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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一场海事

    晚间申时刚过,陈仲飞抱着包点心吃食,躬着身子进来:“老大老大,潘指挥使买的驿站旁老刘家的猪头肉,还热着呢。”

    他熟门熟路地取着碗碟装好,摆了一桌子还剩许多。温安旭看了看,除了猪头肉,猪手猪尾猪耳朵,还有卤鹅肉鹅肠鹅掌,另有两份香油芥菜丝。

    温安旭想了想,今日潘智谦让陈仲飞打前站,怕是有什么话要说。便吩咐:“剩下的莫摆出来了。”

    转身拿着给门口的两个亲卫,让他们自去寻伙伴。

    陈仲飞笑应了,见门口亲卫离去,转身去摸茶壶:“我跟了老大这些年,有我在这里尽够了。”

    温安旭斜了他一眼,轻轻哼了一声。陈仲飞晓得这一声是哼他另投他人,嘿嘿一笑,权当没听见。

    “潘指挥使去脚店买毕罗了,说难买的很,定要让温指挥使尝尝正宗的才行。”陈仲飞斟着茶,赔着小意。

    温安旭不吭声,抿了口茶方道:“你这些日子跟着潘指挥使,可学到了什么?”

    这话问地模糊,陈仲飞如何不知,半是装傻充愣,半是认真地答:“潘指挥使啊,确实不知变通,要不然也不能一把年纪了才升了这指挥使。”

    潘智谦学过石匠,入营伍后跟着老兵学了几年,颇有天赋。前些日子广南水淹,他看着河涌桥梁,立刻能判断出问题在哪儿怎么修。这本事,在荆湖闽浙几路吃香得很。却依然升得慢,那一定是不会做人了。

    “但您别说,就咱们这,对吧,这风气,没点家底,哪儿有盼头!”陈仲飞话风一转,点到即止。

    温安旭沉默不语。他是营伍子弟,父亲曾任船舫军,常年泡在水得了痹症。攒下的那点钱供他读书,可他实在考不出来,才又使银子入了清海军。

    他们温家在广南不算大族,更谈不上富贵,靠水吃饭而已。当年,他也是满怀抱负。

    因他识字,得以从押官一步步走上来。可这中间的艰难,唉……

    为这一个军副都指挥使,连媳妇儿的嫁妆银子都用光了。五年前生了个闺女,直到真的升了这军副都指挥使,才敢再要孩子。

    陈仲飞瞧着温安旭的面色,再缓缓道:“这两年倒是好些了,兄弟们都有些盼头。就那彭承远,瘦瘦小小那个,老大您当年就是瞧他水性好,都叫他彭泥鳅。想去船舫,托到我这里,我能有什么办法?只能跟潘指挥使直说,潘指挥使没二话,带着彭承远去见了万指挥使。”

    温安旭抬眼看他,问:“咱们那船舫军才多大?哪儿有空缺。”

    陈仲飞见温安旭听得仔细,赶紧答:“嗨,不是说要建望舶巡检司?这彭泥鳅真是走运!”

    温安旭听得若有所思。他们家里,祖辈都跟船打交道,他自小看着父亲造船修船。后来父亲送他入学,也是这船舫一行不识字不行。若能去望舶巡检司……

    “噫,等我呢?温指挥使读过书的,就是讲究!”潘智谦先伸了脑袋进来,捧着他的葡萄酒,宝贝般往桌上放:“快,快把这盘子拿开,今日的重头戏可是这酒!”

    陈仲飞赶紧挪地方,温安旭瞧着他们喳喳呼呼,放了酒,又拿碟子装了毕罗。

    潘智谦变戏法般掏出三只水晶杯:“万指挥使那里还真有好东西!”

    “你这是从万指挥使那儿拿的?”温安旭问。

    “是!我本来想悄悄儿‘拿’,”潘智谦重重咬在“拿”这个字,意味深长地笑:“嘿嘿,被他瞧见了,骂了我句‘劫匪’!”

