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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车前卒

    广南路的耕地不多,熟地更少。北城城郊,从魏王别业往东四五里,全是一片片水田。

    水田之外,临河的小片沼泽地,也都开垦出来,种着瓜果蔬菜。水淹之后虽损失不小,却能淤出些地,且肥美不少。

    再往北,便是绵延的山峦,不算高。种果树或茶树,出产甚是丰富。

    城里的大户人家,大多在这处有庄子有地。

    清海军副都指挥使温安旭的族里,此处便有一座山兼几十亩田地。挨着石仔岭有五十亩田,族里典了七八年了,一直想买下田根,奈何对方始终不松口。

    待温安旭做了营指挥使,族老交代到他这,他便去打听了。出典人姓曾,亦是广南城的富户,祖籍广南梅岭。可再仔细一问,他们家虽是温氏一族的出典人,田根却不在他这儿。

    真正有田根的,其实是清湾镇何家。耕读世家何家,前朝的前朝就到了清湾镇,立族百余年底蕴雄厚。可家族大了总有枯枝,这五十亩,也不知是哪一房败落了,典出来赎不回去。

    送到俞师爷手上的卷宗,桩桩都是出典承典与赎回的官司。

    其实章府围上不多时,章蔓清与郭清和俞师爷还在想法子递消息的时候,落日便进来报外头将章蔓清身边的丫头送了回来。

    进来的自然是秀娘。章蔓清挑挑眉,嘿,这个王爷倒还是守信用。

    “秀娘姐姐!你功夫好,又是跃进来的?”

    章蔓清一派天真模样,拉着秀娘的手轻快地道。

    这次,轮到俞师爷一身鸡皮疙瘩。明明七八岁的小姑娘,怎么活泼烂漫起来这么不对劲呢。

    秀娘扯扯身上的裙子,颇不自在:“穿这一身,步子都走不大,还跃呢。”

    “你知道外面围上了吧?密密麻麻,根本没缝。”

    “入夜也不是不行,可王爷让我尽快过来。这不,还要带这些卷宗呢,也算是他吩咐的差事。”

    “清海军万指挥使你知道吧?他安排的。外面的将领叫温安旭,万指挥使给他带的话,教我说是你的丫头。”

    “我觉着温安旭不信,”秀娘自己忍不住带了些幸灾乐祸:“你没看着他瞧我的眼神,简直就差直说他还没瞎了!”

    秀娘照例问一答十,坦诚得连章节南三人都被她说话吸引过去了。

    郭清习惯了秀娘的藏不住事,章节南和俞师爷——尤其俞师爷——被她倒竹筒般将王爷的话倒干净给震住了。尤其章节南,忍不住扭头问郭清:

    “这是你的人?”

    郭清含笑答:“是,没事,王爷知道秀娘的为人。”

    这算是为消除他们担忧给出的解释。

    章蔓清眼珠子转了转,无论那个温安旭倒没倒戈,至少秀娘进来了,还拿了东西。其他的暂不急,秀娘进来就出不去了。眼下重要的是郭清得出去。

    适才她正在问郭清俞师爷到底要看顾什么官司,先是大哥从母亲白氏处过来,再是秀娘进来了,郭清未来得及说。

    “郭二哥哥,或许你还能出得去。有什么话,赶紧说。”

    郭清点点头,指着卷宗:“这些土地官司,烦先生理一理。”

    民间争地,乃至官与民争地,纠纷不断自古如此。只是,那个富贵王爷,还有眼前这个以不学无术骗人骗己的,什么时候开始关心民生?做青天博美誉?

