被挤到这的,斗相共[3],将船拉开来。”霍大站在船舷,一边说一边作揖。

    “大兄[4]?闽浙路的船怎么跑到咱们燕荔湖来了!”

    霍大见聚拢的小船越来越多,一急,口音便露了出来。对方也换上了官话。

    “让你这么横!撞了我们的船,还伤了人,怎么说?”

    见对方不依不饶,霍大赶紧叫吴师爷:“先生先好言劝着,要多少银子都给。”

    说罢转身往船身走去。

    船身开始有些斜了。吴师爷只当他要想办法调船,赶紧接过话头跟多方商量:

    “是我们的不是。伤着哪儿了?要紧不要?”

    “船都翻了,能不要紧吗?你们到底哪家的?怎么连个记号都没有?”

    今夜为着不露痕迹,布蓬船桨等处原本应有的商号全无,吴师爷又着人将有裕盛的记号的雨布也撤了。现在船身光溜溜,确实什么印记都没有。

    “快看看人伤着没有,要不要去看郎中?别心疼银子,人要紧。”吴师爷硬着头皮转移注意力。

    谁知道对方根本不理他:“你少给老子胡扯!大晚上的,你这大船吃水这么深,做什么跑燕荔湖来?”

    “兄弟误会了,江上船多,我们也是不小心被挤到这的。现在正想法儿调出去。”

    “谁挤你了!还不是你们挤进来把我们船撞了?你到底哪家的?明日去府衙讨个说法!”

    吴师爷先是跟着王濯夕,后来跟着王弥远。前一个成了四品京官,后一个在广南路几乎说一不二。他已多年没有受过这样的气。

    “找府衙,那也是明日的事。你先看看,人怎么样了。”

    饶是吴师爷压着火,说出来的话听着也不甚客气。

    “嘿,你还横!你这船,怕不是私活吧?”

    对方这么一嚷,四下聚拢的船只越来越多。

    广南海港上的船,全要拿到市舶司的公凭方可卸货。可这公凭,里面的文章颇多。

    公凭是将货物、人员等登记造册,可若是与舶干和孔目等小吏使点银子,登记的货量少一丢丢,便可私自运出去交易。对大商贾是蝇头小利,对河上船家来说,可就不小了。

    西江和海港上,私船定然有。遇着风浪,或是行船不慎,船翻了,流出的货物么,自然被各船家捞走。私船船主又不能明着要回来,多数吃了哑巴亏。

    “嗨,私船啊,运的什么好货?”

    “难怪呢,中秋夜也不闲着!”

    “这一船可不少银子吧,到底什么货,放出来大伙悄悄!”

    船身越发斜了。

    吴师爷见起哄的人越来越多,眼看着压不住,便干脆摆出了气派:“这市舶司的船,也是你们能瞧的!”

    果然市舶司的名头还是好使,底下的声音似乎小了些,小艇却并未散开。

    吴师爷有些着急,不知道霍老大那里怎么样了。

    这么大的船,明月之下,众艇之中,显眼得连桥上的人都望了过来。

    [1]边个仆街:哪个混蛋。

    [2]点:怎么。

    [3]斗相共:帮忙

    [4]大兄:闽南话中类似“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