    温安旭低头看他斟酒。直接去万指挥使屋里顺东西,万指挥使不怒,只说句“劫匪”。这份亲厚,肯定不是银子堆出来的。

    “温指挥使,我家贫入伍,大字不识几个,最敬佩读书人。我敬您一杯!”潘智谦坐下说完第一句,咣当就是一杯酒。

    温安旭愣了愣,这葡萄酒是这么喝的?

    清海军指挥所另一边,白禹鸣与万永良低声回禀:“一路到库房都插了‘桩子’,只等潘智谦那边……”

    白禹鸣顿了顿,忍不住笑:“潘智谦说,他今夜唱的是一出杯酒释兵权大戏。”

    万永良先是一愣,后明白过来,笑完又正色道:“潘智谦读书不多,你要多看这点。这话,有心人听了可能做文章。”

    白禹鸣略一想便明白,赶紧点头。他们手握兵权,这样的话,听见都是罪过,何况说呢。

    “王爷那边说,章府姑娘跟着郭清出门。咱们这边,留意海上动静。”

    听万永良这么说,白禹鸣点点头。今早万永良见过白禹鸣后,王爷那边也来了人。今日诸般安排,与章府相关的,万永良都一一知会白禹鸣。

    “高辛那头,也是今夜动手?”

    万永良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今夜一场海事,乾坤之局。功成,事遂。功败,人头无数。

    城南码头,西江出海后,继而往东南,礁岛无数。

    彭承远彭泥鳅,匐在条海船上,心潮澎湃。他家就是出海口赤屿岛的疍民,在海上讨生活。天灾倒还罢了,海匪连他们都不放过,四五岁的时候父亲被抓去海船做匪,生死不知。母亲带着他逃出来,熬不住没了。

    他自己乞讨吃百家饭,虽长得矮小,水性好,地上水下全都灵巧无比。温安旭见着他,旁边的陈仲飞也帮着说话,若不让他入伍,只怕活不下去了。登造入册时候,他自己也不知道生辰,算是十四五岁吧。

    陈仲飞说他小时候把苦都吃尽了,现在,从温安旭到潘智谦,尽是贵人。他遇到的最贵的贵人,便是万指挥使。那日他吓傻了,哪儿知道潘指挥使会直接带着他到指挥所去。直到头懵懵地出来,才晓得被调去了船舫军。

    接下来,他和几十个将士,日日跟着谢梓坚在海船上泡着。都说谢指挥使是什么淮阳谢氏子弟,瞎说呢!那吃顿饱饭就蹲着剔牙的,能是大家子弟?温指挥使都比他不知文雅多少。

    可谢指挥使功夫真好!才几日便能跟他们一样,在船上健步如飞。日日调集他们排兵布阵,说是要打海匪。嘿,他彭泥鳅一条命,能换一个海匪值了!换两个,赚了!

    彭泥鳅等蛰伏海上的时候,帘影并麦大海等,划着小艇到了海港。

    帘影看着密密麻麻的船只,只觉得这主意实在不太妙。

    他一筹莫展之际,只听麦大海吩咐:“去,叫脚行的兄弟,认一认船。”

    帘影不解:“脚行的人能把船都认全了?”

    “瞧您说的,”麦大海豪气地答:“在码头扛货的脚行,各自经营码头其中一片的船只,来货船卸货,便得用小舢板装了上岸。连船都不认识,那成什么了!”

    帘影明白了,这停泊的船只,货船和卸货船只为主,船上人家泊在海港码头的可不多。今夜那人,必定要从海港这里上船,跑回海上。

    “老大,东南边那片,挨着货栈的,老周头说比晚间多了条船。”

    帘影一听,跟着麦大海迅速往那边靠过去。麦大海矫健地跃到那条小船上,伏低身子仔细地闻了闻。

    抬头对着帘影咧嘴笑:“咱们运道倒好。这味可纯正!”

    帘影为求稳妥,也凑上去闻了闻,刚想笑,突然觉得恶心无比。赶紧运气压下去,抬眼看见麦大海狡黠的目光一闪而过。这个麦大海,真是睚眦必报,还在恼他白日里戏耍他,不给足过桥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