    他们又不在乎名声。

    郭清见三人都不吱声,赶紧加一句:“这卷宗里,有一桩梁家的,请先生看看。”

    果然如此。

    “梁家?”章节南也奇怪。

    “梁家是城西四大姓之一,”郭清尽量言简意赅:“海上两大帮,一个高辛,另一个是史老大,靠的就是……”

    郭清顿了顿,一面捋清思绪一面说:“靠的是梁四爷的妻氏,梁钟氏。钟氏,都称钟老夫人。钟家也是这四大姓之一,钟老夫人就是钟家的姑娘。钟家在前朝覆灭了。”

    就这么几句,说得众人有些晕。

    还是俞师爷脑子转得快:“史老大其实靠的钟老夫人。因前朝的事,而钟老夫人对如今,”

    俞师爷含糊了下:“心存怨怼?”

    郭清刚把头点下去,就听见章蔓清说:“早该想到!”

    众人看向她,她才发现自己的嘀咕声音不够低,全都听见了,只好解释:“高辛有林花,那史老大在岸上自然也有手,替他打理。”

    说着想起俞师爷刚说的话,拧着眉看了看俞师爷,再看向大哥:“她这怨怼,怎么会只联手史老大?”

    说完,又开始在屋里转圈:“一个海匪,不过祸害一方百姓,怎么能跟她那倾家灭族的恨比!”

    秀娘穿着襦裙十分别扭,又见章蔓清开始转圈,便开始数她转的圈数。

    这下连章节南也想到了,那张甘草方子,父亲遇刺,走私军械……哪一样,都不是个海匪有资格碰的。

    他与妹妹对视一眼,同样的无可奈何。这一场大事,他们远在广南路,不仅没躲过去,还早就身在棋局,成了别人的车前卒。

    俞师爷原想再细问,可眼下卷宗俱在,还是得先看卷宗。捏着胡子想了想,转头问秀娘:

    “秀姑娘,你方才进来前可经过府衙?那边如何?”

    “先生,我不姓秀,我姓吕。叫我秀娘就行。”秀娘照例回答得肆无忌惮。

    能喊俞师爷一声“先生”,怕是抄书的功劳了。章蔓清瞄见俞师爷僵住的脸,忍俊不禁。

    “府衙那边,看见了。门口乱哄哄的,说是药死了人,抬着人来府衙闹事呢。”

    章节南和章蔓清都看向郭清,看得郭清有些心虚:“有人闹事,这个,没料到。”

    “前晚胡大掌柜来过后,各安仁堂已派人去医馆药铺,这毒接起来不难。只是,前些日子怕还是死了几个。”

    章蔓清说着,不知想到什么,有些难受:“广南路这样热,抬着死人……”

    俞师爷先点头,又摇了摇头,不以为意:“市井破皮无赖的手段,你们经得太少。”

    “南哥儿可记得咱们在川峡路益州华阳县那场官司?”

    见俞师爷问,章节南皱眉想了想,记起来:“是,那场官司,”他顿了顿,抬眼看俞师爷:“跟现如今……哎,人心可如此狠毒。”

    众人都好奇地听他说下去。

    “那次先生带着我到华阳县,说是枇杷下来了,”

    章蔓清听着,这不明摆着说先生贪嘴?瞧那只猞猁捏着胡须不以为忤,嗯,果然是个豁达不拘小节的。

    “华阳县范家有个致仕的国子监博士,致仕后转升正七品。可有人告到县衙,说范家那个国子监博士早就死了,范家不发丧,只为着多拿几个月俸禄。这哪里是藏得住的?县衙派了人去看,第一日还说确实见着了,就是精神不好。范家吵闹要将诬告之人治罪,知县留了心,再让人带着仵作去瞧。谁知道,人早就死了,儿子烂赌欠了债还不上。益州盛产井盐,他便将其父埋在盐里,只为多拿两个月的俸禄。”

    章节南的口才不好,一件事说得干干巴巴,可众人听了只觉难以置信。

    章蔓清甚至觉得胃里翻腾。再看看大哥,已经转身与郭清和俞师爷商议如何应对了。

    她这个大哥,忠厚可靠却又不失灵活冷静,还是俞师爷启蒙启得好。若不是跟着这只猞猁几年,她的大哥只怕有些木讷。